第七章
第二天我醒來發現頭頂上是陌生的白色的光滑的天花板。我困惑地皺眉然後抬起點頭。我移動的時候被單發出奇怪的聲音。出什麼事了?我的被單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當然了。他們是蓋格家的被單。
我舒服的靠回枕頭上-忽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蓋格夫婦是誰?
我打起精神盡量回憶。我覺得我好象是宿醉醒來又好象還在醉着。昨天的回憶仍然留在我腦中,與一團迷霧混雜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夢境。我搭乘了那列火車…對…我頭痛…帕丁頓車站…離開辦公室…
哦,上帝。哦,拜託,不要。
嗖的一聲噩夢全部都回來了。備忘錄。第三聯合銀行。五千萬英鎊。問蓋我是否還有工作…
他的沉默…
我的工作完了。我熟知的生活結束了。
最後我掀開被子起床,覺得虛弱又恍惚。昨天這個時候我在我的廚房裏準備去上班,幸福地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在另一個世界-一個與現在的這個平行的世界,我早上醒來已經是卡特斯賓克的合伙人了。我會被祝賀的消息包圍。
我緊閉着眼睛,盡量不去想如果的事情。如果我能早點發現那個備忘錄-如果我的桌子能整潔點-如果阿諾德沒有給我貸款協議的工作-但是這已經沒有意義了。我走向窗戶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解決它。直到這一刻我的生活都是被每小時的計劃好的。考試、假期實習、職務級別提升…我以為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裏。而現在我發現我自己身處一個鄉下的陌生房間裏。我的工作危在旦夕。
另外…還有點別的什麼事情。有件事情在煩惱着我。我的腦子裏仍然缺少一小片記憶。馬上它就會恢復的。
我靠着窗檯看着遠處的一個男人在遛狗。也許事情還是可以挽救的。也許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嚴重。蓋並沒有說我丟掉工作了。我要給他打電話,我要知道事情到底嚴重到什麼地步。我深呼吸,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天啊,我昨天真是發瘋了。我想起昨天的所作所為,逃出辦公室,跳上火車,我簡直就是在另一個星球上了。如果不是蓋格夫婦那麼好心的話-我的思緒猛的停止。
蓋格夫婦。
有關蓋格夫婦的什麼事。我想不起來…什麼事情輕輕的敲起警鐘…
我轉身發現一件掛在衣櫥門上的藍色衣服。有點像制服。為什麼這會有一件-警鐘更響了。它開始瘋狂地叮噹作響。我回想起了那像是可怕的酒醉的噩夢。
我接受了管家的工作了么?
有那麼一會我簡直無法移動。哦,上帝。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想起我現在的處境我的心不禁下沉。我在完全錯誤的借口下呆在一對完全陌生的夫婦家裏。我睡在他們的床上。穿着崔施的舊T恤。在我編了一個行李在火車上被偷的故事以後他們甚至給了我一個牙刷。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崔施在電話上沾沾自喜地說:“她是英國人。是的,英語說的很棒!超級女孩。在藍帶烹飪藝術學院培訓過!”
我要告訴他們這都是謊言。
房門傳來敲門聲,我恐懼地跳起來。
“薩曼塔?”是崔施的聲音。“我能進來么?”
“哦!可以!”
門打開,崔施穿着帶有戴夢多商標的淡粉色運動服出現在門口。
“我給你泡了杯茶,”她遞給我杯子,帶着正式的笑容說。“蓋格先生和我希望你覺得在我們家感到非常受歡迎。”
“哦!”我緊張地吞咽。“謝謝。”
蓋格夫人,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我不是管家。
不知怎麼我就是說不出來。
崔施好象已經後悔做了好事一樣眯起眼睛說:“你不要以為每天都會有這種待遇!因為你昨天不舒服…現在你最好穿好衣服。10分鐘后我們在樓下要見你。我們一般早飯吃的很簡單。烤麵包和咖啡。然後我們可以討論一下這周的菜單。”
“噢,好的。”我無力地說。
她關上門后我放下杯子。哦,該死。我該怎麼辦呢?
好吧。分清主次。我要先給辦公室打電話。弄清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我憂心忡忡地從包里拿出手機。
屏幕是空白的。
我挫敗地敲敲手機,但是沒用,一定是電板沒電了。我一定是昨天太恍惚忘了給手機充電。我掏出充電器插到牆上和手機連接起來。它馬上就開始充起電來。
我等着出現信號…可是一個信號也沒有。我怎麼打電話給辦公室呢?我怎麼能做任何事情呢?沒有手機我就沒法生存。
忽然我想起在樓梯平台上看見過一隻電話,是放在窗口桌子上的。也許我可以用那個。我打開卧室門上下觀察樓梯。沒有人。我小心地走進窗口拿起聽筒。我深呼吸-然後撥了阿諾德的直線電話。還沒有到9點,但是他應該已經在了。
“阿諾德塞維爾辦公室。”電話里傳來他的秘書勞拉歡快的聲音。
“勞拉。”我緊張地說。“我是薩曼塔。薩曼塔斯威廷。”
“薩曼塔?”勞拉的聲音顯的大驚失色,我不禁想退縮。“哦,我的天啊!出什麼事了?你在哪?大家都-”她停下來。
“我…我現在不在倫敦。我能和阿諾德通話么?”
“當然,他在。”電話里傳來歡快的維瓦爾第樂曲,然後接通了。
“薩曼塔。”傳來阿諾德友好的聲音,“我親愛的女孩。給自己找上麻煩了,是不是?”
只有阿諾德會把五千萬的損失說成是“麻煩”。不管怎麼樣我有點想笑了。我可以想像到他穿着背心,濃密的眉毛擰在一起的樣子。
“我知道。”我說。“不大好。”
“我得告訴你,你昨天那麼匆忙的逃走對事情可沒什麼幫助。”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只是嚇壞了。”
“可以理解。可是你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從阿諾德愉快的聲音掩飾下我聽出不同尋常的緊張。阿諾德從來不緊張的。事情一定非常嚴重。
我想趴到地上哭喊“我非常抱歉!”但是這也沒有用,我已經表現的夠不專業的了。
“那麼-現在怎麼樣了?”我盡量冷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么?”
“我認為沒有。他們說他們也無能為力。”
“是么。”他的回應好象是給我的肚子重重一拳。這麼說,那五千萬永遠沒了。“那保險公司呢?”
“當然,這是下一步。我肯定損失最後會得到賠償的。但是也會有併發症。我想你能明白的。”
“我明白。”我低聲說。
沒有好消息,沒有希望。我完了。
“阿諾德”我顫抖地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我不明白這是怎麼發生的。我甚至不記得在我桌子上見過那個備忘錄-”
“你現在在哪?”阿諾德打斷我。
“我”我無助地望着窗外蓋格家的沙礫車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我”
“你不知道?”
“我在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的鄉下。但是我可以馬上回去。”我快速地說。“我可以乘最早的火車…我只需要幾個小時…”
“我不認為這是好注意。”阿諾德的聲音顯的很緊張,讓我立即停下。
“我…我被炒了么?”
“我們有更緊迫的事情需要考慮,薩曼塔。”他有些暴躁地說。
“當然。”我覺得腦子有些充血。“對不起。我只是…我所有的職業生涯都是在卡特斯賓克度過的…我只是想要…”
我甚至說不出口。
“薩曼塔,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潛力的律師。”阿諾德嘆口氣。“沒有人懷疑這一點。”
“但是我犯了個錯誤。”
我聽見電話線里的劈啪聲,還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薩曼塔,我會盡我所能的。”他最後說。“我可以告訴你今天上午要召開一個會議討論你的事情。”
“你真的認為我不應該去?”我咬住嘴唇。
“現在你來的話,可能壞處比好處多。就呆在你現在的地方。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阿諾德猶豫一下,聲音有些沙啞。“我會儘力的,薩曼塔,我保證。”
“太謝謝你了…”我立即說。但是他已經掛了。我慢慢地放下電話。
我一生中從未覺得這麼無力過。我忽然想像到他們嚴肅地圍坐在會議桌旁。阿諾德。卡特曼。也許還有蓋。決定是否再給我一次機會。
還有機會。如果阿諾德站在我這邊的話,其他的人也許也…
“超級女孩。”
崔施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當然會查她的簡歷,但是,吉莉安,我很會看人,不會這麼容易被糊弄的…”
崔施在拐角處接聽手機,我迅速地逃離電話處。
“薩曼塔!”她驚訝地說。“你在幹什麼?還沒有穿好衣服?快點!”她走開后我跑回我的卧室。
突然間我覺得好難過。
事實上,我覺得糟糕透了。如果我告訴他們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冒牌貨,我根本不是在法國藍帶烹飪藝術學院接受培訓的,只是想找個地方過一夜,他們會怎麼反應呢?
我忽然想像到他們生氣地把我趕出房間的樣子。覺得被利用了。也許他們還會叫警察。哦,上帝。那樣就太糟了。
但是,我並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我不能…
…我能么?
我拿起藍色制服撫摸着它,腦子一個勁地轉。
他們這麼好心收留我過夜。我現在又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也許做點家務反而能讓我暫時不想那些麻煩的事-猛然間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就一個早上我能做好的。不會有那麼難的。我可以給他們做烤麵包、打掃灰塵,什麼都行。一旦我從阿諾德那得到消息我就找個讓人信服的理由離開。蓋格夫婦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不是個管家。
我急忙穿上制服、梳理好頭髮。然後我看着鏡子裏面的自己。
“早上好,蓋格夫人,”我對鏡子裏的自己說。“嗯…嗯…你要我怎麼打掃你的客廳?”
我下樓時蓋格夫婦站在樓梯底部看着我。我這一輩子都沒覺得這麼緊張過。
我是管家。我一定要表現地像管家。
“歡迎,薩曼塔!”我走進大廳時艾迪說。他穿着一件印有紋章商標的球衣和高爾夫褲。“睡的好么?”
“很好,謝謝,蓋格先生,”我假裝端莊的回答。
“很好!”艾迪前後磨着他的鞋底。他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事實上…他們看起來都不自然。在化妝、黝黑皮膚和昂貴的衣服底下…蓋格夫婦好象有一絲的不確定。
我走到長椅前拉直墊子,一副好象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樣子。
“你想看看你的新廚房么?”崔施說。
“當然!”我帶着自信的笑容說。“我很期待。”
只是個廚房。只是一個上午。我可以做到的。
崔施帶路走向巨大的淡棕色廚房。這一次我盡量注意所有細節。我左邊有一個安裝在花崗岩檯子上的大鐵架。一套爐組鑲嵌入牆內。
不管我望向哪裏都能看見閃亮的插着插座的鉻器具。一排排的鍋和各種各樣的用具掛在不規則的不鏽鋼上。
“當然你可能會佈置成你喜歡的樣子。”崔施說,比畫了一下廚房。“隨便你改成你想要的樣子。你是專業人士!”
他們兩都期待地看着我。
“絕對的,”我專業地說。“很顯然我有自己的一套系統。比如說這個不應該放這。”我隨手指着一個像魚雷一樣的金屬器具說。“這個…嗯…”
“榨果汁機。”崔施說。
“一點不錯。我要給它換個位置。”
“真的?”崔施很感興趣地說。“為什麼?”
房間忽然安靜下來。連艾迪也變地很好奇的樣子。
“廚房…人類環境改造學理論,”我瞎編說。“那麼早飯要烤麵包?”我快速補充道。
“我們兩都要烤麵包,”崔施說。“全麥。還有咖啡加脫脂牛奶。”
“馬上就好。”我鬆了口氣笑着說。
我會做烤麵包。麵包柜上標有麵包的標記。
“我馬上就給你送去,”我想耍個花招。“您要在飯廳吃么?”
大廳傳來敲門的聲音。
“是送報紙的,”崔施說。“你就把早飯拿到客廳來吧。”她走了出去,但是艾迪還在廚房裏閑晃。
“我改主意了。”他高興地看着我。“別管什麼烤麵包了,薩曼塔。我想吃你著名的貝納狄蛋。你昨天晚上可把我的食慾給鉤起來了!”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說了什-哦,上帝。貝納狄蛋。艾得力先生最喜歡吃的我的招牌菜。
我當時到底在想什麼?
我甚至不知道貝納狄蛋是什麼東西。
“你…確定那個就是你想要的?”我盡量裝出輕鬆的樣子。
“我不會錯過你的特色菜的!”艾迪期待地摸摸肚子。“這是我最喜歡的早飯。我吃過的最好的貝納狄蛋是在紐約的卡萊爾,但是我打賭你做的更好!”
“這我可不敢說!”好吧。這一定很簡單。蛋和…什麼東西。
艾迪期待地靠在檯子上。我有種不祥的懷疑,他在等我開始做飯。我遲疑地從架子上取下一個閃光的鍋,這時崔施拿着報紙匆忙走進。她好奇地看着我。
“你要怎麼用這個蒸籠,薩曼塔?”
倒霉。
“我只是想檢查一下。對。”我很有精神地點點頭,好象蒸籠打消了我的懷疑一樣,然後又仔細地把它掛回架子上。
我能迅速地查一下食譜么?
但是這應該是我的專長啊。為什麼我會需要食譜呢?
我覺得越來越熱。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我該磕開雞蛋?煮雞蛋?
“在這啊。”艾迪從冰箱裏拿出一大盒雞蛋放在檯子上並打開蓋子。“我想這麼多應該夠了吧!”
在我面前是一排又一排的雞蛋。我在做什麼?我不會做貝納狄蛋。我不能給這些人做早飯。我要去坦白。
我轉過身,深吸口氣。
“蓋格夫人…蓋格夫人…”
“雞蛋?”崔施打斷我。“艾迪,你不能吃雞蛋!記住醫生說的話!”她轉向我。“他讓你做什麼,薩曼塔?煮蛋?”
“噢,蓋格先生要吃貝納狄蛋。但是問題是-”
“你不能吃貝納狄蛋!”崔施朝艾迪叫起來。“都是膽固醇!”
“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艾迪抗議。
“醫生給了他一份飲食計劃。”崔施一邊說一邊拚命抽煙。“他早上已經吃了一碗玉米片!”
“我餓了!”艾迪辯解道。“你吃了個巧克力鬆餅!”
崔施大喘了口氣,好象艾迪打了她一拳一樣,臉上出現了小紅點。
“我們各要一杯咖啡,薩曼塔,”她最後說。“你可以把咖啡端到休閑室來。用粉色的瓷器。跟我來,艾迪。”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已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太荒謬了。我不能再繼續這個遊戲。我要告訴他們真相。現在。我堅決地走出廚房走向大廳。但是走到大廳關着的門前時,我聽到崔施生氣地斥責艾迪和艾迪辯解的模糊的聲音。我急忙又重新回到廚房,打開水壺開關。
一刻鐘后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咖啡壺、粉色杯子、乳酪、糖和我從掛在廚房窗戶旁邊的籃子裏掐的一支花,全部用銀盤裝好。15分鐘,只為了泡杯咖啡。
在卡特斯賓克這段時間裏我已經為公司賺125英鎊了。
當然如果不是我必須研究出怎樣使用Frenchpress咖啡壺我還能快點。還有如果我第一次做的咖啡喝起來不像洗碗水。
我走向起居室門把托盤放在大廳的桌子上,謹慎地敲敲門。
“進來!”崔施說。
我進去的時候,她坐在窗戶旁一個加有厚軟墊的條紋天鵝絨椅,以一種非常做作的姿態捧着本雜誌。艾迪在房間的另一邊,正在觀察一個木製雕刻。
“謝謝,薩曼塔。”我倒咖啡時崔施優雅地低頭說。“這麼多就夠了。”
我覺得好象無意中捲入了個什麼奇怪的默謙特/艾佛瑞電影公司的化裝戲劇,只是化裝服裝是粉色瑜珈服和高爾夫運動衫。
“哦,很好,夫人。”我說。然後不知怎麼的我行了個屈膝禮。
蓋格夫婦兩人驚訝地瞪着我。
“薩曼塔…你剛剛是行屈膝禮了么?”崔施最後問道。
我看着她,楞住了。
我在想什麼啊?我為什麼要屈膝呢?管家們是不屈膝的。
這又不是高斯福德莊園。
他們仍然在瞪着我,我得說點什麼了。
“艾得力家希望我…行屈膝禮。”我的整張臉開始痛起來。“我養成習慣了。對不起,夫人,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崔施斜眼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透。她一定知道我是假冒的了,她一定…
“我喜歡,”她最後宣佈,點着頭表示滿意。“是的,我喜歡。你在這也可以行屈膝禮。”
什麼?這是21世紀。而我被要求向一個叫崔施的女人行屈膝禮?我吸口氣想反對-卻又閉上嘴。沒關係。這不是真的。我可以在一個早上行屈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