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清晨陽光拂過,韓少律見西陵雪出房門時,臉上掛着他一貫的笑容,似乎昨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轉頭看吉小小哼著小調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滿臉的輕鬆,韓少律不禁感嘆,這兩人果然是虛偽慣了的,內心雖然痛苦,但是表面依舊裝的很好。

「早。」笑嘻嘻的從韓少律身邊過,吉小小愉快的打着招呼,「對了,事情開始佈置了嗎?」

「你是指放出消息的事?」韓少律問停下了腳步的吉小小。

「對。」

「放心,已經放出,接下來就等他們自投羅網了。」韓少律道。

「就不知,這回韓樓主可有把握能把他們一網打盡?」西陵雪搖着他不離身的扇子笑問。

「不能。」韓少律冷冷道。

「哦?」

「賀章好歹也是維龍幫的幫主,冷秋寒的表面身份是雪痕宮少主,而蘇二娘也和江南武林的關係密切,殺了他們對我們也不利,不過只要讓他們元氣大傷,讓他們在一兩年內都不能有動靜就行了。那麼琴幕庄委託的事,我們也就算是辦成了。今後再怎麼,就和我風雨欲來樓無關了。」韓少律的話讓西陵雪連連搖頭,「做事不做到底啊。」

「不是我不做到底。而是,情況不允許我做到底。」韓少律說完轉身離去。

「阿雪啊,」吉小小靠過來拍拍西陵雪的肩,「沒辦法呢,要在江湖上生存,有時就需要心狠點,不是他不幫,而是無法幫。」

輕掃吉小小,西陵雪揚起的笑容有些冷,「是啊,心狠,這點說起來,你也不遜色。」

話音落,甩開吉小小的手,西陵雪離去。

吉小小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心裏揪得痛,但是……已經到這步了,也無回頭路可走了……風雨欲來樓破解了雪炎令的秘密的消息已經放出去幾天了,探回的消息也表明冷秋寒那邊有蠢蠢欲動之勢。

「差不多了,就在這一兩天裏,那邊就會有行動了。」吉小小坐在偏廳里喝着茶對一旁的韓少律道。

「不過,我想,如果冷秋寒他們來個魚死網破怎麼辦?風雨欲來樓可能會有些損失哦?」西陵雪環顧一下四周道。

「損失就損失,琴幕庄給的錢也足夠彌補了,如果實在不行,就把他們引出風雨欲來樓。」韓少律一副穩如泰山樣。

「引?」

「對,把戰場換個地方,風雨欲來樓在城郊有個別院,吉公子帶這塊令牌去那裏,那麼,他們自然會被引到那邊去。」韓少律說著把身上的雪炎令摸出來扔給吉小小。

「這麼信任我啊?」吉小小接住令牌笑道。

「我相信吉公子的為人,畢竟無虛谷的名號不是假的,我呢,要坐鎮風雨欲來樓,因為這邊怕有失。」韓少律道。

「西陵老闆呢?是留在這邊還是去那裏?」韓少律轉向西陵雪。

「去那裏。」西陵雪道。

「好,那麼,今天還是明天出發呢?」

「嗯,今天吧,早去早了,他們只要探得這邊沒有了雪炎令自然會跟過去,即使知道那邊有陷阱,也只得闖了,我們就來個決一勝負!」吉小小握緊手中的雪炎令笑容越來越深。

出了城門,林間小道,吉小小和西陵雪帶了一些人向風雨欲來樓的別院行進。

「這次真的可以把事情了結了嗎?」西陵雪抬頭望望天,上午的晴空已經消失,此刻烏雲沉沉。

「但願行,不過,阿雪,小心自己,其實我還是希望象上次那樣,我和韓少律去解決就行了。」吉小小嘆道。

「你真是關心我。」西陵雪冷冷道。

「我知道你恨我的不坦白,但是,我只希望你記住,我對你的情永遠都在。」吉小小的話令西陵雪不自在的撇過頭去,「別再對我說這些了。」

他不想聽,真的不想聽,吉小小一方面對自己說著愛字,另一方面又在欺騙著自己。

「唉……」吉小小嘆口氣,轉移話題,「對了,雪炎令,說真的,研究那麼久都沒結果,冷秋寒他們又是從何處知道這雪炎令的秘密的?」

摸出雪炎令拋了拋,吉小小左看右看。

西陵雪見狀從懷裏摸出自己的那塊遞給吉小小,「你再對比對比看呢?」

左手托著風雨欲來樓那塊,右手攤著西陵雪的那塊,吉小小低頭,「重量都差不多,而且,我真沒看出有什麼區別,那麼冷秋寒他們是怎麼判斷出哪塊是他們所要的呢?」

「莫非有什麼特殊的方法?」西陵雪沉吟。

兩人正說間,吉小小突然停下腳步,凝神細聽,「有人!有人在跟蹤我們!」

西陵雪扭頭四望,看了半晌,轉過頭來,「雖然看不到什麼人影,但是感覺的出跟蹤的人不少。」

吉小小皺眉,「難不成,冷秋寒他們現在就殺上門來?」

「他們的消息來得這麼快?」西陵雪話剛說完,暗器破空之聲就傳來了。

吉小小扭頭向身後跟的十幾個人大喊,「閃開!」

眾人扭身,騰空避開暗器。

吉小小拉了西陵雪躲在一棵樹后,面色凝重,「情況不對,看現在的情形冷秋寒他們不知道從何處得到了消息,雪炎令在我們手上而不在風雨欲來樓,他們追過來了。因為我們放出了假消息,看來這回他們是要硬搶。」

「現在怎麼辦?」西陵雪冷靜的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暗器接連而來,人影越來越接近,看來真的是要拼了。

「阿雪,聽我說,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傷,你的武功不如我,這樣,我們換東西。」吉小小說著左手的那塊雪炎令交給了西陵雪,「你拿着風雨欲來樓的這塊立刻迴風雨欲來樓,我拿你這塊把他們引開。」

「可是……」西陵雪握著雪炎令皺眉,「你會很危險。」

「沒事,我得把他們引到別院啊,那裏設有埋伏的。雪炎令不能有失!」吉小小握住他的手道。

西陵雪猶豫,沒動半分。

見人越逼越近,吉小小一咬牙,一推西陵雪,「走!」

西陵雪被推開幾步,卻見吉小小一招手,帶了一群人掠起,向別院那裏急奔。

追來的人一見,立即向吉小小那邊追了過去。

西陵雪無奈,一跺腳,轉身飛奔。風聲在耳邊呼嘯,西陵雪一路急奔,心裏卻是有些慌亂,吉小小這樣真的很危險,風雨欲來樓本來人手就不夠,要對付那邊三方的人真的很勉強,如果還沒到別院就被追上了呢?

但是,自己又不能讓雪炎令落入冷秋寒之手。

矛盾的感覺在心裏掙扎,西陵雪努力不讓自己回頭,一味的向前奔。

冷風吹的身上發冷,漸漸的心也平靜下來,西陵雪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按理說,他們這次去別院去的很秘密,都是喬裝打扮后再出發的,冷秋寒他們的消息這麼靈通?他們才走一半的路就追上了?

追?真的是追嗎?看剛才的情形怎麼感覺是早就在那裏埋伏好了的?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卻又討厭的笑聲在這小樹林裏響起,「呵呵,阿雪啊,好久不見了,還真有點想你呢。」

西陵雪冷著臉轉身,「冷公子,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冷秋寒笑眯眯的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阿雪啊,見到你,我真是開心,不過呢,我現在也沒時間敘舊。我現在只想找你要樣東西。」

「呵呵,」西陵雪冷笑,「想要雪炎令?你認為你能從我手裏搶走嗎?」

「雖然我們交過手,但是,我想你一直都沒使出你的真功夫,為了萬無一失,我不得以請了幫手。」冷秋寒話音落。

賀章和蘇二娘的身影轉了出來。

西陵雪眉頭皺起,奇怪了,他們這三人怎麼都來了?都來攔截自己,那麼,追吉小小的那邊只是個幌子?

「少跟他說廢話,速戰速決,謹防情況有變!」賀章的話一說完,立刻向西陵雪撲了過來。

「喲,你還真是急性子,那麼,我也來了。」蘇二娘抿嘴一笑,一條白綾自她腰間射出。

冷秋寒劍出鞘,三人一起圍攻。

西陵雪暗道糟糕,這三人一聯手,自己萬不是對手,怎麼辦?!

蘇二娘的白綾打西陵雪上三路,冷秋寒的劍專走刁鑽位置,賀章的峨嵋刺掃他下三路,三人的招數毫不留情,步步緊逼。

「其實,我也不想傷你,只要你乖乖教出雪炎令,我們立刻停手。」冷秋寒邊打邊道。

「做夢!」西陵雪的流星短劍擋住他的間,喝道。

「真是不識相,那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們三人的厲害!」蘇二娘說著向賀章和冷秋寒一使眼色。

三人身形一變幻,雪殘九象出,西陵雪睜大眼,這……居然三個人都會這門功夫,怎麼會……

雖然蘇二娘和賀章這門功夫不如冷秋寒,但是三人加在一起,足讓西陵雪完全分不出殘象和真象。

在晃眼間,胸口重重挨了兩掌,五臟六腑立刻象移了位似的,翻江倒海的劇痛襲上,西陵雪一口鮮血吐出,翻倒在地。

趴在地上,劇痛讓他頭腦發昏,無力爬起。

抬頭咬着牙,看着向他走來的三人,西陵雪喘著氣,「你們……」

「阿雪,為何不聽我的話,乖乖交出不就沒事了嗎?」冷秋寒蹲下來,手指捏住他的下顎道。

西陵雪用力偏過頭,卻又被冷秋寒正了過來,「你們……為何知道……雪炎令在我手裏?」

「這個啊,我們先是得到消息說,你們破解出了雪炎令的秘密,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們也只有一試,必須立刻奪回雪炎令,所以,我們也只有冒險了。我們在風雨欲來樓里混進有人,得到的另一個消息是,你們在別院設了埋伏引我們上鉤。還有就是,吉小小為了轉移視線,保護好雪炎令,而把風雨欲來樓的那塊和你的做了交換。」冷秋寒緩緩道。

西陵雪心裏猛的一跳,睜大了眼,吉小小為了保護好雪炎令,把令牌做了交換?!怎麼會有這樣的消息?!交換令牌,不是因為剛剛的危險情況而臨時做的決定嗎?!

難道說,吉小小他……

不容他繼續想下去,冷秋寒從他身上搜出了雪炎令,放開西陵雪,蘇二娘從懷裏摸出一個藥瓶,扔給冷秋寒,「快用消玉液試試。」

冷秋寒接過瓶子打開,從里倒出一滴藍色液體滴在雪炎令上。蘇二娘和賀章都湊了過來,凝神看着雪炎令。

片刻后,冷秋寒狠狠把雪炎令一扔,怒道:「居然不是!我們上當了!這塊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塊,這塊是西陵雪的!」

西陵雪呆了,血氣上涌,鮮血自嘴角狂涌而出,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他被騙了,被吉小小騙了!

什麼換令牌,什麼他去引開他們,什麼在別院設埋伏,一切都是假的!

吉小小和韓少律肯定早就知道風雨欲來樓里有內奸,所以,故意讓內奸得到在別院設埋伏,和自己換令牌的假消息!

而剛才在途中,吉小小手拿兩塊令牌,應該是乘自己回頭看有人跟蹤時,換了令牌的位置,所以,自己身上這塊仍然是自己原有的那塊!

自己才是那個誘餌!引誘冷秋寒他們讓吉小小知道如何破解雪炎令中的秘密!那麼此刻,吉小小一定就在暗處看着所有的一切!

吉小小!你……

氣得幾欲發昏,西陵雪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痛!

他不相信吉小小居然心狠到這樣利用自己!自己是個傻瓜,天下最傻的傻瓜!

雪炎令被扔回到他身上,冷秋寒,賀章,蘇二娘眉頭鎖起,冷秋寒眸子中寒氣直冒,「我們上當了!消息是假的!」

「不過,」他目光在西陵雪身上打了個轉,「看你的模樣,似乎你也上當了,對不對?吉小小利用了你?!」

西陵雪目光獃滯,怔怔的看着冷秋寒。

冷秋寒目光柔和下來,憐惜道:「你真是可憐,被他利用的如此慘,看來吉小小是利用了你,讓我們告訴了他如何探出雪炎令秘密的方法。我們這回也是損失慘重,他現在就在暗處看着的吧,我相信他一定在笑,在得意,對吧。」

西陵雪慢慢合上眼,嘴角溢出的鮮血滴在地上,那麼的刺目,但他的心遠比身上痛楚百倍。

這時,樹林中人影閃動,吉小小的身影慢慢現出,而在他身後跟了一大群人。

「我們該走了,阿雪啊,真是同情你,早讓你別跟着他的,可是你不聽。可憐你現在落得這個下場。」冷秋寒的話刺著西陵雪的心,心中的傷口越裂越大。

三人的身影縱起,沖開人群的包圍,消失在遠處。

吉小小也沒讓人追,只是慢慢向西陵雪走來。

「阿雪……」他試探著輕聲喊道。

「滾……」西陵雪嘴裏擠出一個字。

「阿雪……」

「我讓你滾!」西陵雪睜眼,眼中的怒火燒遍了全身。

吉小小獃獃看着他,握著的手指縫間鮮血滴下,剛才他一直拚命在暗處隱忍,一直拚命告訴自己,不要不出去,為了風雨欲來樓,為了自己,一定要忍住。

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他絲毫不覺得痛,此刻他的心痛,痛的發顫。見到西陵雪慘白的容顏,鮮血染紅的衣衫,他後悔了,後悔的想殺了自己!

自己,似乎做了很蠢的事……為何在之前他沒有發覺,自己是個笨蛋呢?沒發現這樣做實在是愚蠢!他只想到了自己,只想到了風雨欲來樓……被利益沖昏了頭,卻忘了,這樣做的後果……

「滾!」見吉小小越走越近,西陵雪拼盡全身的力氣喊道。

吉小小充耳不聞,繼續走了過來。

突然,七道如鬼魅般的白影閃現在小樹林裏,眾人只覺得一陣眼花,白影晃過,風起,吉小小晃晃頭,待白影消失,定睛一看,原本倒在地上的西陵雪沒了蹤影!小樹林裏除了他和他的手下,再無其他影子!心的傷痕,痛,比身上的傷更甚百倍,痛的快無法呼吸,覺得喘口氣都是那麼艱難……無神的望着頭頂上的床幔,西陵雪嘲笑自己,這就是被背叛的滋味?

一個人在說愛你的時候,在說關心你的時候,卻又能做出如此的背叛行為,而偏偏自己這樣的傻瓜又愛上了這樣的人!

知道他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在利用自己,但卻沒想到他能如此狠心,如此利用!

手指拽緊了被單,似要把被單撕碎似的,似乎被單就是那個他要恨的人,那個背叛了自己的人!

「少主……」試探的輕聲呼喊在耳邊響起。

西陵雪緩緩轉過頭,冷冷的看着站在床邊的七個白衣人,「我不是什麼少主,你們叫錯人了。」

「少主,都這麼多年了,你也該回……」領頭的白衣人最後一個字還沒說話,西陵雪沉聲打斷,「我都說了你們認錯人了,我只是一個當鋪老闆而已。」

「少主,其實宮主他很想念你的。」不死心的繼續,換來的依舊是西陵雪的冷漠,「想念?誰想念我?我又沒什麼親人……」

「少主,宮主的脾氣你也知道,是強硬了點。但是,這些年來他其實很想念你的,只是拉不下那個臉來。這次知道出了雪炎令的事,而且和你扯上了關係,就派我們來暗中保護你。是我們保護不周,讓少主受傷了。」白衣人說到這裏,七人跪了下來,「請少主責罰!」

「責罰?我沒權責罰你們,我都說了,我不是什麼少主。」西陵雪慢慢的撐起身體,翻身下床欲走。

「少主!你的傷還沒好,不能行動。」一把扶出搖搖欲倒的西陵雪,白衣人焦急道。

「咳咳……死不了的,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多謝。」甩開白衣人的手,西陵雪捂著胸口緩緩向門口走去。

「少主!」領頭的白衣人急的直跺腳。

西陵雪的一隻腳剛跨出門,就聽背後風聲,還沒來得及回頭,穴道已被點。

身體被扶住,領頭的白衣人滿臉歉意,「少主,對不住了,我們不能讓少主再受傷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一直保護少主!」

「你……」西陵雪睜大眼無法動彈,只得任由他把自己扶回床上。

給西陵雪蓋好被子,七個白衣人跪下,「少主,求你了……回去吧……夫人她,去年過世了……」

心中猛然一顫,西陵雪只覺頭腦轟然一片空白,顫聲不置信的求證,「你說……什麼……我娘她……」

「夫人自你八年前離開后,就一直形容憔悴,盼望着你什麼時候想通回去,漸漸的身子骨也不好了,終於在去年冬天的時候……」白衣人低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娘親切溫婉的面容在眼前浮現,眼淚落下,滑過蒼白的容顏,西陵雪合眼,對不起,娘,是兒子不孝,沒能見到您最後一面……

心身的劇痛讓西陵雪再也承受不了了,黑暗鋪天蓋地的襲來。

最後一聲聽到的是雪影七使的驚呼,「少主!」再次睜開眼,窗外陰沈的天正在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西陵雪無力的躺在床上,他現在不想動,什麼都不想做。

只想就這樣躺着,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支撐的了。眼前浮現出娘的音容笑貌,心裏難受之極。

嚴厲的父親為何那麼固執,而自己為何又那麼倔強?

合上眼,思緒回到八年前……

八年前,自己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年少輕狂的小子,一心希望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看看,去那個刀光劍影的江湖看看。

不滿意雪痕宮的規定,不準雪痕宮的人踏足江湖半步!

他覺得是雪痕宮太死板,不過是因為地位功績太高,遭到他人嫉妒,導致江湖圍剿,損失慘重,就變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自己認為,既然身懷武功,就該去江湖上有番作為!

長年待在這山上只會悶出病來,為此,他多次和頑固強硬的父親吵架。

最後,終於,翻臉了,自己被父親狠狠打了一耳光后,為了賭口氣,不聽娘的勸告,背了包袱一個人闖下山去。

在自己踏出雪痕宮的宮門時,耳里聽到的是父親的怒吼,「你走!你走!你走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你這輩子也別再回來!」

吼聲中隱隱夾雜著娘的哭喊聲。

氣憤不過,咬了牙,自己終於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當在江湖上游晃多日後,才發覺原來這個江湖不如自己當初想像的那麼美好,刀光劍影的背後是鈎心鬥角,是爾虞我詐。

漸漸的,自己身上的錢花光,頭一次嘗到了沒錢的痛苦滋味,在差點就快變成乞丐的時候,終於決定拉下臉,卸下自己的傲氣,去找活干。

在別人屋檐下低頭做了一年的活后,自己終於是忍不住了,本來就是懷有抱負的,不甘心在人面前低頭的。所以,狠下心,當掉了娘給他的從小掛在脖子上的罕世的紫色暖玉。

用自己在那一年時間裏學得的經驗,仗着自己的武功,拉到一些人脈,在揚州開了家當鋪。

而在幾年的經營下,當鋪慢慢發展起來,形成了現在的規模,而自己也被磨的圓潤,磨的狡猾,磨的世俗。

而愛錢的本能則是在那時沒錢的情況下折磨出來的。

每每想起雪痕宮,心裏雖然痛,但是,在幾年的盼望中,也沒見到父親有派人看過自己,連暗中的都沒有!最後失望了,決定這輩子真的不回去了!而且發誓不再動用雪痕宮的武功,要和雪痕宮斷絕一切關係!就這樣,以一個商人的身份在這個世上生活,過平凡的日子。

就這樣,甘於平靜,每天在盤算聲和賬目中度過,直到,吉小小踏進他的當鋪……

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愛上吉小小,或許是習慣,習慣了他在自己眼前的嬉皮笑臉,習慣了看他那張帶著狡黠的娃娃臉,習慣了他纏著自己不放手……

緊緊握起拳頭,西陵雪狠狠睜開眼,不能再想吉小小了!要忘掉他!要報復!絕對不原諒他!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吉小小所給他的,他要加倍奉還!

「雪承影。」西陵雪開口淡淡喚道。

領頭的白衣人立刻推門而入,「少主……」

「我父親他……」

「宮主他其實早就後悔了,但是,他愛面子,所以,始終拉不下臉來找你。這次,出了雪炎令的事,本來是打算派人來解決的,卻發現少主已經介入此事。他想看看少主在這八年中有沒有長進,所以,就沒有動聲色。少主一路之事,宮主都知道,也滿意少主的處理事件的能力。不過,直到宮主查出一些事,怕你有失,所以命我們來保護你,但是,我們還是遲了一步!」雪承影自責的低頭,「少主,宮主是真的很想你回去的。」

「我知道了。」西陵雪點點頭,對父親的不滿和怨恨,早在聽到娘親過世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他知道娘一直盼望的就是他和父親和好回雪痕宮,娘就一直這樣的盼望着,至到最後……自己已經失去娘親了,不論怎麼,不想去失去父親了,不管當初怎麼和父親吵架,怎麼被父親打罵,此刻,他已經不想再怨恨下去了。

「少主,」雪承影欣喜的抬頭,「少主的意思是願意回去了?!」

「待雪炎令的事情解決后,我想……或許,也該回去看看了……」西陵雪神色淡然,目光瞟向窗外,雨水沖刷著屋檐,似乎也沖刷着他心裏的怨氣。他欲撐身體來,雪承影見狀連忙扶住他,在他背後塞了個枕頭讓他靠好。

「對了,你說,父親查出一些事,才讓你們來保護我的,那麼是什麼事?」西陵雪想起剛才雪承影的話。

「冷秋寒冒充少主之名,會雪殘九象,是因為——他和雪痕宮有關聯!」雪承影說出的話令西陵雪大吃一驚,「怎麼可能?!」

「準確的來說,是他的師傅和雪痕宮有所關聯。而賀章和蘇二娘則和冷秋寒是師兄,師姐的關係。但是具體的還沒查清楚。」雪承影皺眉。

「那也就是說,他可能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西陵雪鎖眉。

「很有可能,所以才接近少主的,而風雨欲來樓的吉小小……」雪承影小心的開口,看着西陵雪的面色變化。

深吸一口氣,西陵雪冷靜下來,「無妨,你直說。」

「我們查出,吉小小很有可能是風雨欲來樓的幕後老闆,而他也很有可能一開始就知道少主的身份。」雪承影咬咬牙開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西陵雪一臉平靜,「在小樹林他出現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他當初才會選擇我的當鋪。至於吉小小的目的……」

「目的……怕是為了雪凝心法。」雪承影沉吟。

「雪凝心法?雪痕宮失落已久的最高內功心法?難道說真在雪炎令之中?」西陵雪的眉擰起。

「怕真是這樣,雪凝心法,幾代宮主都在查其下落,但是均未得到任何線索。這回,冷秋寒和吉小小如此熱中於雪炎令,屬下想,應該是和雪炎令有關了,不然的話,雪炎令對他們來說只是廢物而已。」雪承影細細分析。

西陵雪略微一沉思,點頭道:「沒錯,我記得吉小小曾試探過我,他說,說不定雪痕宮失傳的心法和雪炎令有關,我當時覺得不可能,所以沒在意。現在想來,他是早就有此懷疑,在最開始得到雪炎令被奪的時候,就開始行動了。借被雲紫纖追的借口來我的當鋪,為的就是從我這裏得到什麼線索,然後把我卷進這件事裏,讓我幫他慢慢破解出這事的一些疑點。他這招用的真是好!」

在說完最後一個好字,西陵雪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了進去,一絲鮮血滲了出去,怒氣上涌,胸口又是劇痛起。

捂上胸口,急喘幾口氣,他的臉色又變得蒼白。

「少主,別想那麼多了,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我去給你煎藥。」扶西陵雪躺下,雪承影急忙向廚房走去。

西陵雪長嘆口氣,都決定斷了這情的,決定報復的,為何,心還是那麼的痛……坐在庭院的涼亭中,仰頭喝酒,吉小小想要喝醉,喝醉了就可以忘記一切,忘記西陵雪那雙帶著恨意的眼,雖然那天西陵雪沒有說出那個恨字,但是他眼裏已經蘊滿了對自己的恨。

本來不奢望他會原諒自己的,但是,在做了這件事後,發現自己真的很傻。傷害自己心愛的人的滋味,原來是這麼的痛,痛到他幾乎無法承受。原以為西陵雪說不出那個愛字,自己就可以狠下心去傷害,現在嘗到苦果了。

風雨欲來樓固然很重要,自己的心愿也很重要,但是,到了此刻,吉小小發現西陵雪對於他來說,比這些更重要……

啪的一聲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淡紅色的狀元紅流了滿手,在吉小小眼裏看着卻如血那般殷紅。

「你後悔了?」韓少律的腳步響起。

「對!」吉小小猛然轉過頭去,「我後悔了!」

「你早該忘了他的,早該斷下這份情的。」韓少律冷然看着他。

吉小小眼一睜,衝上去一把楸住韓少律的領口咬牙道:「我不像你那麼無情!」

韓少律眯起眼,甩開吉小小的手,「在你救了我的那天,我發誓願意跟你一起闖番事業出來的時候,就對你說過,我是個無情的人,我只重視取得的結果,從不在乎手段!」

「而且,」韓少律沉下面容,「作出選擇的是你,以前發誓要成為武林第一,要把風雨欲來樓推到天下第一位置的也是你!」

踉蹌退後兩步靠在涼亭的柱子上,吉小小無力靠着,「是啊,作出選擇的是我,因為我是傻瓜,他恨我,他不會原諒我的,我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他。」

「你其實一開始根本就不該愛上他!」韓少律的話向一把刀深深刺入吉小小的心,吉小小慘然一笑,「愛這個東西,怎麼說得清,在無意識的時候,我的視線就離不開他了,愛看月下清雅的他,愛看他羞澀的容顏。當我察覺這些的時候,明白了心中的那份感情是愛,而要放下,已經很難了,或許再也放不開了……」

韓少律默然,靜靜看着吉小小,半晌后他嘆口氣,「不管什麼樣,事情已經做到這地步了,你不可以再回頭了!」

摸出雪炎令,吉小小凝視著清冷月光下越發的寒冷的雪炎令苦笑,「就是為了雪炎令中的雪凝心法,我只要練成了,武功就可以大增,可以成為武林第一!就是為了它……」

「你最好快點把雪凝心法取出進行修鍊,冷秋寒他們可能會立刻就來拼個魚死網破。」韓少律扔下這句話,轉身離去。吉小小怔怔看着雪炎令,喃喃道:「阿雪,你在哪裏……」

他知道那天帶走西陵雪的是雪痕宮的人,他一開始就知道西陵雪是雪痕宮的少主。在第一塊雪炎令被奪走的時候,他就盯上了雪炎令,想到他找尋已久的雪凝心法會不會跟雪炎令有關。費了很大番功夫才查出這任雪痕宮的宮主姓西陵,是個很少見的姓。思索了很久才想起,當光光當鋪的老闆也姓西陵,而且會武功,來歷也不太明了,在那時他就懷疑西陵雪是雪痕宮的少主,認為他應該知道關於雪凝心法的一些線索。而正好雲紫纖在追着自己,就以這個借口留在了西陵雪身邊。

但是,進了當鋪后卻發現西陵雪和雪痕宮沒什麼聯繫了,而且對雪炎令的事也一無所知。正在自己打算放棄的時候,卻有人來當鋪當雪炎令,他知道西陵雪會被立刻捲入麻煩,想到可以利用西陵雪來幫他查出,奪取雪炎令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因為自己在還沒有練成最高武功的時候,不能暴露自己是風雨欲來樓幕後老闆的身份,也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實力,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江湖爭鬥。

在冷秋寒冒充雪痕宮少主之名時,他看到西陵雪一直不動聲色有些奇怪,而且西陵雪也從不提雪痕宮半句,想過肯定有緣由卻沒有去多問。在看到冷秋寒他們對雪炎令鍥而不捨的時候,斷定了雪凝心法肯定跟雪炎令有關,尤其在發現冷秋寒他們要找到那塊雪炎令是風雨欲來樓受託保護的那塊時很是欣喜,但而後又很失望,因為韓少律檢查了半天,都沒看出那塊雪炎令有何異樣。

而且他不能告訴西陵雪這些,因為,西陵雪是雪痕宮的少主,他怎麼能告訴他自己的目標是雪凝心法呢?怎麼能告訴他,自己是在打西陵家所有物的主意呢。

就這樣到了現在,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出利用西陵雪來引冷秋寒他們,引他們告訴自己破解雪炎令秘密的方法。

自己成功了,目的也達到了,但是,卻深深傷害了西陵雪,騙了他,利用了他……

因為他不願意對自己說那個愛字,因為他想斷了與自己的那份情,所以,自己終於下定了決心這樣做,但是……但是,為何在做之前沒想過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

到現在眼前一直不時浮現出西陵雪那張慘白的容顏,被鮮血染的刺目的衣衫,以及他眼中那深深的憤恨。

慢慢合上眼,捂住胸口,心好痛,痛楚如波濤似的一涌而上,蓋得他快無法呼吸了,快溺死在那痛楚的浪潮中。

滑下來坐在地上,吉小小神情恍惚,接下去該怎麼辦?還能挽回西陵雪的心嗎?

他可能原諒自己嗎?月光如雪,清而幽,冷的如冰……

清晨陽光拂過,吉小小抬頭看天,似乎是個好天氣,三天過去了,費勁辦法也沒打探出西陵雪此刻在何處,跨進偏廳,把雪炎令扔給坐在椅子上的韓少律,「來吧,把雪炎令中的東西取出來。」

韓少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消玉液和一些開玉的工具,小心的把消玉液滴在雪炎令的正面,片刻功夫就見雪炎令正面所刻的飛鷹抓日圖的那輪太陽的邊緣的玉色開始變色,拭擦乾淨,兩人一看,本來看起來是完好無損的雪炎令此刻太陽邊緣有了一圈細微的痕迹。

韓少律拿起工具運起內力小心的沿那圈痕迹撬了起來。

搗鼓了半晌,終於把那塊輕輕掀了起來,吉小小看見裏面露出一角絲帛,小心的拎着慢慢拉出來。

兩人定睛一看,那方不大的絲帛上赫然用墨清晰的寫著雪凝心法四個字!

「果然!是在這雪炎令里,不過藏的還真是隱秘,若不是用消玉液稍微腐蝕一點,根本看不出痕迹!」吉小小嘆道。

「我們的功夫沒有白費,那麼,就儘快練著雪凝心法吧,練點算點,到時候也好對付冷秋寒他們。」韓少律說著,低頭去想辦法把雪炎令還原。

吉小小攤開絲帛細細看了起來,半晌后,他嘖嘖讚歎,「不愧是雪痕宮的最高內功心法,比我無虛谷的還高一籌!不過,我還有疑問。」

「哦,什麼疑問?」韓少律抬起頭來挑眉。

「為何這雪凝心法會在雪炎令中,這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似乎連阿雪都不知道這個。」吉小小偏頭思索。

「的確很奇怪,雪痕宮失了這心法,一直沒找到的,是誰把心法藏在了雪炎令中。而且持有雪炎令的人,幾十年來也沒發現,這中間究竟有什麼緣故。」韓少律也鎖眉沉思起來。

「我想,冷秋寒他們可能會知道,不然他們知曉雪凝心法在雪炎令中的。不過他們這群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吉小小眯了眼,眸子裏閃過一絲光芒。

「這謎終究會解開的,想這些還不如想如何對付他們為好。」韓少律道。西陵雪披了件外套站在他養傷的小院落的庭院中,看了看天,轉頭看跟在身後的雪影七使,「時間不能拖久了,相信冷秋寒很快就會再次殺到風雨欲來樓去。現在給你們任務。」

深深凝視他們一眼,西陵雪沉聲道:「先要告誡你們,任務只須成功不須失敗,必須活着回來。」

「是!」雪影七使齊聲道。

「相信現在吉小小已經取出雪凝心法,我們必須從他手上奪回來,因為那是我們雪痕宮的所有物。你們現在分為兩邊,一邊去探冷秋寒他們的消息,一邊去觀察風雨欲來樓的動靜。待冷秋寒他們和風雨欲來樓鬥上時,就乘這個機會,去引開吉小小,雪承影你帶三人去圍攻他,傷了他也無妨,只要能找回雪凝心法,手段盡可以用。其餘三人去搜風雨欲來樓。因為不排除他沒帶在身上的可能性。」西陵雪的聲音是冷的,冷得似乎不帶一絲感情。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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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風滿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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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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