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製造了平行世界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在酒吧中消磨晚餐以後的時間。我很想追述自己是怎麼樣養成這個習慣的,但是我不要。我要把自己所有的空閑時間留在品味自己眼前的這杯好酒之上。
然後他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的空位,出聲時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容。「我可以請你喝杯酒嗎?」他說。
「你可以,但是我的性取向不包括同性。」我的聲音顯然比他的冷淡得多。
「事情並不是這樣。」他用紙鈔招來了酒保,所以我免費得到了一杯和自己眼前這杯相同的酒。接着,他向我伸出了手:「幸會,索馬斯先生,我叫伍迪。」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幸會,伍迪先生。你從哪裏里聽說過我的名字?」
「在未來!」他大笑着說。
我跟他一起為這個拙劣的笑話笑了幾聲,禮貌地問道:「那麼,實情是?」
伍迪先生依然笑着說:「實情是:我剛剛說的是真話。我是一個能力者,擁有能夠回到過去的能力。而且這並不是另一個笑話。」
……
喝了一點酒之後,我認為自己不需要像剛才那樣激動,平靜地反問道:「你想必準備了什麼,好讓我相信這個拙劣的謊言?」
「我是很想這麼做,但我現這很困難。」他很技巧地說:「所以,我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我可不可以請你先忘掉這回事?」
「天啊!」我忍不住又激動了起來:「你剛跟我說了一個荒謬絕倫的謊言,現在居然要我忘記這件事?」
伍迪先生顯得十分困擾,他抓着頭並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呃……因為,基本上我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但是這件事情跟我是不是從未來來的無關。你可以放心的把我當成一個瘋子,一個除了相信自己來自未來、其它方面都很正常的瘋子;或者把我當成一個正在構思這個故事的小說家。」
我考慮再三,才嘆了口氣,攤攤手坐下說:「你儘管說。」
而他也老實不客氣地說了:「其實我從小就愛看科幻小說,尤其是我現自己擁有科幻小說主角般的能力之後。關於時間逆行會造成因果、邏輯上的矛盾,主要包括循環謬論與矛盾謬論兩類……」
「我很清楚,我也喜歡科幻小說。」我不由得笑了。如果他真的是一個科幻小說家,我會很高興結識他──我開始在腦海中回憶伍迪這個名字。但是我想這很可能是徒勞無功,畢竟他沒有理由要使用筆名跟我交談。
這時他很開心地說:「那會省去我很多解釋的時間,太棒了。其中,我並不樂於證明循環謬論的生,因為它的生頂多只能證明時間移動的存在,而我的存在已經為我自己證明了這一點。我比熱衷於觀察矛盾謬論在時間移動之後會引的真實狀況。比方說,當我回到過去把自己殺死,歷史會怎麼記載我這個人?」
「很有趣的命題。」我不由得又笑了笑。如果他一開始不自稱是個擁有時間移動能力的人,今天的談話或許從一開始就很愉快。
但是我從伍迪接下來的說明中,馬上知道他為什麼不這麼做:「但是我真的付諸實行時,才現這麼做是有困難的。我不能接近過去的自己──只要稍微接近,就會忘了自己想要怎麼做、甚至會有強烈的衝動想要逃回未來。我當然也試過使用狙擊槍,不過情形並沒有因為拉遠距離而好轉,在我瞄準的時候,我強烈的感覺頭痛,好像我殺死自己的預謀逼使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在妨礙我……」
我忍不住插嘴道:「如果你是個小說家,我不反對你這樣設定;如果你是個瘋子,我不認為你除了以為自己有能力之外都很正常。」
他並沒有理會我的諷刺,只是苦笑了一下便繼續說道:「不只是殺死自己,我現無論做什麼、要改變『過去』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不過經過許多次的努力之後,我還是成功了,改變了一些諸如我早上穿的襪子、或是早餐的內容之類的小事情。」
「……那麼你畢竟獲得了一些進展,然後呢?」不管他是不是瘋子,我已經漸漸對他的話題生興趣了。
「我現了兩件事。第一,那股妨礙我改變過去的力量在我成功之後並沒有放過我,當我某次試著做了更大的改變,我幾乎因此一病不起;第二,我無法讓別人相信我成功了。」他感傷地從口袋中掏出兩張照片,照片上的日期都一樣,照片里的人都是他,背景和人物位置、姿勢也完全一樣,唯一的差別是照片中的人穿着不同的襪子。
我特別注意了一下,照片中的日期是三十年後。看來,他至少沒有在這麼容易輕易拆穿的地方露出破綻。「你來自三十年以後的世界?」
「是的,就像你不相信這兩張照片來自三十年後的世界一樣,三十年後的人也不相信這兩張照片真的是同時同地拍的。」伍迪嘆息著收下了照片,不過他馬上又精神一振、興奮地對我說道:「但我終於找到了留下證據的方法!」
「怎麼做?」我想我接觸到問題的核心了──或者說,他的這部小說精採的地方。伍迪看著錶說:「嗯……這件事情時機很重要,而且只能靠你幫忙。你明天一整天有沒有空?」
如果他是個騙徒,那麼也已經接近到事情核心了,我謹慎地說:「我晚一點有工作;如果是早上的話還可以。」
「要回部隊是嗎?我知道你是一位空軍飛行官。」伍迪笑着說:「……嗯,地點也很重要,我先說明希望你幫忙的事情:我希望請你說一句話,那句話我要錄音下來,但是現在不能告訴你。當然,到時候你如果不願說那樣的話,可以拒絕。地點我希望就在你家門口,明天上午十點左右,我可以去拜訪你嗎?」
「你知道我家在哪裏里嗎?」我驚訝地說。
「是的。」
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如果他基於某些瘋狂的念頭想要殺死我,不需要這麼麻煩的方法,只要準備好手槍埋伏在我家附近即可。也許是因為科幻小說看太多了,我開始期待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生。
「好的,你準時來按門鈴吧!」我說。他很熱情地和我握了握手。
第二天,伍迪果然來了。他準備了麥克風和錄音機,樣式果然和現在世界上販賣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他試探地說。
我在擔心什麼?如果他是一個試圖洗劫的強盜,編造這樣的故事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吧。我請他到了客廳坐下,他馬上把要我念的話寫成的紙條遞給我。
『如果你聽到了這則電話錄音,咳,表示我還在昏睡當中,我今天頭很不舒服想要好好睡一下。如果你是麥茲爾,請你幫我請個假;或者請你在嗶聲后留言。』
天啊,他居然連我的上司麥茲爾的名字都知道!……當然,這並不算是很難調查到的事情。我對他吼道:「這是什麼!我今天沒打算要請假!」
「那當然,這是一則電話錄音,不是嗎?我只是想請你重說一遍,比較一下和我手上這卷的不同而已。」他微笑着轉動了錄音機,播放了起來。
我目瞪口呆聽完了這卷錄音帶,茫然地說:「……完全一樣,就算叫我重說一遍,也不會有什麼不同。但是……」
「但是?你不認為自己會在答錄機中留下這種話,這與你的個性不合,是嗎?索馬斯先生。」伍迪突然起身走向我的電話與答錄機,並且把裏邊的錄音帶換成他剛剛播放的那一卷。
我馬上起身追了過去,吼道:「等等、別碰我的電話答錄機……」
可是他換好錄音帶后,突然轉身朝我開了一槍。
※※※
……
頭痛欲裂的我勉強爬了起來。伍迪就倒在朝我開槍的地方,手中還握著槍。我相信那是一把麻醉槍,證據就是我現在除了頭痛之外並沒有什麼不適。
我困惑地向伍迪走了過去。他斷氣已經很久,屍體早就冰冷了。我看不出他的死因,但是還是決定打電話找警察。幸好他就倒在電話旁邊,我勉強拄著身子站起身來,還沒握到話筒,電話就響了!
「唯?」我接起了電話。
『喔!感謝老天,你終於醒了!』電話里的正是我的直屬長官麥茲爾:『我聽你的電話錄音已經聽了幾十遍,差點殺到你家了!』
我勉強想起自己昏迷時的事情,抬頭看了看時鐘──早已過了我該回到部隊的時間。「多謝長官,你幫我請假了嗎?」我只好這麼說。
『是的,我當然幫你請假了!可是那些該死的地勤人員卻不是這麼說,他們說看見你上了飛機!』麥茲爾是個很冷靜的人,我很少聽到他這樣大吼大叫。
我失笑道:「這麼荒謬的謊言他們怎麼說得出來,那麼飛機上的駕駛員呢?」
『飛機失事了!摔下來了!遇上大風暴,五架都墜落在海上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屍體和飛航紀錄器!』
我愕然片刻,問道:「……第五架飛機是誰駕駛的?」
『現在全基地的人都在找這個問題的答案!』麥茲爾又深呼吸了幾口,才說:『你如果已經睡飽、沒事了,就趕快回基地來吧,這邊現在可亂了。』
我在混亂中掛上了電話,好一會兒,才想起要為伍迪打電話叫救護車。但是我突然想起事情可能多少跟他有關。
我從伍迪的胸口找到了一封信。
『我成功了嗎?我相信會有另一個你走上飛機、駕駛飛機失事;或者只會有四架飛機失事。無論是哪裏一種,我都證明了這個世界會因為時間移動者的操作而分裂──並且有產生平行世界的可能。
『當然,我所製造的結果,產生的平行世界一定很小、我相信它倆馬上就會合併為我們原來的世界。但是,如果是一個很大的影響呢?如果這個世界的歷史,它的矛盾已經大到無法修補的地步了呢?那麼,從我們這個世界分裂出去的平行世界一定會因此產生。可惜我沒有辦法活着看到那一天了。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是的,在我所知道了的歷史中,你已經在今晚的空難中殉難了。我對你射擊了一槍麻醉槍,將使我被阻止矛盾生的力量──我稱它為因果補正力──殺死。但是我製造的矛盾已經造成,因果補正力將會儘可能的去消除這些矛盾移留的痕迹,或許是因為兩個世界的合併。我現,就像被壓擠而破裂的氣球一定破在最脆弱的一面一樣,那種「補正」的方向也有規律可循。照我們的想法,如果要消除矛盾,直接讓信封里的剪報銷毀似乎比較容易;可是因果率補正力卻幾乎無法做到這樣的事情,它反而會讓關於你的時空分裂,並且讓另一個你駕駛飛機並失事摔死。我相信另一個你的屍體就和我所知的歷史一樣並不會被尋獲,可是如果尋獲了,你切記不可接近它,因為我無法預料會生什麼事情。
『對了,我並不存在於這個「過去」,因此你把我的屍體早早埋了就好,不要跟警察解釋關於我的一切。』
信到這裏就結束了,沒有屬名。
信封里還有很多剪報,都是第二天的頭版頭條,明載著「五架」軍機失事、大部分殘骸下落不明的消息。如果那天的失事事件中只有四架軍機失事,這些會是平行世界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證據。但是我現在不需要它們了,因為它們和我的世界第二天看到的報紙完全一樣,只除了舊些黃些。全基地的人都知道這個事實──五架軍機失事,但是只有四位駕駛員罹難。
地勤和塔台人員都不能證明是我上了飛機,包括和我的通訊紀錄也因為不明原因消磁了──我相信那是「因果補正力」的作用。全基地的人都受到了更上層的嚴密調查,包括我,我們的仕途也因此受到影響。我一直沒有泄漏過自己所知道的事實,退伍時,被嚴正要求不得對外界透露關於這次失事的相關消息。
但也該是解密的時候了。
讓我們向伍迪致敬,我始終不知道他是哪裏里人、真名是什麼,但他的屍體就埋在我家的後院裏。我想好好為他下葬,反正現在還年幼的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墳墓。
而他曾經製造出平行世界的事迹,當初飛航基地的每個老朋友都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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