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賀以軒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思索着，不過短短時間，他竟然習慣有宋青青在一旁的陪伴。

他伸展四肢，思索着宋青青的憤怒，深吸了口氣。

宋青青縱使再特別，也是個女人，而女人通常遇到事情，第一優先要處理的是她的情緒，而非事件的本身。

所以他犯了一個大錯，就是跟她講道理還說她不可理喻。

道理是該讓她明白，不過得要在她冷靜又心情好的時候。

他翻身下床，拿起一旁的衣服隨意一套，低聲詛咒着走向房門。

明天她就要回台北，除非他有較長時間的空檔，不然他們會有好一陣子無法見面。

今夜是她待在這裏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們在同一個空間裏，卻各自獨處着，孤枕難眠的滋味不好受，而他是白痴才選擇一個人渡過。

宋青青同樣躺在自己房裏的床上，睜大雙眼看着天花板，毫無睡意。

賀以軒有他處理事情的方式，縱使她不認同也該給予尊重，她向來以為自己能平穩的控制自己的脾氣，但每每遇到他，全部走樣。

她內心想法的改變嚇倒了自己，若是有一天他離開了，想到這個可能，她打了個哆嗦，她不知要怎麼回到原本的生活。

突然，她聽到房門口有些聲音，她立刻閉上眼睛假寐。

輕聲的推開門，賀以軒發現房裏的燈沒熄，而宋青青躺在床上，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熟睡的臉龐，他不由得輕嘆了口氣，伸出手將燈給關上，脫掉衣服躺到她身旁，溫柔的伸出手摟住她。

她動了一下，彷彿被吵醒般眨了下眼睛，她轉頭看着他。

他用指尖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眼底有着溫柔，“你一定對我下了什麼魔法，讓我沒有你就完全睡不着。”

她微揚了下嘴角，窩進他的懷裏。

她柔順的貼近，使他原本殘存的憤怒都被柔情取代，“說吧，你希望我怎麼做？”

他溫和的語調使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該左右你。”

“我也不該忽略你的感受。”他的憤怒已經消失殆盡，他以他的方式想要保護她，但她並不認同，這並沒有誰對誰錯，只是彼此認知有差異。

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輕嘆了口氣，“害我受傷這件事就算了吧。”

“好。”他幾乎沒有思索的點頭同意，因為他早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要她開口確定罷了。

她困難的吞了吞口水，她從不輕易開口要求，畢竟她習慣自己處理事情和情緒，但是他卻溫和而堅定的介入，令她忍不住想依賴，好像只要把事情交給他，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從小到大一直存在的高牆開始動搖，令她無法理智思考，但是事情或許也沒那麼難，只要她跨出第一步。

“查一下黎詠君的合約。”她突然脫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手的力道緊了一緊，“為什麼？”

“我跟她談過，”起了頭，接下來就沒什麼困難，“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女孩，想成名也只是想改變家裏的環境，給養大她的外公、外婆過好日子。我想幫她，她的本性不壞，不過若是跟在那個會搞小動作的助理身旁，我想她早晚會毀了自己。”

“真沒想到我的青青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她輕槌了下他的胸膛，“你幫是不幫？”

“幫！只要你開口，我不可能不幫，不過這需要一點時間。”

“我希望越快越好。”她的手環上他的頸子，認真表示，“不然我真不知道她的助理還會教些什麼壞事。”

他凝着她充滿憐惜的目光，微微一笑，“我會儘快，只是我得事先提醒你，黎詠君是個新人，還是選美比賽出身，她跟她的公司簽的應該是長約，要解約的話，可能沒那麼容易。”

“違約金嗎？”她柔聲說道：“若我可以負擔，我給。”

他無法置信的搖了搖頭，“青青，這不單隻是錢的問題，你替黎詠君解決了合約之後呢？她成了自由藝人，但演藝事業又要誰安排？難不成你為了想幫她，還打算開間經紀公司？”

“這當然不可能。我喜歡設計，不喜歡跟太多不想乾的人接觸相處，”她眼底露出期待的凝視他，“但你很擅長處理人際關係，你現在所處的經紀公司對旗下藝人向來有具體規劃，公司最大的老闆是你阿姨，你爸爸又是合伙人之一，所以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得很好，讓她成名又保有她應該擁有的純真。”

他忍不住驚訝的看着她，“你怎麼會知道我爸爸也有份？”

“我調查過你，”她回得坦然，“你的一切大小事，我都查過。”

“什麼時候？”從一開始，她表現出來的冷淡還讓他以為自己魅力不夠，沒想到她竟然查過他，這實在令他受寵若驚，“在我們見面之後？”

她眼底浮現一抹光亮，並未作聲，只是湊近他的脖子，輕咬一口，她很清楚如何挑動他的情緒。

激情的火苗竄起，撩起兩人無邊的慾望，讓他很快的就把想問的話全部丟到腦後。

※※※

才掛上渡邊老師從日本打來的國際電話，宋青青桌上的電話又響起，她隨手接了起來，另一手拿起畫筆。

“謝天謝地，明天只剩一個鏡頭就可以殺青了。”電話一接通，徐海嵐連珠跑的聲音就傳來，“我真的不知道他工作起來怎麼會變了個人，我之前還以為他溫柔又迷人，原本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我被騙了，賀以軒是詐騙集團的。”

宋青青聞言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她很清楚徐海嵐指的是什麼，畢竟從第一天徐海嵐接下她的工作之後，她幾乎天天都聽她抱怨賀以軒凡事要求完美的嚴謹態度。

賀以軒的謹慎令身旁工作的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工作，不敢有絲毫鬆懈，徐海嵐自然是累壞了。

“現在你該知道天使落入凡間就不再吸引人了。”宋青青取笑好友。

“我只能說他太嚴厲，但是還是很帥，不過，”徐海嵐打趣的說：“他吸不吸引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你迷住了。”

“貧嘴。”宋青青笑着數落她。

“明天晚上有個殺青酒會，你要來嗎？”

“不了。”宋青青淡淡的說，“我還有工作。”

“工作是忙不完的，”徐海嵐輕快的說：“賀大帥哥如果看到你出席，應該會心花朵朵開。”

她做下回台北的決定，賀以軒自然不開心，卻也沒多說什麼，只不過拍攝期間只要他有空檔，總會回台北與她相聚，縱使只是窩在家裏吃頓飯，他都甘之如飴。

他的用心她看在眼裏，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內心深處還是有所遲疑，畢竟她內心的陰影依然存在，而她不知道怎麼開口。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嗎？”她關切的問。

“早就結束了，”徐海嵐說道：“我還做了個SPA才打這通電話，總之明天殺青酒會過後，我就回台北，後天進公司。”

“辛苦你了。”宋青青微笑的掛上電話，目光不經意的看着桌上的Kitty，相視一笑。

明天殺青酒會結束，就代表她與賀以軒最遲在後天就能碰面。想到這裏，她的心不由得雀躍了起來。

她起身走到一旁倒了杯水，目光看着窗外一片晴朗。

身後有人輕輕掩上門的聲音使她轉過身，她有點驚訝的看着熟悉的身影。

“你怎麼回來了？”

原本小心翼翼朝她走來的賀以軒被抓包，敞開欲偷抱她的雙臂瞬間垂了下來，“唉，原本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居然被你發現了。”

“你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個驚喜。”她微笑的張開雙臂抱住他，“不是明天才殺青？我以為後天才會見到你。”

“原本是如此，但我迫不及待的想見你，親自告訴你一件事。”

她不解的看着他愉悅的神情，“看來是好事。”

“絕對。”他用力的抱了她一下才放開她，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紙袋，“解決了。”

她困惑的看着他，伸出手接過他手上的資料，入目的字句讓她一陣激動，“這是黎詠君的合約？你拿到手了？”

“沒錯。”他得意的看着她臉上的笑意，令他感到滿足。

她伸出手，充滿感激的摟住他，“有麻煩嗎？”

“不能說沒有。”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但重點是解決了。”

他出面替黎詠君付了一大筆的違約金，這事引起他阿姨極大不滿，但因為他退一步答應阿姨出面應付電影的出資金主，阿姨就爽快的答應會照他的要求，重新打造黎詠君，讓她成為閃耀的一顆新星。

不過這些細節他並沒有打算告訴宋青青，反正事情既然如願解決，過程已不重要。

“謝謝你！”她滿心激動。

“你是該好好謝我。”他一把將她抱起，走到沙發坐下來，“忙着拍攝工作之餘還得抽出時間處理你交代的事，現在為了看你笑一個，我還丟下工作跑回台北親自跟你報告好消息，但你當初竟然還這麼不留情的回台北丟下我一個人在南部！”

“沒這麼嚴重。”她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實在不知道他要提幾次，“你也知道海嵐去南部接我的位置，台北又不能沒有作主的人。”

“你明明可以趁休假來探探班。”

“是啊，”她輕捏了捏他的臉，“然後傳得人盡皆知，是不是？”

他的眼神認真了起來，“難道你還介意？”

他的話令她的心一突，她並不介意與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她甚至想過與他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理會他人目光的過日子，但她又擔心平靜的生活當真一去不復返。

她微揚起下巴，主動的跨坐到他腿上，俯身吻住他的唇。

每次遇到她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她總是用這種方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輕嘆口氣，摟住她，“不要每次都用這種方式逃避我的問題。”

她嫵媚的對他一笑，在他的身上磨蹭着，“這也是溝通的好辦法。”

他忍不住呻吟一聲，“我竟然一開始誤以為你是冷若冰霜的女人。”

她故作氣惱的挑了挑眉，“你是在抱怨嗎？”

“不。”他微笑着，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她，溫柔的吻着她。

在他的懷裏，她好似什麼都不用擔心，可以暫時不去思索其他。

※※※

殺青之後，趁着電影還未開始拍攝的空檔，賀以軒親自帶着黎詠君來到婚紗店裏見宋青青。

黎詠君知道由始至終都是宋青青在後頭幫助她，所以她很感激，縱使將賀以軒與宋青青之間親密的互動看在眼裏，但除非他們兩人決定公開，不然她是打死也不會說出去。

“這次的電影雖然只是演出一個小角色，但你要好好把握。”宋青青微笑的看着黎詠君說道：“我會替你設計最漂亮的戲服。”

“謝謝青青姐！”黎詠君的臉上堆滿甜美的笑意。

她們周遭一直有按下快門的聲響，縱使是個藝人，但黎詠君還是覺得不自在，她瞄着不停拍照的賀以軒。

“以軒哥，”黎詠君忍不住無奈的開口，“你還沒拍完嗎？”

“你們聊你們的，”賀以軒揮了揮手，“我拍着玩的。”

宋青青的表情一直掛着淡淡的笑，不管賀以軒怎麼拍她，她都沒什麼反應，早已經習慣了他的舉動。

黎詠君聳了聳肩，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你的戲服大概後天就會從日本送回來，”劉宇禮從外頭走了進來，對賀以軒說道：“你到時先試穿一下。”

“好。”賀以軒停下手中的動作，好奇的看着宋青青，“是什麼樣子？”

宋青青只是一笑，“後天你穿了就知道了。”

賀以軒佯裝不悅，“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連丁點都不透露？”

“我簽了保密條款。”宋青青微微一笑，“你總不希望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害我賠一大筆錢吧？”

“確實不想。”他彎腰吻了她一下。

兩人甜蜜的對視着，那是一種完全互屬的親密感覺。

這一幕讓黎詠君都看傻了。

劉宇禮則無奈的翻着白眼，“你們也幫幫忙，還有別人在！”

“你可以閉上眼睛不要看。”賀以軒也不客氣的回嘴。

劉宇禮忍不住搖頭失笑，“走了啦，你三點還有一個通告，要遲到了！”

“忙完再給你電話。”他捏了捏她的手，才不舍的放開。

“嗯。”她站起身，送他們走出自己的工作室。

宋青青目送他走出大門，透過玻璃窗，看着賀以軒拿着手中相機興奮的跟身旁的劉宇禮和黎詠君分享照片。

那笑容就像個大男孩，爽朗得令她嘴角忍不住揚起。

突然間，她眼角不經意掃到有道人影閃過，她的肩膀不自覺的緊繃，注意到對方的手不知提了什麼東西，直直往正等着過馬路的賀以軒走去。

應該只是個路人，但他的表情令她打心底發毛，她很快的推開門沖了出去。

賀以軒被宋青青從後頭一撞，手一滑，手中的相機硬生生被撞掉在地上。

“有人……”她話還沒說完，就感到一陣冰涼，不知道什麼液體潑向她的身體，濕了她的頭髮和衣服。

賀以軒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因為有她擋在面前，所以他身上被潑到的範圍不多。

一旁的黎詠君嚇得花容失色。

劉宇禮神情緊張的伸出手，拉過賀以軒，就怕他再受傷害。

賀以軒的手一揮，在確認身上的不明液體似乎只是水之後，沖向一臉蒼白的宋青青，“你沒事吧？”

宋青青沒辦法說話，她被嚇住了，只能搖頭。

看着她的模樣賀以軒怒火中燒，他的眼神一冷，打算去追襲擊他的陌生人。

“別去！”他才一動作，宋青青立即回過神，他的樣子看起來像要殺人似的，她緊張的拉住他的手，“別去……報警、報警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看着她蒼白的臉。

“走！”他伸出手護着她，進入婚紗店。

店裏看到外頭那一幕的人全都瞠目結舌。

“剛才的事暫時不要說出去。”賀以軒很快的交代，“單元劇過一陣子就要上檔，我不想被誤會是在炒新聞。”

劉宇禮謹慎的跟在他們身後，臉色沉重的點頭。

一名小助理迎上前來，一臉擔憂，“青姐，你還好吧？全身都濕了……先進去換個衣服吧！”

宋青青沒有說話，被動的被賀以軒推進自己位置在最後頭的工作室。

“沒事了，去洗個澡，”他輕聲哄道。“順便把衣服換了。”

她機械化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轉身進去隔壁的小房間，洗了澡換上乾爽的衣物之後，她顯得冷靜多了。

她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的傷，只是受了驚嚇，她不喜歡這樣慌張失措的自己。

走出房間，正好聽到賀以軒與劉宇禮低聲交談。

賀以軒打着赤膊，半坐在她的辦公桌上。

“你還好嗎？”賀以軒立刻走向她。

“嗯。”

她輕嘆口氣，實在不是很願意回想方才那一幕，“潑到我的雖然只是水，只要換件衣服就好，但那人看起來是針對你而來的，你真的不報警？”

“冷靜點，”他握住她的手，“別放在心上，我想他不會真的傷害我。”

“你怎麼總是這樣說，”劉宇禮皺起了眉頭，“他恐嚇你大半年了，你說不會真的傷害你，但現在怎麼說？”

賀以軒瞪了劉宇禮一眼，這個節骨眼他都快招架不住不安的宋青青，他可不要再來插一腳。

“就算你瞪我，我也得說，”劉宇禮滿滿的擔憂寫在臉上，“宇姐要多派人手在你身邊，你又拒絕。我看這次不管你說什麼，都要多加派點人手才行。”

“有人一直恐嚇你？”宋青青幾乎難以消化這個訊息。

“沒什麼，鬧着玩的。”

聽着他輕描淡寫的語調，她搖着頭，“你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這個人恐嚇了你好一陣子，你難道真的要等到受了傷、沒有命，才要……”

“噓——”他伸出手緊緊抱着她，“我會處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很抱歉把你扯進來。”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這個，她感到心一陣擰疼，恐懼襲來，當年她的父母也是收到恐嚇卻不當一回事，最後在某一天突然一去不回。

“我不是很想打擾你們，不過還要趕通告，”劉宇禮拿了個紙袋放在桌上，“這是我剛才派人去買的衣服，以軒你快換上，我先在外頭等你。”

“對不起，”他笑着要她放心，“我還有事，晚一點再跟你談。”

她眼眶中擔憂的淚水打轉着。

“真的沒事的。”他低頭看着她，她所表現的關心令他感到驚訝又感動，“就當那個人是瘋子，我會更小心。”

雖然他走到哪裏都是最受人注目的一個，不單是外表，更因為其明星的身份，他的身邊總是環繞許多人，但內心深處卻常感到孤寂，這實在很諷刺，但卻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

但自從她出現后，縱使只是淡淡的一笑，都能溫暖他的心。

“不要胡思亂想，好嗎？”他溫柔的看着她。

她無聲的點點頭，極力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方才發生的事，卻使緊纏着她多年的窒息恐懼赤裸裸的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