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心的話,就再去煮一盤水餃來,這幾顆是在喂鳥啊?」他以為那十五顆水餃是一人份,沒想到她也幫着吃,害他現在肚子空空,脾氣也變差,尤其面對她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講了有用嗎?他這幾年裏都不知勸過她幾千百萬次了!哪次不是徒勞無功。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尷尬地笑了笑,本來自己沒打算吃東西的,但聊着聊着,就順口……
「我煮非常好吃的海鮮烏龍麵給你吃好不好?」
他盯着她那臉刻意討好人的表情,嘴形堅定地說:「水、餃。」
「……一定要水餃嗎?」她滿是為難。
「怎麼,你都把總經理整尊吃干抹凈了,我吃你幾顆水餃就那麼捨不得?」厚,他以前不曉得她是這麼小氣的人耶,剛剛看到明明還有一大包,難道她要留着當宵夜,把自己撐死?
「那包水餃不一樣,是他特地給我的……」他手受傷的那天,她去他家煮他最喜歡的味噌湯給他喝,兩人有說有笑,共進了一頓美好晚餐。她說喜歡吃他家的水餃,他就要她帶一包回家,不用客氣……
是不是很浪漫?
「你智障啊,他家賣水餃的,放着也吃不完,隨手丟一包給你,你也爽成這樣,我家養的那條狗都比你挑食。」陳兆緯對她的「少女情懷」完全不屑,不過看她痴情成這樣,要是真的辭職,日後恐怕還得傷心好一段日子。
「禮輕情意重,這是心意。」她不服氣地反駁。什麼狗啊!
「我也有帶禮物來,所以快去煮,別啰嗦。如果太重色輕友,日後哭的時候可沒人安慰你。」
「我才不會哭。」她橫了他一眼,起身去廚房。
「那最好了。」他也希望是這樣,不過依他對她的了解,拋只是不讓別人看見她的眼淚,其實……
她並不是那麼堅強的女人。
「要吃幾顆啦?」
隔天,氣溫沒有特別低,不若前日那般濕冷飄雨,只是一個尋常不過的冬日,但對一早進公司的韋倩琳來說,絕不尋常。
她一如往常地準備好他的辦公室,坐在位子上,捧着早餐,等他上班,面對自己不能逃避的這天——
「早安,總經理。」她按往常那樣跟他打招呼,心裏卻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應。
「早。」倪光爵表情沉凝,但不至於冷冰冰的凍傷人。
她表面鎮定,內心卻有點詫異,他居然還會給她這樣的「好臉色」?
倪光爵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走到她桌前,更不可思議地交給她一個保溫瓶。
「……謝謝。」她遲疑地接過咖啡,又匆匆的把早餐遞給他。
他拿着,竟也沒拒絕,點個頭便走進總經理室。
她彷彿狀況外地盯着那扇門,想不透他怪異的「平常」。打開保溫瓶,就着那陣撲鼻而來的咖啡香氣,抱着珍惜又即將懷念的心情,輕啜一口——
好苦!她急皺雙眉,半信半疑地再喝一口,咖啡里依舊有砂糖蓋不掉的苦與澀,殘留在舌上。
這什麼?那麼難喝的東西,一點也不像他親手煮出來的咖啡!
報復嗎?因為她對他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他就故意用這種幼稚的手段來整她?
放下保溫瓶,她吃着自己帶的早餐,「乾巴巴」地瞪着那杯難喝的咖啡,咀嚼着那杯咖啡里的「不明意圖」,配了幾口溫開水,咽下的,是不喝咖啡也嘗得到的苦澀……
時間一到,她拿着準備好的東西走進總經理室。一眼就瞥見男人桌邊擺着沒動過的保鮮盒,裏頭的早蟹完好無缺,一口不少。
她眼一黯,心也涼,惱他既然不吃幹麼還拿!都不知道她有多用心做那些東西,又是用什麼心情做那些東西……他氣她也不必拿自己的胃發脾氣吧。
打開記事本,她按下心中的酸楚,開始向他報告一日行程,待他確認無誤后,再把一個文件夾遞到他面前,欠身告退。
「等一下。」他抬眼看她,抽出放在公文上的那張紙。「這什麼?」
「辭呈。」
清清楚楚兩個印在抬頭的大字,他當然看得出來。
「我是問你為什麼遞辭呈?」
「因為……我做了該遞辭呈的事。」這還用問嗎?多說多尷尬而已。想起前晚的事,她都不太好意思直視他的臉了,他又是在裝什麼傻。
倪光爵直盯她,微擰眉,沉然若定的黑瞳中閃過一抹思索,開口反問——
「不是要我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是。」她答得有點猶豫,因為他這反應就跟那杯走味的咖啡一樣,都不像他會做的事。
她說歸說,可沒真指望這男人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讓她留在他身邊,於是很認分地打好這份辭呈,只希望自己能「走得有尊嚴」。
「既然什麼事都沒有,韋秘書只要像往常那樣,繼續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何必要辭職?」他明明白白的要她留下,說明她沒有誤會他的意思。
這個大台階,如果她識相點就應該漂亮地走下去,拿回辭呈速速離開,暗自感謝他的不辭之恩。
但不知為何,向來識相的她卻突然變得很白目——
「當初面試的時候,我曾經親口承諾,不會對上司存有任何私人感情,否則就必須放棄這份工作。」或許是想替自己被漠視的感情叫屈吧,她不惜「自取滅亡」的舊事重提,就是忍不住要在這個男人面前提醒——嘿,我愛上你了,記得嗎?
「就我所知,當初你是被要求在‘總經理覺得私生活受到冒犯’的情形下,才必須另謀高就。」那場面試,他全程參與,同樣沒忘。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對她的每個應答如此記憶深刻,毫無遺漏。
「所以,總經理一點也不覺得被我‘冒犯’?」她抓住重點,無法剋制自己不去探究。
「那晚的事……是我冒犯你比較多。至於感情,那是你的自由意志,沒人可以干涉。」他表情凝重,像是痛下決心……才往她心上捅了這一刀!
言下之意,她愛不愛他,是她家的事,他一點都不會受影響,跟他沒關係?
「在我眼裏,你是一位非常專業、稱職的秘書人員,我希望你以後也能繼續留下來幫我做事。」他接著說,也不知這話是說給她還是特別說給自己聽的。不過對於公私分明的倪光爵而言,好像就得有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說服自己想留下她的正當性。
他可知道啊,自己在短短几句對話中,已經強調了兩次「繼續」,好不想這個女人離他而去。
「……」她沉默着,怕一開口就會泄漏自己的心痛,重傷地哀號。然而在此同時,又有股不甘示弱的憤慨在她胸口奔竄,直衝腦門——
「如果我不辭職,總經理真的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像往常那樣跟我共事?」掐着懷裏的記事本,她壓抑的口氣反而顯得有些激動。
「當然。」他一臉波瀾不驚地答道。
「即使每天看到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跟四年來的每一天一樣。」淡然的語氣,傳遞着篤定的語意。
她臉色刷白,雙唇不自覺地顫抖……
原來,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她對他而言也「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萬年不變的工作夥伴,永遠可以心平氣和面對的女秘書,無足輕重到連辭退都不必?!
望着男人的冷靜自持,她氣憤!也泄氣……太多衝突的情緒,繞着心上他刺穿的那道傷口打轉,將它撕扯得更深、更痛,但這怪得了誰?是她自己愛上不該愛的男人,說出那麼驕傲的話……
「謝謝總經理,我會好好工作,不會讓你失望。」她拿回辭呈,展露笑容,實踐自己「什麼都沒發生」的大方態度。既然他可以「公事公辦」,她又何嘗不能「秉公處理」,成熟的處理掉那些會讓她顯得可悲又軟弱的秘人感情。
躬身致謝,她諷刺地感謝他的「無情」,應該可以讓她清醒不少,助她早日從這場苦戀里脫身,不再那麼愛他,妄想得到他在工作以外的注意力。
總有一天,她會對他死心的。
轉身——他又喚住她。高朔的身形直接來到她身邊,交給她一把嶄新的鑰匙。
「我換了門鎖和密碼……」同時交代一串新數字,他隨即返回座位。
她握起手心,緩緩走出總經理室,關上門,腳步便沉重得無法再移動半分。
攤開掌心,她落寞垂首,心酸地看着那把冰涼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