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緣起 第五章 重遊傷心地 飄柳顛黑白
觀月閣的白色迴廊上,一個一身月牙白長衫的儒雅男子,輕搖着白色羽扇,悠閑的左顧右盼着,正被一處壁畫引去注意之時,一個一身雪白衣衫的絕美少女急步而來,與男子撞了個滿懷。
南宮弦眉頭微蹙,正欲責怪來人幾句,但諸多怨言在看清來人面貌后,只化作了一句輕柔的問候:“小鳳姑娘?你沒事吧?沒撞傷哪裏吧?”
仙鳳一雙美目晶瑩閃亮,透着迷茫,面色也有些古怪,退後了一步才道:“讓南宮掌門見笑了,柳大俠已經回來了,與……與華公子在外面,在外面……在外面敘話呢。”言罷,福了福身後便匆匆離去了。
南宮弦頗為不解的看着小鳳匆匆而去仿似逃離什麼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轉角處才收回目光,向觀月閣大門走去。
一朵朵冰清玉潔的聖女花組成的白色花海,浮動着怡人心神的清香。一陣清風襲來吹起片片花瓣漫天飛舞。花瓣雨中,兩個欣長身影相擁着。
這如畫中美景般的一幕,卻只看得南宮弦搖頭嘆息。
柳霆軒平復心緒,冷靜了下來,鬆開懷抱,低頭直視着面頰泛紅的華斬情,輕聲道:“情兒,你長大了。”聲音有些沙啞。
華斬情怎麼也沒想到柳霆軒恢復正常后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啊?”一聲,愣住了。
柳霆軒忽然笑得有些滄桑,伸出右手牽起華斬情白凈的左手,道:“情兒,我們回黔山看看好嗎?”
華斬情略一思索,也不追問柳霆軒與魔教之主發生了什麼,只嫣然一笑應道:“好。”
看着眼前的清麗笑顏,柳霆軒覺得中心一暖,輕輕撫落烏亮黑髮上的一片白色花瓣后,正欲轉身向觀月閣方向而去,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朗若繁星的黑眸。
南宮弦僵硬的笑了笑,對二人道:“柳小姐與青書在房裏等着呢。”言罷轉身便走。
不解南宮弦的怪異舉止,華斬情眨眨眼睛,隨即想通關節,啞然失笑,與柳霆軒對視了一眼后,二人並肩向觀月閣走去。
甫一進門,柳如嫣便上前挽住柳霆軒的手臂疊聲問道:“霆軒,你沒事吧?他叫你去做什麼?為難你了嗎?”
柳霆軒先是看了看臉色微變的華斬情,不着痕迹的脫離柳如嫣那纖纖玉手的纏繞,答道:“沒什麼,他只是托我幫他辦件事而已。”
柳如嫣、南宮弦、張青書三人齊聲問道:“何事?”
看着三人凝重的面色,柳霆軒扯了扯嘴角道:“小事一樁而已,幫他去調查一件舊事的真相,不是什麼傷天害理,有違道義的事。”
與南宮弦交換個眼神后,張青書慘白的俊顏上擠出一抹看似友善的笑,“那魔頭千里迢迢虜來柳小姐以引柳大俠至此,會只為了一件小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啊。”
柳霆軒將與華斬情交握的手收緊,吃痛的華斬情不解的看向柳霆軒,心剎時一緊。那深邃的眼眸中神色複雜,憂鬱的令人心疼。
“你們可知道十餘年前日月山莊被焚燼滅門一事?”感覺到華斬情的顫抖,柳霆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南宮弦輕搖羽扇道:“那一段慘事,我等怎會不知。而且聽聞日月山莊只余柳莊主這一脈後人了?原本行俠四方的關天陽大俠也在事發不久后消蹤滅跡。江湖上傳聞此事便是魔教所為呀,怎麼那魔頭反倒讓柳兄查此舊事?”
不待柳霆軒應答,柳如嫣突然插話道:“小女子無知,但南宮掌門有一句話說錯了。日月山莊還有一位嫡傳後人的,是華老莊主的親外孫女呢。”眾人一同看向柳如嫣,“這是爹爹親口告訴我的。爹爹曾隨霆軒同去接華姑娘,但因其在武台山被世外高人收入門下,才未能隨爹爹回柳家莊的。”
此事柳霆軒與華斬情自是心知肚明,南宮弦與張青書倒是頭一遭聽聞,驚詫非淺。
柳霆軒輕嘆一聲道:“不錯,當年我與斬情得以生還,由於年少,在回柳家莊的路上遇難,至武台山尋訪神醫相救,斬情有幸巧遇高人垂愛,才長留武台山。”
南宮弦又問道:“那柳兄打算從何查起?”
柳霆軒道:“我還未有頭緒,但想先回舊地看看。因此便要勞煩二位護送如嫣先行返回柳家莊了。”
柳如嫣一個“不”字剛說出口便被敲門聲打斷了。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仙身與那貼身的六名婢女悄立門前,淡漠的聲音道:“教主命小女護送諸位出谷。還有……”突然聲音一頓,一個婢女蓮步而出,走到張青書面前,掌中端放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紅木小盒,仙鳳繼續道:“這是朱雀壇主命人送來給張公子的解藥。”
張青書右手輕顫的由婢女打開的小盒內取出那一枚小指甲大小的暗紅色丹丸,遲疑片刻后一口吞了下去。
黑心竹林外,仙鳳帶着六名婢女停住了腳步,向面前眾人福了福身道:“小鳳只能送各位到這裏了,前面的五匹駿馬是教主贈予各位的。”言罷,有些哀怨,有些纏綿的目光停在華斬情身上,良久后才黯然離去。
柳霆軒拱手道:“南宮賢弟,張賢弟,就勞煩兩位兄弟送如嫣回柳家莊了。”
“不!”柳如嫣毅然道:“我要與你一同去黔山。”
張青書服下解藥后已恢復往日神采,俊朗非凡,痴迷的目光看着柳如嫣,毫不掩飾,“柳小姐,江湖險惡,還是先回柳家莊安全些。”
柳如嫣搖頭道:“有霆軒保護,我什麼也不怕。”
南宮弦輕嘆一聲,道:“柳兄,我想柳小姐也是想幫你的忙,既然已經共歷至此,我們與你一道查清此事如何?”
柳霆軒劍眉微蹙,看向華斬情,“霆……柳大哥,大夥也是好心,想為此事出份力……”華斬情苦笑着勸道。柳霆軒思慮片刻后道:“好,那我們先找人送信回柳家莊報平安,再往黔山。”
柳如嫣剎時嫣然而笑,連聲道好,挽住柳霆軒手臂向馬匹走去。
五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
黔山一行,除了賞盡恍如仙境的山色美景,別無他獲,昔日名振武林的日月山莊,只余大火后的殘垣斷壁,徒增凄涼,惹人傷懷罷了。
南宮弦與張青書變着法的逗柳大美人歡喜,三人歡歡喜喜的行在前面,柳霆軒與華斬情默默的跟在後面。
“霆軒哥哥。”華斬情輕聲叫住柳霆軒。
“什麼事情兒?”私下裏,他們已換回昔日幼時的稱謂。
“我想……”華斬情頓了一頓,道:“我想去拜祭一下外公和爹娘。”
柳霆軒看看前方漸漸走遠的三人後,答道:“好,我帶你去。”言罷,悄聲牽着華斬情返回日月山莊那片廢墟。
藉著柳霆軒手中的火把,華斬情看清了此時所在的地下秘室。“這……這裏是……”淚水,模糊了眼眶。
這暗藏在廢墟下的秘室,便是當年令他們得以保全性命的地方。
柳霆軒固定好火把后,一邊點燃一張供桌上的白色蠟燭,一邊輕聲道:“大火后,一切皆為灰燼,我重返這裏時,此處師叔的屍首也只余白骨,我便自作主張的將其火葬了,將骨灰存在這裏並設下了靈位供奉。”
華斬情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后,才抬淚眼看向供桌之上的靈位,“咦?怎麼只有外公跟我娘的靈位?爹爹的呢?”
柳霆軒眉頭深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良久后才悠悠道:“當初安頓好一切后,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去找大師伯,沒想到卻只打探到他的死訊,但死不見屍,我便沒在此立下靈位,只盼他仍在人世,至於小師叔……他……他還活着。”
華斬情大驚,豁然起身,追問道:“什麼?我爹還活着?怎麼會?你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那他現在在哪裏?”
柳霆軒看着華斬情,只覺得心一陣抽痛,輕擁住那有些顫抖的身軀,柔聲道:“因為出事之時他並不在庄中,我猜他應該還沒死,或許他也在找仇人呢。”
華斬情哽咽道:“如果他還活着,為什麼不來找情兒呢?爹爹不要情兒了嗎?”
看着淚如雨下的華斬情,柳霆軒直覺得心如刀割,不禁將她擁得更緊,好似只有這樣,那錐心之痛才會好一些。“不是的情兒,不是的……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至少還有我在呀,情兒,還有你的霆軒哥哥在……”
“霆軒哥哥……”華斬情已泣不成聲。
秘室之中,不見天日,也不知過了多久,華斬情已止住了淚水,見柳霆軒胸前衣襟已濕了一片,不禁雙頰一紅,清咳了一聲后道:“霆軒哥哥,我家的仇人到底是誰?我要為外公和娘還有日月山莊的所有人報仇!”
柳霆軒為華斬情抹去臉龐未乾的淚跡,用最輕柔溫馨的聲音道:“我這回一定要將一切查個水落石出,還情兒一個公道。”
華斬情用力的點點頭,道:“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做什麼?”
柳霆軒心一沉,道:“我們先回柳家莊,我要問義父一些事。”
華斬情臉色一暗,吶吶道:“柳小姐的事怎麼辦?”
柳霆軒一愣,隨即啞然失笑,道:“我的小情兒學會吃醋啦?”
華斬情聞言,剎時滿面嫣紅,嗔道:“霆軒哥哥!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柳伯伯讓我做他女婿,娶柳小姐的事怎麼辦!”
柳霆軒作恍然大悟狀,道:“哦,原來是問這件事啊。那還不容易!你本是女兒身,怎做得了如嫣的夫君?實在不行,我便委屈一下,替你應付了這件差事也無妨啊!我為了情兒,犧牲自己也甘心哪!”
華斬情瞪了柳霆軒一眼,嘟起嘴走到一旁,背對着柳霆軒道:“霆軒哥哥長大了,變壞了!以前的霆軒哥哥才不會這樣油嘴滑舌的欺負情兒呢。”
柳霆軒收起嘻皮笑臉,走到華斬情身後,擁住那纖長的身子,道:“只要情兒沒變就好,只要情兒還是當初那個吵着非霆軒哥哥不嫁的情兒就好……”
華斬情的眼底再度泛起淚花,朦朧了雙眸……融融柔情,溢滿心扉……
黔山腳下的客棧內,一張臨窗的飯桌旁,柳如嫣焦急的向外張望着,南宮弦臉上寫着無奈,張青書則輕聲細語的勸着美人“柳小姐,不必心焦,柳大俠武功蓋世,不會出事的,想來只是與我們走散了,一定會回客棧與我們會合的。”柳如嫣則恍若未聞,仍舊望眼欲穿的看着窗外的山路。
華斬情大老遠便看見了俏生生立在客棧門口殷殷等候着的柳如嫣,下意識的掙開原本與柳霆軒交握着的手,快步上前,先行進入客棧。意料之中,柳如嫣自然不是在等她的“未來夫君”,對與其擦肩而過的“華虎”視若無睹,直拉着柳霆軒問長問短,好像已經分離了許久一般。
翌日一早,華斬情一行人離開黔山客棧,繼續北上往柳家莊。原本柳如嫣已勸說南宮弦與張青書各自回返自家,但二人卻直意要把她平安送回柳家莊才安心,無奈之下,柳如嫣一路上面色頗為難看,只有對着柳霆軒之時才顯出了百般嬌美萬般柔媚。如此一行五人直到太原城,一路無事。
這一日正午之時,五騎人馬停在太原城門前,柳如嫣輕柔的聲音冷冷的道:“二位送到這裏小女子已感激涕零,不必再送了。”
見柳如嫣下了逐客令,南宮弦與張青書頗為尷尬的對視了一眼,進不得又不甘退,一時無法應對。
柳霆軒趕忙打圓場道:“如嫣,人家千里迢迢的救你護你,這都快到家門口了,怎麼能就讓人家走了呢?至少也該設下酒宴略表答謝之意呀。”
柳如嫣有些哀怨的看着柳霆軒,一咬下唇,不再理會,策馬踏入太原城。
柳霆軒笑着道:“二位請吧。”
南宮弦拱手笑道:“多謝柳兄成全!”言罷與張青書一同催馬進城,柳霆軒則與華斬情跟在最後。
少了百餘少年英俠齊集的喧囂,多了份清幽的柳家莊,在這北垂之地顯得格外秀雅,與北方的大氣豪邁竟有些格格不入。
“情兒。”柳霆軒輕聲喚回望着柳家莊發獃的華斬情。
華斬情悠然道:“沒想到再次重走這一段路,竟然已經是十幾年以後了。”
柳霆軒回首來時路,嘆然道:“這十幾年裏,我已經往返這一條路不下百餘回了……每次走在路上,想起世上還有個念着我的小情兒,便不覺得孤單了。”
華斬情原本清亮如明鏡的雙眸,彷彿罩上了一層水霧,卻滿是堅定的道:“以後,都有情兒陪着霆軒哥哥走以後的路了,我們都不會再孤單了……”
看着眼前的清麗容顏,在陽光的照耀下竟隱隱泛着淡淡的光暈,看得柳霆軒一陣恍惚……
“柳兄!”
柳霆軒詫然的看着原本已經入庄的南宮弦再度折返回來。
“柳兄,柳莊主不在庄中!”南宮弦正色道:“庄中弟子說柳莊主收到柳小姐安然獲救的消息后便帶領一眾弟子南下到飄柳山莊去了,說是要召開武林大會,號召武林群雄一起前去討伐天地教。”
柳霆軒聽得面色微變,心中暗道“他果然按捺不住了嗎?”
南宮弦見柳霆軒不語,追問道:“柳兄意下如何?”
柳霆軒道:“大家一路奔波,也都累了,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南下吧。”
華斬情不解,問道:“我們北上,他們南下,怎地卻沒遇到?”
柳霆軒答道:“我們繞道黔山,走的東北方之路,而他們是去西南方。”
“為什麼要跑去飄柳山莊開英雄大會呢?柳家莊不夠大嗎?飄柳山莊又是什麼地方?”華斬情與柳霆軒一同下馬,把韁繩交給家丁后與南宮弦並肩入庄。
柳霆軒答道:“這裏畢竟是大隋邊疆之地,天下武林人士齊聚於此終究多有不便。飄柳山莊是……是義父胞弟柳文的莊子,他生性好文厭武,所以才離開柳家莊另擇清幽秀美之地安家落業。在那裏做群雄集會之地,想來也非他所願罷。”
南方,棲鳳山,飄柳山莊。
一直隱世而居的棲鳳山與十餘年前入駐至此的飄柳山莊,從未如此熱鬧、嘈雜過。
中原武林之中,各大門派,天南地北的遊俠短短數日之內湧上棲鳳山,匯入飄柳山莊,打破了這可能已有千年的沉靜與清幽。不同於前山飄柳山莊的熱鬧景象,後山的竹林依舊如昔清幽寧靜,不時有悅耳笛聲飄出,更添意境。
一抹嬌小纖細的身影被笛聲吸引着走進竹林深處。
此時的飄柳山莊雖然人如潮湧,卻少了一庄之主柳文。生性好靜的柳文默然離庄,到後山竹林中的“賞心亭”尋清靜,吹起青翠欲滴的碧色竹笛,陶醉其中。
一曲甫落,便聽清脆掌聲想起。
柳文看向鼓掌之人,直覺得眼前一亮。一張白凈無暇的小臉上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靈動流轉,嬌翹的小鼻子下一點櫻桃小口正划著完美的狐線,如此俏麗佳人,儘管不比天姿態國色,卻也讓人不禁心動、不禁喜愛。“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竹林深處?不怕危險嗎?”
那俏麗的玲瓏身影走進“賞心亭”,軟嫩清脆的道:“我才不是小姑娘呢,我已經長大了,已經滿十六歲了!我本來只是想四處逛逛,欣賞欣賞這棲鳳山的風景,沒想到這竹林深處的,只是聽到你這笛聲,便不由自主的進來了。你又為什麼在這裏?你不怕‘危險’嗎?或者……你就是‘危險’?”
柳文聞言,啞然失笑,不禁對這天真直率的女娃兒又多了幾分喜愛,“我是不喜歡嘈雜,到這裏來尋清靜的。”
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對面前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沒有絲毫懼怕或防備之意,“我也不喜歡那群亂七八槽的人,我喜歡聽你吹笛子,我坐在這裏聽你吹笛子行嗎?”
柳文俊雅的臉上笑意更深,再度將笛子持起,又一曲歡快的樂章擴散開來。
時而輕柔,時而鏗鏘,時而蕩氣迴腸的笛聲連綿不斷,真至黃昏時分方歇,是吹奏出美妙樂曲的人終於疲憊倦怠了嗎?還是聽曲的人兒終於聽得滿足了?
“思軒……思軒……”
一陣陣的呼喚聲打斷了悠揚的笛聲,柳文笑看着對面意猶未盡的女娃兒道:“思軒?小姑娘的名字雅緻得很哪。”
思軒站起身道:“我爹爹跟娘親找來了,我得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嗎?”
柳文起身,思慮片刻后搖了搖頭。
思軒轉了轉靈氣的大眼睛,又道:“你現在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柳文含首為禮道:“在下姓柳,單名一個文字。”
思軒燦然而笑,炫麗得令陽光為之失色,“我姓凌,明天你還會在這裏吹笛子給我聽嗎?”
柳文濃眉微挑,笑道:“得蒙凌小姐厚愛,柳某榮幸之至。”
凌思軒喜道:“好,那我明天再來這裏找你!你可不準失言哦!”
柳文儒雅的欠身道:“是。”
凌思軒蹦蹦跳跳的離開“賞心亭”走出幾步后,又向著仍矗立亭中的柳文回眸一笑,而後才向竹林外跑去。
柳文看着那抹遠去的玲瓏身影,竟悵然若失,隨即苦笑着搖了搖頭,自嘲道:“活了三十餘載,才遇到的知音,竟然是一個小小女娃兒么?呵呵……”
凌思軒跑出竹林后正撞見來尋她的一對中年夫婦,撒嬌似的上前挽住那嬌美婦人的手臂道:“娘,人家正準備回去呢,想不到你們就來找我了,還真是巧呢。”
婦人姓駱名蓉,乃是千峰派開派掌門駱千峰的獨女,見女兒晌午時分便跑出去玩,直至黃昏還未歸返,便與夫君凌逸風出來尋找,輕颳了下女兒的俏鼻,道:“整天像個瘋丫頭似的,就知道玩,看今後誰願意娶你!”
凌思軒靠在娘親懷中道:“沒人娶才好呢,我可以陪着爹娘一輩子。”
高瘦俊逸的中年男子走到二人身邊,正色道:“小小娃兒,怎地胡亂講話?”
凌思軒眨着惹人憐愛的大眼睛看向中年男子,軟軟的聲音道:“爹爹,人家是真的捨不得離開你們嘛。”
凌逸風無奈的搖了搖頭,對這個看似乖巧實則頑皮的女兒無可奈何,只得道:“宴席要開始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凌思軒乖乖的跟着爹娘回返飄柳山莊,卻不禁頻頻回望着竹林深處。
飄柳山莊原本人丁稀少,莊子空曠得很,亦無太多房舍,一時間來了數百人,居住之地頓時擁擠起來。而數十桌的宴席設在露天空場之中,倒是寬敞有餘。
千峰派雖開派不過幾十年,聲望卻自不低,席位便較前,近於主席。凌思軒隨着爹娘入席時,酒菜均已上桌,眾人亦已分賓主派別落座。
凌思軒端坐在爹娘身邊,看着主席上正講着“感謝各路英雄賞臉光臨”云云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的臉上似乎寫着“我是好人,是正道中人”。“娘,那位伯伯就是這莊子的主人嗎?”凌思軒壓低了聲音問道。
駱蓉低柔的聲音答道:“不是,這位伯伯是太原城柳家莊的莊主柳蒼,這個莊子是其弟柳文的莊子。”
“柳文?”凌思軒低呼出聲,暗道:“原來他是這莊子的主人呀……”
駱蓉訓誡女兒道:“思軒,柳文亦屬你長輩,不可直呼姓名,也要叫聲柳伯伯的。”
凌思軒吐了吐舌頭,心裏莫名的不願把柳文當作長輩。調轉話頭又問道:“娘,這位柳伯伯所說的天地教是什麼教呀?為什麼要我們大家一起去殲滅呀?是不是會死很多人哪?他們教都是壞人嗎?”
駱蓉似乎早已習慣了女兒強烈的好奇心,耐心的解釋道:“天地教非我正道,這幾十年又做下不少惡事,危及武林,十餘年前日月山莊的滅門血案傳說也是他們做的。不久前虜去了柳莊主的女兒,幸得柳霆軒柳大俠與柳小姐未來夫君及俠義門掌門南宮弦、正氣門掌門之子張青書合力直搗魔窟,一來救出了柳小姐,二來找到了魔窟所在,柳莊主便召集天下英雄聯手欲除去魔教。這是武林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場面,你小小年紀便有此機遇,幸甚哪。”
凌思軒秀眉微蹙,懨懨的道:“殺來殺去,有什麼好玩的。天地教亂殺人自是不對,可我們群起去滅人家就是對的了嗎?還不是一樣是殺人!”
駱蓉驚詫的看向小女兒,不想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解,雖知她話中稍有偏差,但也有些道理。號稱正道的人們去滅了所謂的魔教,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便是對的嗎?
酒宴開始后不久,便見一名柳家莊的綠衣弟子向柳蒼撫耳講了些什麼,隨即柳蒼便離席向迎客的“流雲廳”走去。
柳蒼隻身踏入“流雲廳”,便見五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正分坐廳中兩旁的竹椅上,一見他進來便紛紛起身施禮。
柳蒼如昔的慈祥微笑,道:“有勞諸位歷險救出小女,此恩柳某銘記於心。”
華斬情與南宮弦、張青書齊聲道:“柳莊主言重了。”
柳蒼看向有些憔悴的柳如嫣道:“如嫣,你先去休息吧。”
柳如嫣聞言福了福身,告別眾人,離開“流雲廳”。
柳蒼轉向張青書道:“張公子,令尊正在外面宴席之中,你是先去拜見令尊還是先行休息?”
張青書拱手道:“青書自當先行拜見爹爹,多謝柳世伯相告,晚輩先告退了。”言罷亦走出“流雲廳。”南宮弦見狀,拱手道:“柳莊主,我門下弟子可也前來赴會?”
柳蒼點頭道:“他們正在席上恭侯南宮掌門呢。”
南宮弦隨即追隨張青書而去,如此廳中便只剩柳蒼、華斬情與柳霆軒三人。
柳霆軒不等柳蒼說話,搶先道:“義父,此行天地教我有些事想……”
柳蒼神色微微一變,打斷柳霆軒所言,道:“你也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先與華少俠去休息吧。”言罷轉身便走,頭也不回的向宴席所在而去。
柳霆軒面色複雜的迎上華斬情疑惑的目光,還不等二人說些什麼,便見一名綠衣弟子走了進來。
“師父命弟子帶師兄及華少俠到客房休息。”綠衣弟子必恭必敬的道。
華斬情道:“那便有勞了。”言罷與柳霆軒隨綠衣弟子而去。
柳霆軒與華斬情被安排在一間與其它房舍較遠的竹屋內,雖有偏僻,倒也落個清靜。竹屋內一眼看盡,並無隔間,有兩張竹制床榻,兩把竹椅,一張方桌,簡單之極,卻處處透着雅緻。
身處樸素的房間內,華斬情恍惚間,覺得已回到武台山一般。
柳霆軒似乎看穿華斬情的心思,柔聲道:“這裏很像武台山,是嗎?”
華斬情點點頭,拉回飄向武台山的思緒,拉着柳霆軒在方桌前坐下,問道:“霆軒哥哥,你剛剛要跟柳師伯說什麼呀?”
柳霆軒微一沉吟,道:“沒什麼,就是商議找出當年滅門仇人之事。”
“哦,這樣啊。”華斬情又道:“剛才聽那個小弟子說這次來了數百人呢,莫不是要去踏平絕色谷吧?其實我們這次去,也沒怎麼樣啊,只為天地教虜去柳小姐一事便如此興師動眾的要去滅了一個教派?也太過激進了吧?”
柳霆軒輕嘆一聲,道:“自然不僅為這一件事,天下各門派的英雄怎會如此輕易的便要群起而滅掉一個教派?除了傳說當年滅我日月山莊是天地教所為,還有許多事與其有關,幾十年來的恩怨累積下來,藉著這一次爆發罷了。何況以前未曾有人探知天地教所在,如今是難得的機會,大家怎會錯過?”
華斬情想起絕色谷中的美景,想起純真絕美的仙鳳,想到這一切即將被武林正道中人們毀盡滅去,不禁心中一緊,悠悠嘆道:“這就是江湖嗎?這就是武林嗎?”
柳霆軒黯然,執起華斬情的柔荑道:“情兒,等一切了斷了后,我們一起回武台山,或者黔山隱居好不好?”
華斬情柔情似水的笑了,“好,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只我們兩個人?帶上小寶可不可以?”
“小寶?”
“恩。是絕色姐姐馴養的白虎的後代,它出生不久便跟着我了。”
柳霆軒啞然而笑,輕擁華斬情入懷道:“好,那就我們三個一起,找個沒有江湖,沒有打打殺殺的地方過完這一生。”
“恩,沒有打打殺殺……”華斬情呢喃着,竟已在柳霆軒胸前睡去。
柳霆軒疼惜的抱起華斬情,輕輕的放於床榻之上,輕輕的為她蓋好薄被,坐在榻邊凝視着清麗的面容許久,許久……
清晨的陽光伴着陣陣竹木的清新之香喚醒了沉睡的人兒。華斬情睜開眼睛,正見到柳霆軒端着早膳,披着陽光走進屋來,不自禁的笑了,滿是幸福……
早膳過後,柳霆軒道:“情兒,我一會兒先去見義父,你先自己四處逛逛吧。”
華斬情心中莫名一動,直覺的不想與柳霆軒分開這片刻,“我陪你一起去吧,自己也沒什麼可逛的。”
柳霆軒微笑着道:“我去去就回,別擔心。如果不想出去,就在這裏乖乖的等我回來。”
看着柳霆軒轉身就要走出竹屋,華斬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左手,眼神有些迷離與無助,更多的是深深的不舍,總覺得,這一別,便是永別一般……
柳霆軒轉回身,擁住華斬情,柔和溫暖的聲音道:“情兒乖,我一會兒就回來。”言罷快步而去。
華斬情再度伸出了手,卻沒有拉住遠去的人,看着消失在轉角的人影,淚水莫名的湧上眼眶……
一片烏雲掠過,隱去了陽光,天色暗了下來。
近兩個時辰過後,華斬情等來的卻不是柳霆軒,而是昨日為他們領路的綠衣弟子。
“華少俠,師父請您到廣場參與誅魔大會。”綠衣弟子依舊必恭必敬的道。
華斬情蹙着秀眉,急急的問道:“那柳大俠呢?他在哪裏?”
綠衣弟子微微一愣,隨即答道:“柳師兄他應該也在廣場罷。”
華斬情聞言,趕忙起身隨綠衣弟子向廣場而去。
廣場上,少了前夜宴席的桌椅,顯得更為空曠。各門派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圈落座着,中心空出好大一塊地方不知有甚作用。
華斬情看到了張青書、南宮弦、風不停、雲不住,也看到了許多曾在柳家莊比武招親時見過的人物,甚至看到了玉劍派的玉德隆,但更多的人卻是從未見過的。
綠衣弟子領着華斬情走到主位上柳蒼身前後,便退到後面眾弟子之中。
華斬情向柳蒼施禮后,便問道:“柳莊主,柳大俠去哪裏了?”
柳蒼和藹的聲音道:“霆軒他先行去查探魔窟入口了。”
華斬情眉頭深鎖,心中疑竇叢生。
“華少俠,我找你前來一是參與盛會,二來嘛……”柳蒼頓了頓,看了身邊端坐的柳如嫣一眼后才又繼續道:“二來是藉此機會,將你與小女的婚事宣告天下。”
華斬情聞言大驚,趕忙上前一步道:“柳師伯,此事誤會頗多,還請師伯聽情兒解釋。”
柳蒼倒吸了口涼氣,聲音微微顫抖,問道:“你叫我什麼?師伯?你,你還,還自稱‘情兒’?你究竟是誰?”
華斬情低着頭,緩緩跪倒,道:“華斬情拜見二師伯。”
柳蒼霍地站起身,柳如嫣也驚異萬分的睜大一雙美目,朱唇輕啟卻發不出聲音。
柳蒼顧不上不斷湧出的冷汗,睨了眼場上不斷聚攏來的目光后,緩緩坐回原位,平息心緒,笑得有些勉強,道:“原來你就是情兒啊,已經長這麼大了……來,快起身,快起身。怎麼不早些說清身份呢?你可知道師伯這些年多挂念你嗎?”
華斬情緩緩起身,卻未看向此時面色難掩慌亂的柳蒼,便更未察覺此時心思飛轉的柳蒼漸漸兇惡的目光。
柳蒼拉着華斬情在身邊的位置坐下,面色已恢復如昔,輕聲問道:“情兒呀,你此次深入魔窟可曾見到那天地教教主?”
華斬情搖頭道:“沒有,他只見了霆軒哥哥一人。”
“哦。”柳蒼加大嘴角的狐度,問道:“那你可知當初滅我日月山莊的仇人是誰?”
“聽說是天地教所為,但霆軒哥哥說可能另有其人,我們正要去查清一切呢。”
柳蒼眼中瞬間精光一閃,仿似確定了什麼一般。再度站起身,卻是向場上眾人朗聲道:“諸位,諸位,此番柳某厚顏作主,邀天下英雄齊集於此,想來大夥已然知曉,只為一絕天地教之患。數十年來,魔教做惡無數,我正道之士,無不以除之而後快。”
場上剎時響起一片贊同之聲。
柳蒼待聲音漸歇之時方才繼續道:“日前小女被魔教所虜,不想卻因禍得福。得蒙義子及幾位少俠相救,不但全身而回,還探得魔教的巢穴所在。如此,我正道之士誅滅魔教之事指日可待!”
場上又是一陣叫好聲響起,“誅盡魔頭”、“血洗魔窟”之聲不絕於耳。
柳蒼忽然看了華斬情一眼,詭異的笑了笑,又向眾人道:“除此之外,柳某義子還帶回了一個……一個驚人亦喜人的消息。”
一瞬間,場上數百人屏息等待着下文。
柳蒼拉起華斬情走到場中央,如洪鐘般的聲音道:“這位,在我柳家莊比武招親的擂台之上,擊退魔教青龍壇主的華虎,華少俠……”柳蒼再度看了一眼一臉迷惑的華斬情后,高聲繼續道:“實乃魔教教主武天罡之女假扮!”
此言一出,平地驚雷一般,震得一眾人瞠目結舌,震得華斬情呆立當場,忘了爭辯。
“我說嘛!怎麼這麼一個乳嗅未乾的小子便可打退青龍壇主那般厲害的角色。原來是一夥的呀!”參與過柳家莊比武招親的聚賢門掌門之子塗毅當先開口,隨後紛紛議論聲、討伐聲響成一片。
南宮弦、張青書、風不停、雲不住四人與華斬情都有些淵源,南宮弦與華斬情相交較深,風不停與雲不住則是受過華斬情的恩惠,當此場面,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南宮弦心中更為爭扎,還聯想起華斬情的飛雪劍法與青龍劍法的相似,不禁懷疑起華斬情真乃魔教中人。
華斬情如墜迷霧之中,迷惘的看向柳蒼,問道:“二師伯,你在說什麼呀?我是情兒呀。”聲音竟已嘶啞。
柳蒼一掃慈善之相,厲聲問道:“你爹可是叫武天罡?”
華斬情茫然的答道:“是呀。”
柳蒼放聲大笑,面容看上去有些扭曲,“天下皆知,武天罡便是天地教教主,你明明便是魔頭之女,你還有何話說!”
華斬情剎時覺得眼前的人陌生無比,“霆軒哥哥到底在哪裏?你把他怎樣了?”
柳蒼冷笑道:“霆軒仍我義子,乃是正道大俠,豈會與你苟同?”
“柳莊主,不必再與這魔女多費口舌,將之拿下,我等誅滅魔教之事定可事半功倍!”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以洪亮的聲音說道。
不待柳蒼答話,雲不住已硬着頭皮道:“褚葛莊主也是武林前輩了,不覺得如此手段有些卑鄙么?這小女娃又未犯下甚大惡之事,何必為難於她?”
華斬情看向雲不住,說不清心中是個什麼滋味。
這瘦小的中年男子乃飛瀑山莊莊主褚葛明,冷笑了一聲,道:“雲二當家此話差以,對付魔教中人何謂卑鄙?再則,這魔女煞費苦心的奪下柳家莊婿位,定有陰謀,若真要等她犯下大惡,悔之晚矣!”
雲不住還待爭辯,卻見身邊聚賢門掌門塗繼宗起身道:“褚葛莊主所言不差,這魔女小小年紀卻陰險得緊!處心積慮混入可謂執我正道之牛耳的柳家莊,必有天大陰謀!”
雲不住看向南宮弦,卻見他眉頭深鎖,默不作聲,不禁黯然搖頭。
“我倒覺得雲二當家所言有理。”就在雲不住幾欲放棄之時,玉劍派掌門玉德隆突然起身支持道,“我等即以正道自詡,怎可為難於一個小姑娘?”
“哎,”一個衣衫襤褸,一臉正氣的青年男子揮手道:“玉掌門,成大事者怎可婦人之仁?以魔頭之女為棋子不知可少犧牲多少我正道弟子,何樂而不為?”
玉德隆不死心的道:“顧幫主向來以俠義仁厚聞名天下,怎地今天也刁難起一個小姑娘來了?”
丐幫幫主顧乞天毅然道:“正所謂正邪不兩立,我之俠義仁厚是對正道之事,是對無辜百姓,而對荼毒世人的魔教之人只有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