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休學?人間蒸發?怎麼聽起來有點嚴重……張培湮赫然察覺自己跟肚子裏孩子的老爸一點都不熟。

「你讀什麼的?」慚愧,她連自己丈夫大學讀什麼系都不知道呢。

「我讀昆蟲學系。蔡成寰很優秀,是我們繫上的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去國外參加國際研討會,他的專長是蝴蝶。」袁志國侃侃而談,絲毫沒注意到這對夫妻不大熟。

昆蟲學系?蝴蝶?張培湮頓時想到擺在客廳那個蝴蝶標本,當蔡成寰向她詳細說明時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原本以為標本的存在跟他格格不入,或許事情剛好跟她猜想的相反?在他的生命中佔有很重的分量嗎?有多重?

「他這麼優秀怎麼會休學?」她追問,通常休學應該是念不下去或家境因素,他應該不會有這些問題吧?

「是啊,任誰聽了都覺得很奇怪。」他摸摸下巴的鬍髭,困惑地說:「連續四年都是第一名,大學一畢業就直升研究所,每個人都以為他會一直讀到博士,沒想到……」他頓了下,眯眼像回到久遠的過去。

「蔡成寰去了一趟英國愛丁堡大學參加那個國際研討會,接着就消失無蹤,沒有人能聯絡上他。」

消失無蹤?

「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我也是聽說的。當年帶他去參加研討會的教授說,原來研討會的主持人竟然是蔡成寰的爸爸。」

張培湮瞬間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們教授說,他們父子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袁志國繪聲繪影地描述着,表情誇張到好像他人也在場。「那時候我才知道蔡成寰的家庭背景,他是私生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因為他家裏刻意隱瞞的關係,他連他爸爸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都一概不知。那個研討會是他們父子第一次見面,他爸爸正是蝴蝶領域的研究專家。」

「終於可以見到親生父親,難道他不開心?」

袁志國搖頭。「據說他們沒有相認。我們教授說他一點都不高興,是臉色慘白,而且馬上跟我們教授說他不念了,然後自己離開,從此不再踏入我們學校校舍一步。」

他停了下來,彷彿在做總結,感慨地說:「想想遺傳的力量實在很可怕,他媽媽沒告訴他,他自己也沒想過要去查,結果他和他爸爸走上一模一樣的路,這,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

聽至此,張培湮總算明了蔡成寰凝望着蝴蝶標本時,綠色眼睛裏閃爍着複雜的光芒,那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情結。

從那一刻起,他拋棄他本來的學習之路,不論他的表現成就有多麼優秀,毅然而然走向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大道。

他唾棄自己的遺傳因子,完全不想承認烙印在DNA裏頭的宿命。

這時,張培湮忍不住搜尋蔡成寰的身影,他正靠在一棵樹旁,孤傲地獨自喝着礦泉水。

這麼一個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很難相處的男人,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如鏡影般、酷似自己的一面。

他們很像,或許也是最能理解對方心中的缺失。

當晚,張培湮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蔡成寰偉岸的背影穿着像電視劇里的古羅馬人的裝束,站在一條大河流前方蹙着眉頭深思,突然開口:「我賭下所有,再也不能回頭。」

我需要解夢。

張培湮期待已久的三天兩夜自行車之旅全被那個怪夢毀了,後面兩天過得渾渾噩噩,連去了哪些地方都有點記不清楚。

蔡成寰倒是沒來打擾她,似乎一發現袁志國也在自行車隊中,那晚就自行離開,也沒通知李震南一聲,搞得全隊的人都以為他們夫妻鬧彆扭呢。

她被他害得都沒興緻遊玩了。

回家后,她一放下行李,就忍不住走向客廳角落放置的那個蝴蝶標本。

這個家的書櫃裏有滿滿的書,連廚房的架子裏都擺着書,而且全是原文書,都是關於甜點、廚藝,沒有一點關於昆蟲相關的書籍,一本都沒有,有誰會相信這個書櫃屬於一個念昆蟲學系出身的人?

唯一一樣保留下來的,就是蝴蝶標本,這個小小的蝴蝶標本。

他說這種蝴蝶叫黑尾劍鳳蝶,她想查查看這是什麼樣種類的蝴蝶,能被他如此視若珍寶?

她首次萌發想要了解這個男人的心情。他在想什麼?他不再只是一張鉅額的鈔票,而是一個人,他腦袋裏裝了什麼?

他說過不準逼問他的私隱,那麼,她該如何了解他?

「醒醒。」

蔡成寰修長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這才讓張培湮猛然回神。桌上照例擺着六樣香味撲鼻的甜點蛋糕,她卻似乎一點都沒被吸引,發獃中,這讓他不大高興,眉頭攏得高高,斜睨着她。

「發生什麼事了?你從南投回來以後就不大對勁。」難道這也是孕婦的癥狀之一?三不五時就發獃?

「沒事。」她閃避他的視線,拿起湯匙試吃他的成品。

以前她可以泰然自若和他相處,因為根本沒把他當一回事,就是一個金庫;可現在,他對她有了金錢以外的意義,她實在無法抑止對他的好奇心。

這種感覺太強烈,強烈到她怕自己會不由自主違背他的原則,被他趕出他的世界。

「蔡成寰,你為什麼那麼討厭你媽媽?」她小心翼翼地問。

這問題像在他能容忍的範圍。

「我不討厭她。」

「你不是說你討厭花痴,你又說你媽是花痴,這不等於你討厭她?」

「你因果關係弄錯了,」他聳聳肩,淡漠地說:「不過無所謂。她是她,我是我,各過各的生活就好。」

「以後你也要這樣對我們的小孩嗎?」她衝口而出,一出口就有點後悔,可已經來不及。

他的臉色驟變,自他綠瞳孔射出冰冷的視線,她知道自己踩到一顆大地雷了。

「不要越界。」

他撂下話,音調毫無起伏,驀地起身做自己的事,傲然身影不禁令她感到深深的歉意。

她不是有意的。

張培湮確實戳到蔡成寰的痛處,他從未想過當一個父親,有一個孩子,應該說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他不知道怎麼當一個盡責的爸爸,或許不知不覺中他會步上自己父母的後塵,這令他打心底感到恐懼,甚至害怕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這真是一件他最不願見到、卻很有可能成真的現實。

蔡成寰很快整理好東西,準備出門。

張培湮大膽地跟着他,試着對他釋出善意。

「你現在就要去店裏了嗎?」

他沒看她。「今天不開店。」

公休嗎?還這麼早出門?

「那是要去哪裏?」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我可以跟着去嗎?」

他終於回過頭看她,俊容浮現愕然神情。

「你想跟我出門?」

有沒有搞錯?她不是一直嫌棄他難相處,避之唯恐不及?

張培湮聳聳肩。

「我閑到快發霉。」她坦率直言。平常忙慣了,現在不用工作,落得清閑,卻反而不知道該做什麼,幾個姐妹淘都有要忙的事,不可能整天陪她逛街吃飯,騎單車也不可能騎一整天,要顧身體,上網讀書啥的也膩了,家事又輪不到她動手,於是……

「你可以去學烹飪,」他譏諷道:「做一桌好菜犒賞你辛苦的丈夫。」敢情這女人是抱怨日子過太爽?

她露出假假的笑容。「你真的想吃我煮的菜?」

算了,蔡成寰面無表情。

「先說清楚,我的行程都訂好了,不可能為了你更改,你要是中途想下車,就自己回家。」他放話,而她則不甘示弱。

「別把我想成弱女子,我是懷孕,不是斷手斷腳。」

好歹她也是懷着他的親生骨肉,什麼態度嘛。

「請問,你到底要去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啊?」她同樣嘲諷回應。

這個嘛,他睨着她逐漸脹大的肚皮揣想,應該不會是一個孕婦喜歡的地方。

我幹嘛要帶着一個累贅?不,應該是帶着兩個累贅。

蔡成寰開着車,斜眼看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孕婦,瞧她像個要出門郊遊的小學生雀躍不已,突然覺得,或許路上多個聒噪的伴也不算壞事。

張培湮才不管身旁男人在想啥,總算能出趟遠門,她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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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拜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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