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 第一章
“活見鬼!”今天我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在心裏罵人了。本來么,一大早從被窩裏爬出來,呼吸着早上新鮮的空氣,聞着窗台上新開的水仙花的香味,讓淡淡的陽光照在雜亂無章的書桌上,眼看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可以繼續進行我的高效氣相色譜分析實驗,卻接到倪主任打給我的電話要我去驗屍。即使這是我的職業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還是讓我皺起了眉頭。驗屍是令人討厭的工作,可能不得不面對哭哭啼啼的家屬、焦頭爛額的警官,還有可能完全不成形狀的屍體。這一切都讓我不快。特別是,當我拎着工具箱,在攝影棚里迷了路的時候。
在二樓走廊的盤繞下,這裏象個超級大的天井,有無數的通道、隔間和無數扇門。每一次我轉過一個彎,都覺得剛才來過這裏,但都沒法確定剛才經過的時候是在哪裏轉的彎,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錯誤的路線。我打開一扇門,懊惱地發現後面是牆壁,心裏咒罵了重案組的胡警官第101遍。
急匆匆地趕到,才發現警官們都還沒來。我只被告知在休息室,沒人告訴我休息室在哪裏,也沒說是哪間休息室。這麼大的地方,現在才7:00多,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讓我到哪裏去問呢?
“這死不掉的門!”我“砰”地一聲關上塗著木紋的硬板紙,震得整個門框都在搖晃。
“一大早發什麼脾氣呢?”一個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穿寬大黑色運動衫褲染一頭亂蓬蓬金髮的小個子年輕男子向我走來。
“標準的‘演藝人士’。”我心裏想,這種人和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不過無所謂,只要他指給我休息室的位置就可以。
“瞧,這是美工花了很多心思做的,”他輕輕轉動門把手,把門拉開,又輕輕關上,“看上去象真的一樣,但是開關次數多了邊會翹起來,看上去就不太好看了。這扇門還要用好幾天,待它稍微好一點吧。”他的聲音很特別,有點沙,象天鵝絨擦過磨砂玻璃。近看下他的年齡比我的第一印象要大一些,將近30來歲,散亂的頭髮蓋住前額,蓋不住一雙圓眼睛下面濃重的黑影,上唇還有點短短的鬍髭沒刮乾淨,或者說沒有刮過。這張臉有點熟,但是在我的記憶庫中,沒有配得上號的聲音,所以沒法跳出正確的搜索結果來。
“剛開始工作,覺得有壓力吧?”他繼續說,“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王師傅是個很好的人,他會帶你一段時間,等你適應了做‘橡皮泥王國’新佈景的工作后就會越來越順利。好好乾吧!”
“等一下,”我覺得這個玩笑有點大了,“我不是美工,我是……”
“朱醫生!朱醫生!你來啦?”彷彿從頭頂上傳來呼喚我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到二樓的走道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向我揮手。我回了個手勢。我依稀記得這應該就是倪主任提起過的傅先生。他指向天井角落的一條通道:“電梯在那裏。請乘電梯上來吧!我們在二樓218房間等你!”
我點頭表示明白。從他站的位置,正巧視線被道具擋住,使他沒法看見我身邊的人。
我踏進縮在一個角落裏的電梯的時候,“演藝人士”隨後跟進。我按了二樓的標記,門緩緩地關上,電梯開始慢慢上升。雖然沒有正眼瞧他,我感覺他不住地打量我,這讓我十分不快。“對不起,請……”我剛開口,他也正好開口說了同樣的話,兩人的聲音碰在了一起。他抱歉地朝我笑笑。這時,電梯“嘎”地一聲停住了。
“見鬼!”我用力按二樓的標記,電梯象棺材一樣紋絲不動,我抓起應急電話“喂!喂!”了兩聲,電話里沒有撥號音。居然,我被困在這裏了!我回過頭來,正對上他閃動的眼睛。
“朱醫生,是誰請你來的?來做什麼?能告訴我嗎?”他焦急地問道。
“這和你有關係嗎?”我說。雖然習慣上被稱為醫生,我的工作和醫生有很大區別。剛開始時,我帶着過去做骨科醫生的習慣,常常不知不覺中把調查的進程透給無關的人,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被倪主任和警官們“K”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我已經學乖了,加之今天心情不怎麼好,我沒理表情尷尬的他,繼續敲打電梯門,大喊道:“有人嗎?電梯壞啦!有人嗎?”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轉用懇切的語氣說:“我可以幫你的。”
“幫我橇門嗎?”
“不,這電梯現在的位置正巧卡在當中,即使橇開了門也出不去,外面就是牆壁。馬上就會修好,不會有事的。”
“你那麼有把握?你是誰?電梯工?”
他笑了。我知道他是誰,雖然他平時說話的聲音和電視節目裏大不一樣,剛才看到他的笑容,我已經想起來了。對於如日中天紅得發紫的他來說,大概有好幾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問題了吧?我平時就不喜歡喧囂浮華的流行演藝圈,有機會煞煞他的氣焰也好。
“知道NTG和NE嗎?”他問。
“知道,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e)和去甲腎上腺素(NorEpinephrine)。”
他又笑了:“真不愧是醫生說的話。不過,我是NTG樂隊的歌手N,兼NE節目的主持。現在在這個攝影棚錄製星期六晚上的NE節目。”
“這是什麼節目?”
他有點不可思議:“醫生,你不看電視嗎?”
“除了新聞以外幾乎不看。”這是真話,現在各個電視台都是無聊的綜藝,NE是其中最受歡迎也最無聊的一個,其無聊程度和受歡迎程度成正比。
我的話不太客氣,但他沒有生氣:“NE是NTG、Entertainment的縮寫,節目包括小品、遊戲、競賽。對不起,把你當作‘橡皮泥王國’佈景的製作人了。但是,醫生,你來這裏看什麼病人呢?”他關切地問。
“這有什麼關係?”我踢了電梯門一腳,“我們被關在這裏,什麼事也幹不成。”
“當然有關係,”他急切地拉住我的胳膊,“真沒想到……既然你已經到了這裏,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快點出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錯,關切,焦急,看上去象真的感情一樣。我不得不提醒自己,現在我面對的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個演員,我看到的一顰一笑都可能是長年訓練的結果。我什麼也沒說,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N摸出手機撥了號,打給NTG樂隊的經紀人傅先生,讓他儘快找到修理電梯的工人。2句話還沒說完,電梯發出“嘎嘎”的響聲開動了。“太好了!”他深深嘆息了一聲,收起手機。電梯一到二樓,他急急地按着“開門”按鈕。門才開,他搶先走出去,招呼我道:“跟我來,朱醫生。”
他走得飛快,地方又有一段距離,雖然我個子比他高,竟然被拉下了十幾步。當我氣喘吁吁地轉進走廊拐角,看得到走廊盡頭218室的門時,只見他僵硬地呆立在門口背影,旁邊是不斷用白手帕抹着額頭汗水臉色陰沉的傅先生。看到我,傅先生急忙迎上:“啊!朱醫生!不好意思,本來以為這個電梯最近的,沒想到會出這種問題。太抱歉了。幾年不見了,你真是青年才俊啊。”
我再次努力搜索記憶庫,終於從最最角落的地方挖掘出這句問候語的全部背景:當NTG還是剛剛開始走紅的樂隊,而我還是骨科醫生的時候,我姨媽發生車禍住在我的病房。她妯娌的表姐一家也來看望,順便帶來了表姐夫的中學同學,就是這位傅先生。當時請他來好象是因為他路子很粗,認識交警大隊和保險公司的人。這車禍本來是我姨媽負主要責任,可是後來聽母親說傅先生的熟人托來托去的,最後就成了司機負主要責任。姨媽得到了保險公司和司機單位的雙重賠款。數額也許及不上NTG樂隊拍攝一次廣告收入的一百分之一,對於有一個成績不太好但是很想上重點中學的男孩和一個下崗工人的家庭來說,算得上巨款。雖然那是我姨媽的事,說起來反正我多多少少欠了他一個人情。所以他輾轉託人通過倪主任找到我,指名要我主持這次驗屍,我沒法拒絕。這關係還不是一般的複雜。
“事情是這樣的,”他拉住我,邊走邊低聲說,“事關一個名人,不能走露消息,否則對公司的名譽和電視台的正常工作都會有很大影響。所以特別請你照顧,保持低調,儘快結束調查。”走到門口時,N仍然呆立着,傅先生提高了一點聲音:“今天早上突然發現本公司的T……就是當紅NTG樂隊的T,你知道嗎?”見我點頭,他接著說:“在休息室去世了。可憐呀,英年早逝,只有29歲。”他抽了一下鼻子,眼圈也紅了,“T一直非常努力,就是身體不舒服也勉強工作。他感冒好幾天了,為了趕下一季電視劇拍攝的檔期和收視率很高的NE節目,沒能好好休息……”
“請等一下!”我喊道,“在我檢視以前請不要碰屍體。”
傅先生給我介紹情況的時候,N走近屍體蹲下身,似乎用指尖觸摸着他的面部。被我一喊,他愣了一下,緩緩地站起身。我上步插到他和屍體當中,防止他再觸碰屍體,順便偷眼看他。但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一雙眼睛彷彿聚焦在無限遠處。
“請迴避一下,N先生,”話一出口,我自己也覺得這個稱呼不妥,因為N顯然只是他的藝名。他完全沒有在意,點了點頭,默默地退向門外。
我環視周圍,除了傅先生、N和我自己,還有另外兩個攝影師一樣的年輕人。我問:“怎麼只有我?警官們呢?”
傅先生跟上一步,湊近我的耳朵說:“我們不想引人注目,先把你請過來。待會兒警官會陸續到。那時,你的意見可以給他們提供重要線索。你現在開始嗎?”
我皺了皺眉:“可是,這不符合工作規範。”
“沒關係吧?畢竟,這不是刑事案件,沒那麼嚴格吧?”
“傅先生,”我正色道,“在警官們做出初步判斷以前,我們都沒有資格說這是或者不是刑事案件。”
他臉上有點掛不住的樣子,隨即笑笑說:“你看着辦。”
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可以想像他肩負的壓力,也明白他非常希望這件事能以自然死亡的結果告終的原因。否則,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會變成轟動一時的醜聞,被小報記者大發一筆橫財。為了讓他放鬆一點,我說:“那麼我這邊的調查先開始吧。能不能告訴我是誰發現的?”
傅先生的臉色亮起來,他指着一個年輕人說:“JACKY發現的。他是攝影助理。JACKY,你過來,”
“是的,先生,”年輕人緊張地站得筆筆直,“是我早上來叫醒T的時候發現的。”
“是他讓你來叫他的嗎?”
“是的。”
“他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應該去出外景。”
“那麼又是辛苦的一天羅?他為什麼不回家或者找個舒服一點的地方睡一覺呢?”我指了指屍體。
傅先生補充道:“昨天晚上拍NE節目直到後半夜,回家來不及了,T就在休息室睡一會兒。他平時常這樣。這裏備有毯子就是因為他的這個習慣。”
“你看到他就是這個樣子嗎?JACKY?”
“是的,先生。”
“你肯定一點也沒有移動過他嗎?”
“是的,先生。”
“你當時做了什麼?”
“我馬上叫來了MIKE,也就是攝影師,他通知了傅先生。”
“就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
“沒有找其他人,比如說N嗎?”
“是的,先生,沒有。”
“那麼你們平時有什麼事都是先找傅先生嗎?”
“是的,先生。”
“JACKY,你是演員嗎?”
他沁出汗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吃驚的表情:“不是的啊?”
我笑道:“你老是‘是的,先生’,讓我想起戰爭片里的新兵。”
MIKE和傅先生呵呵地笑了幾聲,突然意識到在有屍體的房間裏發笑是件非常古怪而失禮的事,尷尬地逐漸放低聲音收起笑容,在那過程中,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JAKCY靦腆地撓着頭。我注意到N仍然盯着屍體,面無表情。
“喲!什麼事這麼好笑?”胡警官帶着幾個手下大步而來,“哈!朱醫生!來得還真快啊。”他環視現場,擰起了眉毛:“怎麼搞的!現場弄得這麼亂糟糟,象什麼樣子?朱醫生,你已經看過了?”
我平靜地回答:“還沒開始,只是作了一些詢問。”
“哦?”他挑起一條眉毛,湊近我問,“有什麼意向?”
從眼角的餘光里,我瞥到傅先生期待的目光。“還沒法下定論。”我答道。
傅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氣,而N無聲地長嘆。
胡警官把手一揮:“那麼,其他諸位迴避,我們開工吧!”
***
還在讀書的時候,我就反覆被教育:屍體就是屍體,現場就是現場,真相就是真相。因為很多情況下,判斷的結果完全依靠檢視者的經驗和感受而做出,很容易被主觀的想法所左右。不受任何外界的影響,儘可能客觀地分析,才能得到正確的結果。
這句話說出來很容易,做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比如說,同樣的一塊淤痕,顏色介於青紫和暗紅之間,究竟是生前受的鈍器傷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死後自然形成的屍斑,取決於非常微妙的瞬間判斷。這樣的痕迹出現在空屋閣樓里年輕衣着凌亂的年輕女子屍體上還是早上被家人發現沒有起床的高齡老人屍體上,第一眼看去,判斷可能立刻形成。但是最終的結果,可能卻是恰恰相反。
T斜靠在沙發的轉角里,身體呈向左側半躺着的樣子,膝蓋和髖部大約呈90度地彎曲,雙腳幾乎擱在沙發邊緣之外。他裹着白色毛巾質的浴衣,雙臂彎曲在腹部,頭垂到胸前,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開過的感冒藥和冷掉的咖啡,地板上有一雙淺藍色長毛絨拖鞋。染過的棕色頭髮長度及耳,打着卷蓋在他臉前。如果不是看到他垂下的手指和腳趾上淤紅的屍斑,單看他上身的姿勢給人的感覺好象是一個人坐在那裏慪氣或者沉思,而不是已經離開人間。
拍下屍體位置的詳盡照片,我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取出溫度計,摸索着插進他嘴裏,接着動手脫下他的浴衣。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給這件工作增加了不少難度。
“請等一等,朱……醫生,”N不知什麼時候又混了進來,“你要脫掉他所有的衣服嗎?”
“是的。”我說著,拉下T的內褲,摸索着插進另一支體溫計,“否則我怎麼檢查呢?”
“能不能不要在這裏?”
“為什麼?”我抬頭看他,他的臉色慘白,聲音有點發抖:“我是說這裏……現在的情況下……是不是……”
“請無關人員撤離現場!”胡警官大聲道。
N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打擾了。”慢慢向後退去。退到門口,抿住嘴唇,仍然死死盯着T的屍體。良久,他驀地轉身,快步離開。
胡警官悄聲對一個年輕警官說:“盯上他。”年輕警官得令而去。
我伸出十指插進T的頭髮,沿着從額前向腦後的軌跡輕柔地撫過。他應該是衝過澡才睡下的,指下他的頭髮的深處還有點濕,奇怪的是他的頭髮里,彷彿竟然有溫暖的感覺,好象他還活着,釋放着自己的熱力,不斷地感染着別人。空氣中瀰漫起淡淡的香氣,初聞象春天花開的原野,在虛無飄渺中越來越濃烈,變得好象游吟詩人彈着奔放的琉特琴曲時,身邊篝火里,來自東方神秘之國的檀香木片發出的誘人氣息。在這氣味里,有一種特殊的香味,熟悉而又陌生。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胡警官抽着鼻子誇張地嗅了幾下:“哈!很貴的香水吧?到底是大明星。發現什麼了嗎?朱醫生?”
“至少,頭部沒有顯著外傷,唔……後頸部和喉部也沒有。”
“仔細查,醫生,這傢伙讓我覺得他媽的不對勁。”
看到體溫計的讀數,我就發現了剛才自己產生幻覺的原因:深部體溫33度,口溫卻是35度。根據攝製組工作人員的報告,昨夜的拍攝進行到2點多,然後T獨自回休息室休息,而N和G各自回家。雖然外面是隆冬,有空調的室內保持着18度的氣溫。在此條件下,屍體的溫度--也就是深部體溫--每小時下降1度。現在是上午8點多。如果照此推算,T在凌晨4點左右就已經死亡。但是,因為口腔接近於體表,循環停止后溫度下降比直腸深部要快,和現在得到的結果恰恰相反。我冷笑一聲:“胡警官,我有同感。”
在警官們的幫助下,我把T的屍體從沙發上搬下來,放到靠裏邊的地上。東窗淡淡的陽光下,他如初生嬰兒一般蜷縮着。出於對死者起碼的尊重,我在裏邊拉起一道布幔,把屍體和忙碌的警官們隔開。首先我拍下他全身的照片,特別是所有看上去有可疑的傷痕的地方。接着我拂開他的頭髮,重點檢查五官。看到他的臉龐,最先震驚我的,就是他的清秀俊美。他的眼睛閉着,曾經讓無數少女砰然心動的豐唇微微張開,嘴唇只是稍微有點開始干縮的跡象。我不過偶爾瞄到電視中的NTG樂隊一眼,想不起來他活着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即便如此,死亡只是在他氣色紅潤的小麥色皮膚上蓋上了一層陰影,而沒有留下痙攣的扭曲或者恐怖的屍斑。所謂屍斑,是人死亡后停止流動的血液墜積在身體沒有受壓的低下部位的毛細血管里而產生的暗紅色斑塊。瑪雅人習慣在人物浮雕或繪畫中描繪臉上的深色斑塊,代表死神對某人不可抗拒的征服。一直到現在,屍斑的出現都是死亡降臨的可靠標誌。我輕輕按快門,拍下他左下頜的特寫。
我用手指撥開他的眼帘,拍下他仍然清澈透明的角膜。通過種種徵象可以肯定,T直到凌晨還活着。接着我用橇棒橇開他的嘴唇和牙齒,用吸管吸出唾液標本,裝進貼了標籤的試管。至於身體的檢查,反而簡單,因為他全身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除了膝蓋上幾乎褪盡的陳舊性淤痕手腕和腳踝上很輕微的擦傷。那種擦傷,象是絲綢、毛巾或者類似的柔軟織物捆綁的痕迹。
有趣!我心想。那些可以不痛地綁住人的東西,會是做什麼用的呢?愛人的遊戲?我低頭看着屍體,有點後悔地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了解實在太少了,沒有什麼可以提示我重點檢查部位的知識。也許我應該多看看電視節目。不過即使每一集NE節目都看,每周也只有1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對於一個活生生的人,那只是他生命的1/168,怎能保證從這短短的時間裏可以認識到他的全部呢?我不禁搖了搖頭。
這時,我注意到一個比較特殊的部位:臀部。不是通常人們打針的地方,而是更低的部分。我拍下他臀部和左側髖部的特寫照片。最後,出於常規,而非個人突發的奇怪聯想,我檢查了他的下體,很滿意地發現沒有暴力侵入的痕迹。感謝上帝,否則事情越弄越複雜,越描越黑暗,越來越沒可能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