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夜雨真情對話金庸
昨日傍晚6時許,在煙雨朦朧中,記者跟隨一輛麵包車來到了位於杭州西子湖畔的香格里拉酒店,在205房間雅間,金庸和他的夫人熱情地和記者聊起了天。
金庸先生談興性很高,欣然答應了接受了本報記者的採訪,鼓勵說:我們今天什麼話都可以說,他並讓本報記者坐在他的身邊,開始了愉快的聊天了訪談。
我最崇拜的男人是鄧小平
問:您沒來來過過四川嗎?您在《倚天屠龍記》等多部武俠小說中,對中華武術流派之一的峨眉派武術及峨眉山風景作過詳細描繪。你想像中的四川是怎樣的?對四川人印象怎麼樣?
金庸:我來過,抗日戰爭時到來過重慶,後來第二次來是鄧小平接見我時邀請我游山川時,第二次到了重慶。那裏的人很會擺龍門陣,常常坐着一把椅子,拿着一些南瓜子,擺一下午龍門陣。說到四川人,男人中我最崇拜的就是四川人鄧小平,女人中我最崇拜的是居里夫人。
回憶起四川很有意思,很多地方都沒去過,雲南大理、新疆也沒去過,都憑想像在寫。現在雲南大理請我做榮譽公民。
再次向四川人民致歉
問:2003年10月8日,您首次登頂陝西華山參加“華山論劍”活動時,曾因自己小說中的“將四川武林人物多寫成了反派”向赴會的四川武術人士何偉琪表示歉意。您為何將四川武林人物多寫成反派?有何內幕和故事?
金庸:沒什麼幕後故事,寫成反面人物我都是想像的。在這裏我想去,我為把峨眉派、青城派寫成原來寫的反面,向他們道個歉。但我堅決反對商業的炒作,曾有一個酒廠請我去四川,但涉及到商業炒作,讓我把這個酒的故事從紹興寫到四川,他們還要給我200萬,我寧願自殺都不會幹,我就是自殺也不會幹。你們一定要把這些寫出來。
問:歡迎您到四川青城山和峨眉山、到我們報社來作客。
金庸:如果沒有商業利益,我肯定去,如果有商業的炒作,我馬上登飛機回頭。我會在夏天的時候,專門與夫人游青城和峨眉山。
問:對此次《神鵰》取景九寨,你有何好的建議?書中是否有關於九寨的場景描寫?有小說迷認為其中的絕情谷等很適合在九寨拍。
金庸:我很看好,張紀中已經向我彙報了兩次。張紀中去四川取景,我很滿意,他說四川景色很美,一定要把四川拍得非常美。我要用拍得美的方式向四川的人民道歉。
最滿意“天龍”和“射鵰”
問:您的14部作品到目前為止,“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大概除了《鴛鴦刀》,其他13部全都被改成影視劇,有的甚至四、五個版本,您最滿意的是哪一部?張紀中老師被業界稱為“金庸專家”,您如何評價他?您與他如何相識?如何相知?
金庸:張紀中這個人很敬業的,認識他很偶然一個機會。有一次有個朋友說有個外國人找我,我說外國人不見,我夫人偷偷透過窗子一看,有點像個外國人,其實不是外國人,是中央電視台的張紀中。我說進來見吧。他拍得最好的、我最滿意的是《天龍八部》和《射鵰英雄傳》。
建議新版《神鵰》用新人
問:港台曾拍過約3個版本的《神鵰》,包括:A、劉德華與陳玉蓮主演的。B、古天樂與李若彤主演的。C、任賢齊與吳倩蓮主演的。您是否看過,評價如何?聽說您壓根不想看,說不忍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打得面目全非。
金庸:有一個吳倩蓮版本的《神鵰俠侶》,一些重要情節被那個製片人篡改了,我很生氣。後來對方打電話來道歉,我不接電話,也不接受她的道歉。
問:《神鵰》的第四個版本中新小龍女和楊過的人選,張紀中老師有沒有與您溝通過?您認為用明星好,還是用新人好?
金庸:我和張紀中都有個同樣的建議,這樣好的背景,這樣好的故事,用新人好。用明星,我認為沒必要,明星出場費很高,沒什麼意思。我不需要明星,只要外形好的,這麼好的故事,這麼好的景,沒有名氣的自然也變成明星了。
浙大當院長月薪3000元
問:您在浙江大學當人文學院院長,作為一名學者,如何擔當此角色?
金庸:我在浙大的月薪是3000元,是正常的院長的薪水,不教學生,每年上幾次大課。人文學院分文史、哲學、外國哲學、藝術等8個系,本來我是給人文學院上大課,其他學院也來聽。有時候講課時應該坐800人,卻坐了一兩千。別的學校的學生也想來但不能來。來聽課時必須要發票,保安人員不讓其他人員進來。有的同學為了拿到票還要請別人吃飯。我上大課都是座談的形式,話題都是學生提出來的。
問:您在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擔任了4年院長、3年博導,你平時如何帶博士生?課程怎樣安排?
金庸:我有三個博士生,兩個女弟子。有一個山西大學的,有一個清華大學碩士,有一個杭州社會科學院的。要考我的博士生不容易,把論文要寄過來,三年必須寫兩篇論文。要在全國很高級別的學術刊物上發表,而且是第一流的學術刊物,如讀歷史要在《歷史研究》上發表,學文學的就要在《文藝評論》上發表。如果發表不了就必須多讀一年。我不喜歡以老師的名義與學生合作,你不自信可以讓我看,看了給你修改,但要以學生自己的名義去修改。我招博士生時,全國各地來考的人不少,讓我打分比較難,外語必須要60分。專業的書面考試也必須達到60分。其中有一個人專業考了六七十分,外語考得59分,我去說情,別人很給我面子,最後那個弟子的外語過關了。
現在每天讀書4小時
問:人們非常關心您晚年的生活,能否談談您的養生秘訣?您喜歡看什麼書?
金庸:我的養生秘訣是:不憂愁,開心。我平時喜歡讀歷史性的書籍,每天讀書大概4個小時,我以前做報紙時要上夜班,每天睡得不是很晚,而是很早(風趣地說),因為是早晨四五點鐘才睡覺。有時下夜班后還要玩一會牌,這是當記者時留下的一個習慣。現在電視要看,但看得不多,主要是新聞。
最遺憾兒子在美國自殺
問:就您的創作生涯或您的人生而言,外人看來非常成功,那您有沒有什麼遺憾呢?
金庸:最讓我遺憾的是我的兒子在美國念書時自殺了。(說到心酸事,金庸一下子感到有些傷感)傷心的事不談了。
臨別時,金庸夫人對本報記者帶的一件民族服裝感興趣,不停地問是在哪買的,記者當即把這件衣服贈送給金夫人。原定的20多分鐘採訪,因金庸先生談性大發竟不知不覺進行了一個多小時。臨別時,金庸與記者相約:我們華西都市報見,四川見。
離別時,金庸不停地揮手向記者告別,煙雨中,那個慈祥和藹的長者的身影讓我們心中久久涌動着感動。
記者手記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庸每年只有很短的時間在杭州隱居,連杭州本地的媒體都感嘆,很難見金庸一面,因為他很低調,不願接受採訪。而我們因為機緣巧合,因大鬍子製片人張紀中到四川九寨溝選景與本報結下情誼,他熱心地從中牽線,幫我們約好與金庸先生的會面,在採訪過程中,他一直陪伴在旁。
對先生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個儒雅而親切的長者,態度極好,言談中偶爾有些小調皮。問及家庭和情感生活,他總溫和地笑着說:這是私隱,我可不可以不答?讓人不忍再追問。
有意思的是,見金大俠,就像他的武俠小說一樣充滿曲折。本來約好昨日下午5:00與先生會面,不料剛到杭州的我們,碰上梅雨導致的大塞車,司機又一不小心走錯了路,那邊,張紀中急得只嚷:時間來不及了,怎麼辦?這邊,我們心急如焚,擔心就此錯過與金大俠的約定,頻頻電話溝通,終於趕在先生離開約定地點之前到達。但此時,先生又必須趕赴一個早已定好的宴請,我們只有跟在他的車後面一路追擊,搶在宴席前採訪了15分鐘,先生見我們很着急,便和我們約好飯後再聊20分鐘。餓着肚子終於等到先生出來,他很善解人意地耐心回答我們的長篇提問,也許是從四川遠道而來的我們,引起了他的談興,原定20分鐘的訪談,不知不覺竟延長到一個多小時。
說實話,見金大俠之前,我們心裏頗有壓力,一是覺得他是大家,不太容易接近;二是先生畢竟80多歲了,擔心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作較長時間的訪問。而一見面,先生的微笑就釋放了我們的緊張情緒。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和我們打招呼,微笑着伸出手,他的手很溫暖,握手的剎那,心中從內而外湧出一股暖意。整個採訪過程,先生一直微笑着,那不是客套,而是他發自內心,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笑容,讓我們一直感動着。直到與他分別,他的笑容依然深刻地定格在我們的印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