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把你的臭錢拿回去。”她將支票用力塞進他襯衫上的口袋，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我不要！”

他被她推得踉蹌一步，微訝的看着她怒火中燒的樣子。

“你認為全世界想跟你扯上關係的女人都愛你的錢，那是你的問題，但不要拿錢來侮辱我！雖然我也很愛錢，但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賺。”

他緩緩打量她臉上的狂怒，“方亞沁，你是沒腦子嗎？這支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你不要？”

“沒錯！我不要。”她幾乎控制不住想要用吼的了。這個男人除得長得好看之外，實在沒有太多的優點……

“那你要什麼？只要你替我把江傑勸回家，阻止他和你妹妹走上不幸的路，你一旦開口，我都給。”

“江洛，”她的手指不留情地戳着他的胸膛，“那種是一種個人感受，永遠沒有一定的標準，只要他們認為在一起是最好的結果，他們能幸福，我或者是你都沒有權利阻止。”

他的眼神因為她的舉動深沉起來，“就憑你現在的態度，我便能把你辭退。”

她一僵，索性握起拳頭，用力的捶了他一下，“去啊！反正打你這一下，我也不吃虧了。”

這女人……他啞口無言的看着她盛怒的樣子，“方亞沁，難道這些年來，你替你妹妹做的一切還不夠嗎？”

他的低語使她身軀一僵，“什麼？”

注意到她驚訝的神情，他續道：“你已經照顧妹妹和外甥女多年，等她跟江傑再生一個孩子，當他們兩個年輕人沒辦法照顧，最後責任還不是落在你頭上。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難不成你真要為了他們這樣一天過一天？”

方亞沁的心跳如雷，撞擊着自己的胸膛，這些年來她從沒有感到脆弱，但在這個一點都不適宜的時刻，她竟有大哭的衝動？因為，他殘忍地說出這些年來當她一個人時，腦海有時會冒出來的寂寞感受。

“我……”她搖着頭，不願意對他承認自己有過懷疑這一切的時候，“我的人生就是照顧好我妹妹和她的孩子，我過得很好、很滿足，你少在那裏裝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他冷冷一哼，犀利的眼神彷彿看穿了她堅強偽裝后的脆弱。

“總之，這張支票我不會收，也不會去替你勸江傑或我妹妹。”她閃躲着他銳利的目光，下意識反擊道：“如果你真有能耐，就自己去找他們，不要來找我麻煩。是大老闆又有什麼了不起？我沒有指責你們沒把弟弟管好，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你倒冷着一張臉先跑來指責我的不是了，真是沒道理。”

他側着頭看她，奇怪自己應該生氣，但卻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值得同情，“方亞沁，我只是想找一個最妥善的處理方式。”

“最妥善的處理方式？”她不以為然的冷哼，依然不看他，“這是對誰來說？對你、對我，還是對他們？你也拜託一下吧，這是他們的人生，我們沒人可以插手，是好是壞，他們得自己負責。”

“他們還是孩子。”他淡淡的說。

方亞沁搖頭，這點對她不成立。她看向他的雙眸，認真的表示，“在我還是他們這個年紀時，已經一個人撐起了一個家，照顧妹妹、照顧外甥女。這世上有幼稚的大人但也有成熟的孩子，我情願選擇相信他們已經成熟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她的話語令江洛抿緊唇。他一向冷靜自持，但面對她，他好幾次幾乎要失去控制。

他們瞪着對方，卻又無法移開視線，突來的怪異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

最後他蹙起眉頭，打破了僵持的氣氛，“這是錯的。”

“管他是對或錯，”她的手用力一揮，表情聽天由命，“反正就聽老天爺的安排吧！”

這真是個一點都不可靠的想法。江洛是個實際的人，從不相信什麼“老天爺安排”這種鬼話。

“方亞沁，難道你就非要等到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後才後悔嗎？”

她拿着安全帽的手一緊，“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誰也說不準。我只知道我妹妹懷孕了，而江傑願意負責，他們將會結婚、成為夫妻－－這是我現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結果。”

江洛聞言差點想要低咒出聲。

“你或許無法接受我妹妹，但對我來說，江傑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他是個很乖很好的年輕人，若你或你的母親不諒解，那麼，你們江家不要的人，以後就是我們方家的一家之主。”

她的論調激怒了他，“我媽這輩子的希望全都在江傑身上，你知道她為江傑付出了多少心血嗎？”

“關於這一點，我只能說很遺憾。或許你可以回去勸勸你媽，讓她接受育薇和紫奕，這樣她不但不會失去一個兒子，還會多出一個媳婦和孫女。”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方育薇這女人根本配不上江傑！”

他口氣中的鄙夷令方亞沁受傷，但她沒有讓情緒浮現在臉上。

“不管配不配得上，他們就要結婚了，任何人都無法改變，所以你死心吧，我不會站在你這邊去阻止他們，反而會給他們全部的支持。”

“後果你能負責嗎？”

“後果？”她覺得好笑，“什麼後果？這是他們的人生，他們既然選擇了，不論有什麼後果，都得自己承擔。”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錯得離譜。”

她兩手不自覺緊握，語氣比她心中所想的還要肯定，“絕對不會有這麼一天。”

“若真有這一天，我不會放過你或你妹妹！”江洛臉上充滿怒意，警告地撂下話。

方亞沁抿緊嘴不再回應，他們之間的立場和認知差距都太大，再爭執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江洛用一種冷硬打量的眼光掃視着她，然後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他離去時的敵視眼神，令方亞沁全身幾乎失去了力氣。

她無力的靠在牆壁上，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從來沒人可以看到她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煩惱。

她很清楚，他不認同甚至怨恨她的論調，不過讓兩個年輕人結婚，確實是她現在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或許過個幾年，等到育薇的孩子出生長大后，情況會有所改變吧。

她深吸口氣，想要強打起精神理清思緒，但心思卻一直在江洛冷硬的神情上打轉。

她抬起頭，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或許他們以後沒有太多機會再見面了。

她輕嘆口氣，壓下心頭奇怪的失落感受，如今她只希望眼前的這一團亂，可以隨着時間逐漸走向圓滿。

無奈老天爺終究沒有聽到方亞沁心底的祈求，事情不但沒有走向圓滿，反而因為一場意外來到一個更混亂的局面。

五年過去了，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方亞沁無法肯定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依然堅定不移－－因為江傑和方育薇死了，只留下十二歲的方紫奕和五歲的江柔。

此刻，方亞沁腦袋發脹，兩眼亦因哭泣而紅腫，目光澄然的看着站在面前一臉鐵青的江洛。

這些年來，他最後離去前的字字句句都深刻印在她腦海中，她多希望他們見面的情況不要總是針鋒相對，偏偏事與願違，他們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無法和平共處。

“你再說一次？”他一臉山雨欲來的陰鬱表情問。

“孩子我要。”她用力吞下自己喉中的硬塊，啞着聲說道：“我不給，死都不給。”

“你的自以為是難道還沒給你教訓嗎？”江洛的口氣慍怒，“當年要是你願意聽我的，強迫你妹妹離開，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都不會死！”

這個指控對方亞沁太過殘忍，這場意外是大家都不願見的，她能理解他失去弟弟的痛，但她同樣也失去了自己的妹妹，她的痛苦不亞於他。

“這是意外……”她聲音顫抖的說。

“若是江傑好好聽從家裏的安排，他有必要淪落到去擺攤賣衣服，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最後在回家路上被個喝醉的瘋子撞上、翻車死亡嗎？”

方亞沁身子一晃。她不該意外江洛清楚這幾年江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為了養家，兩個年輕人確實都趁着晚上的時間到夜市去擺攤。

江洛的模樣，就像是在指責她沒有好好照顧他的弟弟，她想反駁，但卻找不到力氣。

她哽着聲音開口，“這些年他們過得很快樂。”她只能不停的在腦袋裏重複着這句話，不願意去思索另一個可能－－就像江洛所說的，若是當初她將江傑趕走，今天的一切是否真會不一樣？

只是時光無法重來，人死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快樂？”江洛的手不留情地指向江傑的遺照，“人都死了，你跟我講什麼快樂？”

從意外發生到現在，方亞沁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一切只是場惡夢，一覺醒來之後就能雨過天青，然而她的期盼終究抵不過冷酷的事實。

她已經疲累難過到無法再承受更多，沒料到這時他來了，不僅把江傑他們夫婦的死怪到她頭上，還打算帶走她妹妹的孩子。

“他們當然快樂，至少在活着的時候，他們幸福在一起，就連死了……他們也死在一塊。”

“你－－”江洛的心因為她泫然欲泣的語調而激烈跳動，煩躁的抬手爬過自己的黑髮，壓下心頭的怒氣道：“別跟我說這些愚不可及的話，反正江傑死了，現在我只想解決問題。我媽搭晚上的班機到台灣，所以你快把孩子給我，江家會照顧。”

“我也會照顧！”提到孩子，方亞沁的態度一點都不讓步。

他不再花心思跟她多言，直接對江柔伸出手。

她反應更快的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後，自己擋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知道自己大可用搶的，但是動粗可能會傷到她……她已經瘦弱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他無法再在這時這麼做。

“方亞沁，”他語重心長的看着她，“孩子給我，我可以給你一筆錢。”

“別再想拿錢解決事情。”她有些慌亂的回道：“不管你給我什麼，我都不會拿，柔柔是個人，不能用錢做買賣。”

“你還真是沒有半點長進！”他不由得啐道，“你有一個不負責任的妹妹，現在她死了，你不需要再替她養這個女兒。”

“我不在乎，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方亞沁！”他火了，瞪着一臉蒼白的她，“看來這五年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依然愚蠢沒腦子！”

“彼此、彼此。”用力吞下喉中的哽咽，她吼道：“你也一樣自大、不講道理！”

“我自大、不講道理？我若真不講理，當年就該讓你沒有工作，逼得你們姐妹走投無路……”他拉起她的手腕，不留情地直視着她的眼眸，“但我沒有，我還是顧念着江傑。可是你呢？就因為當年你只想着你妹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得要有個男人照顧，所以硬要江傑留在你妹妹身邊，就是因為你的自私，不聽我的話，因此才有今天。你害死了你妹妹和江傑，現在還要再拖江柔下水嗎？”

方亞沁的眼前逐漸被水霧模糊，這些日子以來，疲累在心頭不停地折磨着她，許多不安與悲傷瞬間在他冷漠語氣底下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