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面只是一個小小關卡,她一定可以的。
季霜閉着眼,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顫抖;她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氣后,死命的往前沖。
看到那熱情的大狗沖了出來,她一路尖叫的跑着,最後衝到圖書館,將門關上,見那黃金獵犬的前肢還貼在門上,她用力的喘息着。
“小乖不咬人的啦!”圖書館的管理小姐輕笑道。
她難為情的對着圖書館裏的小姐點了一下頭,上到二樓的自修室,看到空位便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朋友待會兒要坐這裏。”身旁的小姐出聲。
“抱歉。”季霜急忙起身,卻不小心撞到後面的桌子,被人瞪了一眼,“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手拿着講義,一手抱着包包,看到一名男子對她比着身旁的空位,她走到後面坐好,先向男子道謝,才將講義攤到上次複習的地方。
“你今天比較晚。”隔壁桌的男人輕聲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抱歉。”也不知她為何要這樣說,她總是很習慣的把道歉掛在嘴邊。
她認真的看着筆記重點,遇到需要背誦的地方便不斷的抄寫着,方法很笨,但卻很有用。
到了中午十二點,自修室里的人陸續離開,她將文具、講義收到包包里,來到一樓的期刊室看了一下報紙後走出圖書館;在行經那戶養狗的民宅,看到狗狗被關在籠子裏對她叫了一聲,她嚇得快步離開。
走到郵局自動提款機,領了明天要繳房租的錢,看着存簿只剩下一萬多元餘額,忍不住嘆口氣──這個月公司的薪水又延後發放,她打算再撐個一星期,如果薪水再不發下來,她真的得趕快找新工作了。
要是能考上公務人員,她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只是連續考了三年都名落孫山,讓她有點氣餒,看來今年她得再努力一點才行。
季霜走到租屋處,慢慢的爬上樓梯,進到又悶、又熱的小套房,先把窗戶打開,再搬出小木桌,將床上的小猴子布偶放在小桌上,然後按下二手音響的播放鍵,頓時九○年代的流行音樂立即環繞着小套房。
哼歌的同時,她拿出一鍋肉燥,熱過後淋在白飯上,很簡單的吃着。
吃到八分飽,先是呆坐了五分鐘,將小猴子布偶放回床上,碗洗乾淨后準備出門散步,順便去打工。
花了三十分鐘走到打工的咖啡館,和同事打過招呼后,到休息室換上制服,她開始忙着送餐。
“先生,這是你的鬆餅及飲料,請慢用。”她笑容可掬的說,但當視線對上那張熟悉的臉孔,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僵硬。
藍佑軍怎會在這裏?!
無預期的遇到故人,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不過看他的神情,應該是已不記得她了,她還是裝作不認識就好,免得又被誤會……
心念一定,她對着藍佑軍點了一下頭,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
“請、請問還有什麼事嗎?”他該不會直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討厭她吧?他當年那鄙視的神情仍舊讓她的心裏隱隱作痛。
“麻煩將盤子收一下。”雖是客客氣氣的說著,但那天生的氣質仍帶着幾分命令的味道。
“我這就替您收拾。”她真糟糕,見到他就忘了自己的本分;緊張的將盤子收好,匆忙的躲到裏面。
看到他便讓她想起過去那段像夢一般的生活──她衣食不缺,活在父親的保護下,什麼都不懂,直到父親掏空公司資金,丟下她和姊姊躲到國外,讓她與姊姊在一夕間成了眾人發泄怒氣的對象。
姊姊因受不了生活上的壓力,跑去跟男友同居;她一個人被迫學習獨立,只是待在台北,那些與她父親有恩怨的人太多,三不五時就上門找她的麻煩,最後她只好來到台中努力生活。
季霜拍拍臉,她不能老是想着過去,不然她永遠沒辦法往前進。
“季霜,小齊說要約你看電影。”小莉揶揄道。
“咦?我嗎?可、可是我跟他不熟,不太好吧?”小齊也是她的同事,只是兩人很少一起當班,加上她又不太會跟人熱絡交談,以致到現在仍和小齊很生疏,真要聊天也只能聊些工作上的事。
“你不喜歡他嗎?”小莉探問着,“他長得滿可愛的啊!”就是個子矮了一點。
“這不是長相的問題,要先、先交往過;我們雙方一點基本的認識都沒,就直接去約會,我覺得不大好。”
小莉忍不住爆笑出聲,“我亂說的你也信,你怎麼老是這麼好騙?”沒看過這麼呆的女人了。
季霜一臉困窘,心裏也很氣惱自己怎麼老是分不清朋友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心話。
小莉揉揉笑得發酸的嘴巴,“對了,明天早上我男友要來找我,再麻煩你幫我代班了。”
“可是我早上要去看書。”七月就要考試了,她想多花點時間準備。
“就拜託你這一次,我已經找不到人來幫我了,如果我不陪我男朋友,他一定會生氣的。”
如果預定的事沒做完,她會覺得很焦慮,但若不幫小莉,萬一她真的跟男友吵架怎麼辦?
“就這麼說定了,我再請你吃飯。”
“不用請吃飯,我──”季霜突然被小莉一把抱住──小莉當她是知心好友了嗎?季霜忐忑不安的想着。
“九桌客人要結帳,我先去忙。”小莉笑咪咪的鬆開她。
九桌的客人長得好帥,小莉心想,看結帳時能不能順便跟他閑聊一下。
知道小莉說的人就是藍佑軍,不用再跟他接觸讓她心裏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對她來說就像個心魔似的,直至現在她仍無法坦然面對他。
到了晚上十點半,季霜正準備下班,卻發現客人遺落的皮夾;她打開皮夾拿出證件,看到藍佑軍的照片,當下怔住了。
“怎麼了?”小莉好奇的問。
“客人的皮夾掉在外面。”皮夾掉在這裏,他一定非常着急吧?
“你看上面有沒有電話,打過去問看看。”小莉工作了一整天,覺得好累,現在只想休息。
“嗯。”是有一張名片,上面也有手機號碼。
“那就交給你處理,我先走了。”
“再見。”季霜拿出手機撥着號碼,等了一會兒才被接起,“喂,你好,請問是藍佑軍先生嗎?”
“我就是。”
“那個,是這樣的,我是咖啡館的員工,剛才撿到你的皮夾。”
“我晚一點過去拿。”
“可是我們已經關門了。”
藍佑軍皺起眉頭,“我現在沒空。”
季霜的心裏很掙扎,“還是你給我地址,我幫你送過去?”
“那就這樣吧!”
她急忙抄下地址,發現距離那裏還得走上一段路程,沒有交通工具的她只能加緊腳步走着。
這是日行一善,多走點路當作運動也好,她邊走邊這麼告訴着自己;看到路邊的狗狗往她的方向走來,心裏更加的緊張了。
走了二十分鐘,她氣喘吁吁的來到一棟大樓,通報了警衛,耐心的等着,直到藍佑軍出現,她急忙送上皮夾,“這是你掉的皮夾,你檢查一下裏面的東西有沒有遺失。”
“嗯。”他接過,沒有檢查,“你自己走過來的嗎?”
“一小段路而已。”
“還真是用心良苦啊!”他淡淡道,想在她的臉上看出心虛的神情。
“啊?”季霜不太明白他為何要這麼說,他是在誇她嗎?
“沒事,謝謝。”
“哦!不客氣。”明明她才是做好事的人,季霜仍習慣性的對着男人點了一下頭,“那我回去了,再見。”
藍佑軍的心裏也有些迷惑,她該是季文海的女兒吧?是落魄的生活讓季家千金也轉了性,不但裝作不認識他,也沒貪婪的向他索取報酬,這讓他大感意外,但就算如此,他還是不想跟季家人有所牽扯。
他眯起眼,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看來季家小姐是真的用走的過來,而他家離咖啡館少說也有二十分鐘的距離,虧她還有那分耐心,不過她真的只是來送皮夾給他嗎?
他很懷疑!
遇到藍佑軍后,季霜仍然過着與以前一樣的日子,平淡得沒有任何變化,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連着好幾天夢到以前一家三口的生活,這讓她每每在半夜醒來,總會感覺到一室的寂寞。
悵然若失的醒來,看向時鐘──早上六點半,她爬下床,習慣性的先播放音樂,也不管旋律是否能配合,便開始做起晨間早操。
除了身體外,腦袋也要快點醒過來才行,她邊扭着腰邊想着。
做完早操,走到浴室梳洗一番,換上上班穿的衣物,先到早餐店叫了一碗熱粥,專心的吃完后便走路去上班。
花了三十分鐘來到辦公大樓,她不跟人搶搭電梯,直接爬上十三樓;當看到公司大門是打開的時,不禁怔了一下。
走進辦公室,發現裏面的桌子、計算機、沙發都被搬走了,是遭小偷了嗎?她拿起手機打電話給老闆娘,電話響了好久,最後轉到語音信箱。
她慌張的跑到一樓,問着正在值班的警衛,“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十三樓的鉭順公司是遭小偷了嗎?東西都被搬走了!”
“鉭順?”警衛想了一下,“哦!那家公司的租約到期,老闆利用星期六、日兩天,請人把東西全搬走了。”
“搬、搬走了?!”
“你是客戶嗎?”
“我不是,我是裏面的員工。”她深吸一口氣,“請問他們搬到哪裏去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警衛聽她這麼說,臉上有着同情──又是一間欺壓員工的公司!“有欠你薪水嗎?”
她僵硬的點了頭,她還有兩個月的薪水沒領到!
“你看要不要去勞保局問問看。”
“好……謝謝你。”她的腦袋只覺得一片空白,對着警衛點了個頭,走在街上,心裏感到好凄涼。
人跑走了,她的薪水沒下文,戶頭裏剩的錢又不多……
她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愈想心愈急,眼眶微微發紅,只能叫自己先沉住氣;但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就快撐不下去,為什麼有人會這麼壞……
想打電話給人訴苦,卻不知要與誰聯絡,季霜茫然的回到家,失神的呆坐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收起消極的情緒,翻出記帳本,認真的計算着之後每一天的開銷得縮減到多少,以確保她身上所剩的錢能撐到咖啡館的領薪日。
看着那少少的數字,她忍不住輕嘆出聲──一個人生活真的好辛苦。
季霜拿着拖把認真的拖着大樓樓梯,在找到正式工作前,她先到一家清潔公司做臨時工,只要工作做完就能馬上領到薪水,這讓她安心了不少。
“阿姨,這邊的清潔工作我做好了。”
“好,你先下班吧!記得回公司去跟會計小姐領錢。”
“嗯。”
“對了,你表現得不錯,昨天那家老闆說你工作得很賣力,也不會只顧着跟人聊天而偷懶。”清潔阿姨笑咪咪的說。
之前的臨時工多半都只是應付了事,害她老是得收拾善後;但這位小姐工作很仔細、很用心,讓她輕鬆了許多。
“應該的。”工作受到肯定固然欣喜,但她投出去的履歷都沒下文,這讓她一直感到很不安──她的工作經驗不多,專業能力也不強,只會做些打雜的工作,真會有公司要用她嗎?
季霜心事重重的走到外面,牽着自己很少在騎的二手機車,坐上去后,機車卻發不動,她很習慣的將車立起來用腳踩了幾下,聽到發動的聲音,深怕機車會熄火,立即騎到清潔公司,領了一天的薪水。
回到家,她習慣性的先播放了音樂,邊哼着歌邊料理晚餐;才將小猴子布偶擺好準備用餐時,就聽到手機聲響起,“喂,你好。”
“是季霜小姐嗎?我們這邊是清潔公司,我是人事吳小姐。”
一聽是清潔公司打來的,她下意識挺直身子,“吳小姐好,有什麼問題嗎?”她很怕自己的工作出了錯。
“明天我們有位員工臨時有事,想問問你是否能來幫她代班,工資我們會比照正職的薪水。”
“好啊、好啊!謝謝你。”
“不用這麼客氣,那明天早上八點半到公司報到,會有人帶你過去。”
季霜心情愉悅的掛上電話,決定晚餐多加一顆貢丸以獎勵自己。
咦?這不是藍佑軍住的大樓嗎?
“鑰匙在這裏,打掃完記得要把鑰匙還給客戶,順便請他簽收檢查,我會再來載你回去的。”清潔公司的員工交代着。
季霜回過神,“這裏離我家不遠,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她知道這位同事平時很忙,雖知是他的工作,仍不太好意思太過麻煩他,“薪水我明天再去公司拿。”
“那太好了,有什麼事記得打給我。”
她點了頭,看着同事開車離開;她進到屋內,無暇欣賞裏面的裝潢,很快投入工作中。
到了下午,在她擦拭電視櫃時,聽到開門聲,回頭一看,來人竟是藍佑軍!
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連忙出聲,“你好,我是清潔公司的打掃員工──”
只見藍佑軍頭也不抬的走進房間,她也不好意思打擾,繼續將手上的工作做完。
到了晚上五點,她聽房內沒半點聲音,只得站在門外敲門,“先生,我是清潔人員,要麻煩你簽一下名。”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她又再次喊道:“先生,不好意思──”
門突然被打開,她嚇了一跳,看着倚在門口的男人,“不好意思,請你簽收一下。”
“原來的打掃人員呢?”他還以為這女人轉性了,結果卻是他想太多,他冷冷的想着。
“她今天請假。”
“還真巧……又遇到你了……”微扯一下嘴角,他飛快的在紙上籤好名,遞給她時,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倒。
“你沒事吧?”緊張的扶着他,看到他臉上有着異樣的潮紅,她擔心的問。
他的眉心緊皺,頭痛到不想說話。
季霜扶他坐到床上,擔心的問:“你、你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
“那、那記得喝水,我先回去了。”她想要走卻放不下心,在玄關站了好幾分鐘,最後還是轉身走到他的房門口,“不好意思,我要進去了。”輕輕打開門,看他正要起身,連忙向前,“你怎麼了?”
“水……”他的喉嚨好像要燒起來似的。
“你等我一下。”讓他躺回床上,替他將外套脫掉,棉被蓋好,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溫水,“先生,水來了。”
他微睜開眼,接過杯子喝完水,而後又昏沉沉的躺回去。
“這裏有沒有溫度計?我幫你量一下體溫。”
“沒有。”這女人到底是想對他做什麼?居然裝出一副很關心他的模樣。
“但你好像發燒了,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
聽他這麼說,季霜只好到浴室找了一條毛巾,沾了冷水敷在他的額頭上,想讓他舒服一些。
不放心留下他一個人,她只好在客廳看着隨身攜帶的單字本。
一聽到裏面有聲響,她便前去關心一下;直到晚上六點多,她出門買了熱粥回來,走進房內見他還在昏睡,輕輕喚醒他后,看他吃了幾口又躺回去.
她失神的看着那張曾讓她心動又心痛的臉孔──他仍是擺出宛如天神般優雅而不可侵犯的高姿態!
當初那種迷戀他的感覺,她早已忘了,留下的就只有他那時冰冷的眼神,讓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就是不夠堅強,才會在事隔多年還將那件事放在心上;他早該忘了她,她也要拋開過去那些陰影才對。
她在心裏替自己打氣,將吃剩的粥收到廚房──這樣晚一點他若是肚子餓的話,可以熱來吃;回到客廳繼續背單字,到了晚上九點,她又去敲門,一進入房間便發現他剛好醒來。
“請問你好點了嗎?”心想自己可以回家去休息了。
“是誰讓你留下來的?”他冷冷的問。
“因為我擔心你的狀況,所以自作主張,很抱歉……”她難堪的低下頭。
“先是千里迢迢的幫我送回皮夾,又主動留下來照顧生病的我,你還真的很用心啊!”他彎起嘴角,看她閃躲着他的目光,更覺得她是心虛。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不是聽不出他話語中的諷刺,被他誤認為她有心機,她覺得好難過。
“這樣不會太辛苦嗎?還得製造下一次的偶遇。”
為什麼做了好事的她,卻要受到這種質疑?她就算再不討人喜歡,也是幫了他不是嗎……季霜心裏倍感委屈。
“季家小姐,你的遊戲我不想奉陪。”
季霜面無血色的看着他,沒想到他還記得她,那為什麼在咖啡館時他故意不說?
“我沒在玩遊戲。”
“是叫季霓,還是季霜?你的名字是哪一個?”
“季霜。”
“原來躲到台中來了,你親愛的姊姊和父親現在人在哪裏逍遙?”當初季文海將公司的資金掏空,他的父母也因有做投資而損失了一筆錢,不過那種損失他還應付得過來,就當作是得到一次教訓;只是他沒想到她還敢不知死活的打他的主意。
原本還以為她真的有在好好工作,結果一遇到他,那貪婪的季家人本性又露了出來──這種女人真是令人厭惡,他就連跟她待在同一個空間都覺得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他們人在哪裏。”她其實並沒有躲,只是在台北,認識季家的人太多,所以她才會想來台中重新出發……
“好了,感謝你照顧了我一夜,是想向我要求什麼吧?說吧!”他也不想跟她在那裏虛情假意,她照顧他是事實,他就是想看看她要如何對他獅子大開口?
反正這女人,不就是要錢而已!
季霜知道她父親很糟糕,但那不是她能選擇的;在過去的生活里,她自認沒做過對不起誰的事,但為何她老是要被人指指點點的?
她很努力的想擺脫掉過去的陰影,重新出發,為什麼他非要用那樣的眼光看她呢?
她只想有個安定的生活,然後把姊姊接回來一起住,只是她的薪水領不到,工作也沒着落,她平凡的小心愿就像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一樣。
她大可直接說她不需要任何回報,但他的話提醒了她眼前的難關──此時自尊比不上現實,既然他把她想成那種心機深沉的女人,那她也無所謂了。
“快點說,我沒時間看你作戲!”
“工作……”
“什麼?”這麼小聲,他聽不清楚。
“你能給我一份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