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星期後。
南部的公演深受好評,獲得熱烈迴響。
拓先一步回到台北,要宣佈一個重大的消息。
他一進辦公室,就按了分機找姚倩。
幾分鐘后,她走進門,拓立刻將印好資料交給她。
“這是……”姚倩翻開第一頁,臉色驟變。
拓沒察覺,仍一臉欣喜的宣佈:“這是明年森舞團創團十年的大劇——魔偶之舞。這些大綱你先發下去,第一幕的劇本我會在明天交給你。”
“總監,上頭寫的女主角是……苗映嘉?”姚倩把大綱攤在他面前問。
“沒錯。我這出舞劇是為她而寫,當然由她擔任女主角。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
“總監,你不能因為私心而做出不公平的事啊!”
“不公平?”拓對她的語氣、姿態都頗感不悅。
“誰都知道你跟苗映嘉的關係,這麼做……實在太明顯了。”
“你認為我根本是……”
“不是我認為,根本就是!”姚倩失禮的打斷他的話,“你捫心自問,這決定對舞團公平、對舞者公平嗎?”
“選角只看適不適合,不是看誰跳得久、誰資深。舞台是世界上最殘酷的地方,沒有上過舞台的人不會懂的。”
“你的意思是……無論遭到多大的反對,你都不會改變決定?”
“誰有資格反對我?你、那些老師,還是……”拓收起斥責的口氣,改以就事論事的理性語調說:“舞團能走到今天憑的不是運氣,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絕不會改變決定。”
姚倩深噗一口氣,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我現在就把這發下去。”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很快的,這決定在舞團傳開。
石菱一聽到消息,立刻氣急敗壞的跑到拓的辦公室想當面問問,誰知拓已經離開。
石菱無心練舞,請了假,坐計程車直奔拓的住處,卻撲了空。她站在門外等了幾小時,好不容易盼到拓回來,看到的卻是兩個人的身影。
“苗映嘉?你來這理幹什麼?”她邊說邊衝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正舉手想打人,還好拓反應快,先一步擋了下來。
“石菱,你來幹什麼?”
“你還問我?”石菱指着映嘉,目光兇狠的瞪着,“她……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映嘉是……”
“拓,你們聊,我先到樓下買個東西。”
映嘉走到電梯口,隨即消失。
拓沉着臉,不發一語的拿着鑰匙開門。一進屋,石菱便睜大眼睛在屋內尋找映嘉存在的痕迹。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出來很危險。”他扔下鑰匙,在沙發坐了下來。
“既然這麼晚了,苗映嘉為什麼還不回去?”
“這是我跟映嘉的事,不需要對你解釋。”
石菱直瞪着桌面,沒應聲。
拓心想,這樣屢屢造成衝突也不是辦法,於是他決定跟她說清楚。
“不過,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映嘉就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了。”
石菱呆愣了一會兒,突然冷笑起來,“原來……這才是答案。”
“什麼答案?”拓疑惑的看着她。
“原來她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取悅你,才能當上女主角。”
“石菱,你太過分了!”拓氣憤的駁斥她。
“我說兩句就過分了?你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做出這麼多傻事都不知道,那種人……有什麼資格當女主角?而且還要我跳配角來襯托她?”
“她不但有資格常森舞團新舞劇的女主角,她更是我淳于拓今生唯一的女主角,所以我不許你再污衊她。”拓警告的說。
“污衊?我哪有污衊她!她根本就是妓女……啊!”
拓手一揮,一巴掌重重的打在石菱臉上。她承受不住的應聲倒在沙發上。
“你打我?為了她……你打我?”
拓沒有道歉,更沒有內疚的扶起她,反而不客氣的下逐客令說: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單獨上我這來,不方便。”
“什……么?”石菱又羞又氣,滿臉是淚的起身。
她搖搖晃晃走到門前,突然停下腳步說:“拓,你記着,這一巴掌我會從苗映嘉身上討回來的:”
“你說什麼?”
拓轉身,大門剛好砰的一聲關上。
過了好一會兒,電鈴響了。拓看是映嘉,立刻開了門。
“怎麼啦?你們吵架了?”映嘉見他臉色鐵青,已經猜到大半了。
“我打了她。”
“你怎麼……唉。”
看映嘉憂慮的神情,拓反而如釋重負的笑了出來。
“其實我早該這麼做,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風言風語了。”
“她不說,別人也會說,難道以後一聽別人說我,就動手打人嗎?”
“當然不是。”他拉她坐在自己身旁。
“拓,我知道你怕我受委屈,但這樣衝突的場面,我也厭煩了。”
拓聽出她話中的暗示,於是挺起身子,認真看着她。
“我決定暫時不跟你一起住。”
“你不必為了石菱……”
“不只是她,你、我,還有我們的未來,我都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拓沒有說話。安靜並不代表沒有感覺。心裏掠過許多挽留的理由,但沒一個說的出口。
“拓……你生氣了?”
“當然。當我在為未來努力時,你卻退縮了。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我不是退縮,我只是……”映嘉實在說不出自己離去的決定。
“只是什麼?”
拓發現她一臉為難,回想映嘉一路走來所受的委屈,心底湧起一股心疼。他把她攬進懷裏說:“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
“拓……”
“我知道你這麼做只是想讓謠言平息,讓情勢不要這麼緊張,對吧?”
“嗯。”映嘉點點頭。
“我懂……”拓將她抱得更緊,以顯示自己的歉意。
他吻她,充滿佔有的舌尖表明他的不舍。
映嘉也熱情的回應着,因為,離別的日子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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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偶之舞的排演即將在明天展開。
傍晚,剛結束一天的練習,湄姨突然出現在拓的辦公室門口。
“湄姨,怎麼來了?快進來坐。”
“都是自己人,別招呼我了。”
但拓還是為湄姨泡了一壺頂級的蘇格蘭紅茶。
拓一在對面的沙發坐下,湄姨就問:
“我聽說,你獨排眾議,堅持要映嘉擔任這次舞劇的主角,是嗎?”
“因為這齣劇是為她而寫,沒人比她更適合那個角色。”
“拓,我一直以為你很理智,懂得拿捏公私之間的分寸,怎麼這一次你也掉進情感的泥沼當中呢?”
“湄姨,我沒有。我承認我愛映嘉,但我絕不會拿舞團的名聲當兒戲。這出醞釀多年的舞劇,是因為映嘉才能完成,對我們意義重大。”
“這緣由是你說的,外人不會相信,他們只看到你的私心。”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一定要讓舞劇成功。”
“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就為成全她一個人,值得嗎?”
“湄姨,事情沒那麼嚴重。”
“我聽石菱說,因為你幾次袒護映嘉,團里已經有了不滿的聲音,甚至……有不少人想離開。”
“要走就讓他們走,我不相信森舞團少幾個人就會垮。”拓一向不受威脅,這樣的逼迫只會使他堅定立場。
“幾個人當然不會,但要是走的都是資深的舞者,森舞團就算不垮,也會元氣大傷,你要好好想想。”
“湄姨,這事我已經想得很清楚,若真像你所說,那些人堅決求去,我還有英國皇家舞蹈團做後盾,絕不會有問題的。”
聽完拓的一番說辭,湄姨也無話可說。
“好吧,既然你都已經想清楚,我就不再問了。”
湄姨微笑的拍拍他。又聊了一會兒,便藉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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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八點一到,團員們已經在教室捏集合準備點名。
半個小時過去,卻始終沒見到映嘉的身影。
“怎麼?還是聯絡不上?”
拓正在打電話,姚倩走過來問着。
“我怕出事。我還是到她家去一趟好了。”
“你走了,這怎麼辦?”
“這種小事還要問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拓大聲的丟下這句話,留下一臉尷尬的姚倩和一教室不知所措的人。
離開舞團的拓,飛車急駛到映嘉的住處,但她不在。
當拓正想着該到哪去找,這時房東剛好從電梯走出來。
“咦,你不是苗小姐的男朋友?你好你好……”她親切的打完招呼,接着問:“苗小姐在嗎?”
“她……不在。你找她有什麼事?”
“喔,她前天打電話給我,說要解約,所以我把合約帶來當面跟她談談。既然她不在……那我晚點再來。”
“解約?”
“是啊,她說舞團要她到團外受訓,少說也要去三年,所以得把房子退掉。說起來……我還真有點不舍呢。”房東太太邊笑邊按下電梯鈕,“好啦,我不耽誤你,晚點我再跟她聯絡。”
拓雖然和顏悅色的回應着,但怒火已經在他的眼眸中燃燒。
國外受訓?
映嘉怎麼會無故編這樣的謊言?
而且搬家為何要瞞着他呢?
邊走邊想着,在坐進車裏的一剎那,拓才恍然大悟映嘉不是在說謊。
拓不再往下想,所有的迷團等他到醫院見了君邁,自然就會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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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正在想你何時才會來看我,你就出現了。”
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的君邁,一見拓進門,立刻起身迎上前。
“映嘉呢?”拓語氣雖然沉穩,但憤怒的情緒清楚寫在臉上。
君邁笑笑,略帶嘲諷的應:“她是你的人,怎麼跟我要呢?”
“你躺在醫院,手腳倒沒閑着,忘了我警告過你離映嘉遠點,你……”
“喂……等等,你說什麼我一句也德不懂,就算要興師問罪,也該讓我知道做錯什麼吧?”
拓對他的逃避忍無可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挑明了說:
“你會不知道?唐君邁,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你那些伎倆唬得了別人,唬不了我!要不是你對映嘉做了什麼,她會失蹤?”
“映嘉不是花草樹木,我想移到哪就能移到哪,她是什麼性格你應該比我清楚,要動她,還得她自己願意才行啊!”
君邁看着他,嘴角難掩勝利的笑意。
“她是被你的謊話騙了。”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今天這局面是兩廂情願,我沒有勉強她。”君邁故意用勸進的口氣說:“拓,你怎不想想,她為什麼要離開你、離開森舞團?”
“她沒有理由離開!”拓雖然這麼說,卻鬆開手,失神的坐在病床旁。
“我看是你從不去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君邁拉拉被扯歪的衣服,坐在他身旁。
“你能給的,我一樣也沒少給;你不能給的,我都加倍給她,這還不夠?”拓不解的說。
“顯然這中間出了一點認知上的距離。”拓聽了立刻轉頭瞪他,君邁趕緊搖手說:“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讓你知道,她其實只想跳舞罷了。”
“廢話!這一點我比你還清楚。”拓怒斥。
“既然你認為是廢話,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君邁收起笑,認真的說:“總之映嘉離開已成定局,我下星期一出院就會跟你談談解的的事。”
“沒見到映嘉前,我不會跟你談任何事!”
“拓,故意刁難對彼此都沒好處,而且只會傷害映嘉。”
“她是我的女人,無論她有什麼難處我都會自己照顧,不需要你操心!”拓站起來,睥睨坐在床上的君邁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映嘉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身邊把她帶走!”
君邁嘴角露出不屑的微笑,拓瞪着他問:“聽清楚了嗎?”
好漢不吃眼前虧,君邁只有點頭。
拓一刻也不想待在這令他厭惡的地方,於是鬆開手,什麼都沒說的走出了病房。
君邁目送他的背影,在門關上的同時,喃喃自語着:
“淳于拓,我就要看看,一個連自己愛的女人都保不住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跟我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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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君邁的病房門口出現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石菱?快進來坐!”
她捧着鮮花緩緩走來,美麗的臉龐被憔悴籠罩,神情沮喪極了。
“現在才來看你,真抱歉。”
“別這麼說,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君邁主動又問:“對了,最近舞團怎麼樣?”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石菱反問。
君邁笑笑,“我只是想知道拓是用什麼說辭來解釋映嘉離開的事實。”
“映嘉離開?這是什麼意思?拓說……她只是生病,請假一個星期,沒說她要走啊!”
“他當然不會說。”君邁胸有成竹的笑笑。
石菱當然不會放棄追問的機會。
對於自己的計劃,君邁仍是謹慎行事,他透露的只有映嘉要到紐約學舞,三年之內不會回來,其他的並沒多說。
“既然人都跑了,拓幹嘛還要我們跳那出舞劇啊?”石菱氣憤不平的說。
“映嘉走不走跟新舞劇有什麼關係?反正還有你這個女主角在啊!”
“哼!這出舞劇是拓為映嘉寫的,除了她,沒人有資格跳。”
“是什麼舞劇讓拓這麼重視?”
“我不清楚,我只拿到第一幕的劇本,而且還是配角的。”石菱一說到這,面部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
君邁突然沉默,陷入短暫的深思。
過了一會兒,他才左手輕撫下巴,靠向石菱低聲說:
“現在映嘉走了,這出舞劇既然跳不下去,乾脆你去拿來給我看看。”
“拿來看看是什麼意思?你是要我去偷?”
“幹嘛說這麼難聽?反正映嘉不在,這劇本留着也沒用,何不……”
“你別想,我不會做這種事,萬一拓知道了,他絕不會原諒我的。”
“萬一他不知道呢?”君邁試着對她曉以大義,“既然映嘉走了,她把拓為她寫的劇本帶走也不過分。一下子把所有的阻礙都去除,森舞團女主角的位子誰能跟你搶呢?”
“可是……”
“放心,我都計劃好了,映嘉到了美國絕不會有機會跟拓聯絡,這件事除了你我,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石菱望着他,原本堅定的神情漸漸妥協了。
臨走前,她雖然沒答應,但臉上的笑已經默許了君邁的提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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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嘉失蹤兩個星期了。
這些日子,拓變得更沉默寡言,舞團的事幾乎都放手給下面的人去做,他仍舊不放棄的找尋着映嘉。
在舞團時,他還能強打起精神應付。但是一回到家,疲累就像滾滾洪流無情的將他淹沒了。
他躺在沙發上小憩,突然被電鈴聲驚醒,他當下只想到是映嘉,於是急忙衝過去開門。
“你來幹什麼?”一開門看見石菱,拓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打電話你不接,我只好這來看看。你開門讓我進去嘛!”
拓才開門,石菱就熱情的擁上來問:“你的臉色好差,沒事吧?”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出來很危險的。”拓閃開她伸過來的手,快步走進廚房。
“人家擔心你嘛!”
“我都幾歲了,不需要人照顧。”
拓把壺裏最後一點咖啡倒進杯里,走回客廳。
石菱往他身邊一坐,親昵的倚着。
“不管幾崴,男人永遠需要女人照顧。”
拓實在懶得閃躲,就由她去了。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為舞劇還有映嘉的事煩惱,對吧?”
見拓沒吭聲,石菱繼續說:
“舞團里的人都在問映嘉怎麼了?我還聽人說……她好像準備跟別的舞團簽約,是真的嗎?”
“你從哪聽來的?”
石菱心虛的不應聲。沒想到拓反而承認了。
“我想過了,過兩天我會宣佈這出舞劇暫停排練。”
“現在喊停那公演怎麼辦?這可是森舞團十年團慶的大日子耶!”
“這你不用擼心,我手邊還有兩個劇本,隨時都可以派上用場,只是……”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拓的心裏比誰都清楚,沒有一個劇本比得上他嘔心瀝血創作的魔偶之舞。
石菱一聽,立刻開心的建議說:“不然……你再重新寫個新的,為我。”
“你說什麼?”
拓一把推開她,因為用力過猛,熱咖啡還噴濺到她身上。
“好燙!”
“Sorry。”拓趕緊抽了幾張面紙幫她擦拭。
石菱握住他的手說:“我知道你一時忘不了苗映嘉,無所謂,我可以等,我會讓你很快忘了她……”
說著,她便開始寬衣解帶,拓警覺的立刻起身退了兩步,制止她說:
“石菱,你幹什麼!”
“從我懂事起,我就認定你是我的男人,我的身體、我的心都是你的,而且……絕不會背叛你。”
她脫下外衣,將豐滿勻稱的身體驕傲的展示在他面前。
“我不會要你的。就算我跟映嘉分開,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我不愛你啊,石菱。”拓坦白說。
“可是……”
“為何我怎麼說你就是不明白?對我而言,你跟姚倩一樣,只是工作的夥伴而已,不會再有其他的。”
拓不想自己再陷入泥沼中,於是快步走到玄關抓起車鑰匙,丟下話說:
“晚了,我送你回去。把衣服穿好下來,我在停車場等你。”
說完,拓砰的一聲關上門。
石菱紅着臉,又羞又憤的將衣服慢慢穿上。
這時,她瞥見拓辦在桌上的劇本初稿。
翻了翻,腦中想起君邁的建議。於是,她立刻走到書房的電腦前,把魔偶之舞所有的原稿資料,存進磁碟里。
在等待時,她將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
當她將備份好的磁碟放進皮包,離開拓的住處時,臉上終於泛起睽違已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