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感激地看了陳竹芳一眼。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很多事她不需要開口,芳都能明白,要是沒有她和飯店這群死心塌地的員工,她實在很難想像日子要怎麼繼續撐下去。
太陽沉入遠方的山頭,很快的天就要黑了,在這短暫的時刻,抬頭望着的天空是一片映着橘紅的美。
黎朝芸推開通往庭園的玻璃門,緩緩地走向彎腰正在打量面前榕樹的尹文傑。
明天過後,他們兩人不會再有接觸的機會,能與他有交集的時光只剩現在了。
她不知道,他對她是否有任何的想法,但對她而言,他很特別,初見他時那心跳加速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綠色是生命最原始的顏色,正好位在彩虹中間,色調不冷也不熱,不特別突出也不特別柔弱,」看到男人的大手輕輕撫過綠葉時,她柔聲地在他身後說道,「常接觸綠色的植物可以帶來心靈的平靜。」
尹文傑站直身,側頭看着她,「很有趣的說法。」
「這不單有趣還有根據。現代人的壓力太大,」她溫柔地看着他,注意到他時刻都緊繃的肩膀,「我的瑜伽老師是位印度人,她相信色彩的濃淡與亮度可以潛移默化一個人的情緒,直接或間接達到穩定心神的作用,所以我們都該學着善用色彩的能量。」
「難道就因為你懂得善用所謂的色彩能量,所以才總是一副就算天要塌下來,終會想到辦法解決的樂觀嗎?」
她輕聲笑了出來,「或許。畢竟憤怒、憂愁無法解決任何事,只能想辦法解決。」她瞄了他一眼,「你的身軀總是綳得很緊,你可以多接近綠色的植物,讓色綵帶給你心靈平靜,或者也可以多接觸藍色的大海、看看藍色的天空,撥開混亂的心緒,說不定過一陣子后,你會發現自己的壓力不自覺地減輕不少。」
「我希望生活真有你說的這麼簡單,用一個顏色就能代表一切,不如你告訴我,你又該接近什麼顏色?」他抬頭望着滿天的霞光。「橘色?」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嘴角揚起恬淡的笑容,「橘色是個好顏色,它是用紅、黃兩個顏色混合而成。紅色是生命的誕生,黃色帶來溫暖的能量,代表着重生。生活中不時有許多令人恐懼害怕的事情,橘色有紅、黃兩個顏色的能量,能帶來希望。」她微微一笑,「你看過西子灣的夕陽嗎?」
她臉上的生動神情攫住了他的眼光,他搖了搖頭。
「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她對他說:「真的好美!能天天都看到這麼美麗的夕陽,生活真的很棒。」
「只是夕陽罷了。」他的嘴角因為她的話而揚起淺淺的弧度。她很容易滿足。
「這美麗的景色是造物者的神奇,大自然的美無須付出,只要多用點心就能發現。橘色,它可以是新生也可以是重生,可以凈化傷痛,迎向喜悅。」她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閃過一絲黯淡,「你說的對,我確實需要這個顏色所帶來的能量。」
他正色端詳她的臉,「你過了一段難熬的歲月。」
她沒有否認,「但不管多難熬總會過去。」
四周陷入寂靜,好一陣子,空氣中只有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當她轉頭看他,就見他抬頭望着遠處的山頭上將要隱沒的太陽冥想。
突然之間,她有股衝動想要走向他,雙手環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中,跟他一起享受這片寧靜,但她卻只能留在原地,因為她知道這不適宜,更何況她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天。
深吸了口氣,她隨興地坐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後,閉上眼睛,享受微風帶來滿園的香氣。
「我真心希望你喜歡這裏。」
他收回自己的視線,打量着怡然自得的她,「我確實喜歡這裏。」
閉着眼睛的她,聽出他話中的真心,揚起了嘴角。
這些日子以來,哀愁與孤單是她太熟悉的情緒,她只能一個人去處理一切,此時此刻,他簡單的一句話卻帶給她許多安慰,不單因為他是個客人,更因為她打從心底喜歡他。
她睜開眼睛,正好與他居高臨下看着她的目光相接,他的專註令她有些暈眩,她輕聲開了口,「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要找到一個愛你的妻子,生幾個孩子並不是困難的事,為什麼你要用登報的方式徵婚?」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學她坐在草地上。
看到他的動作,她不由得對他挑了挑眉,「你的褲子看起來挺貴的。」
「那也不過就是件褲子,」他的口氣是壓根的不在乎,這裏舒適宜人得足以令人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約束,「我的母親認為我到了適婚年齡,需要一個妻子和幾個孩子。去年我答應她,在她今年生日前會帶回一個妻子,所以我得想辦法結婚。我沒時間耍浪漫也沒有興趣談戀愛,登報是個快又可行的辦法。」
他的回答使她一時啞口無言。他做了這些瘋狂事背後的動機竟是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
「我要一個妻子替我生孩子,」他微側過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我可以白紙黑字地寫下對她的照料,夫妻之間彼此各取所需。」
這情況實在可笑,聽他談婚姻,就好像談天氣、談生意。
但或許對他而言,結婚確實只是一筆生意,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選擇用登報的方式找妻子。
「看來你的母親對你很好,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聽話。」
「別用這種口氣評論,」他嘲弄地瞥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時下所稱的『媽寶』。我敬重她,不單是因為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更因為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對我視如己出。」
他的話使她大感意外。
她臉上沒有隱藏的震驚使他微勾起嘴角。她是個一眼就能看懂的女人,與她相處沒有壓力,可以全然地放鬆。
他伸長了腿,不經意碰到她的大腿,她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閃開。
「我的生母是介入我父親婚姻的第三者,雖然她總說事實未必如同他人眼中所看到的,但事實就是事實,我知道她的說法只是試圖想要讓我好過一些罷了。」
她搔了搔頭,不太能理解。
「我父親跟我的生母是青梅竹馬,還有所謂的娃娃親,不過後來我父親到美國讀書時認識了我母親,進而娶了她,婚後幾年,他們夫妻有了衝突,於是雙方協議分居一陣子,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跟我的生母重逢,我生母為了我父親一生未嫁,我父親或許是基於愧疚也或許是基於喜愛,反正他們最後在一起並生下了我。所以我父親在還沒結束第一段婚姻便有了第二個家,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
「不過我生母沒有享福的命,她過世那年,我不過才四、五歲,我父親帶我回到美國找我的母親。多年之後再見,他們雙方都變得成熟,深談之後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我的母親用無私的愛養育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母親就只有一個人。」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她依然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痛楚,「可是這樣還是不夠,對嗎?縱使你的母親再愛你,還是不夠,你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