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皇皓的擔心其來有自，因為他太了解自己母親的性格。
既然她知道了永希不容易受孕的消息，自然不會安靜的什麼都不行動，她勢必會做些什麼來改變現狀。
但人家說越擔心的事就越容易發生，就在夏皇皓還來不及想出辦法解決之際，陳美珠已然找上樑永希——
“媽，你怎麼會突然跑來了？”看見突然跑到婚紗公司的陳美珠，梁永希一臉錯愕，完全沒料到婆婆會毫無預警的跑到公司來找她。
難怪今天從早上開始，她的眼皮就沒來由的猛跳。
“怎麼？我不能來嗎？”陳美珠板著臉，彷彿永希欠了她好幾百萬似的。
“不是啦，我一時口快，請媽別誤會。”她暗暗嘆了口氣，好聲好氣的解釋。“我的意思是，媽來找我有什麼事？”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找你。”陳美珠睞了眼她公司的其他同事，臉色總算和緩了點。“你現在可以跟我出去一下嗎？”
“呃……不能在公司里說嗎？”她的眼皮又跳了跳，心頭的不安感加劇。
“就是不方便才要你到外頭去啊！”陳美珠白了她一眼，表情寫滿了不耐。“到底能不能出去？”
“那我跟同事講一聲，媽請稍等。”她轉回公司，跟李玉妃小聲的交代了下，隨即又走向婆婆。“可以了，我們走吧。”
她領着婆婆到公司附近的冷飲店，兩人各點了一杯飲料，然後拿着飲料到座位上坐下。
“媽——”
“你不用開口，聽我說就好。”她才一開口，陳美珠就出聲阻止她。“可以吧？”
“可以，媽請說。”婆婆都這麼說了，她怎好說不行？她可沒以下犯上的膽量。
陳美珠的眼閃了閃，一開口就切入重心——
“我聽說你不能生，是吧？”
梁永希狠抽口氣，完全沒料到這件事竟也會傳到婆婆耳里，但她認為自己有必要鄭重聲明。
“不是的，我只是不容易受孕……”
“不容易受孕跟不能生有什麼差別？”陳美珠皺起眉，全然不把她的解釋聽進耳里，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梁永希抿了抿唇，明白婆婆比醫生早一步判她死刑，認定她不孕了……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麼話好說，反正最糟的情況不過就這樣，再多說什麼也沒用。
“不頂嘴了？那麼你是認同我說的話了？”陳美珠瞪着她，見她不發一語的低着頭，忽然幽幽的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想這樣逼你，但你也知道，我們家就皇皓他一個單傳，我的壓力不比你小啊！”
梁永希咬了咬下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請問媽希望我怎麼做？”
既然婆婆都知道了她難以受孕的事，專程跑這一趟，勢必有其目的，她不會笨到以為婆婆單純來找她聊天。
“我倒是想請教你，我該怎麼做才好？”陳美珠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請問婆婆希望我怎麼做？”她不想和陳美珠玩這種文字遊戲，她只想知道婆婆心裏到底是做何打算？
“既然你開口問了，那我就不拐彎的直接說了。”陳美珠的眉心鬆開，彷彿得到什麼特權般愉悅，並由皮包里拿出成疊的照片，不由分說的往她面前一擺。
一見是女人的照片，梁永希心口一提，約莫猜測到婆婆的打算。
“你看看這些照片，都是我為皇皓挑的最佳人選，而且都已經做過身體檢查，每個都健康得很。”陳美珠彷彿獻寶似的，眉飛色舞的向她炫耀。
梁永希心裏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原來婆婆這麼急着要她離開皇皓？甚至已經幫皇皓找好新對象了？
想想也是，她是不容易受孕的體質，雖然現在持續治療中，但努力了這麼久都沒消沒息，就算繼續治療，會不會成功受孕也沒人知道，用這樣的身體去牽絆皇皓的下半輩子，還有什麼意思呢？
如果離開他，能夠讓他找到更美滿的幸福跟婚姻，那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不如……就放他自由吧！
“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將照片原封不動的推還給陳美珠，她心裏已有打算。“我會依照你的希望去做，請你不必擔心。”
“真的？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你怎麼處理嗎？”陳美珠不放心的再問一次。
“是的，我再清楚不過了。”
事情走到這地步，不快刀斬亂麻是不行了，即便心頭有如千刀萬剮般難受，也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
盛夏八月，夏季最熱的月份，室外的溫度連柏油路幾乎都要融化了，而梁永希端坐在家竟然沒有開冷氣，寒意卻由腳底直竄全身，甚至冷得發抖。
她可是凝結全身的氣力，才做好心理準備，回家跟老公談分手的，她得努力堅持下去，至少不能讓皇皓看到她脆弱的模樣，不然以他的個性，是絕對不會同意離婚的。
環顧這個家的一切，全是他們夫妻倆一起佈置而成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着許多回憶。
像她坐的這張沙發，是兩人婚後不久的冬日，因為受不了原本藤椅坐起來的冰涼感，而冒着寒流來襲的夜裏跑到傢具批發工廠買的，還硬賴着老闆非得當晚送到家才肯付賬，現在想想，當時真的好瘋狂。
雖然屋子裏所有的桌椅不是同一個地方買的，都是其中一人看到喜歡的，然後邀約另一方前往鑒定，夫妻倆都滿意才買回家。
家裏的杯子、拖鞋都成雙成對，藍色的是他的，粉紅色是她的，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形單影隻。
但在今天她開口要求離婚以後，這些東西將不再成雙，就像他們倆即將勞燕分飛一樣……
雜亂的思緒、數不盡的回憶，在她腦子裏轉了又轉，好不容易大門有了動靜，總算等到夏皇皓下班回家了。
她起身迎接，一開口就提出離婚的要求——
“皇皓，我們還是離婚吧。”
“你說什麼？！”夏皇皓的眼瞪得老大，一張嘴差點合不起來，完全沒料到梁永希會說出這麼令人震驚的話。
他才剛下班回家，老婆居然就丟給他一記震撼彈？！這教他如何承受得了？
“我說我要離婚。”她的呼吸急促，打死她都不會承認，其實話一脫口，她就開始後悔了。
在經過婆婆的刺激后，她慎重的思考了一整個下午，工作時一直心不在焉，但終究還是釐清了方向——
自己這個身體，能不能懷孕都是個未知數，就算她還深愛着皇皓又如何？人家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經過醫生的檢查，證明皇皓是健康的，他絕對有權擁有血脈相連的孩子，卻因為她的關係而無法如願。
專家不都說嗎？孩子是夫妻間的潤滑劑，在她的觀念里，一個家也是該有孩子才會完整，但，這卻是她給不起的。
或許樂觀的想，就算沒有孩子，他們的愛情還是可以延續到生命的盡頭，但難保在未來的歲月里，皇皓不會因為沒有子嗣而產生一絲後悔，因此她寧可在兩人還相愛的此刻和他分離。
至少，至少他會記得曾經的美好，而不是埋怨她無法為他生孩子。
“永希！那種話別隨便掛在嘴上！”夏皇皓難得的動怒了，他的眉幾乎攢成一座山，懊惱的抓住永希的肩用力搖晃。
“我很認真。”永希瞠大雙眼凝着他，這個她心愛的男人，她斷不可能讓他淪落絕子絕孫的境地。“你聽清楚了，我要離婚！”
“不要！”
夏皇皓深吸口氣，以無比認真的神情瞪着她，並用力的握緊她的肩。
“我們都已經努力半年多了，你為什麼不能再繼續堅持下去？”
“努力有用嗎？這樣拖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永希全身都在發抖，她咬牙硬是堅持要離婚。“我想過了，努力不一定有成果，而且孩子有什麼好？有了孩子勢必得改變目前的生活，收入減少、壓力變大，我會變成一個黃臉婆，那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夏皇皓不敢置信的瞠大雙眸，猛一抬頭卻望進她盛滿痛苦的眼。
“我不要被孩子綁住，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閉了閉眼，轉過身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脆弱。
“既然我們對未來的規劃不盡相同，不如就放彼此自由，你去找個能為你生兒育女的女人，而我，過我自己自在的日子。”
“是不是媽跟你說了什麼？”夏皇皓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親。
她眼裏的那抹痛是騙不了人的，若不是老媽出面，她怎會放棄半年多來的努力，對他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語？
“媽她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受不了再這樣耗下去。”她輕顫了下，堅持將離婚理由全攬在自己身上。
畢竟他和婆婆永遠都是母子，再怎麼樣都不能改變。
“永希，說謊之前打打草稿，不然你不會不敢看着我！”不，絕對不是這樣的，他不相信！“如果不是媽跟你講了什麼，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的態度前後會改變那麼多？”
雖然治療過程很辛苦，但她從來沒說過想要放棄，怎麼今天全都走樣了？他堅強的妻子到底到哪兒去了？
“因為我累了。”她深吸口氣，重新戴上堅強的假面具，將痛苦和眼淚全吞往肚裏，轉身用自己能表現出的最冷漠態度看着他。“這樣的生活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一點都不快樂。”
“可是我們相愛啊！”那他們之間的愛算什麼？難道為了追求快樂，連他們的愛情她都能捨棄嗎？
“愛？愛能幹么？能讓我的身體變得跟正常女人一樣，能變出一個小孩為你傳宗接代嗎？”
她掐緊拳頭，連指尖都戳進皮膚里，怎樣都不願流露出自己心中的不舍。
“不斷不斷的治療，始終沒有結果，我受夠了這樣看不見未來的日子，對你的愛也一點一滴的消失，我現在已經不再愛你了。”
“騙子！你騙我！”他激動的攫住她的肩，用力搖晃。
他不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是滿臉幸福答應嫁給他的梁永希！她一定是在騙他，這一切全都是謊言！
“放開我。”她陡地撥開他的手，一臉冷然。
夏皇皓怔住了，他從沒見過這麼冷漠的梁永希。
“這種日子再過下去，別說什麼愛情了，最後只會剩下憎恨。”她努力不讓自己顫抖，即時她的腿已經快要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夏皇皓，看在我們曾經相愛的分上，別讓我恨你。”
這話說得夠重，重得讓夏皇皓頹然跌入沙發，雙眼失神的凝着她。
“該說的我都說了，今晚請你睡沙發，晚安。”
沒有開燈的客廳一片闇黑，只有些微的光線透過窗戶投射到屋裏，夏皇皓躺在沙發上，雙眼沒有焦距的凝望着天花板。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昨天他和永希還手牽手一起去逛夜市的，怎麼今天她就突然吵着要跟他離婚呢？
他們曾經一起規劃未來的人生，也共同面對不易受孕的困難和繁瑣的治療過程，這一切的一切要他如何相信，永希已不再愛他了呢？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永希絕對在騙他！
但理由呢？永希之所以騙他的理由？
攢着眉苦思許久，他思來想去就是沒有答案，所有的思緒不覺朝母親陳美珠身上打轉。
老媽的動作越來越大，不僅吵着要幫他介紹女性朋友，現在更將女方的照片都丟給他了，恐怖的是還不止一張，整整有厚厚一疊！
不過那些照片全被他丟到辦公室的垃圾桶里，他連多看一眼都懶。
既然媽已經把主意打到為他介紹女人的地步，加上他根本不理會老媽的企圖，她猜想老媽八成跑去跟永希說了什麼。
但媽是怎麼跟她說的？該不會……是媽要求永希離開他，所以永希才會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高，頭也跟着痛了起來；他盤腿坐起，不覺朝房間的方向望去。
比起他的不敢置信，永希才是那個最痛苦的人吧？
明明夫妻倆的感情這麼好，卻因為老媽的介入讓事情變得如此複雜，偏偏媽媽又跟他有割捨不斷地血脈……
永希所有的壓力都來自他的母親，是和他結婚之後才產生的痛苦，雖然他不相信永希不再愛他的說法，卻無法反駁她不快樂的事實。
如果跟他繼續當夫妻，是害她變得不快樂的根源，那麼……他該自私的不顧一切將她留在身邊？還是該為了讓她的臉上再次展現笑靨，而放手讓她離開？
“談判”后的隔天一早，梁永希帶着簡單的行李，出現在房門口。
“今天開始我會住到玉妃家，等你決定好離婚的時間，我會請假跟你一起去戶政事務所辦理。”
“為什麼？”夏皇皓大為震驚，差點沒從沙發上跌下來。
“我記得你的記憶力沒那麼差，原因我昨天晚上就說過了。”梁永希抓緊手上的行李手把，刻意保持冷淡的語調
一想到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家、離開自己心愛的男人，昨夜她一夜都沒能合眼，早上為了遮掩黑眼圈和紅腫的眼，她還刻意多用了點粉底遮蓋。
“如果我說什麼都不離婚呢？”夏皇皓咬牙，拼着一口氣跟她杠上。
梁永希微顫了下，但她很快的強迫自己不準退縮。
選擇放手是為了讓他有更幸福的機會，倘使他硬拖着這段已然變調的婚姻，哪有機會去創造下一段幸福？
不行！她知道皇皓一旦固執起來，根本像頭蠻牛，因此為了讓他甘願點頭答應離婚，她勢必得更強勢些才行。
“你以為那種消極的做法能產生什麼作用呢”梁永希微蹙眉心，語氣不覺強硬了起來。“我走出這個門就不會再回來，這對我一點損失都沒有。”
“你——”夏皇皓握緊拳頭，再一次感受到她的堅持，這讓他的心臟狠狠的揪緊。“你的決定連一點商量討論的空間都沒有嗎？”
“沒有。”她完全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思考，直接就丟出答案。
情感的僵持是最難忍受的折磨，所有的決定都是她深思熟慮后的結果，與其這樣相互折磨，她寧可選擇快刀斬亂麻，也好讓他儘早展開新的人生。
夏皇皓閉了閉眼，連心裏殘存的極小希冀，都被她的決絕所打散。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離吧！”
離婚手續在現代很方便快速，兩個人帶着身份證、戶口名薄及印章，外加證人兩名，就可以向戶政事務所提出申請。
因此才十幾分鐘的時間，當梁永希和夏皇皓一同走出戶政事務所的大樓，送走花錢請來的離婚見證人後，兩人已不再是名正言順地夫妻了。
“永希。”夏皇皓百般依戀的喚着前妻。
就算她如此絕情要分手，就算她說了許多傷他心的話語，他還是無法割捨下一年多的夫妻情感。
梁永希迎上他的眼，以平靜無波的語調問：“我可以把屬於我的東西搬走嗎？”
“可以。”他蹙了蹙眉，難道現在她只能跟他說這些不怎麼重要的事嗎？她是如何做到面無表情的面對這一切？
“那好。”她總算綻開淺笑，感覺帶着點苦味的淺笑。“謝謝你一年多來的照顧，我會儘快找到住的地方，然後把所有還擺在家……你家的東西都搬走。”她彎腰對他深深一鞠躬。
“永希……我們還是朋友嗎？”夏皇皓的眼黯了黯，難過得略帶哽咽。
“當然。”她毫不猶豫的回答。“當不成夫妻，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其實他對她而言，永遠不只是朋友，他更是她的愛、她的家人，只是她決不能在這節骨眼承認。
或許不再和他見面才是明智之舉，但就當是她最後自私的決定吧，請讓她慢慢的將對他的愛轉化為友情，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做到……她應該能做得到。
“是嗎？那就好。”
她的回答讓夏皇皓稍稍安了心，可是他又捨不得見她就此離開，彷彿只要眨個眼，她就會永遠在他眼前消失不見。
“那就這樣，再見。”她微點下頭，轉身離開。
她沒辦法在這裏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卻什麼都不能做，更可怕的是還得和他保持距離，假裝兩人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了，她只好趕緊開溜，以免面對這般尷尬難堪的場面，會讓他看穿她偽裝的冷漠。
“永……”夏皇皓伸出手想拉她，卻只抓到一陣風。
他怔忡的站在原處，不知該怎麼留下她，只能眼睜睜望着她的背影從眼前消失……
他咬了咬牙，雙手緊握成拳。
目前他還有些事沒搞清楚，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絕不會讓她從此走出他的生命之外。
總有一天，他會揭開所有的疑團，找出解決的辦法，然後再將她娶進門！
總會有那麼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