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讓賴毓惟來擔任女傭的工作,絕對是他這輩子所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那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當然更不可能碰過柴米油鹽了。瞪着滿桌子焦黑且分辨不出裝了什麼食物的盤子,鍾武儒瞠大的雙眼用力一閉,大半天說不出話來。

“少爺,我幫你盛飯。”賴毓惟謹守女傭的本分,熱切的提議道。

雖說以往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千金,但賴毓惟在遭此巨變后,倒也挺認命的。

反正老爸都欠了鍾武儒那麼多錢,那她乾脆隨遇而安的當個小女傭,就當作是體驗不同的“生態環境”,等債務還清后,一切再從頭開始也不遲。

雖然心裏多少會覺得不平衡,但她天性樂觀,加上不斷這麼對自己心理建設,所以接受這個事實似乎也不怎麼困難。

既然認分的接受當女傭的命運,自然得做一切女傭該做的工作,包括了整理家務和烹煮三餐,所以她特地親自下廚,恭迎新主人到來!

她在廚房裏忙碌了一下午,現在正是讓新主人“驗收”成果的最佳時刻,她不禁感到雀躍。

“等一下!”鍾武儒連忙出聲喝止,他甚至開始懷疑,連她盛出來的白米飯都會是焦黑的鍋巴;他無力的指了指其中一個盤子。“你能不能先說明一下,這盤……是什麼東西?”

“糖醋里肌啊。”她想都沒想就輕鬆回答,完全沒有被那黑抹抹的外觀影響判斷。“我可是買了食譜照着做的,雖然它看起來跟書里的圖片不太一樣,不過它的確是糖醋里肌沒錯。”

而且為了怕自己分不清長相相似的鹽跟糖,她特地每一種都嘗過味道,小心的在瓶罐上貼上標籤,絕不會讓他吃到咸甜不分的菜色。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成為專業的好女傭,到達令人豎起大拇指誇讚的境界。

啊~~人生真是處處充滿期待的生機啊!她無限滿足的暗忖。

看起來跟書里的圖片不太一樣?可是依他看來,這道菜根本和糖醋里肌相差十萬八千里嘛!

鍾武儒的額上冒出三條黑線,不敢置信的睞了那盤糖醋里肌一眼,不禁打了個哆嗦。

能將糖醋里肌燒成“炭烤里肌”算不算絕活?他趕忙撇開眼,指着另一盤盛着像雜草般的葉梗再問:“那這又是什麼?”

“蚝油芥藍啊!”她綻開笑,再一次迅速回應。

雖然還是跟書上的圖片相距甚遠,但她非常確定自己烹煮的是何種菜色。

頭疼的撫了撫額角,他全然沒有半點食慾——肚於是餓得呱呱叫,可一看到那些菜,他着實提不起舉筷的勇氣。

“吃吃看嘛!我煮得很辛苦耶,應該不錯吃。”她老王賣瓜的推銷了起來。

瞪着她,他竟不好意思嫌棄她的手藝。在此之前,身為管家兒子的身分,讓他經常被這位大小姐呼來喚去,但他可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不屑跟她計較這麼多。

“我爸跟你爸呢?”為閃避她的催促,他下意識環顧室內,霍地發現家裏人口明顯有所短缺,遂隨口問道。

“福伯說要去黃昏市場買雞,好幫隔壁的劉太太坐月子補身,交代我不用等他用飯;我爸則是當班去了,你該不會忘了你讓他去當守衛,顧大樓去了吧?”她交代着兩位老人的行蹤,末了不忘小小埋怨了下。

雖然說老爸實屬罪有應得,但老了才讓他去當守衛,尤其在這麼冷的天氣,她想想還真有點不舍,所以言辭間難免有所抱怨。

“你現在是怪我嘍?”他挑起眉,意有所指的盯着她。

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出手幫忙賴叔的必要,但在發現賴叔的經濟狀況出現大問題之際,他頭一個想到的竟是賴毓惟那張無辜的小臉;他無法預測她會因父親的負債而造成什麼樣的傷害,為了將傷害減到最低,當賴叔來找他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幫忙了。

至於為什麼有這個考慮……他公事繁忙,暫時還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所以她沒有立場怪他,一點都沒有。

“沒!沒沒沒沒沒……我怎麼敢!”她反射性的搖着頭,沒敢得罪賴家的最大債權人。“您就當我什麼話都沒說,沒說、沒說!”她忙不迭的企圖補救。

萬一這傢伙小心眼,因她這小小的抱怨就將他們趕出去,那她和老爸可真的要去流浪了,她絕不能讓自己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

老爸老了當遊民是無所謂,老頭子嘛,很難有老太婆對他有意思,可她正值青春年華、年輕貌美,遊民的素質又良莠不齊,萬一有流浪漢貪戀她的美色,把她拉到陰暗處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那她這輩子可就真的毀了。

為了這些極有可能發生的恐怖威脅,她願意放棄小小的埋怨,只求能繼續在這個家求個溫飽。雖然這樣很沒志氣,但現在的她也只能求個平安就心滿意足了。

“我說一句,你回幾百句,現在到底是誰當家?”好笑的睇着她的緊繃,他其實並沒認真的將她當成女傭,畢竟打小到大被老爸逼着養成的既定觀念,對她,他總是讓步居多。

“當然是您啊!”涎着笑,賴毓惟卑微的咧開嘴笑。

“好了,我沒怪你的意思。”他斂去唇邊的笑意,思緒被老爸的行徑轉了方向。“對了,我爸怎麼會想幫劉太太坐月子?”

他跟老爸說了幾百次了,兒子有能力賺錢,他待在家裏當老太爺就好,誰知老爸那老骨頭就是閑不住,總是想要往外跑。

“劉先生不曉得打哪兒聽說福伯的好手藝,上門請託好幾次,福伯才答應的。”她還記得福伯叨念着什麼小家庭沒長輩照顧,還得花錢請人家坐月子之類,她也沒很認真聽,總之福伯答應了就是。

“嗯。”他沉吟了下,視線再度被桌上的“垃圾”吸引,他痛苦的低吟了聲。“收一收吧,我帶你出去吃飯。”

“咦?我煮了這一桌菜,你連動都沒動耶!”

吼~~哪有人這樣的啦?一點都不體諒人家的用心。

“你再逼我吃,我會懷疑你企圖謀殺我。”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他的眉心糾成數個小結。

“我哪敢啊?我……”原本還想為自己辯駁一下,結果才一出聲便接收到他犀利的眸光,嚇得她連忙噤聲,趕緊動手收拾殘局。“我收我收,你等我一下喔!”

覷着她忙碌的身影,鍾武儒眯了眯眼,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一時心軟留下他們父女,到底是對還是錯?

為了避免賴毓惟繼續謀殺他的食慾,鍾武儒決定將她送到烹飪教室上課,結果卻懊惱的發現他似乎又為自己添了新的麻煩——

盯着電腦里的業績數據,鍾武儒的眼角餘光不斷掠過一抹黑影,在持續近半小時之久后,他終於將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鎖定在那個不斷干擾他視線的身影上。

“有事嗎?”

他將身體放鬆癱在舒適的皮椅上,雙手的指尖在下巴處拱成一個山形,凝着就在不遠處局促閃躲的賴毓惟。

“嘿嘿!”賴毓惟乾笑兩聲。“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在這裏的?”

“半個小時前。”鍾武儒想都不想便丟出答案。

“嗄?那不就我一來你就發現了?”打擊!原來她在猶豫着不知該怎麼開口的時候,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她恨不得挖個洞當場把自己活埋,省得丟人現眼。

“嗯哼!”他輕哼,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上揚的弧度。“說吧,什麼事找我?”

“就……我今天開始上烹飪課了,老師讓我們拿成品回來,你要不要嘗嘗看?”她局促的搓着雙手,謹慎的覷着他臉上的神情。

她那樣子擺明了怕他拒絕。一瞧見她那充滿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鍾武儒把已經提到喉嚨、只差還沒脫口而出的拒絕,硬是往肚裏吞。

“拿來吧。”該死!他該拒絕的,可他不但沒有拒絕,甚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答應了她,他八成是太累了才會再度做出錯誤的決策,一定是!

她興奮的瞠大雙眸,兩眼冒出閃亮的晶光。

“你真的願意嘗嘗看?”

凝着她雀躍的小臉,他神經質的感到顴骨微微發燙,掩飾什麼似的輕咳了聲,多此一舉的解釋道:“花錢得花在刀口上,我倒要看看我付給烹飪老師的學費值不值得。”

“嗯,我這就去拿!”她綻開甜美的笑,像只輕快的小鳥般飛出書房。“等等喔,我馬上拿來~~”她邊跑邊喊,直到她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為止。

試吃嗎?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出那桌焦黑的晚餐,他的胃不由自主湧起一股酸味,嗆得他陣陣鼻酸。

老天!希望她拿來的東西不會再像上次的晚餐那樣可怕,否則難保他不會當場吐出來。

“少爺,這道是奶油蝦球喔,你嘗嘗看。”興沖沖的再跑回書房,賴毓惟手上多了個盤子,上面盛着乳黃色的圓滾蝦球。

“這是你做的?”狐疑的瞪着吃相不差的蝦球,鍾武儒簡直不敢相信那是出自於她這位大小姐的雙手。

和之前的焦黑晚餐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直教他感激涕零。

“是啊,我做了好幾次才讓老師點頭的耶!”她得意的揚起下巴,貼心的將筷子遞給他。“你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鍾武儒在接過筷子的同時,視線不經意掠過她的指——

該死!那上面纏着的繃帶是怎麼回事?他不假思索的攫住她的腕,差點沒害她拿不穩手上的盤子。

賴毓惟眼捷手快的用另一手穩住盤子,才沒讓蝦球落得滿地滾的下場。“少爺?”她不明所以的輕喊。

“你的手該死的怎麼了?”學做菜能把自己的手搞成這個樣子?也不過是一盤奶油蝦球而已,竟然能讓十根手指上幾乎根根都纏着繃帶或OK綳他錯愕的聲音透露出些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憐惜。

“就、就剝蝦殼和整理廚具時刮到的嘛……這沒什麼啦,過兩天就好了。”趕忙將盤子放到桌上擺好,她欲蓋彌彰的將雙手藏在背後。

“過兩天就好你懂不懂得保護自己啊?這麼簡單的事你都會搞到把自己弄傷,那你還能做什麼?”他莫名的發火,兇狠的開罵了。

“你你你……你那麼凶做什麼?我才剛開始學,你總得給我時間適應啊!”委屈的撇撇嘴,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罵得這麼難聽,自尊心小小的受傷了下,衝動之下忘了主僕之分,慍惱的頂了他兩句。

鍾武儒深吸口氣,霍地發現自己的反應真的不太對勁。她不過是颳了幾個小傷口,他犯得着發這麼大的火嗎?覷了眼她藏在背後的手,他咬咬牙,硬是壓下心頭的無名火。

“明天開始你不用去學做菜了。”好男不跟女斗,那他另外想辦法總可以了吧?“我會請個廚娘來家裏煮三餐,以後你不用準備餐點了。”

“為什麼”賴毓惟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開心,反而大受打擊,立刻抗議出聲。“我可以的!我還要繼續學做菜!”

“有些人天生不適合做某些事,我想你並不適合下廚。”他冷着臉,對她的反抗不滿意到了極點。

“要不要請廚娘是你的事,但我要學做菜,而且一定要把廚藝練好!”她可以接受自己由千金小姐淪為女傭的命運,卻無法忍受他否定自己學習的能力。

鍾武儒眯了眯眼。“你為什麼非得學做菜不可?”

“我……”她愣了下,一時也想不透自己堅持的理由,遂隨口胡謅:“我以後總得嫁人,有一手好廚藝可以控制我老公的胃啊!”

她想嫁人了

沒來由的,鍾武儒感到胃部一陣痙攣,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你用我的錢去學習如何控制你老公的胃?”

“你、你一定要這麼大聲嗎?”理智重回腦袋,她開始有點心虛。“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啦,總之我是很認真想做好女傭的工作,不管怎麼樣,我想繼續學做菜。”一皮天下無難事,她就不信他能對自己怎樣。

“我說不用你負責煮三餐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他的頭快冒煙了。

“我要學!我就是要學啦!”她像個要不到糖的孩子般耍賴,完全拋開身為女傭的自覺,大膽的對自己的老闆叫囂。“不管不管!我就是要!”

“你姓賴的嗎?”鍾武儒氣昏了,不假思索地吼道。

“我本來就姓賴啊!”她義正辭嚴的吼了回去。

鍾武儒窒了窒,兩眼發直的瞪着她,彷彿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兩個洞。

他深呼吸調整自己過於濃濁的呼吸,過了好半晌才找回氣悶的聲音。“隨便你!但是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身上任何部位有傷口,不然你就死定了!”

“你是說我可以繼續學做菜了?”兩眼迸射出晶亮的光彩,她興奮得想大叫。

“你高興學就學,我不差那幾個錢。”他銅臭味十足的嗤道,並不忘警告性的提醒一句。“記住,千萬別讓我看到你身上有傷,不然我隨時會反悔。”

“OK!”她歡喜的揚起笑,全然沒考慮後果便輕率的答應了,然後像只輕快的小鳥飛離書房,全然忘了自己是拿新學習的奶油蝦球來讓他品嘗的。

凝着她消失的背影,鍾武儒像打了場硬仗般癱在皮椅里,終於有機會再將視線落回那盤被冷落的蝦球上。

學好廚藝以便控制她老公的胃嗎?他木然的拿起筷子,挾了顆蝦球放進嘴裏——

見鬼了!這蝦球竟然是酸的

“鍾武儒,幫我寫功課。”咚咚咚的像顆小皮球般滾到鍾武儒的房間,才國小三年級、綁着兩根馬尾的賴毓惟神氣的命令道。

“我為什麼要幫你寫功課?”甫升上國一的鐘武儒還沒變聲,以仍帶着稚嫩的童音發出疑問。

“因為我要看花仙子啊!”賴毓惟理直氣壯的提出理由。

“寫完再看不會喔?”翻翻白眼,鍾武儒抽出書包里的課本,準備複習老師今天教授的課程。

“吼~~等我寫完功課,花仙子就演完了啦。”笨蛋鍾武儒,他不知道卡通只有短短的半個小時嗎?難道他是脫離童年太久了?賴毓惟急得差點沒跳腳。

“你才笨蛋啦!那種卡通經常在回放,一天不看又不會死。”鍾武儒擺明了懶得理她,坐回書桌前打開枱燈,讓明亮的光線投射在課本上。

“不管!你幫人家寫啦!”上前拉扯他的袖子,賴毓惟半命令、半撒嬌的繼續要求道。

“我有自己的功課要做,你別來煩我。”對鍾武儒而言,雖然賴毓惟是老爸僱主的女兒,但實際上就像他的妹妹一般,黏人且有理講不聽,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經常令他不勝其擾。

假如賴叔的女兒是個能照顧他又能教導他功課的姐姐,不知該有多好?只可惜事與願違哪!

“你不幫我你真的不幫我?”賴毓惟不敢相信的扯動他的袖子,將他的手臂當鞦韆甩來甩去。

“功課本來就要自己寫,這樣成績才會進步,不然老師出功課讓你做幹麼?”微蹙雙眉,初上國中的鐘武儒便蘊藏着少年少見的沉穩氣質,意圖不着痕迹的擺脫她的拉扯,可惜她抓得太牢,怎麼也甩不掉。

“當然是不讓我們看電視啊!”她一派天真的回答。

“老師不會那麼無聊好嗎?”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悲痛,鍾武儒開始感到不耐煩了。“快去寫功課,不然我就要跟賴叔講你不乖喔。”他使出殺手鐧。

“去啊!我本來叫我爸幫我寫的,是他叫我來找你的耶!”可惜鍾武儒的殺手鐧不是每回都有效,像這一次,賴毓惟就讓他踢到一塊大鐵板。

這是什麼寶貝父女啊?鍾武儒閉了閉眼,很想在這一刻由地球上消失。

“你有時間在這裏跟我盧,這些時間早就夠你把功課寫完了。”

“啊!”賴毓惟驚跳了下,跳着腳指控道:“還不是你浪費我的時間?快幫我寫啦!”

“不要。”他也是很有原則的好嗎?沒得商量。

“吼~~人家的花仙子快演完了啦!”賴毓惟再次跳腳,耍賴的將功課丟在他桌上。“這個就交給你,我要去看電視了。”然後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鍾武儒瞪着她留在桌上的小學作業,不敢相信她竟然能耍賴到這種程度。

對國中生的他而言,不用十分鐘就能將她小三的作業寫完,但他怎能放縱她養成這種壞習慣,不想做就將功課丟給別人?

他拿起她的作業走出房間,決定要好好告誡她,這麼賴皮絕不是好事,可一走到客廳,看到她邊看電視邊哈哈大笑,那開心的模樣竟讓他裹足不前!呆愣半晌后,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那丫頭真的很開心呢!開心到他都不好意思剝奪她的樂趣,只好回房悶悶的將她的功課做完。

青澀的少年不知道的是,只因不舍見那燦爛的笑容由她那張小臉上逸去,竟逼得他終將一而再的退讓,直到再也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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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塗女傭愛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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