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深度

致命深度

查特頓踏入U505,那艘在芝加哥科學工業博物館展出的二戰德國潛艇。潛艇的牆上、天花板上,向四面八方伸出了能夠引人聯想的各種機械設備——各種儀錶、刻度盤、通氣管、電纜管、通話管、下水管、閥門、無線電設備、聲波定位儀、艙口蓋、開關、控制桿——每個設備都有力地抗議着那個固有的成見:人類不可能在水底生活。

潛艇中最寬敞的地方也只有四英尺寬、六英尺高——很多地方都無法同時容下兩個並排站立的孩子。要進入某些艇艙時,艇員必須先將頭伸出圓形的鐵門,然後身體才能從中鑽過。所有人,包括艇長在內,都沒有一個可以完全展開身體的鋪位。

查特頓聽着從耳機里傳來的講解員的聲音,他在播放潛艇的講解磁帶,內容是關於當時艇員如何在潛艇中生活的。艇員們三班倒輪流睡在窄小的鋪位上。潛艇上最大的艇艙——艇首魚雷艙中,大約住有12名艇員。他們在這裏睡覺、工作,吃的是土豆、罐頭和香腸。在狂暴的海浪面前,潛艇就像是浴缸中的玩具。艇員們經常被巨浪從床上搖晃下來,廚房中唯一的飯鍋也會被從簡陋的爐灶上拋到地面上。在冰冷的海水中,艇員們的脖子裏、頭頂上經常落滿頭頂管道滴下的冷凝水珠。唯一能夠逃離這種寒冷折磨的地方就是柴油發動機艙。這裏面兩個巨大的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交響樂,室內的溫度在華氏100度以上。滿屋的蒸汽令人窒息,嘈雜的噪音使很多操作員都喪失了聽力。引擎運轉時產生的一氧化碳瀰漫在艇艙中,嚴重影響到艇員的睡眠。不論廚師從狹小的廚房中弄出什麼食物,吃起來都是一樣的味道。

查特頓看得出通風設施的設計只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沒有任何舒適可言。潛艇內要不了多久就會充滿異味。雖然大部分潛艇設有兩間浴室,但實際上,其中一間被用為額外的儲藏室,艇上的六十名艇員同時使用一間浴室。沖澡是一項需要專門訓練的微妙技巧。如果操作不當,海水很可能會倒流到潛艇中,最終導致潛艇沉沒。在戰爭初期,潛艇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水面上,艇上的垃圾都隨手丟在水中。但潛艇參戰後,大部分時間都要沉在水下以免被發現行蹤。這時艇員們只能臨時想出處理垃圾的方法。他們將垃圾放到魚雷發射管中,然後每隔幾天就“發射”一次——他們稱之為“垃圾炮彈”。很快艇員們身上的異味甚至超過了垃圾散發出的臭味。由於潛艇上幾乎沒有地方能夠存放個人物品,甚至連衣櫥也沒有,因此,很少有艇員帶有換洗的內衣。每人只有一條黑色短褲,要在艇上穿一個月。查特頓想道:“簡直難以置信,60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中一住就是幾個月,他們卻能夠引起全世界的恐慌。”

查特頓隨着語音嚮導的解說仔細觀察潛艇,每隔幾秒就按一下停止鍵,給自己足夠的時間認真記憶聽到和看到的東西。他仔細研究架子、部件,甚至地板的構成,想像將之置於大西洋海底50年後、蓋滿海葵和鐵鏽後會是什麼樣子。他仔細尋找船上所有可能標有潛艇編號的物品——標籤、製造商標誌、日記,這樣他就可以在新澤西海底尋找同樣的目標。他的行為引起了其他參觀者的反感,他堵住了本就狹窄的通道、他後退時撞到了孩子、他擋住了老年人的去路。這時導遊要求他與參觀隊伍速度保持一致,他退出了潛艇,排到隊伍的最後,準備與下一批遊客一起再進去參觀。

第二次進入潛艇后,他假裝按下錄音機上的播放按鈕。在軍官住艙中,他注意到了一個木質的櫥櫃,這種櫥櫃可能能在水底保持50年,而且可能裝有重要的文件。他在航海圖桌旁停留了整整五分鐘,假裝沒聽到身後遊客的抱怨。航海圖桌位於放置航海器具的架子之下,如果能夠找到沉船上的航海器具,那他就能獲得了重要的線索來判斷潛艇的身份。

他又重新出去排隊,這次他計劃觀察U505的下方。在潛艇中,他的腦海里不斷設想潛艇沉沒時的種種場景,可能是由於受到槍炮攻擊、或艇員暴動、或內部爆炸抑或船內設備失靈。每次他總會想像他面前的這個艇艙是如何倒塌的、掛在牆上的器具是如何掉落下來的、地板是怎樣翻轉的、碎片是如何翻騰的。他想像潛水員可以通過船體上哪裏的裂縫進入艇艙,從哪裏才能最有效地進入艇艙。他排了六次隊,直到這些設想在腦海中像老電影的情節一樣熟悉,而導遊看着查特頓一次次假裝按下播放按鈕后也暗暗發笑。

查特頓在奧海爾機場買了一本黃色的公文紙、一支鋼筆和一支粉色的熒光筆。他畫下了U505的草圖,他用粉紅色的熒光筆在可能放有潛艇身份標籤或其他有用物品的地方做了記號。比如,他會在圖旁邊寫道:“潛望鏡上製造商的標誌,銅製——可能是這個東西。”他登上回新澤西的飛機后,想道,“我已經達到我來這裏的目的。我已經對潛艇有了感覺,有了認識。”

返回神秘潛艇的日期定在了1991年9月21日星期六。除了增加、減少各一人外,其餘船員和潛水員與第一次完全相同:羅恩。奧斯特洛斯基由於家裏有事無法參加:“探索者”號的長期船員丹尼。克倫威爾由於工作錯過了第一次出海,這次參加了進來。隨着這個重要日期的到來,潛水員們都按捺不住內心對潛水探險的嚮往。

有些潛水員像多格。羅伯特和凱文。布倫南一樣,每天對潛水服進行安全檢查,對各種設備進行調試,一天天等着出發日期的到來。其他潛水員,例如基普。科克蘭、保羅。斯凱賓斯基和約翰。尤加繼續研究潛艇的結構和相關知識,希望能夠引發他們的靈感,解決潛艇之謎。每個人都盡情享受着等待的過程,沉船潛水員每天都夢想着能夠書寫歷史。還有三天他們就要出發了。

也許沒有人比44歲的史蒂夫。費德曼更興奮了,他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電視工作室的頂級道具師,就是他在第一次出海結束時感謝查特頓給了他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十年前費德曼經歷了一次痛苦的離婚,幾乎一蹶不振,正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接觸深海潛水這項運動。離婚之後,費德曼變得孤僻、肥胖而且意志非常消沉,他連續不斷地吸煙。他的朋友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謙遜的好人,怕他承受不住這麼沉重的打擊,他們建議他選擇瑜珈、深海潛水,甚至工作,想盡一切辦法希望重新燃起他生活的希望,但每次他都用濃重的紐約口音回答道:“不……。”

一天,他強迫自己參加了一個深海潛水學習班。在水中,他的視野立刻變得開闊起來,他將業餘時間都用來學習這項運動。他的體重迅速下降,臉上也恢復了生機——英俊的地中海人的臉型,濃密的黑色鬍鬚和閃亮的藍色眼睛。他戒了煙,還參加了健身課,希望將自己鍛煉成為一個優秀的潛水員。

接下來的幾年中,費德曼一直在溫暖的淺海中潛水。這項運動改變了他。對他來說,海水就是他生活的根基,在海水中,你可以成為你希望成為的樣子。他找了個女朋友,他成為保羅。赫普勒船長“星期三”號上的常客。每次潛水歸來,他都會把抓來的龍蝦帶到公司的廚房裏做給舞台工作人員和電視劇演員們吃。他買了一個帳篷,這樣冬天潛水時他就可以在裏面換潛水服了。

很快,他就開始沉船潛水了。他潛水的深度很少超過100英尺,而且他一般只停留在沉船的表面。但是他對沉船所展現出的歷史和故事十分着迷。他開始參加所有他能找到的沉船潛水。像很多紐約人一樣,他沒有汽車,所以他經常站在位於西中央公園大道和哥倫布之間、第97大街上公寓的門口試圖攔下一輛出租車。他背上背着、旁邊放着重兩百磅的潛水設備,每輛出租車經過時都要慢下來看一眼這個像火星人一樣的怪人,然後絕塵而去。費德曼的朋友們喜歡他這個樣子,但最喜歡的是當他看到出租車司機開過他身邊而不停下來時,他臉上愉快的表情,他們很高興看到這種情況絲毫不會令他沮喪,即使他在大雨中等不到車也不會沮喪。

費德曼身着他的標誌性服裝登上了潛水包租船:戴着一頂沒有商標的棒球帽,穿着牛仔褲和T恤衫,拿着一大罐外賣的中國麵條,裏面澆着花生醬。不管海浪多麼兇猛,也不管潛水多麼富有挑戰性,費德曼只吃這種麵條。如果在船上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這種麵條的盒子,那麼可以肯定費德曼就在船上。

不久后,費德曼獲得了深海潛水的資格證書。他開始嘗試更深的沉船潛水——120英尺,甚至170英尺——但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溫暖的淺水水域。當保羅。斯凱賓斯基——他們在赫普勒的船上相識——邀請他參加萊格的出海計劃時,他欣然接受了這次機會。萊格、查特頓和“探索者”號的名字在潛水領域就像一個傳奇,這是一次難得的可以與最優秀的潛水員一起合作的機會。

隨“探索者”號的第一次出海歸來后,費德曼發生了變化。他與那些了不起的潛水員肩並肩一起奮鬥過,他潛到了海底230英尺的深度,遠遠超出了他之前為自己定下的目標。他成為保守這個歷史性秘密的小組成員之一,他還有可能成為那個識別出潛艇身份的人。在再次前往勘探潛艇的那天下午,他給自己買了一大盒澆着花生醬的中國麵條,拖着潛水服和行李又站到了街上。十年前他曾經迷失自我,但現在當出租車司機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然後從他身旁開過時,他卻覺得這正是他應該追尋的生活目標,這正是潛水所賦予他生活的意義:在水下,有效地控制自我,就可以成為任何他希望成為的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次迷失。

“探索者”號於凌晨1點駛離布里勒碼頭,開始了前往神秘潛艇的旅程。夜晚平靜的海面使人昏昏欲睡,但船上的每個人都保持着清醒。所有的潛水員都在想:船上有13名潛水員,每人有兩次潛水的機會,這就是說一共要進行26次潛水,而在這26次中肯定有人能夠發現識別船隻身份的物品,而今天就會知道這個幸運兒是誰了。

只有一個人感覺心慌意亂。萊格待在舵手室中,神情緊張地調整遠航儀,將船駛出水灣。

“怎麼了,比爾?”查特頓問道。

“我害怕有人偷偷跑到我們的潛艇那裏,”萊格說道,“秘密已經泄漏了,他們知道我們要去勘查重要的目標。”

“秘密泄漏了,真的嗎?”查特頓問道。

“好像是的,”萊格說。

“噢,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查特頓大笑道,他洪亮的聲音一直傳到了底下的艇艙中,“如果你不是那麼大嘴巴的話,比爾,可能你今天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媽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說出去了。”

“好了,比爾。除了我們沒人願意在九月末還跑到六十英里以外的海里去。比蘭達和其他那些人不喜歡干這些有趣的事情。即使他們聽說了什麼,他們也懶得跟來。他們總希望把最艱巨的任務先留給我們。”

“是啊,約翰,你可能是對的——”

“噢,天哪,比爾,快看!”查特頓揶揄道,“比蘭達就在我們右邊!他跟蹤我們!”

“你去死吧。”

六個小時之後,“探索者”號抵達了目的地。所有人開始準備裝備。查特頓先行下水,負責將錨繩繫到沉船上,然後開始自己潛水。其他潛水員也選擇適當的勘查點,然後尋找可能存在的標籤或其他標記物。查特頓準備先參照對芝加哥博物館中的潛艇的記憶對沉船進行整體觀察。他先不尋找任何東西,只是要獲得大概的印象。只有了解了一艘沉船,才能制定出相應的計劃來進行勘查。雖然這樣做可能會將最先識別船隻的機會拱手讓人,但查特頓願意冒這個風險。在進行潛水探險之前他都要進行必要的準備,因此他不願意貿然下手,將希望都寄托在靠不住的運氣上。

查特頓順着錨繩潛入海中,能見度很好,大概有20英尺。他慢慢接近海底,現在他可以看到錨爪鉤在了潛艇旁沙地上的一堆金屬上。這個矩形的物體,毫無疑問肯定是指揮塔,原來位於潛艇頂端的觀察位置。他又向前遊了幾英尺后,潛艇映入了他的眼帘。它完整地躺在沙地里,形狀與照片上一模一樣,只有一點明顯的區別——潛艇的側面有一個巨大的裂口,大約高15英尺,寬30英尺。查特頓對金屬結構略有研究,正是這處創傷導致指揮塔斷裂后倒塌在沙地之上。這艘潛艇肯定是在受到猛烈攻擊后沉沒的。

這個裂縫對查特頓充滿了誘惑力。他完全可以在其他潛水員到來之前游進去,尋找識別物,但是這樣做與他的計劃不符。於是,他又游到沉船的頂部,然後左轉,開始研究沉船上的整個佈局,在腦海中形成具體的印象。在漸漸接近沉船的一端后,他看到了上次看到的那個放置魚雷的艇艙。他記得,這個艇艙位於潛艇的前端。據此推斷,剛才發現的裂縫肯定是在潛艇的左舷上。至此,查特頓在腦海中拼湊出了潛艇的整體形象。

查特頓轉了個身,向另一頭游去。在他馬上就要到達船尾時,他的潛水計時器響了起來,提醒他現在應當返回錨繩附近開始準備上浮。其他潛水員下來后肯定會進入裂縫中進行挖掘。但是查特頓已經完成了他此行的任務——對潛艇進行觀察。他會將探險計劃留到第二次潛水時進行,之前他要仔細研究印入腦海中的潛艇圖像,然後再決定他的勘查位置。

查特頓開始上升后,其他的潛水員也抵達了沉船。斯凱賓斯基和費德曼進入指揮塔斷裂后留下的裂縫中,然後尋找船內的碎片。斯凱賓斯基找到了一個一英尺長的管狀器具,他認為上面可能刻有潛艇的編號。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他和費德曼都專心致志地在大堆碎片中尋找有用的物品。但兩人約定不管探險多麼吸引人,他們都會在14分鐘后游到錨繩處準備上浮。斯凱賓斯基的手錶指到了13分鐘,他拍了拍費德曼的肩膀,然後指了指手錶,費德曼點頭表示同意。斯凱賓斯基帶頭游向錨繩,開始上浮。要離開這麼多沉船物品需要極強的自制力,但潛水員必須嚴格遵守自己的計劃。

斯凱賓斯基開始上浮后,他回頭看了費德曼一眼,費德曼好像在檢查船上的什麼東西。“他得趕緊停止挖掘準備上來了,”斯凱賓斯基通過空氣調節器小聲說道,然後又順着錨繩上升了幾英尺。他再次向下看,這次他注意到費德曼的空氣調節器中沒有氣泡冒出。氮醉開始讓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可能出事了,”斯凱賓斯基對自己說,“我得去看看。”他順着錨繩又沉到了他朋友的身旁。

斯凱賓斯基抓住費德曼把他轉了過來,費德曼的空氣調節器從口中掉了出來,他的眼睛也不眨了。斯凱賓斯基向朋友的面鏡中看去,他發現費德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一眨不眨。人是一定要眨眼睛的,他媽的,史蒂夫,快眨眨眼。但費德曼一點反應也沒有。斯凱賓斯基通過他的調節器大喊道:“媽的!媽的!媽的!”這時他自己的氮醉癥狀也越來越嚴重了。他試圖將調節器再放入費德曼的口中,但他的雙唇緊閉,一點呼吸也沒有了。斯凱賓斯基喊道:“噢,媽的!噢,媽的!”然而,費德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斯凱賓斯基感到頭部的血管越跳越快,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他的空氣量表的指針也急速下降。

斯凱賓斯基用左胳膊抱着費德曼。一個個問題在腦海中互相交織在一起:我是不是應該給費德曼的潛水衣充氣,把他彈到水面上去?不行,減壓病會要了他的命的。那我是不是要把費德曼扔下,先保證自己的安全?不能拋棄朋友,不能拋棄朋友,不能拋棄朋友。只剩下一個選擇:帶着費德曼浮上水面。有時候,昏迷的潛水員會在上升的過程中突然清醒過來:他確實聽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

由於費德曼躺在自己懷裏,斯凱賓斯基始終浮不起來。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一邊大口吸氣,一邊用一隻手拽着錨繩把他和費德曼的身體向上拉。費德曼的身體被水流沖成弓形,他雙臂下垂,兩腿分開,眼睛直盯着前方。每向上拉一次,斯凱賓斯基就覺得更加疲倦,就需要消耗更多的空氣。他上升到170英尺、165英尺、160英尺。然後他看到了剛剛下水的其他兩個潛水員,布倫南和羅伯特。

斯凱賓斯基放開錨繩想休息一下,但他和費德曼立刻被水流沖了出去。斯凱賓斯基知道只要幾秒鐘,他就會耗盡空氣迷失在大海中。他瘋狂地踢水試圖再次抓住錨繩,但由於他一直逆着水流,最後終於無法繼續抓住費德曼的身體,他放開了他的朋友。費德曼的身體無力地沉了下去,他的身體隨着水流不斷翻轉,在翻轉過程中,他的嘴張開了,但始終沒有氣泡冒出。

出於本能,羅伯特趕緊伸手想拽住費德曼,但費德曼的身體一直下沉。羅伯特知道如果他放開錨繩去追趕費德曼的話,他自己也可能會迷失。但這是他本能的反應——他不能眼看着另外一個人沉入無底的深淵中。在大約200英尺的地方,羅伯特伸出胳膊抓住費德曼的衣服,但是費德曼的身體像鉛一樣沉,墜着兩個人向海底的沙地沉去。羅伯特調整好自己的身體,然後急切地在費德曼身上尋找浮帶或乾衣上的充氣閥門——如果他能夠為費德曼的裝備充氣,那麼就可能更容易地將他帶到水面上。但費德曼的裝備對他來說就像迷宮一樣,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充氣裝置。羅伯特給自己的衣服充了氣,但即便這樣也抵不了兩個人的重力。兩人同時落到了海底。氮醉開始猛烈襲擊羅伯特的大腦,他看着費德曼,他的臉上沒有一點生氣。他看不到沉船,看不到錨繩,目光所及之處只是無盡的沙地。“我們迷路了,”他想到,“我永遠永遠回不到陸地上了,我迷路了。”

就在羅伯特和費德曼一起沉入海底的時候,受驚過度的斯凱賓斯基在160英尺深處重新抓住了錨繩。他瞪大眼睛,衝到布倫南跟前,用手在喉嚨前劃了一下,表示他的空氣已經用完了。布倫南以前見過這種表情——過度驚恐,就像雪球一樣,會越滾越大。斯凱賓斯基想要布倫南的呼吸調節器,布倫南躲了過去,他不能讓斯凱賓斯基把兩人都害死。他將背後的備用調節器遞給斯凱賓斯基,斯凱賓斯基立即接了過來大口吸着布倫南氣瓶里的空氣。布倫南開始和斯凱賓斯基一起上升,和他一起減壓,50英尺、40英尺。在這期間他一直在想:“如果多格還活着的話,他可能已經迷路了,而且已經開始產生幻覺了。他自己在海底,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死人。我有責任去把多格帶上來,我要去找多格。”在30英尺處,他將斯凱賓斯基交給另一名潛水員,然後到海底尋找羅伯特,他也極有可能在海底迷失。

羅伯特和費德曼一起沉到海底后,他開始檢查自己的空氣量表。為了追費德曼,他已經消耗了百分之六十的空氣。如果他在海底再多停留一會,那他的空氣就不夠減壓用的了。費德曼就躺在他旁邊的沙地上,眼睛和嘴都大張着。隨着氮醉癥狀的加重,羅伯特的視野越來越窄——他現在只能看到眼前的環境。他想道:“如果我不趕緊離開這裏,海底就會有兩個死人。”錨繩完全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不得不自己游回水面,即便這意味着他回到水面后可能會距離“探索者”號幾英里遠。他只能祈禱在他淹死在大海中之前,船上能有人看到他在波浪間漂浮。

上浮前,羅伯特開始在費德曼身上綁繩子。如果有人發現了他,就能夠順着繩子找到費德曼的屍體。但是他的動作變得很遲鈍,他無法給繩子打結。他又試了一遍,最後,他終於綁好了繩子,開始上升。

羅伯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海底呆了多長時間。他開始上升,到100英尺的時候,陽光已經可以穿過海水將四周照亮。這時奇迹發生了,在上升過程中,他被水流沖回到錨繩旁。他將綁在費德曼身上的尼龍繩繫到錨繩上,然後開始減壓。不久,布倫南找到了他,兩人一起返回水面。

布倫南第一個登上了“探索者”號。查特頓和萊格看着他爬上梯子,知道可能有情況發生——他剛下水沒多長時間。

“出問題了,”布倫南邊摘下面鏡邊說道,“有人死在沉船上了,我想可能是費德曼。”

查特頓趕緊把史蒂夫。倫巴度叫過來準備在旁邊幫忙,他是一名內科醫生,正準備下水。萊格聽到后趕緊衝出舵手室。幾分鐘后,斯凱賓斯基爬上了梯子。快到頂部的時候,他摘下自己的面鏡,邊抽泣邊說:“他死了!他死了!”然後別人還沒來得及扶他一把,他就已經臉朝地從三英尺高的欄杆上摔倒在甲板上。查特頓、萊格和倫巴度趕緊衝過去,發現他摔傷了脖子。他們小心翼翼地扶起斯凱賓斯基,試圖把他的潛水服脫下來。斯凱賓斯基一直不斷重複着:“他死了!我不能呼吸!我的空氣調節器!他死了!”查特頓將他的潛水帽拿開,斯凱賓斯基開始劇烈嘔吐。

“保羅,聽我說,”查特頓說道,“你做了減壓了嗎?”

“我不知道……”

“你必須回答我,”查特頓接著說,“你做了減壓了嗎?”

“史蒂夫死了!”斯凱賓斯基大叫一聲,然後又開始嘔吐。

“你到底做了減壓沒有?”

斯凱賓斯基掙扎着點了點頭,表示他已經做了減壓。

接着羅伯特上來了。

“費德曼還在底下!你們快去救他!”他大喊道。

查特頓沒有動,他盯着羅伯特的臉。

“快去!”羅伯特沖查特頓喊道,“費德曼還在底下。”

查特頓注意到羅伯特臉上沾滿了血,救護員的經驗告訴他可能出事了。“快把面鏡摘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臉,”查特頓命令道,“你可能得氣栓了。”

查特頓把他的面鏡摘下來,裏面都是血跡。羅伯特一陣咳嗽,口鼻中又湧出了大量鮮血。有人喊道:“趕緊叫直升機。”查特頓趕緊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檢查了羅伯特的口腔和鼻腔,流血已經停止了。

“我想他是血管破裂了,”查特頓說道,“沒有氣栓癥狀。趕緊給他吸氧,預防一下。我們用不着直升機。”

羅伯特吸氧后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他確定費德曼已經有將近30分鐘沒有呼吸到空氣了,他還說他將尼龍繩綁到了費德曼的身上,又把繩子的另一頭繫到了大約100英尺處的錨繩上。

查特頓叫來萊格和丹尼。克倫威爾。

“在採取任何措施之前,我們必須把所有人召回船上,確保每個人都安然無恙——沒有受傷、也沒有精神崩潰,”查特頓說,“然後我們再去打撈屍體。”

“誰去打撈?”萊格問道。

“我和丹尼去,”查特頓說,“我們是船員,我們去打撈他。”

克倫威爾點了點頭,他和查特頓計算了一下,他們還要等兩個小時才能將上次潛水積聚在體內的氮氣全部排出,然後才能安全地返回水中。萊格返回舵手室,鎖上了門,有些事他要自己想一下。

海岸警衛隊規定,一旦有潛水員失蹤,船長必須立即通過無線電通知他們,但是沒有規定必須向他們彙報有潛水員遇難。通常來說,不管是萊格還是其他的船長會立即將費德曼的死訊通知海岸警衛隊,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也有利於海岸警衛隊順利展開調查。萊格盯着他的無線電設備,如果現在他就與海岸警衛隊聯繫,那麼在查特頓和克倫威爾沒有打撈上費德曼的屍體之前,他就得把沉船的位置傳送給半徑30英里以內的所有船隻,而這些船隻將會利用他們的方向探測器準確找到沉船的位置。更糟的是,他知道比蘭達在海岸警衛隊中有眼線。如果他說出了沉船的位置——不管是現在還是其他什麼時候——比蘭達找到沉船然後竊取“探索者”號的榮耀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萊格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準備在“探索者”號起錨回程之前與海岸警衛隊聯繫。即便到了那時,他也不準備將事故發生的準確地點告訴海岸警衛隊。“他們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故發生的確切地點,”他想道,“他們不會為了一個死人而特地跑過來。”他沒有動無線電設備,然後離開了舵手室。

斯凱賓斯基上船兩個小時后,查特頓和克倫威爾再次穿上潛水服去打撈費德曼的屍體。在大約100英尺處他們找到了羅伯特系在錨繩上的繩子,費德曼就在繩子的另一端,查特頓順着繩子沉下去尋找屍體。他到了海底之後,卻發現只有面鏡和通氣管,屍體不見了。

查特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氮醉使羅伯特的視線變窄、行動能力遲緩,他將繩子繫到了費德曼的頭上,而沒有繫到他的衣服上或氣瓶上。水流使費德曼的屍體在沙地上不斷翻滾,於是繫着繩子的面鏡和通氣管從他的頭上脫落。費德曼肯定還在海底的某個地方。但是由於查特頓和克倫威爾的潛水時間已經用盡,不能再繼續搜尋。他們回到了船上,將剩餘的潛水員召集起來。

“聽着,”查特頓說,“我們必須再下去找他的屍體。他浮不起來,所以我們知道他肯定沒有漂到水面上來。他在沙地里,不在沉船附近。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能找到他,但是我們必須下去看一看。”

潛水員們都屏住了呼吸,希望查特頓不要說出他下面說出的那些話。

“我們要進行沙地搜索。”

在深海沉船潛水中,最危險的莫過於沙地搜索。沙地搜索要求的技術很簡單:潛水員用繩子將自己和沉船連接在一起,然後順着水流的方向前進。游到一定距離后,比如說20英尺,他就在以次為半徑的半圓上尋找扇貝、沉船物品——或失蹤的潛水員。如果搜索無果,潛水員就會放長繩子,繼續前進,在更大的半圓上搜索,潛水員的生命安全完全寄托在這根繩子上。如果他丟失了繩索——被碎片割斷、或從手中滑落、或被沉船磨損——他就會走失,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遊走,根本找不到沉船的方向。然後,他就必須自己上浮,冒險進行減壓,很可能在浮出水面后已經離船好幾英里,最終迷失在大海上。

查特頓問有沒有人自願前往,但這並不是件小事情。天越來越黑,每個人的精神都很緊張,在這種狀況下,很容易被氮醉的癥狀所控制。而且,費德曼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夠改變這個現實。

很多潛水員還需要等兩到三個小時,才能將體內的氮氣完全排出。萊格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進行潛水,只剩下四到五個人可以承擔這項任務。

布倫南搖了搖頭。

“他已經死了,”他對查特頓說,“我不願意冒着得減壓病或走失的危險去救一個死人。為了救斯凱賓斯基我幾乎被淹死了,減壓的時間也縮短了。而且現在的水流太兇猛了,我已經為他做不了什麼,我不能拿我的性命開玩笑。”

查特頓不能冒險讓羅伯特下水,而斯凱賓斯基的精神隨時可能崩潰。約翰。希德曼和馬克。麥克馬洪走上前來,他們準備進行沙地搜尋。希德曼先去——他是唯一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下過水的潛水員。如果有必要的話,麥克馬洪會隨後下水。

到海底后,希德曼將閃光燈繫到了錨繩上。能見度大約在30英尺的範圍,水流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劃過他的臉。他放出一段繩索,沿着半圓路線在海底搜索。無論到哪裏,都只有他孤身一人。每游一步,深綠色的海水都顯得更加怪異。他所能找到的只是一片片破碎的木頭,視線所及範圍內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東西。

麥克馬洪第二個下去,他將繩索綁到沉船的頂部,然後慢慢前進,先放鬆了40英尺長的繩子,這期間,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沉船。繩子拉緊后,他開始搜索,他一直浮在距海底10英尺的海水中,這樣可以保持開闊的視野,但他什麼也沒發現。他又將繩子放開了25英尺,接着向前游。沉船慢慢變成模糊的影子,直至消逝在黑暗中。現在,無論他看向何處,印入眼中的只有污濁墨綠色的海水,點綴着白色的浮遊顆粒。系在他身上的白色尼龍繩也被黑暗遮蓋住,但他始終沒有發現屍體。氮醉使他產生了嚴重的幻聽。他又將繩子放開了25英尺,他看到一隻螃蟹從沙子裏鑽出來,開始對他說話。

“過來,馬克,”螃蟹說,“過來啊,夥計。”

麥克馬洪目瞪口呆,但是他已經被迷惑住了。他停止搜尋,向螃蟹游去。更多的螃蟹從沙子中鑽了出來,它們都沖他揮動着蟹鉗,每隻螃蟹都講着一口標準的英語。

“在這,馬克,在這,”它們說道,“過來……”

麥克馬洪猶豫着是否要跟着螃蟹繼續向深海游去。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開始跟自己對話。“我要離開這裏,”他說,“螃蟹開始跟我說話了。一旦螃蟹開始說話,返回的時間就到了。”

上船后,麥克馬洪告訴其他人,他也一無所獲。現在,費德曼的屍體可能已經被衝到離船5英里的地方了。夜幕已經降臨,將潛水員的屍體丟在海中,讓他們感到非常不安,而且這對死者的家人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查特頓和萊格已經竭盡全力了。“如果我們繼續搜索的話,還會有人出事的,”查特頓說道。他和萊格都同意起錨回航。

萊格在舵手室中通過無線電與海岸警衛隊取得了聯繫,向他們報告了失蹤潛水員的情況。當時是下午四點——距費德曼遇難已經5個小時了。海岸警衛隊質問他為什麼沒有立即告知他們,萊格解釋道,他一直在忙於幫助潛水員們安全返回船上,同時忙於組織海底打撈。海岸警衛隊要求他給出事故的準確地點,萊格只給出了大概地點,這樣可以避免像比蘭達之類的人竊取屬於“探索者”號的沉船地點。

海岸警衛隊命令萊格將船停到新澤西馬納斯克碼頭,他們會派人在那裏和他會面。在這四個小時的行程中,“探索者”號被憂鬱和寂靜籠罩着。有人勸斯凱賓斯基,安慰他說他已經為朋友做了該做的事。但很多人在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事故的發生。大家認為費德曼死於深海暈厥。這種突然發生的暈厥經常會襲擊深海中的潛水員,而至今科學也無法解釋這種癥狀發生的原因。

“探索者”號抵達美國海岸警衛隊在馬納斯克海港的駐地時,已經是晚上10點了,船上每個人都被要求就發生的事故做了口供。當晚回家的途中,斯凱賓斯基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吃飯時他和費德曼的對話。他們討論了這次行程——誰會先下水、他們能發現什麼、潛艇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尤其是他們非常高興能夠有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費德曼曾經說過:“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是在潛水時死的,因為我實在太熱愛這項運動了。”快到家的時候,斯凱賓斯基從錢包中找出一個電話號碼,在埃克森加油站他給費德曼的好友巴蒂打了個電話,將這個噩耗告訴了他。

大部分潛水員都在碼頭上給他們的妻子或女朋友打了電話,告訴她們關於費德曼的噩耗。他們這樣做是為了讓她們放心,同時他們回家時需要有人醒着給他們開門。

午夜之後,布倫南回到了家裏。他女朋友睡着之後,他給瑞奇。柯勒打了電話。這次他沒有和他的朋友玩猜謎遊戲。

“瑞奇,夥計,我是凱文。事情太可怕了。”

布倫南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無力,柯勒幾乎分辨不出是他的聲音。

“現在都幾點了,凱文?”

“你認識費德曼嗎?”

“不認識,他是誰?”

“他死了。”

“誰是費德曼?”

“保羅的搭檔,他死了。噢,天哪,瑞奇……”

“凱文,發生什麼事了?慢慢說,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布倫南只能哽咽着說出事情的大概。

“我說不下去了,瑞奇。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把整件事情告訴你。”

柯勒掛了電話,他為死去的潛水員感到深深的惋惜。但是一個想法整夜都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他要代替費德曼隨“探索者”號出海。

第二天,布倫南又給柯勒打了電話,將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最後,柯勒坦誠地指出,這些人太緊張了,而且他們一直用在布魯克林的潛水方法來行事。

“凱文,你要幫我參加下次出海。”

“我知道,瑞奇。我今天會跟萊格談的。”

布倫南當天下午就給了柯勒迴音。對萊格來說,這是個絕妙的主意。柯勒精明、果敢、不屈不撓,是東部海岸最好的深海沉船潛水員之一。同時,他熟知二戰歷史,對德國歷史和文化也有所研究。他深海潛水的技術非常純熟,絕不會在深海中發生事故,葬身海底——這是費德曼事件后,萊格最不願看到的事。

本來柯勒是可以被邀參加“探索者”號的首次探險的,但是這中間攙雜着很多複雜的問題。首先,查特頓不喜歡柯勒,不僅僅是不喜歡他本人,同時也不喜歡他的行事風格。柯勒是“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成員,這是一個頑固的、排他的組織,他們身着綉有骷髏頭圖案的棉布外套,每次租船出海都會在船上尋釁滋事。當然,他們都是無所畏懼的一流潛水員——這一點查特頓毫不否認——但查特頓鄙視他們無休止的慾望,他們每次都要席捲沉船上能找到的所有物品來顯示他們英勇無畏的男子漢氣概。在查特頓看來,他們潛水並不是為了獲取知識,或為了在這項運動中發現自我,他們只是希望得到沉船上那些在他看來一文不值的破爛貨。

如果僅僅因為柯勒是“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成員,查特頓是不會太介意的。他經常和這個組織的潛水員一起出海,而且非常喜歡他們。但是柯勒犯了一個無法讓查特頓原諒的錯誤,這個錯誤就像一根扎在心頭的刺一樣時時提醒着查特頓。兩年前,柯勒和其他一些潛水員做了一件差點讓“探索者”號蒙羞的事。

1989年下半年,查特頓冒險從一個狹小的縫隙中鑽進“多利安”號的三等艙飯廳中。多年來,很多潛水員都曾試圖尋找進入三等艙的入口,但從沒有人做到過。查特頓在裏面看到了大堆閃閃發光的白色瓷器,足夠“探索者”號上的潛水員搬運好幾年的。查特頓認為對萊格來說這簡直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潛水員為了這些瓷器會打破頭爭奪在“探索者”號上的一席之地的。但問題是,除了查特頓外很少有人能夠穿過這麼狹窄的通道進入三等艙。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在下次下海時,他會用水下噴槍將擋住入口的鋼條切掉。這樣,任何人都可以進入艇艙之內。萊格對他說:“你真他媽是個了不起的天才。”

為此,“探索者”號特地安排了一次前往“多利安”號的行程。查特頓帶上噴槍,配備了船載氧氣瓶和供應燃料的軟管。到水底后,查特頓在面鏡上戴上電焊防護罩,然後點燃噴槍。噴槍發出耀眼的紅光,噴出白色的火花,華氏一萬度的高溫將鋼條周圍的海水都煮沸了。那天,“探索者”號的潛水員們從“多利安”號上搬出了至少100個瓷碗和瓷盤,這是第一批從三等艙中搬出的物品。其中一個潛水員將當時的場面錄了下來,來紀念這個歷史性時刻。探險結束之前,萊格將所有的潛水員召集起來。

“天氣越來越冷了,今年不可能再過來了,”萊格說道,“但是明年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來繼續到三等艙里探險。”

但是不久,“探索者”號上就有人充當了叛徒,錄像被翻錄后泄漏了出去。柯勒和其他“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成員看到了錄像帶,他們被查特頓使用噴槍打開出路的舉動震驚了——這簡直不可能!鋼條脫落後,入口打開了,錄像中可以看到雪白的瓷器堆得像小山一樣,就像置身於童話世界之中。大家不約而同地說道:“真他媽酷斃了。”

儘管錄像僅僅幾分鐘,柯勒完全被眼前豐富的寶藏所驚呆了。面對這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據為己有的戰利品,他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充滿了慾望。但是同時他們也聽到了那個壞消息:查特頓和萊格準備明年一開春就去“多利安”號,那時很多船隻都不會考慮到那裏去的。他們打算將艇艙中所有的物品都搬空,連渣子也不會留給比蘭達或者“瓦胡”號。

而此時,比蘭達也開始計劃前往“多利安”號的行程,他的出海日期定在了“探索者”號出海的前兩天。柯勒和其他潛水員將會進入查特頓打開的通道,盡其所能搬走裏面的東西,這樣當“探索者”號再來的時候,就會發現艇艙基本上已經被搬空了。柯勒很清楚比蘭達和萊格之間的矛盾,對比蘭達來說,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但是想到要在“多利安”號與萊格一較高下,柯勒感到良心受到了譴責:你不應該竊取別人的勞動成果。但錄像中的場景對柯勒的誘惑是不可抗拒的,各種精美的瓷器好像無窮無盡。柯勒和查特頓只有一面之交,所以他根本不關心這個拿着噴槍、骨瘦如柴的傢伙。但他喜歡萊格、尊敬萊格,儘管他只有過一次隨“探索者”號出海的經歷。他也知道比蘭達只是一個吹牛大王,他甚至嘲笑他那個“深海之王”的外號。但是那些瓷器是如此精美,堆在海底像一座雪白的小山,而且他的“大西洋沉船潛水員”同伴都要去,所以……

“算我一個,”他對比蘭達說道。柯勒從未見過比蘭達像這次一樣這麼渴望出海。

比蘭達計劃6月23號出海,柯勒一直緊守這個秘密。但是還是有人出於良心的譴責將比蘭達的計劃透漏給了萊格,萊格喝醉后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給查特頓。

“這些狗娘養的!”他衝著電話大叫,“我們得採取點行動了。”

查特頓提出了一個計劃,他準備帶格雷。普洛克霍伊——他是工程師,也是經常租賃“探索者”號的潛水員——去把他打開的入口再用鐵條封上。“探索者”號準備在比蘭達之前兩天去“多利安”號,潛水員們用背包將瓷器都搬運上來,然後查特頓和普洛克霍伊就用鐵條將入口焊上。這樣,“瓦胡”號的潛水員下來后,就會發現入口已經被封死了。

萊格認為這是個絕妙的計劃。但是查特頓還打算進一步完善他的計劃:

——他和普洛克霍伊將設計焊接一個可以開關的鐵柵欄;如果簡單地焊上鐵條將會把“探索者”號上的潛水員也擋在外面。

——這個鐵柵欄必須讓“瓦胡”號上的潛水員看上去覺得不牢固,可以輕易打開,這樣他們就會在此浪費時間,愚蠢地試圖打開柵欄。

——這個柵欄必須留有餘地能夠讓一個潛水員通過原來查特頓穿越的那個狹小通道,這樣其他人就會有機會像查特頓一樣冒險進入三等艙。

查特頓和普洛克霍伊在當地的一家潛水用品商店的教室中制訂他們的工作計劃。他們仔細觀看錄像,然後計劃安裝一個五六英尺見方、300磅重的鐵柵欄。他們不會把鐵柵欄直接焊在船體上,而是用鐵鏈與船連接。這樣鐵柵欄看上去就會不住晃動,而“瓦胡”號上的潛水員就會認為柵欄很不牢固。他們還設計了一個開關,這個開關只能使用特製的扳手打開,他們會拜託朋友來製作這個特製扳手。最後,他們會在這個開關上噴上油脂進行偽裝——比蘭達船上的潛水員到時就會像籠子裏的猴子一樣使用一般的扳手想打開柵欄卻徒勞無功。

“探索者”號在比蘭達之前48小時起航前往“多利安”號。在這兩天中,“探索者”號上的潛水員像過聖誕節的孩子一樣,用背包儘可能多的裝滿三等艙的瓷器。第二天下午,查特頓和普洛克霍伊整裝待發,準備去安裝鐵柵欄。他們告訴萊格,他們準備給比蘭達和“瓦胡”號的潛水員留個信息,這個信息要充滿機智的幽默,同時又要表達出他們的意思。萊格的臉漲得通紅。

“你們要寫上,‘去死吧,比蘭達,你這狗娘養的’。”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最想說的話,”查特頓說道,“但是,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一條信息。”

他們安裝的鐵柵欄簡直無懈可擊,它看起來搖搖晃晃,但是絕不容易打開。它看起來不堪一擊,但是連子彈也不會讓它損傷一絲一毫。查特頓從包中取出石板,然後繫到柵欄上,上面用印刷體寫着:

關門盤點

請走其他入口

謝謝

“探索者”號全體船員和顧客敬上

那天晚上,比蘭達的船出發前往“多利安”號。“瓦胡”號在沉船上方停住后,兩名船員將船錨儘可能下在靠近三等艙的地方。然後,比蘭達讓潛水員們抽籤決定誰第一個下水,柯勒和他的“大西洋沉船潛水員”同伴皮特。古格里瑞勝出了。他們制訂了一個簡單的計劃:只要可能,把包裝得越滿越好。柯勒下水時,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興奮。

幾分鐘后,兩人到達沉船,然後與查特頓留下的石板面面相覷。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所能做的只是獃獃地盯着石板。然後,兩人幾乎氣瘋了,古格里瑞瘋狂地搖着柵欄,柯勒則用大鎚猛烈敲打。他們從各個角度研究這個柵欄,試圖找到打開鎖的方法。兩人都從事建築工作,都知道怎樣將東西拆開,他們使用了所有知道的方法,但都徒勞無功。柯勒怒火中燒,幾乎失去了理智,但他的空氣馬上要用完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將查特頓留下來的石板憤怒地拽下來。

他們回到“瓦胡”號上,比蘭達和其他潛水員急忙圍了過來。

“怎麼樣?”比蘭達問道。

他們向他講了底下的鐵柵欄。

“這些王八蛋!”比蘭達尖叫着。

比蘭達憤怒地在船上走來走去。有人建議用鐵鏈將“瓦胡”號和鐵柵欄連在一起,然後發動“瓦胡”號將柵欄拉掉。但比蘭達否定了這個提議,因為“瓦胡”號只是一艘49噸重的小船。

柯勒和古格里瑞脫去潛水服后,古格里瑞開始大笑起來。

“你他媽高興什麼?”柯勒問道。

“還是把那些東西留給他們吧,”古格里瑞說道,“畢竟是他們先找到的,而且裝那個鐵柵欄也不容易,他們可真費了不少力。”

柯勒盯着他的夥伴看了好長時間,然後他的眼角也開始充滿笑意。不一會兒,他也跟着他的朋友一起大笑起來。

“你是對的,”柯勒說道,“我們本來打算算計他們一下,結果反被他們搶了先。”

這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萊格已經原諒了柯勒。潛水本身就是一項弱肉強食的運動,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也應當很快被淡忘。在這期間,柯勒與比蘭達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而且發誓與他斷絕關係。在萊格看來,柯勒是代替費德曼的最佳人選。

查特頓是另外一個難題。他是一個恪守榮譽和原則的人,要他與一個曾經準備算計他的人一起分享如此重要的潛水機會一定會引起他的異議。萊格在心中將雙方權衡了一下,他對查特頓的尊敬超過了任何人。但這次潛水實在是太重要了:這簡直是重寫歷史。他需要在他的資源庫中儲備最好的潛水員。於是,他告訴布倫南同意讓柯勒加入。

費德曼死亡的噩耗很快傳遍了沉船潛水界。所有的潛水員都知道“探索者”號發現了一艘潛艇。周末一過,萊格的電話就響聲不斷,都是潛水員們打來要求加入下一次出海行動的,其中不乏之前拒絕萊格邀請的潛水員們。萊格邀請了其中兩名潛水員:布拉德。舍爾德,一名宇宙航天工程師以及水下攝影師;史蒂夫。麥克道加爾,一名新澤西州警察。他們將取代勞埃德。嘉力克和迪克。舒。嘉力克在費德曼遇難后決定停止潛水一段時間,而舒雖然會繼續到“多利安”號等著名的沉船潛水,但他發誓一定要遠離像這艘潛艇一樣危險的地方。

萊格計劃9月29日返回沉船地點,距費德曼遇難只有八天。柯勒於晚上十點鐘左右抵達碼頭,身着“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所有裝備——棉布夾克、骷髏頭圖案和“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標誌。查特頓已經上船將裝備放好。“嗨!幫個小忙,”柯勒用他濃重的布魯克林口音問道,“怎麼樣?誰看見凱文了?”

本來查特頓正在與其他潛水員說笑,這時他也停了下來。根本不用抬頭,他就知道這聲音來自“東部海岸潛水團”,那些沉船物品海盜,也是曾經想在“多利安”號上算計自己的混蛋。他中止了談話,轉過身來,向柯勒站立的碼頭走近了一步,船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一直唯恐天下不亂的萊格也將臉貼在舵手室的玻璃上,向下看去。柯勒也向前走了一步,他穿着網球鞋的腳有一半懸在水面上,兩人都不屑地看着對方。柯勒肩膀不住地轉動着,恰到好處地露出背後“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標誌。查特頓恨透了這件外套,他又挑釁地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是平常,很可能他們中的一個人會動手將另一人推到海里,但今晚誰也沒有做出出格的事。費德曼剛剛遇難八天,而且屍體還留在海里。布倫南趕緊走上前說道:“我在這呢,瑞奇,趕緊把你的東西遞給我。”之後,查特頓回去繼續整理他的裝備,而柯勒登上“探索者”號,開始了他首次勘查潛艇之行。

“探索者”號於午夜時分起航離開布里勒。柯勒和布倫南待在甲板上,看着海岸線漸漸消失在夜幕中,他們開始討論這艘神秘沉船。柯勒堅持他之前的意見,認為他們發現的是美國於1960年沉入海中用於射擊練習的二戰退役潛艇“刺魚”號。但布倫南堅持說是一艘德國潛艇,他告訴柯勒:“你下去后就知道了,你會聽到音樂的。”

查特頓還是第一個下水,他要將船錨綁在沉船上。他依然按照之前制定的計劃:錄像,不尋找任何沉船物品,只為加深對沉船的了解。他經常用攝像機錄下那些人眼辨別不出的細微差別,然後上岸仔細觀看,研究沉船的結構,制定第二次潛水的計劃。在家的時候他已經將上次的錄像帶看了十幾遍。

查特頓游進潛艇側面的裂縫中,用他的攝像機從各個方向進行拍攝,認真記錄那些從裂縫中露出來可能鉤住或絆住潛水員的各種機關。然後,他停止錄像,對沉船進行整體觀察。他先游到前部的魚雷艙,然後游到船尾。在那裏他看到,除了一個扇葉以外,推進器所有的部分都被埋在了沙子裏。潛水時間用盡后,他游到錨繩附近,開始上升。這次,他還是沒有帶走任何沉船物品。

之後,柯勒和布倫南下水。柯勒立即從狹窄的甲板判斷出這是一艘潛艇。兩人游向船尾,從高處進行觀察,然後發現一個打開的艙門。看到艙門后,柯勒停了下來——潛艇的艙門應當是緊閉的。他將手電伸進艇艙中,一個梯子一直伸入黑暗中。

“船里的人肯定曾迫於無奈打開了艙門,”柯勒想到。他想像着海水不斷湧進,艇員們尖叫着爬上梯子打開艙門逃生的場面。

柯勒將頭從艙中縮了回來,然後和布倫南一起開始向水面上升。柯勒本來希望能夠在船上找到一些寫有英文的物品,來證明這是“刺魚”號,但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他上船之後,脫去潛水服,然後坐在艇艙中吃午飯。在他附近,查特頓用艇艙中的小型電視不斷研究他拍攝的錄像。其他潛水員在討論他們自己的發現。誰也沒有找到有意義的東西。

中午時分,查特頓裝備完畢準備開始第二次潛水。布倫南有輕微的減壓病癥狀,關節疼痛,於是他收好裝備,當天不準備再潛水。柯勒也裝備完畢準備自己獨自潛水,他和查特頓都沒有想過要一起潛水,但是他們一前一後躍入了水中。

這次,查特頓打算穿過潛艇。他向倒塌的指揮塔游去,看上去指揮塔就像是倒在汽車旁被槍殺的歹徒的屍體。只有一根管子將指揮塔與潛艇的艇身連接起來。查特頓曾研究過潛艇的簡圖,知道這是兩根潛望鏡中的一根。他游進了指揮塔,發現潛望鏡的另一端還留在金屬防護殼中,這個金屬殼看上去像是斯巴達人的頭盔,從前端伸出一截裝着透鏡。查特頓記得在U505的照片上看到過,潛望鏡防護殼上掛着一塊製造商標誌。他在控制室中來回遊了兩趟,但什麼也沒有找到——即使這裏曾有過什麼識別物品也早已被自然界所蠶食,或被暴力所摧毀。在指揮塔的頂端,他發現了艇員進出的艙蓋,但是艙蓋是打開的。

查特頓轉身游出了指揮塔,他來到潛艇的裂縫前。他游進去並穿過了一個狹小的圓形艙門,艇員們要進入控制室、軍官住艙與聲納和電報室就必須低頭鑽過這個艙門。連接艙門和船體的艙壁已經從左側斷裂,查特頓判斷肯定是由於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才導致這個結果。他緩慢地向前走,小心翼翼地避開從牆壁、天花板上伸出的各種彎曲的管道、尖銳的金屬和受損的電纜。潛艇內部的海水非常平靜,只有極少的顆粒在水中盤旋。潛艇的材質完好無損、清晰可辨,跨過潛艇彎曲的天花板,查特頓從艇長室進入了聲納和電報室。他繼續前進,穿過左邊一個矩形的艙門后又穿過另一個艙門,然後進入一個佈滿彎曲管道和斷裂金屬地板的船艙。他感覺這裏似曾相識,他仔細回憶了他在芝加哥時曾設想過的U505倒塌時的場景。這裏很可能有一個櫥櫃,他想道,儘管看上去好像沒有櫥櫃的蹤影。他向左游去,用手電將周圍照亮,長着白色鬍鬚的黑色海魚趕緊轉身逃走。他停止移動,讓眼睛適應周圍的亮光。一個櫥櫃的輪廓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仍然停止不動。他看到了櫥柜上碗和盤子的邊沿,他向前游去,伸手去拿那些瓷器。兩隻碗鬆動了,他把盤子拿到臉前。盤子是白色的,鑲着綠邊,碗底刻着黑色的圖案,最下面一行是年代:1942.上面刻着鷹和曲十字記號“”,這是希特拉第三帝國納粹的標誌。

與此同時,柯勒也正在進行他的第二次潛水。他打開潛艇裂縫中的艙蓋,但是由於查特頓的動作攪亂了海底的淤泥,使能見度降低,柯勒不敢進入艇艙。他進入倒塌的指揮塔,在裏面找到一截艇員用來通話的管子,但是上面沒有任何字跡。他將通話管放入背包中,然後開始上浮。

查特頓看了看錶,知道上去的時間到了。他一步步順着來時的路返回去,直到游出潛艇來到錨繩旁。他滿懷喜悅地開始上升——他的計劃和研究得到了回報。他要給萊格一隻盤子,萊格臉上的表情將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在這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中,查特頓和柯勒幾乎同時開始減壓上升,兩人都沒有意識到對方就在附近。在30英尺處,查特頓遇到了柯勒,柯勒就在他的正上方。柯勒將頭偏向一邊偷偷瞟了一眼查特頓的背包。柯勒無法控制自己——他就是為了沉船物品而存在的,在鼓鼓的背包面前,他經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渴望心情。他放開錨繩,向下游到查特頓的身旁,兩人四目相對。白色的瓷器似乎將查特頓周圍的海水都照亮了。柯勒激動得面色發紅,心跳加劇。查特頓的包里藏着歷史,他甚至可以聞到歷史的味道,他伸手去抓查特頓的背包。

查特頓趕緊把包抓在手裏,然後將肩膀轉過來擋住柯勒的手。他們的眼神緊緊糾纏在一起,就這樣對峙了至少一分鐘。兩人互相都不喜歡對方,他們不喜歡對方所信奉的價值觀,他們根本不想理對方。查特頓琢磨柯勒的眼神,他沒有發現什麼險惡的用心,他只看到柯勒在看到這些瓷器后表達出來的興奮之情。查特頓慢慢將身子轉過來,然後將背包遞到柯勒面前。柯勒通過網眼看到了瓷器上的鷹和納粹標記,他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通過呼吸調節器大喊道:“天哪!你找到了!簡直不能相信!你居然找到了!”整整一分鐘,柯勒拿着背包像個孩子一樣在水裏跳來跳去,一邊轉動身體,一邊猛拍查特頓的胳膊,一會兒轉過頭去,一會兒又轉回來,生怕看到的是自己產生的幻覺。現在所有的疑慮都消失了,他們發現了一艘德國潛艇。

查特頓好不容易才讓柯勒停止手舞足蹈,兩人一起開始繼續減壓。回到“探索者”號后,萊格手裏捧着查特頓打撈上來的瓷碗,只會不斷重複一句話:“媽的……媽的……”其他的潛水員拍着查特頓的背,讓他拿着這些碗,然後給他照相留念。

“探索者”號返航時,大部分潛水員都到艇艙中去休息了。查特頓和柯勒一起坐在一個冷柜上,柯勒仍然沉浸在對這次潛水的回憶之中。在這一天,柯勒對海軍歷史、潛艇、探險和沉船物品的熱愛全部被聯繫到了一起,他感到自己已成為歷史的一部分。過了一會兒,他和查特頓開始討論潛艇的結構、受損情況、那些打開的艙門。他們都沒有提到“大西洋沉船潛水員”,也沒有提到比蘭達以及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

“你知道嗎,這是至今為止最讓我興奮的一次潛水,”柯勒告訴查特頓,“這簡直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難得機會。但我感受最深的還是我們倆在水裏看着那些瓷器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和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這是一艘德國潛艇的人,唯一的兩個人。”

查特頓點了點頭,他可以理解柯勒的意思。他可以感覺到,現在柯勒談論的並不是潛水,而是生活。他想,認識這個人看來並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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