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詩人默默地聽人念這一記錄,那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我完了!”他大叫一聲。
“只要重視聲譽和講真話,一定有出路的。”法官說。
“你們要把雅克·柯蘭送上重罪法庭嗎?”呂西安問。
“這是肯定的。”卡繆索回答。他想讓呂西安繼續講下去。“把您的想法都講出來吧!”
但是,儘管法官做了各種努力和告誡,呂西安不再回答問題。像所有被激情驅使的人一樣,他對這方面考慮已經為時過晚。這正是詩人與實踐者之間的區別。一個是完全專註於感情,然後用生動的形象使其再現,在此之後再進行判斷;另一個則同時進行感受和判斷。呂西安呆在那裏,萎靡不振,臉色蒼白,他看到自己已經跌入深淵之底。他上了這個表面仁慈的預審法官的當,是他將他推進這個深淵的。他剛剛出賣的不是他的恩人,而是他的同謀,而這個同謀則以雄獅般的勇敢和機智巧妙捍衛了他們的立場。雅克·柯蘭用他的大膽無畏精神拯救出的一切,卻被這個聰明人呂西安因不聰明和缺乏思考而葬送了。這個使他感到氣憤的可恥的謊言給一個更加無恥的事實充當了屏風。法官的精明使他不知所措,法官的冷酷而巧妙的手腕使他感到恐懼,法官利用暴露出的生活中的過失作耙子去搜索他的良心,對他進行迅猛襲擊,使他感到害怕。呂西安呆在那裏,活像屠宰場砧板上忘了宰殺的一頭牲畜。他走進這間辦公室時還是自由和無辜的,而轉瞬之間,由於自己的供認,便成了罪犯。最後,法官一本正經地爆發出一聲最刻薄的冷笑,平靜而冷淡地對呂西安說,他剛才透露的情況是一場誤會而造成的。卡繆索考慮的是雅克·柯蘭使用的父親身份,而呂西安則擔心,他與一個越獄的苦役犯結夥被公諸於世。他於是重犯了殺害伊比科斯的兇手那眾所周知的疏忽大意的錯誤。①
①據希臘神話傳說,伊比科斯(公元前六世紀)被強盜殺害,臨死時請天上飛過的一群仙鶴為他報仇、殺害他的一名兇手有一次在露天劇場,正好仙鶴飛過,他疏忽大意說了一句話,從而暴露了自己。
羅瓦耶—科拉爾②的功績之一,是宣稱自然感情總會戰勝強加的感情,是強調了誓言的前因,並認為諸如保護法應該與取消法院宣誓效能的條款相聯繫。他向眾人,向法國法庭,公開宣揚這一理論。他勇敢地頌揚謀反者,指出聽憑友情支配,比按照這樣或那樣情況下從社會武庫中取出的強制性行為準則行事,更加合乎人情。總之,人性的權利有它的法則,這種法則從來沒有明文頒佈過,但卻比社會形成的法則更加有效,更為人熟知。呂西安吃了苦頭,因為他剛才沒有重視這一互相關照的法則,按照這一法則,他必須保持沉默,並讓雅克·柯蘭為自己辯護。他非但沒有這樣做,而且還加重了雅克·柯蘭的罪名!為了他的利益,這個人對他來說應該永遠是卡洛斯·埃雷拉。
②羅瓦耶—科拉爾(一七六三—一八四五),法國政治家,哲學家。
卡繆索先生為自己的成功而興高采烈。他逮住了兩個有罪的人,他用司法之手打垮了一個時髦的寵兒,又找到了無法尋覓的雅克·柯蘭。他即將被宣佈為最精明能幹的預審法官。他讓犯人平靜一會兒,察究着他那懊喪的沉默。他看到他變形的臉上滲出了汗珠,那汗珠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後跟兩行淚水混在一起,淌落下來。
“為什麼要哭呢,德·魯邦普雷先生?我已經對您說了,您是艾絲苔小姐的繼承人。她沒有別的繼承人,既沒有旁系親屬,也沒有直系親屬。如果能將丟失的七十五萬法郎找回來,她的遺產差不多有八百萬。”
這是對罪犯的最後打擊。正如雅克·柯蘭在他的短訊中說的,呂西安如果能剋制十分鐘,他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了!他與雅克·柯蘭了結關係,分道揚鑣,他變成富翁,再與德·格朗利厄小姐結婚。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幕更雄辯地證明,預審法官通過對犯人的隔離或分開使自己具有多麼巨大的威力,證明像亞細亞與雅克·柯蘭那樣溝通消息具有多麼重大的價值。
“啊,先生!”呂西安以自討苦吃者的辛酸和譏諷神情回答說,“在你們的行話里,把這叫做‘受訓’真是說得太貼切了!……昔日的肉體摧殘和今日的精神折磨,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不會猶豫:我寧願忍受昔日劊子手加給我的肉體痛苦。你還想把我怎麼樣?”他傲慢地問。
“先生,”法官說,他以高傲和嘲諷的姿態來反擊詩人的傲氣,“在這裏,只有我有權利提出問題。”
“我本來有權利不回答問題。”可憐的合西安喃喃地說,他現在完全恢復了機智。
“記錄員,請把審訊記錄給犯人念一下……”
“我重新成了犯人!”呂西安心裏想。
辦事員念審訊記錄時,呂西安已下定決心要對卡繆索表示順從。科卡爾那低沉連續的聲音一經停頓,詩人像睡着的人突然驚醒時那樣震顫了一下。一個人在一種聲音中睡去,他的器官對這種聲音已經習慣,一旦出現寂靜,他反而驚醒了。
“您要在這份審訊記錄上簽字。”法官說。
“那麼您能釋放我嗎?”呂西安問,他這時顯出一副譏諷神態。
“還不行。”卡繆索回答,“明天,您跟雅克·柯蘭對質后,肯定能自由了。現在法院需要了解雅克·柯蘭一八二○年越獄后犯下的那些罪行,還有您是不是同謀。不過,您不會單獨關押了。我給監獄長寫一張條子,要他將您安置在最好的自費單間牢房裏。”
“我能在那裏得到書寫用具嗎?……”
“可以為您提供您所需要的一切。我叫送您回去的執達吏轉達我的命令。”
呂西安在這份記錄上被動地簽了字,並按照科卡爾的指點,以受害人那種順從態度在附註處畫了押。有一個細節要比最精細的描繪更能說明他的內心狀態,那就是宣佈他將與雅克·柯蘭對質時,他臉上的汗珠幹了,無情的眼睛射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光芒。最後,轉瞬之間,他跟雅克·柯蘭曾經出現的情況一樣,彷彿變成了一尊雕像。
雅克·柯蘭十分正確地分析過呂西安的性格。那些與合西安性格相似的人可以從極度的灰心喪氣變成幾乎是金屬般的強硬,這種急劇的轉變反映了最明顯的精神生活現象,是人的毅力支撐的結果。像一股泉水隱而復現一樣,人的意志又重新恢復了。這意志滲透到他的器官中去,它們將使他那已經變得麻木的肌體運轉起來。於是僵死的人變成了活人,這個人將充滿活力,投入到最艱巨的戰鬥中去。
呂西安將艾絲苔的信和她寄還的畫像貼到自己心口上,接着輕蔑地向卡繆索先生致意,便邁出堅定的步伐,在兩名警察押送下向過道走去。
“這是一個十足的惡棍!”法官對記錄員說。這是為了對詩人剛才向他表示的極度蔑視進行報復。“他以為供出同謀,自己就能得救了。”
“兩個人裏頭,”科卡爾小心翼翼地說,“還是苦役犯厲害……”
“科卡爾,今天你沒有事了,”法官說,“這已經足夠了。叫那些等待的人都回去,通知他們明天再來。啊,你馬上去一趟總檢察長那裏,看他是否還在辦公室。如果還在,約他見我一下。哦,他還在的。”他看了一下那隻漆成綠色,描着金線的簡陋木製掛鐘,說,“現在三點一刻。”
這些審訊,雖然它的記錄讀起來很快,但由於全部的問話和回答都要記錄下來,所以要花很多時間。刑事預審和羈押的時間都很長,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對小人物來說,這是毀滅;對有錢人來說,這是恥辱。因為對他們來說,立即釋放多少能彌補一下被捕的不幸。這就是為什麼剛才如實再現的那兩幕所花去的時間裏,亞細亞能把它用來破譯主人的命令,叫公爵夫人走出小客廳,又使德·賽里奇夫人鼓起了勇氣。
這時候,卡繆索想發揮一下自己的才能。他取來兩份審訊記錄,重新念了一遍,打算送給總檢察長看,徵求他的意見。他正這樣考慮時,執達吏回來了,告知他德·賽里奇伯爵夫人的隨身男僕一定要跟他說話。卡繆索作了一個手勢,一個穿得像主人一樣體面的男僕走進來,先後看了看執達吏和法官,說:“我有幸在跟卡繆索先生說話嗎?……”
“是的。”法官和執達吏回答。
僕人將一封信遞給卡繆索。卡繆索接過信,讀起來:
親愛的卡繆索,請您不要審訊德·魯邦普雷先生,這涉及各方面利害關係,您日後會明白的。我們現在給您送來他純系無辜的證據,以便他立即能夠獲釋。
狄·德·莫弗里涅斯,萊·德·賽里奇
又及:閱后燒毀
卡繆索明白,他給呂西安設下圈套,是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於是開始服從這兩個貴婦人的意志。他點燃一支蠟燭,將公爵夫人寫的信銷毀了。男僕恭敬地致禮告辭。
“德·賽里奇夫人馬上要來嗎?”他問。
“我來時正準備馬車呢。”隨身男僕回答。
這時候,科卡爾來告訴卡繆索先生說,總檢察長正在等他。
法官犯了錯誤。這錯誤對法院有利,而對實現自己的雄心有害。他心情很沉重。凡是用法律與妓女較量過的人都是有手腕的。卡繆索從業七年,手腕已很精明,他想掌握一些武器,以對付兩位貴婦人的不滿。他燒毀信件的那支蠟燭還點燃着,他利用這支蠟燭將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寫給呂西安的三十封情書和德·賽里奇夫人與呂西安的大量通信全都封好,然後去見總檢察長。
司法大廈是很多建築的雜亂堆積,有的雄偉壯麗,有的庸俗簡陋,彼此相互傾軋。這些建築由於缺乏整體感,挨在一起只能互相損害。法院的休息廳是大家熟知的廳堂中最大的一個,但是它毫無裝飾,令人厭惡和失望。這座訴訟大堂使王家院落顯得十分狹小。最後,木廊商場通向兩處垃圾堆。這條木廊里有一列雙排扶手欄杆的樓梯,比輕罪法庭的樓梯大一些,樓梯下有一道雙扉大門。這樓梯通向重罪法庭,下面的那道門通往第二重罪法庭。有的年頭,塞納省的罪案多,要求兩個法庭同時開審。檢察總署、律師辦公室、他們的圖書館、代理檢察長辦公室、代理總檢察長辦公室,都在這裏。所有這些地方——因為只好用一個統稱——都通過一些窄小的螺旋形樓梯和黑暗的過道聯結起來。這些黑暗的過道是建築藝術的恥辱,是巴黎市和法蘭西建築藝術的恥辱。從內部看,這王國第一家法院的醜陋要超過所有的監獄。一米寬的過道上擁擠着前來高級重罪法庭作證的人。如果要求描繪這些醜陋的過道,風俗畫家大概也會望而卻步。至於審判大廳里那個取暖用的火爐,如果將它放到蒙巴那斯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館裏,這家咖啡館的名聲肯定會被敗壞。
總檢察長辦公室位於緊靠木廊商場的一座八角小樓內。這樓與司法大廈的年齡相比,屬於新近建築,它佔用了女犯部放風場所的地段。司法大廈整個這一部分都受到聖夏佩爾教堂這座高大壯麗的建築物的遮擋,所以這裏既陰暗又寂靜。
原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合格接班人德·格朗維爾先生在呂西安一案沒有解決前不願離開司法大廈。他在等待卡繆索的消息。法官的信息使他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之中。性格堅強的人常常由於等待而產生這種沉思。他本來坐在辦公室的窗戶旁,這時站立起來,來回踱着步子。那天早上,他站在卡繆索路過的地方,發現法官顯出不理解的神色,他為此隱隱約約地感到有點兒不安和痛苦。這是因為:由於他身居顯要職位,他不能干涉下級法官完全獨立的工作,而這場官司又關係到他最要好的朋友、自己的一位最直接的保護人德·賽里奇伯爵的名聲和尊嚴。德·賽里奇伯爵是國務大臣,樞密院成員,行政法院副院長,一旦目前擔任掌璽大臣這一令人敬畏的職務的那位尊貴老人突然去世,他便將佔據這一要職。可惜德·賽里奇先生還是鍾愛他的妻子,總是用自己的權勢對她加以保護。總檢察長看得很清楚,一個常常機靈地將自己的名字與伯爵夫人的名字連在一起的人犯了罪,這在上流社會和宮廷中會鬧得怎樣沸沸揚揚。
“啊!”他雙臂交叉,心中暗想,“從前國王有權提審①……我們熱衷於平等,已經將那個時代葬送了……”
①大革命以前,國王有權將案件從一般法院提到王家法院審理。
這位高貴的法官十分懂得非法戀情的後果和不幸。人們已經看到,艾絲苔和呂西安住的房子,就是從前德·格朗維爾伯爵和德·貝爾弗伊小姐秘密同居的房子。後來有一天,她被一個歹徒劫持,離開了那座房子(見“私人生活場景”:《雙重家庭》)。
總檢察長心裏想:“卡繆索可能已經幹了什麼蠢事!”就在這時候,預審法官敲了兩下他辦公室的門。
“嘿,親愛的卡繆索,今天早上我跟您談起的那樁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
“很不順利,伯爵先生。您讀讀這份東西,您自己就能作出判斷了。”
他把那兩份審訊記錄遞給德·格朗維爾先生。德·格朗維爾先生拿起眼鏡,到窗戶旁邊閱讀,很快就讀完了。
“您盡了自己的職責。”總檢察長用激動的語氣說,“一切都清楚了,按法律辦嘛……您表現得非常能幹,缺了您這樣的預審法官,事情就難辦了……”
德·格朗維爾先生這句話的意思是告訴卡繆索:“您這一輩子就當預審法官吧!……”這句恭維話的含意再清楚不過了。卡繆索聽了脊梁骨直發涼。
“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幫過我很多忙,她請我……”
“啊!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格朗維爾打斷法官的話,說,“不錯,他是德·賽里奇夫人的朋友。我看得很清楚,您沒有向任何權勢讓步。先生,您幹得很好。您將成為一位傑出的法官……”
這時候,奧克塔夫·德·博旺伯爵沒有敲門就推門進來,對德·格朗維爾伯爵說:“親愛的老兄,我給你帶來一位漂亮的女子,她暈頭轉向,就要在我們這迷宮裏迷路了……”
奧克塔夫伯爵攙着德·賽里奇伯爵夫人。她在司法大廈里已經徘徊了一刻鐘。
“夫人,您來到了這裏!”總檢察長喊道,一邊向前挪動自己的椅子,“選了這樣的時刻!……夫人,這是卡繆索先生,”他指了指法官,補充說。“博旺,”他又對這位復辟時期內閣的著名演說家說,“你去首席法官那裏等我一下,他還在辦公室,我馬上去那裏看你。”
奧克塔夫·德·博旺伯爵聽了這句話,明白了:不僅他自己在這裏是多餘的人,連總檢察長自己也想找個理由離開辦公室。
德·賽里奇伯爵夫人有一輛華麗的雙座四輪轎式馬車,披着藍色帶家徽的帷幔,車夫的衣服上鑲着飾帶,兩個跟隨的僕人穿半長褲,白絲襪。她這次來司法大廈沒有坐這輛馬車,算是做對了。她出來時,亞細亞告訴這兩位貴婦人,必須坐她和公爵夫人來時乘坐的那輛公共馬車。最後,亞細亞還一定叫這位呂西安的情婦穿上這身衣服。女人穿這身衣服,就像過去男人穿牆灰色大衣一樣。伯爵夫人穿的是一件棕色外套,披一塊黑色舊披肩,戴一頂絲絨帽子,帽子上的花已經扯掉,換上了很厚的黑色花邊面紗。
“您收到了我們的信……”她對卡繆索說。卡繆索一時驚呆,說不出話。她還以為這是尊敬和讚歎的表示。
“哎,伯爵夫人,您的信來得太晚了!”法官回答。他只有在自己辦公室對付犯人時才有智慧,才能掌握分寸。
“怎麼,太晚了?……”
她瞧瞧德·格朗維爾先生,看到他一臉沮喪神色。
“這不可能、也不應該太晚呀!”她用專斷的口氣又說了一句。
女人,像德·賽里奇夫人那樣有名望的漂亮女人,是法蘭西文明的寵兒。在巴黎,一位時髦、有錢而又有貴族頭銜的女子是什麼樣子,如果別的國家女子知道了,她們個個都會想來這裏享受這可愛的權勢。這些女人只知道別人要適應自己,只按照自己一整套小法令辦事——這種小法令在《人間喜劇》中常常被稱為“女人法典”,而對男人制訂的法令則嗤之以鼻。她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會因犯了什麼過錯或做了什麼蠢事而有所收斂,因為她們全都非常清楚,生活中除了她們的女性榮譽和她們的孩子以外,她們對任何事情都不負責。她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說出極端可笑的話。漂亮的德·博旺夫人結婚初期到司法大廈來接她丈夫時這樣說:“快審,審完了回家。”這些女子碰到什麼事,都重複德·博旺夫人這句話。
“夫人,”總檢察長說,“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沒有犯盜竊罪,也沒有犯投毒罪,但是卡繆索先生叫他供出了一件比這些都要嚴重的罪行!……”
“什麼?”她問。
“他承認自己是一名潛逃的苦役犯的朋友和弟子,”總檢察長在她的耳邊說,“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這個與他一起住了將近七年的西班牙人,可能就是那個出了名的雅克·柯蘭……”
司法官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鐵棍一樣打在德·賽里奇夫人身上,而說出這個盡人皆知的名字,對她更是致命的一擊。
“那麼這就意味着?……”她用嘆息的聲調說。
“苦役犯將被提交重罪法庭審判,”德·格朗維爾先生接着伯爵夫人的話,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如果呂西安不在他身邊作為有意利用此人罪行者出庭,他也將作為受嚴重牽連的證人出庭……”
“啊!這,這絕不可能!……”她高聲喊叫起來,擺出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堅定姿態,“上流社會把他看作是我的摯友,法院卻宣佈他是一個苦役犯的同夥,我呀,與其看到這種前景,還不如死去!……國王很喜歡我的丈夫。”
“夫人,”總檢察長微笑着高聲說,“不論對自己王國里最小的預審法官,還是對重罪法庭的辯論,國王都不能行使任何權力,這正是我們新體制的偉大之處。我本人剛才已對卡繆索先生的精明能幹表示了祝賀……”
“向他的笨拙表示祝賀!”伯爵夫人激烈地說。呂西安與一個強盜串通還不如他與艾絲苔的私情叫她心神不安。
“如果您讀一讀卡繆索先生對兩個犯人的審訊記錄,您就會明白,一切都取決於他……”
總檢察長只能說這麼一句話,說完后他又用女性敏銳的目光,或者說法官的目光望了一眼,便朝辦公室的門走去。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又說了一句:“請原諒,夫人!我要跟博旺說兩句話……”
在交際場合的語言裏,這句話等於對伯爵夫人說:“您和卡繆索之間的事,我不能作為證人。”
“這審訊是怎麼回事?”雷翁蒂娜這時溫和地問卡繆索。卡繆索站在那裏,面對一位國家重要人物的妻子,感到很尷尬。
“夫人,”卡繆索回答,“審訊就是法官提問,犯人回答,一位記錄員將這些問答記錄下來。記錄員、法官和犯人都在這份記錄上簽字。這記錄構成訴訟案卷,它決定是否對犯人進行起訴或對被告送交重罪法庭。”
“那麼,”她接著說,“如果將這些審訊記錄銷毀呢?……”
“啊!夫人,這是任何法官都不能犯的罪行!是社會罪行!”
“寫下這樣的審訊記錄,是犯下一樁更大的罪行,是對我犯罪。但是,到現在為止,這是對呂西安不利的唯一證據。咱們瞧一瞧,您給我念一下他的審訊記錄,看看是否還有辦法把我們都拯救出來。我的天哪,這不僅僅關係到我——我倒可以去冷靜地自殺——這關係到德·賽里奇先生的幸福。”
“夫人,”卡繆索說,“請您不要以為我忘了對您的尊敬。比方說,假如波皮諾先生負責這次審訊,您會比碰上我還要倒霉呢,因為他是不會來徵求總檢察長的意見的。別人什麼也不會知道。您看,夫人,人家在呂西安那裏把什麼都搜來了,包括您的信……”
“哦!我的信!”
“這些信就在這裏,都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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