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完飯,我會另外找人。”他收回這顯然是浪費時間的提議,沒時間跟她耗下去,也不想再多花心力說服她。被她這麼一耽擱,桌上的佳肴都快涼了。
“好!我嫁我嫁。”她趕緊抓住他的手,不想就此放掉這個機會。
那所幼稚園不只是姑姑、姑丈的半生心血,也是充滿她童年回憶的地方,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它被拆掉。即使要再另外找地方搬遷,以他目前的財力也不可能馬上找到適合的地方,只能走上關斗一途。
男人的細眸對上那雙水盈盈的眼睛,薄唇淺揚,像是滿意她的識相。
“這個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兒我爸媽。”
“不行,我有約——”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他輕輕撥開她的手,從容地拿起刀叉,準備用餐。
“難道這一年裏,我每件事都要照你的意思做嗎?”她忿忿小平地說,覺得他這樣專制就太過分了,她也有靈魂,不是人偶好嗎!
“我沒那麼多閑工夫管你,但關於我父母的事,請你務必配合,扮演好我妻子的角色,不要露出馬腳。”他冷觀着她,一臉意興闌珊。只要她做好分內的事,他這個人也沒那麼難說話。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
“一言為定。”她露出笑容,慶幸這男人還算講理。雖然他們訂了一個很“驚悚”的約定,不過這一年內可以和平相處,各謀其利,應該也算好事一件吧。
至少她得這麼正面的安慰自己,不然日子就真的難過了。
“不送。”
“啊?”她才收好資料,有點狀況外。
“你要留下來吃飯嗎?”他瞥了眼桌上的菜色,譏諷地勾唇。
“好啊,謝謝。”她拉開椅子坐下,一臉賺到的表情。
剛才在樓下看到菜單上的價格,簡直嚇死人!現在有“好野人”要請客,她當然沒必要客氣,而且肚子也真的餓了。
男人微勾的眼角抽跳兩下,冷硬表情因而有了一絲崩裂的傾向……
這女人……究是沒心眼還是沒大腦?居然真的坐下來?!
江春穗攤開餐巾,拿起刀叉,抬頭才發現對面男人的臉色有異,眼神比她手中的刀子還銳利。
她怯怯地放下刀叉,不好意思笑了笑。“那我……打包好了。”
他快吐血!再次對她的教師資格心生懷疑。
殊不知,江春穗就是因為性格直率,不太會察言觀色,很容易招人白眼而不自知,所以才特別喜歡和天真無邪的小朋友相處,因為他們再調皮搗蛋,至少不會勾心鬥角耍賤招,比大人們單純多了。
“不必,你慢用。”段培元拽掉餐巾,扔到桌上,覺得還是回自己飯店裏去叫東西吃比較實際,不會被人影響用餐心情。
“欸——等一下!”見他忿然離席,她急忙起身喊住他。
終於知道自己有多白目了嗎?
他冷笑,轉過身。
江春穗神色慌張地指着那一大桌子精緻料理——
“這些你都付過錢了吧?我身上只有兩千塊耶。”她不想被留下來洗碗,也不想背上吃霸王餐的污名,不然萬一登上新聞,怎麼有臉面對小朋友。
寒眸一眯。他血液已經漫到喉嚨……
這女人到底怎麼回事?她腦子怎麼了!
段培元面若冰霜,開始懷疑自己剛才那筆交易是不是做錯了。
“喂,到底有沒有嘛?幹麼不說話……”
周末,陽明山區。
一輛銀色跑車如閃電般劃過蜿蜒山路,風馳電掣地飄向一戶佔地六百餘坪的豪華別墅,窗外風景只在擋風玻璃前停留一瞬,便在呼嘯中抽成細線,消失在後視鏡中。
跑車在一扇銅雕大門前短暫停留,像只是踩了下煞車,又匆匆駛過一片綠樹成蔭的草坪、小橋流水的造景庭園、泳池……
一棟氣派非凡的歐風建筑前,老管家已經領着兩名傭人在門前站定,準備迎接少爺及貴客的到來。待引擎一熄火,立刻上前替他們開車門。
“還不下車?”段培元都已經繞了半圈,走到副駕駛座,她還坐在車裏一動也不動,把笑容尷尬的傭人晾在一旁。
她非得等他親自來“接迎”她不可嗎?
眼底暗暗劃過不耐,墨黑瞳仁瞬間恢復一片邃然冷沉。
也罷,這點服務精神他還有,過去也不是沒過過這種愛要派頭,尤其喜歡在傭人或員工面前擺高姿態的女人。儘管他認為用這種方式來凸顯自己的地位既可笑又無聊,不過只要她們別太超過,他也不介意稍稍滿足她們的虛榮。
英武桀騖的身影因而低傾,俊唇噙着嘲弄的弧度,在車門邊等她移動尊臀。
“下、下車……好…好……”她看了眼車外靜止的景象,面色有點蒼白地點點頭,驚魂未定地捂着胸口。
車?她還以為剛才坐的是飛機啊!
平常坐慣公車和娃娃車的她,可真承受不起這種會害她休克的“快感”吶。
才這麼想,剛跨出車門的雙腿就軟了一下——
段培元敏捷地接住那陣撲來的馨香,女性軀體特有的嬌軟曲線伏貼在他半邊糾緊的臂膀,使男性胸膛微微一悸,卻也加深了他唇上的笑意。
“還沒見到我爸媽,不用從現在就開始演。”他在她頭頂小聲地說,了解主動投懷送抱也是女人的慣用伎倆之一。
江春穗被那嘲諷的語氣觸怒,使勁推開曾令她感到片刻安心的懷抱,兩汪清泉沸騰地瞪着那個害她腿軟的始作俑者。
“如果你再把汽車當飛機開,我可能也沒命進去演給他們看了。”她不服氣地回嘴,別以為她愛給他抱好不好!
充其量他也不過是比一般男人長得高一截、帥一點、酷一些,手臂結實有力,胸膛寬闊硬朗,身上的味道又好聞……慢着!她幹麼計算起這傢伙的優點?不過跟人家有幾秒鐘的接觸,居然把他的“觸感”記得那麼清楚,還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丟臉啊……
“不然要開多慢呢?江老師?”他沒什麼反省地問,倒是有些玩味地盯着她瞬息萬變的臉色。
他承認自己開車是不慢,一握方向盤就忍不住追求速度感,但也不至於將她嚇到臉色由白轉青,又突然染紅吧。
“只要跟旁邊的汽車一樣,差不多是能夠看清楚沿途風景,而不是我的一生匆匆閃過眼前的那種速度就可以了,段董事長。”她反唇相稽,笑容可掬地面對這個長得太“妖孽”的男人,提醒自己要六根清凈,不可以再讓思緒偏離正軌。
她不自覺放大的音量,引來旁邊幾個人疑似竊笑地低頭抖肩。大伙兒沒想到還有女人敢當面消遙他們家這位冷麵少爺,不怕惹他發怒,被他凍傷。
段培元身上的那股冷冽氣質,常使人感到超齡的威嚴,一靠近便莫名緊張,被瞪一眼更是渾身哆嗦。相較之下,他父親段敵明還親切一些。
不過必要時,他也是很有幽默感的。
“你的一生匆匆閃過,會不會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沒什麼內容的關係?”冷冷的眼,暖暖的笑,完美融合在那張俊魅的臉孔上。
他果然是妖孽!非但不知道檢討自己的危險行徑,還“加重毀謗”她腦袋空空,讓人恨得牙痒痒。
“段——”
“少爺,先生和太太已經在裏頭等您了。”老管家適時插話,阻止了江春穗即將脫口而出的吼罵。
她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有何任務,暫時忍下這口氣,不跟他計較。
可是面前的男人一點都不感恩,瀟洒地點了下頭,拋出一個示意她跟上的眼神,人就往大門裏走。
她還得加快腳步才能跟上他那雙長腿,追在他身後幾步路的距離,本來用力想瞪穿他的大眼睛,卻在途中失了焦,飄往宅子裏美輪美奐的裝潢陳設。大片拱形落地窗,挑高前廳里懸挂的水晶吊燈,以及看起來隨便弄壞一項都會讓她傾家蕩產的藝術品。
“哇!你家是皇宮呀?”她站在一座琉璃雕塑前驚呼,聽說這裏只住着他父母,他偶爾才會回來一趟,陪雙親吃個飯或住上幾天。
好浪費喔,這麼美的地方……
她邊想,接着又往下欣賞另一幅畫作。從窗子望出去,還能看到屋外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觀和一座水藍色的泳池。
遠處大樹下,是塊非常適合野餐的翠綠草坪,要是能在樹蔭下吹着涼風,打個盹應該也很舒服……
“快點。”瞧她停停走走,他忍不住回頭牽她的手,堅定地往前。
突來的溫暖令她微微一怔。明明不是什麼太親密的動作,她的雙頰卻冒起一陣熱氣。
前兩天因為“預習”又單獨見過一面,那時的心情好像也沒此時緊張……
對,她應該只是緊張,沒別的。
心跳得快一點又怎樣,一定是因為被他拉着“競走”的關係。
“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在踏進內廳前最後一次提醒她。
“少說話,多微笑,一切交給你搞定。”她都會背了,到底要講幾遍啊?
江春穗攏攏頭髮,撫平裙擺,臨上陣前才想到要問他——
“喂,萬一你爸媽不喜歡我怎麼辦?”
“他們一定會喜歡你。”他篤定地說,瞳中蘊耀絕對的自信,炯然有光。
“這樣啊。”她咧嘴低笑,將髮絲勾至耳後,對他毫無猶豫的肯定感到有些沾沾自喜,沒想到自己在他心中會有如此高的評價,難得他也懂得欣賞女人的內涵……
“只要我願意娶,是女人都有五十分,你不會連十分都拿不到吧?”
淡薄的語氣,淺涼的嘲諷,澆熄她腦子裏所有“幻想”。
作夢這隻妖孽才會說出人話!
“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考試從來沒有不及格過。”她雙手插腰,齜牙咧嘴地瞪着他。
“那還擔心什麼。”他不受影響地拍拍袖口,望着她那雙充滿“生氣”的明亮水眸,臉上沒有多餘表情:心情卻愉快得很。
那雙神氣的眼睛,把她整張臉都映襯得嬌俏嫣然,神采奕奕,秀致五官格外靈氣動人,華如桃李。
再也沒有令她分神的情緒,他想她現在應該是鬥志高昂,可以應付裏頭的任何狀況。
他優雅地抬起手肘,等她挽住。
她宛如接下戰帖似地挽住他手臂,決心非拿到高分讓他瞧瞧,證明自己可不止五十分的水準。
內廳里,四人對坐,好戲正式上場。
不過這局面好像跟她原先想像的有很大出入……
江春穗坐在活像是廣告裏才會出現的豪華佈景里,嘴裏喝着香氣四溢的花茶,手裏還拿着咬了一半,據說是沒排上一個月還買不到的手工餅乾,臉上眯起幸福笑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天堂,原先聚集起的“戰鬥力”全無用武之地,因為眼前氣氛一片祥雲瑞光,兩位長輩一見到她就笑個沒停,直誇她長得漂亮,連吃相也有福氣。
“來來來,多吃一點,喜歡的話,待會兒我再叫人給你帶一些回去。”
“謝謝伯母。”她吃掉剩下的餅乾,又開開心心地接下段母遞來的另一款杏仁脆餅,立刻嘗了一口,同樣驚為天人。
她抹抹嘴角的碎屑,微笑望着雍容華貴的何碧珠,以及面容和藹的段啟明,覺得拜訪對方的父母其實一點也不可怕嘛。他們不僅不計較她沒帶任何見面禮,還準備了好多美味的點心請她吃,吃不完還可以打包,真是有夠親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