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長方形的窟窿
三天前,在關島海外,拜倫收聽到了福克斯節目裏廣播的電報。當時幾艘上面裝有FM聲納的潛艇正駛向關島水域,準備進行最後訓練,然後參加一次狼群突入日本海的行動。此後無線電里就一直消息沉沉。那三天對拜倫來說是漫長的。潛艇駛進關島時,只見這個重巒疊障,像花園般美麗的島上滿都是新鋪的公路和海軍建築,拜倫在前甲板上踱步,而菲爾比則在指揮潛艇靠岸。拜倫不等“梭魚號”系好纜,就跳過去,穿過並排泊着的潛艇的甲板和舷門,匆匆趕到後勤辦公室。他沒收到其他電報,也沒辦法很快和他父親取得聯繫。“您不妨試着拍一份私人電報,”一個熱心的值日軍官說,“不過我們這兒已經積壓了許多急電和軍情優先電報。神風隊在沖繩鬧得烏煙瘴氣。也許,普通電報再等上兩個星期也排不上隊。”
可是拜倫仍舊去發了以下這份電報:
發件人:“梭魚號”艇長
收件人:人事局
維克多-亨利少將親啟路易斯有無消息
文書軍士把艦隊軍郵發來的信件送到了他艙房裏。在所有公文函件中,夾了一封梅德琳的來信。這可是一件跟全日蝕同樣罕見的事,平時拜倫會當場就撕開那封信,但是這一次他卻一心一意地去辦理艇上的文書,這樣找一些工作做,就好像服阿司匹林藥片一樣,是為了減輕他的激動心情。
路易斯有無消息?
不管娜塔麗的消息多麼令人擔心,但她畢竟是好好地活着,而且是在美國人的照看之下。他的兒子音訊全無,這件事更使他心裏煩急,因為孩子明明不在娜塔麗身邊。單是德國人的囚禁已經害得娜塔麗“營養不良,患斑疹傷寒”,住院治療。一個三歲半大的孩子,會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兒呢?
在軍官室里,他吃得那麼少,顯得那麼愁郁,他的幾個同事都不住地交換眼光;吃完了飯,他把自己關在艙房裏,去讀梅德琳的來信。
親愛的勃拉尼——
原諒我沒來看你。我原先打算趁你的船進行大修的時候來三藩市的。真的,我是這樣打算的。我這樣籌劃過,可是現在我過的是一種十分奇特和複雜的生活。從這裏發出去的信都得經過檢查。對此我不能多談什麼,但是連出進都不那麼很簡單。同時西姆日以繼夜地傻干,我覺得留下他一個人不太好,所以一混就把這件事丟開了。我身體不錯,一切都好。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目前不會有孩子。只要我們還住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可怕的山上,我就不打算有。
現在來談一談爸爸和媽媽的事吧。我打算來三藩市,主要就是為了要把這些事向你敞開來談一談。你那樣偏聽和固執,真叫人心裏難受。爸爸剛回到華盛頓,可不是嗎,他是來和帕姆-塔茨伯利結婚的,婚禮很簡單,沒驚動人。我本來打算飛到那裏去和他聚一聚,可憐的孤寂的人啊,但是很不湊巧,沒去成功。我只希望她會使爸爸生活幸福。如果她真的愛他,我們也沒理由認為她不會使他生活幸福。年齡的差別關係不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對這件婚事生氣,顯然是很愚蠢的。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這裏就讓我把它們講了出來吧。你記得弗萊德-柯比那個你在柏林一直見到的大個子工程師嗎?喏,後來他在華盛頓有了工作,他和媽媽就在那兩年裏做出了一些荒唐事兒。你感到意外嗎?這是事實。媽媽寫信給爸爸,提出了離婚。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但是華倫去世后,她又收回了前議,他們倆就那樣把這件事對付過去了。後來,爸爸去俄國,她和彼得斯上校大談戀愛,事情就這樣鬧得不可收拾了。他們倆是不是也有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多管。媽媽現在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是爸爸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之間是沒有事的,再說即使是有什麼事,我也不會責怪爸爸。天哪,瞧你怎麼啦?這是戰爭年代嘛。我知道他沒這種事,因為他在蘇聯的時候,彼得斯上校正在熱戀媽媽,有一天晚上我和媽媽喝得大醉。媽媽完全胡塗了,語無倫次,就把秘密都泄露出來了。她說,她太傷害了爸爸的感情,即使爸爸始終忍耐下去,一直不去責備她,甚至絕口不去提柯比,可是夫婦關係已經完了。老實說,我相信,是爸爸的那份耐性使媽媽受不了啦。帕米拉在荷里活的時候告訴媽媽,說她和爸爸有過一段純潔的戀愛史,自從華倫死後,她就打算撒開手。而且,她的確是撒開了手。
我真把你這個人沒辦法。你是打哪兒學來了那一套陳腐的道德觀念?爸爸是屬於另一代的人,對他來說,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這方面,他卻比你更加寬容。我承認,你那次打落了休-克里弗蘭的假牙,那種奇怪的做法是幫了我的忙。天呀,瞧那有多麼可笑。當時要不是你那麼嚴厲,我可能會跟休一直纏下去——他老是保證,要離了婚娶我,你瞧,所以才會有那種事情——但是,像那樣一個掉了牙的大胖子,我可吃不消。所以,多謝你那顆尼安得塔爾人的心,我能趁早和他斬斷關係,嫁了西姆-安德森,總算我運氣。
好啦,現在是我把秘密泄露得大多了,七年來頭一次提起筆,話就寫不完啦。現在我可要停下了,因為我得燒菜去了。將軍,一點兒不含糊,是他要來了,這裏的人可把它當作一件蓬蓽生輝的事。但願肉別烤焦了。我的爐子確實太差勁。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那麼簡陋,你只好湊合著使用。這兒多數科學家的太太都比小梅德琳年紀更大,也更能幹,但是,多虧家裏受的訓練,我的菜燒得比多數人都好,我那干娛樂性的行業的經驗也起了一些作用。在這些大知識分子當中,有些人甚至喜歡休-克里弗蘭。
哦,勃拉尼,我希望娜塔麗和你孩子都好!歐洲的戰事正在結束。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聽到一些消息了。一想到從前我說過一兩句惱娜塔麗的話,我就感到難過。當時她叫我看了很害怕,她是那麼美麗,那麼雍容華貴。你那時候又是那樣恨克里弗蘭。這兒有一個禮拜堂,我每逢星期天都要去,西姆可不幹,我是去給你妻子和孩子做禱告的。
希望我的話能把爸爸的事向你解釋清楚。你不知道他是多麼看重你吧?為了保持你對他的好評,他幾乎不惜做任何事情,除了說媽媽的壞話。那可是他死也不做的事情。咱們有一位少有的好爸爸,以前還有過一位少有的好哥哥。至於媽媽——咳,她總是媽媽呀。她現在很好。
祝你打獵豐收,親愛的,祝你運氣好。
愛你的
梅德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於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英斯
信裏面,將軍的姓名被齊齊整整地塗掉了,只留下了一個長方形的窟窿。
那天晚上,拜倫登岸,在軍官俱樂部里喝得酪酊大醉。第二天早晨,他站在艦橋上看艇隊出海去進行演習,然後回到艙房裏,睡了二十四個小時,由菲爾比利用鈴聲在水底指揮航行,積累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