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元錫磊在英國的住處,是位於高級住宅區中的一棟公寓裏。從成排整齊的外觀看去,像極了印在明信片上那種漂亮的街景,前頭還種了一排油綠的樹木,芬芳的空氣讓人聞了頓覺心情舒暢,完全不同於飛機上的沈悶、壓抑。

她拉着行李箱,隨着他進入公寓,搭乘電梯到達居住的樓層。

期間,他始終沉默不語,延續著機艙里的低氣壓。

“你自己到處看看。”丟下這句話后,元錫磊就拎着行李走進卧房,關上門,沒打算為她多作介紹。

沒過多久,卧房裏就傳來淋浴的水流聲。

尹若月放下手中的行李,開始熟悉這個陌生的環境。她發現這房子裏頭除了必要的生活家電及傢具以外,似乎還留下了不少乏人問津的空間,致使這個屋子看起來過於空洞、單調。它像一處住所,卻不太像一個“家”。

散亂在屋裏各處的書籍,泄漏出屋主有點散漫的小毛病,但只要循着這些書本擺放的定點,就可以知道他平常都會在這屋子裏的哪些地方停留、活動。

她為這小小的發現而露出微笑,在二走過的同時,也順手替他收起幾本扔在地板上的書籍,擺放整齊。

隨後,她又走到廚房裏,伸出纖指輕輕一抹——果然,廚具上沾染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不像是他回台灣半個月的時間能累積出來的厚度:恐怕是他根本就不常使用,更沒有定期清理的結果吧。

她揚了下細眉,又轉身走到冰箱前,動手拉開冰箱門——

嗯……裏頭有三亞冰水、幾片發霉的全麥吐司、兩顆變黑的蘋果、三盒微波食品、兩手啤酒,還有……足以塞下兩個“她’的閑置空間。

呵,看來他也是個外食客,家裏連點像樣的食物都沒有。

不過,這點很快就會被她改變了。她喜歡下廚,也擅長打理廚房裏的一切——包括冰箱裏該有的食材。

她輕笑着,站直身子,面對空蕩蕩的冰箱,心中已經作好大展身手的準備。只要給她幾天的時間,保證這個廚房將會煥然一新!

“啊!”一轉身,她不期然地被立於背後的身影給嚇了一跳。

元錫磊罩了件白色浴袍。正以頸間掛著的那條毛巾擦拭濕潤未乾的頭髮,但還是有幾滴不聽話的水珠,順着他額前的幾撮黑髮,滑落在他半敞的前襟,一路劃過他結實的胸膛……

他剛出浴的性感模樣,讓她的雙頰暈開兩抹紅霞,閃爍的目光更是不知該往哪兒放才好。

他們在不久前才剛成為合法夫妻,但兩人間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是擁抱和公證儀式上的那個頰吻,現在突然看到他這副模樣,怎能不令她臉紅心跳?

元錫磊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的臉,覺得這女人臉紅的次數還真是出奇的多!每次只要他靠近一點,她就像株敏感的含羞草,露出含蓄而羞怯的柔媚神態,清秀的臉蛋也必定染上淡色.的嫣紅。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那些“過去”,而她只是偶然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名女子,或許,他有可能會被她身上那股溫柔婉約的氣質所吸引,不自覺地將目光停留在她秀氣的瓜子臉上,猜測那雙水靈的眸子何時才會與他四目相對?

他靜靜注視著,直到她無措地抬頭,對上了他性感的眼神,凝滯其中,難以移開,而後,他往前移近。

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臟便同步擂鼓。他淺抿的嘴角似笑非笑地牽動,緩緩低頭,俊氣逼人的臉孔在她眼前逐漸放大、再放大。

尹若月緊張萬分地閉上雙眼,仰著頭。她感覺到他散發熱度的身體逐漸朝她靠近、停留。

“你在期待什麼?”他冷哼了聲,嘲笑着她天真的舉動。

尹若月猛然地睜開雙眼,只見元錫磊越過她,彎腰從她身後的冰箱裏取出一瓶冰啤酒,在她面前晃了晃。

“要喝啤酒嗎?”他勾唇微笑,拉下頸上半濕的毛巾,轉身離去。

經過長途飛行后,能洗個熱水澡,喝瓶冰啤酒,再躺回自己寬敞得多翻兩次身也不怕掉下來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尹若月睜大眼睛,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意會過來自己被開了一個玩笑,整個人立刻尷尬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般。

天呀,她居然以為他要吻她,真是太羞人了……

她甩甩頭,拉起擱置在沙發旁的行李箱,走向主卧房。

“慢著。”元錫磊只手橫擋在門框上,阻撓她再進一步。

她滿臉不解地抬頭看着他。

“你的房間在那邊。”他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可是……”她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頭來看着他。

“以後你就睡在客房裏。”他“砰”地一聲甩上門,根本沒給她答話的機會。

她悵然若失地站在房門外,對他急於關門的態度感到些許受傷。

怎麼才來到新的國界,他給人的感覺也像是進入了另一個陌生的國度?

不過,她並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而且如今的她也很習慣以樂觀的心態去看待每件事了。

聽他的話去睡客房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他們現在才剛結婚,是該給彼此留點時間、空間,讓兩人慢慢適應婚姻關係,磨合原有的生活模式。

想着想着,她釋懷地微笑,然後拎着行李默默走向另一頭。

明天,將是個嶄新的開始。

翌日。

元錫磊穿戴整齊,在早上八點多走出房門。

“早安!”

經過廚房時,一聲輕快的問候讓他停下腳步。他回頭一望——

“要出門上班了嗎?”尹若月柔聲問候,知道他在回到英國后就會馬上重返工作崗位。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鵝黃色的小洋裝,外搭一件白色針織短外套,簡單地扎了個鬆鬆的馬尾,朱唇粉面的模樣看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

他沉默著,胸口彷彿在無意間“顛”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股不可能對她“心動”的自信給鎮壓上,穩了下來。

“這麼早起來?”他的語調平平淡淡的。

“是啊,我想早點適應,把時差調過來。”她笑着回答。想要快點融入他所在的世界。

望着她一臉單純的笑容,他的心情有點“複雜”的不爽,就像在“討厭”的情緒里又被摻雜了點別的……

“那正好,我有話跟你說。”他一臉漠然地走向客廳,在沙發上坐下。

她也跟着坐在他斜對邊的沙發上。

“這是屋子和樓下大門的鑰匙,還有一點現金,不夠用再跟我說。”他把一副備用鑰匙和一小疊鈔票擺在桌上,要是肚子餓了,電話旁有一疊餐飲名片,你可以叫外送.也可以自己出去吃。這兒沒幾家賣早餐的店,多數的店家都是接近中午才開門營業,晚上六、七點就會打佯。如果你想買東西,大門出去后往小公園的方向走到路口,右轉過了三條街后就會看到一家超級市場。要是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最好先把地址抄下來再出門。這是我的名片,遇到處理不了的緊急狀況再打電話給我。你的英文沒問題吧?”他一口氣交代完所有想說的事情,並放了一張名片在桌上。

他的表情不冷不熱,語氣不疾不徐,用字遺詞就像個代替“導遊”發言的律師般,與“丈夫”無關。

她看着桌上那張“遇到處理不了的緊急狀況”才能撥電話的名片,心頭浮上一絲惆悵。

是她太敏感了嗎?為什麼總覺得他身上圍繞著一層淡薄的冷霧,形成一股若有似無的疏離感呢?

“嗯,簡單的對話還可以。”她隱匿思緒,輕聲地回答。念書的時候,她曾在英文課程上不過一番功夫,所以應用在一般的日常生活上應該不成問題。

“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他微微頷首,補上一句像是來自“專業習慣”的詢問,口氣制式得不帶半點感情。

她秋波一轉,立刻想到要問他一件事——

“那你的早餐怎麼辦?現在出門買得到東西吃嗎?”畢竟現在才八點多而已,但冰箱裏沒有任何食材,她又不能做給他吃。

他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下,像被一條細線扯住,連帶地扯動了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元錫磊不明白,她怎麼會先關心起“他”來了?比起在英國待了十五年的他,她更應該對自己的問題多費點心才對吧?真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

“我會在公司附近買。”他語氣低沉地答道。

“那就好!”

她放心地揚起一記柔笑,眼如秋水地看着他,彷彿只要他好。她就能安心……

“我去上班了。”他很快地別過頭,不想再多看那“刺眼”的笑容,拎起公事包就往大門走去。

回英國后,他將不再讓自己的心情繼續受到干擾,管她要笑或哭,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從今以後,他只會待她形同陌路……無論人或心。

半個月後。

夕陽的餘光漸漸淡去,融進一片愈來愈深的昏暗裏。

尹若月又點亮了一盞燈,然後將一束白色的小雛菊放進花瓶里,稍微調整了下它們的位置,並且滿意地吸了口淡淡的花香。

“真希望他偶爾也能停下來聞聞它們的香氣,放鬆一下。”

這個想法隨著花香飄進她腦子裏。

每次嗅着花香、吃到美味的食物、改變了一點佈置……她都希望他能注意到、享受到這些美好,因為這半個多月里,他總是很忙碌,忙得沒有時間和她說說話、一起從容地吃頓飯,或對她添購的新擺設給點意見。

自結婚以來,元錫磊的表現不僅沒有半點新婚男人的浪漫,對她的存在也總是視若無睹、不甚理睬,就像還過著一個人的單身生活一樣。兩個人明明同住在一起,她卻幾乎找不出能和他好好說上幾句話的空檔,常常只能望着他一掠而過的身彰——下子進了房間,一下子又待在書房,就是很少停留在她面前。

有時候,她一個人待在家裏面對一室冷清,或者看到他就坐在面前卻始終不發一語,心裏也會忍不住難過地小聲嘆息,但隨後她又會很“正面”地告訴自己,他只是因為事業心重、工作壓力大的關係,才沒有太多時間來經營感情,而她身為他的妻子,理應更懂得體恤丈夫,別再另外增加他的負擔,影響他的心情才是。

於是,這些日子裏,她從不埋怨他的忙碌與冷落,反而開始利用空閑的時間打理起這個坪數不小的房子,添購了幾項家電、擺飾,想要親手佈置出一個更舒適的生活空間,讓他每天回家后都能獲得充分的放鬆與休息,享受“家”的溫暖。

此時,元錫磊剛好下班回到家裏。

一聽到開門的聲音,尹若月立刻奔向門口,在第一時間為他遞上舒服的拖鞋。

“我幫你。”接過他手中的公事包,她滿是笑容地將它抱在懷裏。

生性溫柔、蕙質蘭心的尹若月對事業沒什麼太大的企圖,反而喜歡下廚、做家事、照顧好心愛的丈夫,再把家裏打理得溫馨舒適。不管他是否面無表情,或是冷臉相待,愛情總會在她臉上妝點上一抹甜美的笑容,迎接他的歸來。

元錫磊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走了幾步后,脖子上的領帶也跟着拋向另一張沙發,而跟在他身後的小女人,則是依序拾起每一項他隨手亂丟的物品,替他物歸原位。

其實元錫磊原本也不是個習慣這麼差的男人,更沒有要把她當傭人使喚的意思,但自從她搬進來后,這屋子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不管他再怎麼亂丟東西、把環境搞得亂七八糟,過不了多久,它們又會恢復回原有的整齊模樣,偏偏她收拾東西的表情總像是樂在其中般的開心,而這常會害他心裏冒出煩躁的小毛球,清也清不完!

有時候,看到她一個人在那“埋頭苦幹”,他還會有股想叫她別再費力,也別以為裝出一副賢慧模樣就能討他歡心的衝動!

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了下來,並且再三提醒自己,絕不能對她釋出任何一點善意!既然她“奴性”堅強,就讓她做個夠好了!

“什麼味道?”他走進客廳,似乎聞到了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飯菜香。

“我煮了晚餐。”她暫時擱下手中的東西,將他領到餐桌前。

桌上擺着色、香俱全的四菜一湯,隨便瞄一眼就知道全是他愛吃的家常菜。

“你做的?”他冷淡地問道。

“對。”她笑盈盈地替他拉開椅子,並且添上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最近她每天都在整理從台灣寄來的行李和打掃屋子,三餐幾乎都買現成的來吃。今天一有空,她馬上就到附近的超市裏採買食材,下廚做飯。可惜這裏畢竟不是台灣,選擇很有限,光在挑選、搭配上,就花了她不少時間。

“為什麼突然想下廚?"他冷聲問道。

“常吃冷凍食品、外賣,不太營養。”外賣的食物多數口味過重,添加了太多調味香料,尤其中國菜更是又油又咸,味道也不對勁,她心疼他長期受虐的胃,也擔心他攝取的養分不均衡,不足以支撐他忙碌工作所消耗的體力,所以決定往後儘可能都要親自下廚。

在台灣的時候,她就常跟着方玉燕下廚,一起研究各種食譜,當然也暗自記下了他愛吃的菜色。

“我看是你自己吃不慣吧?”他譏諷道。身處異鄉十多年,任何不習慣的口味他都被迫適應了,不像她,才來了幾天.已經挑剔到要自己動手做飯了。

“趁熱吃吧。”她遞上一雙筷子,臉上還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因為自知言拙,所以不想再為自己下廚的動機多作解釋。

元錫磊舉起筷子,挾了塊紅燒肉放到嘴裏。

入口即化的綿密口感勾起了他的味覺記憶,他馬上又嘗了其餘的三菜一湯——果然!每一道菜的味道都不陌生,簡直和他印象中“母親的味道”如出一轍,讓他差點忘了自己已經回到英國,而不是坐在台灣家裏的餐桌前!

“……不好吃嗎?”看他皺緊眉頭,她緊張地問他。

他沉默地看着桌上的菜色,握緊手中的筷子,抬眼望着她緊張、企盼的小臉。

哼,好吃又怎樣?他不以為然地想道。如果她是想用這點小伎倆來討好他,那可就打錯算盤了!這桌菜色充其量只是更加證明了她這些年來在父母身邊過得有多逍遙,才會有閒情逸緻學來這身廚藝而已!臉色一沉,他倏然放下碗筷,在桌上碰出一聲不算小的響聲。

“我現在不想吃台菜,幫我打電話叫其他東西。”雖然桌上的每道菜都是令他懷念的味道,但他偏不領情,存心要抹煞她的一番心意。

尹若月望着他,表情有着明顯的失望。她還以為他會懷念這些“家鄉味”的“那熏雞肉卷餅可以嗎?”她試著提議,怕他又不喜歡吃。

“只要不是桌上的這些都可以。東西送到再叫我。”他逕自離開,走向書房。

“好。”她拉高音量,同時起身動作。

約莫二十分鐘后,尹若月到書房裏通知元錫磊出去用餐。

他隨着她步向餐桌,看到上頭除了原來的四菜一湯外,還鄉了一個圓瓷盤,盛着她剛才建議的熏雞肉卷餅,一旁還附了盤混色豐富的生菜沙拉及閃閃發亮的刀叉,怎麼看……都不像是外賣送來的食物。

“這也是你做的?”

“對。”好險她今天買了許多不同的食材,又預先處理了一部分擺著備用,才能即時做出這些東西。

“我不是要你叫外賣嗎?”她還真愛找自己麻煩!

“我……想做給你吃。”她怯怯地笑了笑,眼裏閃著點點光彩。能像現在這樣為心愛的男人做頓飯、與他共享,也是她夢想中的一部分。無論是幫他整理屋子、為他等門、下廚做飯……每件小事裏都摻有與他共組家庭的幸福感覺。

他冷眼一瞥——壓根兒不情願吃她做的東西,但身體卻很弔詭地“自動”坐下,拿起刀叉……

“好吃嗎?”見他吃了一口,她睜大眼睛,企盼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評語。

她知道他愛吃哪些台菜,卻不曉得他對其他料理的偏好,因此只能憑着他可能會喜歡的口味去調整味道。

他淡掃了她一眼,低頭不語,自顧自地用餐。其實這些東西的味道還不錯,勝過許多外食料理,但一想到是出自她的手,他便無法坦然地給予正面評價。那感覺就像拔河比賽一樣,好像多給了她一點分數,就會從他心裏多扣走一點什麼似的.所以只要是能讓她開心的,他都不能給!

尹若月雖然得不到半點回應,但看到他盤子裏的食物一點一點地消失,她臉上便有了快樂的笑容,甚至還多吃了好幾口白飯,像配了什麼美味又下飯的菜色一樣。

和她愉快的心情大不相同,元錫磊看着那張洋溢着幸福的笑臉,心情卻是陰雲密佈的。

這女人為什麼還笑得出來?難道這些日子裏,她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刻意漠視及冷言冷語嗎?

原本以為把這隻被保護過頭的金絲雀扔到全然陌生的世界裏,讓她嘗嘗被人忽略及冷眼相待的滋味,要不了幾天,她就會迫不及待地想飛離這個“冷風暴”,吵著要回台灣的。但,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也不知道是她天生沒腦還是神經太大條的關係,無論他怎麼對她呼來喝去、漠不關心,她竟然都沒有半句怨言,還時常表現出一副甘之如飴的愉悅神情,好像做什麼事情都能自得其樂似的!

他直視着她平靜無憂的小臉,殘酷地想着還能用什麼方法撕毀她臉上的笑容,讓她嘗到苦頭?畢竟,他在“結婚證書”上簽名,可不是為了讓她從此以後過得幸櫥陝樂,而是要讓她從雲端上重重摔落!

“錫磊,你……”她感覺有兩道直射而來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不放,於是也抬頭回視着他。“你……是不是沒吃飽?要不要我再多做一份,還是幫你盛碗湯?”他是嫌她東西做太少,害他吃不飽,才會一臉不滿地盯着她看嗎?

“不用!”這女人……真是遲鈍到令人發火!再跟這顆沒神經的蠢蛋相處下去,不知道他是會先爆血管還是腦溢血!

他陡然放下刀叉,收回冷颼颼的目光,起身便往房裏走。

“……不好吃嗎?”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她有些難過地垂下肩膀,將視線移到凈空的瓷盤上,認真地反省著。

連續幾天,元錫磊下班的時間愈來愈晚,有時候拖到深夜,有時候是在外面用過餐才回來,根本不管家裏是否還有個人正守着一桌料理為他等門,也從來不會打通電話回家知會她一聲,徹底忽視她的等待與存在。

然而,不管他何時回到家,尹若月每天仍然會準備好晚餐等他回來,因為她想和他同桌吃飯,共享兩人難得面對面相處的幾十分鐘。就算希望常常落空,她也不曾放棄等待。

儘管每次同桌用餐時,他總是沉默寡言,但她還是很珍惜能與他共處的機會,並且總會在用餐時留心他對每道菜色的喜好程度、食量的多寡,以便下次能調整出更符合他胃口的味道及菜色。

叮咚、叮咚~突然響起一陣門鈴聲。

尹若月直覺認為是丈夫弄丟了鑰匙,於是立刻跳下沙發,跑向大門,將臉貼在門上,透過小孔往外看——

奇怪,怎麼沒人?難道是有人按錯門鈴了嗎?她偏了下頭,疑惑地往回走。

叮咚、叮咚!才跨沒兩步,身後又傳來了門鈴聲。

她再次回首,但從門上的小孔里依舊看不到任何人影。

真奇怪……啊!她想起來了!樓下的鄰居家裏有一個調皮搗蛋的小男生,她每次遇上他,總會被他的鬼靈精怪逗得發笑,難道這次也是他的惡作劇嗎?

叮咚、叮咚~

第三次聽到門鈴聲時,她探也不探地拉開大門——

“Surprise!”突如其來的歡呼聲,伴隨著滿天飄散的彩色-紙片及緞帶,朝她迎面撲來!她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在紙花落盡的瞬間,看到門外站了兩個完全陌生的外國人,其中一個手裏還拎了瓶香檳。

三雙詫異的眼睛彼此對望了幾秒后,兩人的表情開始轉為尷尬。

“呃……”其中一人往後退了一步,抬頭看着門上標示的號碼。“請問葛瑞住在這裏嗎?”

“是。”尹若月以英文回答。葛瑞是元錫磊的英文名字。

“哈,我就說嘛!都來過這麼多次了,怎麼會記錯呢?”門外的男人放心一笑后,便伸手推開尹若月的肩膀,大刺刺地走進屋內。

尹若月才轉頭想叫住那名男子,另一名站在門外的女子也跟着走進了屋內。這對陌生的男女,竟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進屋裏四處探望,完全沒把她當一回事?

“請問——”

“你是誰?”尹若月的話都還沒問完,那對男女反倒搶先一步地向她發向,好像她才是不請自來的陌生訪客。

“我……”被兩個貿然衝進家裏的陌生人一問,尹若月一時啞然。

“天啊!史堤,你看!”那女人突然沖向前,拉起尹若月的左手,亮出她指上的戒指。

“不會吧?!”那名應該叫做史堤的男人也靠上來,盯着尹若月指上的戒指看,還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他們倆交換了個眼神,接着同時將目光調到尹若月臉上——

“說!你跟葛瑞是什麼關係?”他們好像曾在葛瑞手上看過同款式的男戒,不過他最近為了這件今天才宣判的大案子忙翻了,情緒似乎也不太穩定,所以他們也沒敢多問。

尹若月看着他們,覺得他們不像壞人。面對結婚後首次向陌生人介紹她和元錫磊的關係,她還是帶了點新嫁娘的羞澀,道:“我們……結婚了。”

“什麼?!”這次他們不僅瞪大眼睛,下巴都差點扭歪了。

“葛瑞回台灣就是為了跟你結婚嗎?”

“這……我們是在台灣結婚的沒錯。”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說明事情的始末,只能告訴他們結果。

“哇!”兩人又同時驚呼了聲。沒想到那個“不婚主義”的擁護者居然會背着大家回家鄉娶了這麼一個……他們的目光同時盯着尹若月,仔細地打量一遍,然後兩顆頭顱靠得很近。

“原來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啊……跟麗塔的感覺差很多喔?”史堤喃喃地問道,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跟元錫磊的前女友完全是兩種類型,不僅一點都沒有精明幹練的感覺,反而像個清純的鄰家女孩。

女人也附和地點頭。“對啊,而且她看起來比葛瑞小很多耶!你覺得她成年了嗎?”

在西方人眼裏,小家碧玉又不施脂粉的尹若月看起來真的跟外型成熟穩重的元錫磊有段差距,實際年齡也讓人超疑。

雖然他們已經壓低音量了,尹若月還是一字不漏地聽進兩個人的對話,不過她並不打算追問“麗塔”是誰?也沒解釋自己的年紀,只想知道來者是何人?

“抱歉,請問你們是?”她硬著頭皮打斷他們的竊竊私語。

兩人終於“正視”到她的存在,隨即挺直身子,友善地對她微笑。

喔,我叫史堤,是葛瑞的大學同學,不過我不是律師,男子首先自我介紹。

“我叫潔西卡,是葛瑞的同事,也是史堤的女朋友。”她笑咪咪地將頭靠在史堤肩上,說明兩人的關係是一對情侶。

你們好,我的中文名字是尹若月,你們叫我月就好了。”

她也笑着介紹自己,心裏對這兩個意外出現卻親切的訪客留下良好的印象。接下來,只要他們別用濃濃的英國腔,一口氣說上太長的句子或太難的單字,她和他們在溝通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才是。

“你好,月。”兩人立刻試喚了聲,尹若月也以笑容回應。

“對了。葛瑞不在家嗎?”扯了半天,他們終於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還沒回來。”

不會吧?!我看他早就下班了,虧我們還特地跑過來,想替他慶祝一下呢!”史堤氣餒地說道。先前打了元錫磊的手機,他沒開機,他們還以為他早就到家了。

他可能自己去找樂子了吧。”才立了大功,現在一定有很多人搶著替他慶祝。”潔西卡猜測道。

慶祝?尹若月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

“是啊,你不知道嗎?葛瑞今天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可是出盡鋒頭了,同業們都在討論這個大案子呢!你沒看電視嗎?他接受訪問的那副酷樣簡直迷死人了!”史堤的臉上露出崇拜的神情。

這樁纏鬥三年多的商業犯罪案,由於主要被告與政商兩界的關係密切,牽涉範圍過於廣泛,所以從爆發罪行以來,一直是社會大眾的注目焦點。儘管多數人都認為元錫磊可以打贏這件官司的機率不大,但事實證明,這顆不久前才在法界嶄露頭角的閃亮新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往後,他的委託案可能會多到應接不暇了。

“我很少看電視。”她不知道他接了大案子,只知道他的工作總是很忙,尤其是這幾天。

“沒關係,反正你晚上再叫他慢慢地、仔細地說一遍給你聽就好了。”潔西卡暖昧地用手肘頂了下尹若月的手臂,直覺認為這個能讓葛瑞放棄不婚主義、閃電結婚的女人,肯定對他意義非凡,他甚至還寶貝到捨不得帶出來見見朋友呢!面對潔西卡意有所指的暗示,尹若月只能回以不被識破的苦笑。

枕邊細語?以他們現在的分房狀態,她連想都不敢想呢!

“對了,我從剛才就想問……這是什麼味道?嗯!好香喔!”

靈鼻子的史堤從一進門就覺得有股香味在呼喚他,於是尋著那股香味,走到廚房裏一探——

“哇!”一桌子的美食,看得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啊?看起來好好吃喔!”看着這一桌香噴噴的菜色,連潔西卡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

“嗯。”尹若月應了聲。

“你該不會要等到葛瑞回來才肯開動吧?”這話雖是問著尹若月,但史堤的視線可沒離開過餐桌半秒。

“不,如果不介意,一起吃吧。”她大方地邀請他們一起用餐。照他們的說法,元錫磊今晚可能真的和朋友出去慶祝了。

既然不知道他何時才會回來,總不好讓客人餓肚子。

“贊成!”兩人齊聲回答,然後馬上拉開椅子,各自就定位。

“我先幫你們把菜熱一熱。”稍早做好的料理已經有些涼了。

“謝謝,你人真好!”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誇她。

尹若月笑着替他們熱菜、添上餐具,還利用空檔多做了幾樣簡單的小菜。

這一晚,她與兩位訪客共飲香檳、相談甚歡,還聽到不少有關元錫磊在英國求學、工作時的卓越表現、逗趣糗事。這感覺就像她以前也常常聽著元振東夫婦聊起他兒時的點點滴滴一樣,讓她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好像又拉近了一點點……

雖然她現在知道的都是他的過去,但未來,她一定會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去收集、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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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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