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副總早。”
“早。”
大清早，卓立涵踏入偌大的辦公室，特助Sandy已經幫他泡好一杯黑咖啡，桌上擺着必須緊急處理的公文和等會開會用的資料，開啟的電腦準備好一天的行程表和整理過的政經新聞重點。
Sandy年紀雖輕，能力卻相當好，一直是他得力的助手，不過今天她的舉動有些異樣，不時朝他掃來怪異的視線，似乎別有涵意，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
她的個性向來開朗大方，有話直說，卓立涵無法理解能有什麼事讓她那麼難以說出口？
不只Sandy，今天一整天下來，卓立涵感受到周圍三不五時飄來好奇的目光，甚至聽到有人細聲談論着他，然後在他側耳打算捕捉一點小道消息時立刻緊張地噤聲。
他不是神經兮兮的人，但直覺告訴他在他身上一定發生了某些事。
直到下班后，卓立涵到了常去的LoungeBar喝杯小酒，放鬆心情，才從幾個世交好友口中得知真相。
“Bruce，你要怎麼辦？”李興龍俊帥的臉龐似笑非笑的，語帶調侃睨着疲憊的卓立涵。身為信仕汽車集團最年輕接班人，現今未婚的他可是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什麼怎麼辦？”卓立涵扯開領帶，懶洋洋地說，拿起桌上晶亮的酒杯輕搖晃，裏頭呈裝鮮艷的紅酒，他嗅了嗅酒香，正打算仔細品嘗，死黨誇張的表情吸引了他。
“什麼事？”
“難道你還不知道？”看到他的反應，李興龍瞠大眼睛，轉而瞪着平躺在沙發上的另一名死黨周民和，試探地問；“我該說嗎？會不會太殘忍？”
卓立涵停下動作，眉頭蹙了起來，感到不大對勁，怎麼今天每個人都吃錯藥似的？
周民和剛從國外回來，學成歸國的他正準備接下家族企業，頎長的身軀動也不動，俊秀的臉龐繼續維持原樣閉着眼睛休息，但他的嘴巴可沒閑着，用一種平淡的口吻拋出一枚核爆級的炸彈。
“老兄，你綠雲罩頂啊。”
卓立涵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真的是完全雲纏霧罩。
李興龍靠了過來，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忘碎碎念，活似個老媽子。
“這就是不看八卦新聞的下場，早告訴你別只注意那種硬梆梆的政經新聞，偶爾也該看點名人八卦當配飯小菜嘛。”
卓立涵哪聽得進死黨的調侃，眼角射出銳利的光芒，不耐煩地說道；
“少廢話！到底什麼事？”
“好凶啊！”李興龍裝出一副伯伯的發抖樣，接着不廢話，馬上叫服務生送來一份今天的水果報過來。
這段短暫的等候時間，李興龍已經不甘寂寞，跑去找吧枱邊一個身材窈窕、外型亮麗的辣妹哈啦，哪管死黨心情有多糟。
卓立涵沒好氣地啜了口紅酒，繃緊臉，感覺很差，不知是酒不合胃口，或者不合他的心情？
服務生匆忙送過來一份二手報紙，他給了點小費打發后，迅速翻開報紙內頁，果真看到何巧苓的消息，而且還有張清晰的照片，是她跟某個陌生男人的合照，兩人在咖啡廳里對坐，看臉上的表情似乎聊得很愉快。
卓立涵不需要多花時間調查男人的身分，因為盡責的記者已經幫他整理清楚，內容詳細描述何巧苓趁着他去上海出差，跟前男友在咖啡廳幽會，還把過往的情史列表，讓讀者一覽無遺。
平躺沙發上的周民和稍微打開了左眼，瞄了瞄卓立涵鐵青的臉色，唇邊揚起一抹笑痕。難得見到死黨有這種情緒表現，他當然不會放過揶揄的好機會。
“Bruce，你娶了一個了不起的老婆。”當初聽到這件婚事，他和李興龍不僅嚇一大跳，還笑彎腰。他們身為大企業接班人都有利益聯姻的心理準備，但這種另類的“報恩婚姻”也太出入意料。結果現在看起來，這個女人不容小覷啊，竟能影響工作狂的情緒，要拍拍手鼓勵鼓勵了。
卓立涵斜睨了眼死黨，不自覺被他抓到個把柄，從此以後大概要被酸個不停了。不過……何巧苓從何時起變成了他的把柄？
他煩躁地扔下報紙，起身拋了句；“我有事先走。”不管死黨的反應，匆匆往外走。
“噗，哈哈！”周民和笑得開懷，忍不住坐直身子，望着卓立涵匆忙離去的身影，內心暗自慨嘆感情對人的影響之深，或許他也該找個女人結婚算了。
卓立涵拋下兩個好友后，邊往外走邊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助理。
“Sandy，幫我找個記者，我要跟他聊一聊。”他迅速念出那篇八卦報導的記者名，接着掛斷電話。
戒掉許久的煙癮莫名又犯了，他雙臂環胸，駐足店外；心情一直無法平靜下來，腦中盤旋着剛才看到的報導。
明明知道八卦記者最愛杜撰名人故事炒新聞，為搏版面不擇手段，但偏偏他就是沒辦法不受影響。
那張照片里的男女主角的的確確是他的老婆和另外一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又是她打算離開他的把戲之一？可是，她什麼都沒跟他提過……
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何巧苓，前所未有的恐慌佔據卓立涵的心頭。不管如何，他必須要想辦法阻止，這是目前他唯一肯定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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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約在電影院門口，星期天早上見。”何巧苓約好時間后，滿意地掛斷手機，走到購物商場大門口，發現司機已經將車停好在等候地，她快步走上前。
“侯大哥，不好意思……”原本掛着笑容的俏臉一見到駕駛座上的“司機”，表情瞬間僵住，坐在那兒的是她的丈夫卓立涵，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樣，眼神冷淡地凝望着她。
“你慢了五分鐘。”他指指手錶，那種好似要教訓人的態度令何巧苓頗下爽，她有要他來接她嗎！
“竟然還勞駕副總來載我，會不會太浪費你的時間了？”她譏諷道；“對工作狂而言，時間不就等於金錢？”
卓立涵無暇和她鬥嘴抬杠，繃著臉說；“我有話問你，上車。”
何巧苓悶着一肚子氣，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接着把買來的戰利品全扔到後座；花他的錢她一點都不心疼，反而很爽快，順便送朋友禮物聯絡感情。
卓立涵利落地發動車子，駛離購物商場。一路上，車內的氣氛沉默，何巧苓的眼睛始終望着窗外，看也不看他一眼。
何巧苓的手機突然響了，她迅速接起，一改剛才的面無表情，語調開心愉悅地說；“正昌，不是才約好時間，怎麼又打來？……突然有事？那約下個周末好了……”
無視身旁的卓立涵，她和手機另一端的男人乾脆聊了起來。卓立涵直視前方，眼角偶爾瞄了瞄妻子的臉龐，思忖着；她故意在他面前演戲？如果單純是演戲，這樣的表情和聲音未免太真實，她應該沒有這麼高明的演技吧……所以，她是發自內心？難道，她還對已經分手的男人難以忘懷？
心底被一種深深的鬱悶填滿。或許他才是介入的第三者？何巧苓為了他的錢和家世，不得不嫁，其實始終愛着她的前男友？
如果是這樣，她會如此毅然決然想離開他也能理解了……卓立涵邊聽着何巧苓輕快的聲音，不知不覺胡思亂想起來，活像個八卦記者開始在腦中胡編劇情，明明只要開口問就能知道事實，他卻像個縮頭烏龜、沒用的鴕鳥，深怕得知的答案會讓自己承受不住……
搞什麼！卓立涵，你什麼時候變成如此窩囊的男人，你在怕什麼？
像是要發泄怒氣似的，他用力拍了下方向盤，何巧苓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匆匆結束了電話。
“你幹嘛？”她不滿地斜睨着他，在生氣？氣什麼？她又做了什麼蠢事讓他丟臉？
“那個叫陳正昌的男人……你跟他什麼關係？”他直截了當問，繼續硬憋下去他一定會得內傷。
何巧苓愣住，接着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朋友。”
“只是朋友？”他咄咄逼問。
她不耐煩地大聲應道；“對！”
“你們下個周末要見面？約會？”現在想起來，他好像從來沒跟自己老婆單獨約會過，而這個陳正昌……她到底有沒有身為有夫之婦的自覺……
感覺像個被審問的犯人，何巧苓沉下臉，嗆回去；“我要跟誰見面，還得先跟你報備？”
才問個幾句就發火，這個男人對她來說真的這麼重要？
心裏翻騰着讓人很不舒服的醋意，他冷然追問：“為什麼要說謊？他不是你的前男友嗎？報紙上都寫得那麼詳細，你以為可以瞞過我？”她真以為他是睜眼瞎子？
“我沒有說謊，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說那麼清楚。”
“沒必要？我可是你的丈夫！”
又來了，這個男人真的很莫名其妙，他有什麼資格說他是她丈夫……
既然已經知道了還問，是在試探她？他以為他是誰？何巧苓倔強地沉默着，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但，卓立涵對她更不滿，不辯解？不是什麼意思？默認了？她真的……還難忘舊情？
“難忘舊情人嗎？我承認我冷落你，不過，如果要跟舊情人約會，技巧好一點，別讓記者抓到！”他不知不覺地情緒失了控，嘴巴又飆出刺傷人的話語，面對她，他的情緒總會不自覺地亂成一團。
何巧苓受不了了他的譏諷，大聲怒道；“卓立涵，你生什麼氣……我只是照我們的計畫做啊，讓記者抓到我有‘外遇’，這樣你爸爸才會讓我們離婚，不是嗎……”
計畫？卓立涵猛然煞住車，幸好有綁安全帶，否則何巧苓下只是頭撞到置物箱，恐怕整個人都要飛出去了。
“你瘋了嗎……”她撫着自己的額頭，望向窗外，他們可是在車道中央，除了瘋子誰會突然停車！
後面的車子開始猛按喇叭，卓立涵恍若無聞，腦袋被她剛剛說的話填滿，他倏地轉過頭來面對她，俊臉流露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直視她問；“告訴我，你跟他只是在演戲，只是要演給我的家人看，還是你是認真的？”
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着令人怦然心動的光芒，如此專註，如此真情流露，是她從未看過的，這讓何巧苓有種錯覺，那個總是看不起她、視她如敝屣的丈夫卓立涵真的曾經存在過嗎？
她的心有點痛，因為被這樣凝視讓她感到無比痛楚。
“真的假的有什麼差別？難道你會介意我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即使希望微乎其微，她依然抱持着一點期待地問出口，能否從他口中得到一點重視她的訊息？
他介意嗎？卓立涵無法欺騙自己的感覺，他從來沒像此刻如此在意一個女人，情緒永遠被她牽着鼻子走，但“在意”這簡短兩個字卻始終鎖在喉頭。怎麼也拉不下臉說出口。
“何巧苓，我不喜歡有人對我說謊，我不管你在家裏要怎麼鬧，可是到了公眾場合，你就是‘卓太太’，我不想因為你的關係，變成眾人指指點點的對象。”為了維護自己的自尊，他硬是板起臉數落她，再度令她失望。
所以，他只是在乎自己的面子，覺得自己的名譽受損，而不是真的在意她？
何巧苓凝望着他好看的俊臉，那神情是那樣倨傲，好像在指責小孩子般。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一個襯托他的工具？
直到現在，他還是這樣看待她。
“我們的想法不同，沒什麼好說了。”她冷淡地撇開頭，話題終止，她沒力氣再開口說話了。
何巧苓，撐着點，再努力撐着點，你就可以成功擺脫這個令人厭惡的男人……
她安慰着自己受傷的心，但酸澀的滋味依然不斷冒着泡泡，一點一點充塞胸口，令她眼眶逐漸發紅，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這種自私自大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難過，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卓立涵默不做聲，眼角悄悄瞄着她的側臉，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
他不該說出那種話，他原本想好好跟她談，想讓她明白他不喜歡她跟別的男人走太近，想讓她知道他其實在意着她，但……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搞砸了？
一切，都是該死的男性自尊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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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難得的休假日，卓立涵沒有如往常那股和世交死黨或生意上往來的朋友去打高爾夫，也沒開車去鄉下的別墅度假，而是來到人潮擁擠的影城，這裏聚集了一群群年輕男女，興匆忽地討論着要看哪部電影。
他以前從不來這種地方，人多吵雜，直接降低看電影的品質；戲院的設備更比不上自家的豪華，還得配合戲院播放時間，怎麼看都是躺在家裏的大沙發上舒服。
不過，他今天難得來湊熱鬧，而且是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為了跟蹤他的老婆來的。
看她出門以後，本來想若無其事過一天，還打電話跟朋友約好到高爾夫度假村過周末，結果，也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他接下來的動作竟是拿起車鑰匙，閃閃躲躲跟在她後頭，來到這座從未涉足過的大影城。
“正昌，對不起，我遲到了！”何巧苓匆匆朝陳正昌小跑步過去，她穿着一身簡單背心搭鵝黃蛋糕裙，足蹬低跟涼鞋，看起來青春亮麗。
陳正昌看她氣喘吁吁，臉頰紅通通的，調侃道；“沒關係，我習慣了。”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令何巧苓感覺有點糗；他們以前約會時，她的確常常遲到，應該說她這個人沒什麼守時觀念，即使到現在也毫無長進。
“我已經買好票，一起進去吧。”
她叫住他，嘟着嘴說；“等一下啦，我要吃爆米花和可樂！”
“早知道你愛吃。”陳正昌從背後“現出”兩袋裝好的可樂和爆米花，笑着說；“買好了。”
“哇，你還記得喔！”何巧苓也笑開了，還誇張地拍拍手鼓掌。
兩人肩並肩走入電梯，準備好好享受電影，跟隨在後的卓立涵則是緊盯着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沒入電梯內。
她到底有沒有有夫之婦的自覺……已經有老公了，還可以牽別的男人的手？卓立涵摘下墨鏡，忿忿地想着，誰知道他們在電影院裏還會做出什麼出軌舉動！
越想越恐慌，當然得跟着進去瞧一瞧，不過……卓立涵晃了一圈售票口，皺緊眉頭，他們到底是看哪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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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暗黑的戲院裏，不時傳來觀眾的爆笑聲，但何巧苓卻忍不住打個大呵欠。昨晚熬夜寫稿，根本沒睡飽，難得陳正昌忍痛捨棄其它片，陪她看這部文藝愛情片，故事也滿好笑的，可惜她實在體力不支……好想睡喔。
舒眼的沙發椅、涼涼的冷氣徐徐吹來、電影的對話宛若催眠語……何巧苓終於受不了瞌睡蟲的誘惑，閉上眼睛，墜入歡樂的夢境裏。
何巧苓，你的頭靠到他肩膀了！
坐在不遠處的卓立涵眼見老婆的頭偏向陳正昌，然後靜止不動，自然以為他們正在情話綿綿，肚裏瞬間燒起一把熊熊護火！
這算什麼？他算什麼？他們的婚姻算什麼？實在太荒謬了！
卓立涵再也靜不下心欣賞電影，雖然他本來的目的就不是看電影，為了觀察他們究竟是舊情復燃還是演戲，他可是買了所有早場電影的票，然後一間間廳找人，終於找到這間幾乎爆滿的文藝片大廳，結果……
“該死！我的煙呢？
他不自覺地在長褲里找煙，忽地想起自己已經戒掉了，只是心情一煩就想抽根煙的習慣還沒戒掉。
他受不了看到何巧苓跟其它男人親密的模樣，這就是嫉妒，他嫉妒那個可以牽住他妻子的手、讓她靠着他肩膀的男人，他嫉妒他可以和他的妻子約會，而他卻只能悄悄跟蹤、偷偷觀察。
這算什麼？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一向冷靜自製，從不為誰心騰意亂，現在是瘋了嗎？竟然做出這些完全不像他行事風格的蠢事！且還是為了一個菜市場等級的女人！這種女人他想要有幾千幾萬個隨時都有，他何需如此苦惱？
卓立涵搔搔頭，自言自語；“我何必為了一個菜市場女人頂心，她想怎樣就怎樣，隨便她，想走就走，我不在乎……”
即便如此說服自己，但一雙長腿卻像是被黏在地板上，勁也動不了，終於熬到電影結束，散場后，人潮從電影院出口流竄出來，他的眼眸不自覺在裏頭尋找她的身影。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何巧苓一邊走到電影院出口，滿臉歉意，不過睡得好飽好舒服。
陳正昌不以為意說；“電影還滿好看的。”
“真的嗎？”她惋嘆；“太可惜了。”以後找機會租來看好了。
“中午我請你吃飯。”他大方地說。
“不用了啦，是我約你的，我請！”
陳正昌微哂，聳肩道；“那各付各的，誰也別爭。”
何巧苓點點頭，開朗地說；“好主意，我贊成！”
兩人相視一笑，開開心心往下個目的地移動，完全沒察覺到尾隨其後的卓立涵。
一整個下午，他們像一對普通情侶，毫無遮掩，大大方方看電影、吃飯、逛街……而他這個真正的正牌丈夫，反倒像個滿懷妒意的第三者，面目可憎。
卓立涵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就連追求女人也很精英，他從沒跟女人一起到電影院看電影，覺得花時間陪女人逛街是浪費生命，更不可能帶女人到平價餐廳用餐……而何巧苓卻跟他截然不同，這些才是她的生活。
他獨自坐在咖啡廳偏僻的一角，透過墨鏡悄悄觀察他的妻子和另外一個男人，口中品嘗苦澀的平價咖啡，心也逐漸變得苦澀。
他們在談什麼？當她面對他時，從來不曾綻放那樣美麗自然的笑容，是他的錯嗎？他努力想將她趕出自己的世界，而當她終於要離開，他卻懊悔了，現在才試着想拉住她，還來得及嗎？
她的心是否曾經在他身上停留過？現在會不會還有一點眷戀？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他們卻好像沒有分開的意思，不回各自的家，能去哪裏？
除了苦澀，現在又慢慢染上了焦慮，卓立涵有股衝動，想上前拽住何巧苓的手，痛罵她一頓！
你知道你是誰嗎？你是我卓立涵的妻子！竟然跟那種平凡到極點的男人廝混，你要背叛我嗎？你要丟光我的臉？你要為了那種遠遠及不上我的男人離開我？何巧苓，你瘋了嗎？
他竟然還能剋制住自己，依然安穩且優雅地喝着手裏的咖啡，他真要欽佩自己的定力了。
“接下來……”何巧苓湊近陳正昌，竊竊私語，看在外人眼中無疑是頗親密的姿態。
“放心，我已經找好了地方。”
她的俏臉瞬間綻開一抹笑容。“那太好了，我其實不太熟，要靠你幫忙。”
陳正昌起身，拿起賬單。“走吧。”
卓立涵眼見兩人手牽手，狀似親昵地往外頭走，他也匆匆結賬，開車緊盯着。
難道還不散會？還能去哪裏？
他手握方向盤，雙眼始終不離陳正昌的車，思忖着可能即將發生的事。夜已經越來越深，這條明顯不是回卓家的路，難道會是那個男人的住處？
卓立涵自覺耐性已經到達極限。他難道還要繼續自欺欺人？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就不會無聊花一整天時間追蹤何巧苓，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他何必當個跟蹤狂？
沒錯，他是在乎她，可該怎麼辦呢？都追到這裏了，要超車、攔截、抓人、揍人？他拉得下臉來做這些事？
卓立涵還苦惱着下一步該做什麼，眼前赫然出現一間豪華的汽車旅館！
汽車旅館……一男一女，孤男寡女，深夜進入一家旅館能做什麼？借廁所？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思緒一下子全盤抽空，完全無法思考。
此時，眼尖的他赫然發現，不只他緊追着何巧苓，還有另外一輛車，另外一個人……那人胸前還掛着相機，是記者……
卓立涵終於明白了，他的妻子是鐵了心要跟他分手，才會做到這一步。
夜空陡地落下雨滴，輕輕拍打着車窗，彷彿和他悲傷的心情唱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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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這樣就差不多了。”
一踏進旅館房間，何巧苓直接扔掉包包，誇張地整個人撲到大床上，頭不得什麼淑女形象了。如果身邊的男人是卓立涵，恐怕又要數落她沒教養。
陳正成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找張椅子坐下。
“你確定有狗仔跟着我們？”
“確定。就是上次那個跟拍的記者，我馬上就認出來了！”她指指自己的腦袋，她可不像卓立涵所說的那麼蠢……想到卓立涵，她怎麼總覺得今天好像一直看到他的幻影，無時不刻跟着她？不可能是因為想念他，難道是因為心虛？她心虛什麼？
“他會拍我們一起進旅館？”
何巧苓點點頭，很肯定地回答；“狗仔才不管我們做了什麼，只要有照片可以編故事就行了。”
“這樣真的沒關係？你會被社會輿論講得很難聽，卓家也不會原諒你。”他關心地追問，實在很不能理解何巧苓的做法。能嫁進卓家是多少女人的夢想，而她卻不擇手段想離開？
“沒關係，我恨不得他們別原諒我，反正我只要離婚就好了。”她咬了咬唇，堅決地說。一想到卓立涵，她的心又莫名揪痛，那種自大的男人她受夠了，她不會在乎他的想法，一點都不。
“倒是你，因為我的關係，也會被傳閑話，真的很謝謝你。”她跪坐在床鋪上，頗恭敬地行禮，惹得陳正昌忍不住發笑，揮揮手。
“免禮，算是還以前欠你的。”
還？何巧苓抬頭直視着他，的確從他眼裏讀到深刻的歉意，只是，感情里嘗到的痛苦可以說還就還嗎？那麼，卓立涵給她的痛苦，要怎麼還呢？他從來沒在乎過她，這樣的痛苦要怎麼還呢？
陳正昌凝望她失神的臉龐，欲言又止，思索一會後，他摸了摸鼻子，走過來坐到她身旁，試探地問；“巧苓，你對卓立涵真的沒有任何感情？”
何巧苓一回神，激烈地否認；“沒有！”
“那你現在也沒有認識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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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就不需要找你幫忙了。”她無奈地說。
突然，她白皙的小手被他握住，他的唇朝她的湊了過來，她眨了下眼睛，很快在他要吻上她時，用另一隻手掌緊急封殺。
“你想幹嘛？”她瞪大雙眸，一臉納悶且一頭霧水。
陳正昌挫折地暫時退卻，但手卻沒有放開，仍緊抓着。
“巧苓，你不覺得今天我們玩得很愉快？”
“是很愉快。可那並不代表我允許你吻我。”
“我們現在不是很像以前嗎？我了解你的喜好、你的習慣，我也一直沒有忘記你，失去你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巧苓，我真的很愛你，你對我難道沒有一樣的感覺？”他苦苦追問，眼裏充滿期待複合的渴望。
何巧苓吞了吞口水，沉默着。她到底做了什麼，哪一點讓他覺得她想跟他複合？
“正昌，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面對她錯愕的神情，陳正昌頓時理解到自己根本太過一廂情願，他苦惱地嘆道；“為什麼不願再次接受我？難道你已經討厭我、沒辦法原諒我了？”他們相處起來的感覺很像從前，為什麼就不能像以前一樣相愛？
“不是因為還沒有原諒你的關係，而是因為……”何巧苓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霎時哽在喉頭，腦中驀然浮現那個自大的男人身影，因為他？不，她說不出口，那也不是事實。
她劇烈地在內心否認那個可能性，卻怎麼也甩不開卓立涵的身影；她很清楚，因為那個男人，她才逐漸忘卻陳正昌帶給她的痛苦。
“因為什麼？你告訴我啊！”陳正昌激動地說，得不到答案他無法死心。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因為我不愛你了，”她堅定地說。沒錯，今天的約會的確像是回到了過去，偶爾也讓她萌生沉浸在過往回憶的感慨，畢竟他們交往過三年多。三年不是一段短日子，在他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也談了一段真實付出的感情，可也因為如此，更讓她確定一件事；她變了，她已經不再是深愛着陳正昌的那個女人；以前他會讓她感動的舉動，如今只讓她想說聲謝謝，而且再也不會因為他的不體貼感到傷心自憐，再也不會氣他總是忽略她而去看別的女人……她已經不是過去的何巧苓，她不愛他了。
陳正昌一聽，整個人僵住，面如死灰，也鬆開了她的手。得到這個答案等於要他死心斷念，想要跟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複合？別再奢望了。
何巧苓不忍心看他如此憔悴的模樣，內心過意不去，繼續相處下去，只是對他更殘忍。
她從床上起身，望着他輕聲說；“我們還是不要獨處……”她提起掉在地上的包包，回眸多加一句；“謝謝你，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
何巧苓走出旅館房間。既然已經不可能再給他感情的承諾，她也不願再利用他，好聚好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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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外，下着滂沱大雨，何巧苓站在旅館門口，懊惱地凝望黑壓壓的天空，今天的運氣真糟啊！
本來預定由陳正昌送她回家，現在計畫生變，這裏又是郊區，要去哪裏叫車？要叫卓家司機來載她？她臉皮再厚也沒這膽子吧……
正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麼做時，有輛車慢慢靠近她，定睛一看，駕駛座上的男人不就是她的丈夫車立函……
他怎麼會在這裏？何巧苓心裏一驚，難道不是幻覺，他今天一直在跟蹤她……
卓立涵等了老半天，終於等到老婆現身，他沒好氣地按下車窗，壓抑着怒氣說；“上車吧。”他的教養不容許他在大庭廣眾下發怒，否則他絕對不會如此平心靜氣和她說話。
何巧苓雙臂交叉胸口，同樣沒好氣地睞着他，心裏感到好笑又荒謬。
“卓立涵，你瘋了嗎？你是哪裏有問題？”竟然偷偷摸摸跟蹤她？
他的眼睛沒看她，直視前方，帶點冷漠的口吻說；“這句話怎麼不問問你自己？”
這算什麼？他特地來教訓她？
“我想做什麼關你什麼事？”
何巧苓撂下話后，忿然走進雨中，比起繼續和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對話，她寧願淋雨淋個痛快！
卓立涵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驚愕地趕緊開車跟着她，怒道；“你是我老婆，跟別的男人上賓館，還問關我什麼事……”
大雨瞬間將她淋個濕透，她感覺有些冷，抱住雙臂，哆嗦了下，仍不忘轉過去，朝自己的丈夫吼道；“我不是你的老婆！”
“你是！”
“我不是，我說不是就不是！”
“我說你是就是！”
兩人好像在鬧彆扭似的，僵持不下，何巧苓氣得將手中的提包扔向他，卓立涵閃躲不及，直接被砸中臉。
“我是菜市場女人，我是沒人要的爛橘子，我配不上你！”
這段怒氣沖沖的話讓卓立涵霎時愣住，她一直牢記着他說過的話，可見得他的確傷她很深，而這樣損人的話要忘記也的確很難……他第一次懊悔起自己過往的作為，那樣鄙視她、瞧不起她，最後自作自受。
他有些尷尬，軟下音調勸道；“你先上車。”
“我不上去，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家。”她倔強地說，對他的軟化絲毫不理會。
“這種天氣、這種地方，你去哪裏叫計程車？”這女人真有挑逗他情緒的本事，就不能讓他好過一點？
“我喜歡淋雨，你管不着！”她邁開大步往前走，傾盆大雨讓她的視線模糊，卻無法讓她妥協。
卓立涵無奈地在路邊停下車，開車門走了出來，冒雨快步追上她。
他用力拽住她的手，快發火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才想問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現在做的事不是正合你意？你要我走我就走，你還不高興什麼？跟蹤我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什麼？你以為我是你的傀儡、還是你的奴隸？連要跟誰見面、跟誰約會都要跟你報備？卓立涵，別把什麼老公老婆擺在嘴上，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她的話句句咄咄逼人，卓立涵毫無反駁的餘地，以前嫌棄她，現在又要留住她，也難怪她會錯亂，可是……
“我們一定要在雨中爭論這些問題？不管怎麼樣，你現在還是我的妻子，你要尊重我！”
“尊重？你憑什麼跟我說尊重？你什麼時候尊重過我？”何巧苓掙扎着要掙脫他的手，卓立涵加重力道，怎麼也不願讓她走。
“上車好嗎？”那是近乎懇求的口氣，輕輕震動何巧苓的心弦。“拜託你……”
她凝望着他，雨讓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隱約可見他以前所未有的真誠目光，誠懇得令她有些錯愕，那個總是斜眼看她、貶低她、輕視她的男人怎麼可能這樣看着她？
“放開我……”她無奈且無力地說，心裏真的好混亂。她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她下定決心離開時，他卻開始糾扯着她的心不放？
即使他已經低聲下氣，還是無法挽留她？卓立涵此刻已經全身濕透透，心情沮喪到極點。他活到這把年紀，面對女人從來不曾低聲下氣，而她……他的妻子卻不屑一顧、漠視他的心情，難道她真的還對旅館裏的前男友舊情難忘？
妒意讓他衝口而出，忿然問道；“你真的那麼愛他，那個曾經背叛你的男人？”他無法理解，她究竟還愛那個男人哪一點！
聽他提起陳正昌，何巧苓的火氣也上來了，非常用力地抽開自己的手。他憑什麼刺探她的私隱呢？既然他不希望她當他的妻子，不想當她的丈夫，那她跟陳正昌的關係他又憑什麼管……
“我不想跟你說話了。”她冷漠地拒絕他的搭載，直接往前走，在大雨中努力在車道上尋覓計程車的可能性。
被這樣狠狠忽視了，卓立涵不甘一不弱，同樣堅決地說；“你聽清楚，我不會跟你離婚！”
何巧苓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又來了，又是什麼都他自己一個人決定，要她走她就得走，現在不想離婚她又不得離婚？
“卓立涵，在你眼中，一直都只有你自己，你說怎樣就怎樣，你說不會怎樣就不會怎樣，我呢？我算什麼？你有看到我嗎？你有為我着想過嗎？你有想過我的心情嗎？你知道我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決定……”她大力呼口氣，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講這些有什麼用，他根本從來沒把她的話聽進去。“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嘛，白費唇舌，反正你從來都不會聽我說話。”
“何巧苓……”事實是，他聽進去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計程車！”望見雨中一輛閃亮亮的黃色計程車朝他們駛來，而且還是空車，簡直就是天賜的禮物，何巧苓趕緊招手，不想理欲言又止的卓立涵。。
等不及車停好，她迅速打開車門，還朝他撂下話；“你聽清楚，我不是你的東西，不要隨便決定我想做的事。”
“何……”
她忿忿地關緊車門，不管想追過來的卓立涵，直接交代司機卓家的地址，等車子往前開了一段路后，她才回頭，透過一片模糊的車窗，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在期待什麼？期待她的丈夫會為了她在公路上展開一場飛車追逐？
怎麼可能呢。卓立涵應該是覺得面子掛不住，怕她丟他的臉，才會跟蹤她，想趁機訓她吧……她慨嘆一聲，回身，四肢放鬆地攤開，背靠緊椅墊，身體這才感覺到冷，抖了一下。
“哈啾！”
“小姐，會冷嗎？”司機從後照鏡看她一眼，體貼地說；“我把冷氣關掉。”
“好，謝謝。”何巧苓摸摸鼻子道謝，突然意識到什麼事情不對勁，身邊少了什麼……包包……她警覺到自己的包包在剛才生氣時扔到卓立涵車上，現在身上一毛錢也沒有！
怎麼辦？她擔心地觀察起這位司機大哥，看起來是個好人，讓她進屋去拿錢付給他，應該不至子勃然大怒吧。
呵……比起沒錢的困窘，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疲倦在她放鬆時席捲而來，她打個大呵欠，今天累了一整天，實在是撐不住了。
她的眼皮有如掛了鉛，慢慢闔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