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別擔心,我很好,沒寧,小柚不要害怕,放心……」她一直反覆地說著安撫的話,但不知是在說給小柚聽,還是說給病得頗嚴重、神智燒得有些模糊的自己聽。
滿眼端詳着她臉上難掩的疲倦神情,開口對着小柚吩咐道。
「小鬼,你先去睡,我會照顧你阿姨的,她需要休息,等明天你再來看她。」小柚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不但對她的病情沒有幫助,甚至還會讓她操心,無法安心的休息。
小柚聞言抬頭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乖乖的點了頭。
只見她鬆開樓楚楚的手,踮高了腳尖,在她臉上輕落下一個親吻后,才戀戀不捨的抱着熊布偶走向房門口。
臨出去前,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關上門離去。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待小柚離開后,樓楚楚才緩慢轉過頭,語帶愧疚地對他道謝。
好像從他們認識以來,她就一直不斷、不斷的給他添麻煩……
他垂斂下藍眸,將毛巾浸入水盆中浸濕,「你是病人,病人的責任就是好好養病休息,其餘的事不需要操心。」
擰乾毛巾,他將帶着涼溫的濕毛巾輕輕敷在她發熱的額上。
「睡吧,好好的睡一覺,等睡醒后,燒就會退了。」他坐在床沿,溫柔地對着她說道。
她感動的露出抹微笑,而後好似撐不住似地,虛弱地閉上眼,沒多久,便深深陷進了昏睡當中。
凝視着她的睡顏,費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觸上那因發燒而有些泛紅的臉頰,胸口莫名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他不喜歡瞧見她這副沒有生氣、病懨懨躺在床上的模樣,好像脆弱得隨時會消失在他眼前一般,那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記憶中,她應該是漾着羞怯微笑,無時無刻不柔順的瞅望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她的全部、她的唯一,但為什麼此刻,那雙恍若藏了許多言語的晶亮黑眸,卻緊緊閉上?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煩躁得令他有股想殺人的衝動。
這種未曾有過的罕見情緖,如同一團灰色黏稠的泥漿,充塞着他的胸肺,隨着他的呼吸起伏,莫名漲痛了他的心臆。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竟已經那麼的喜歡她了嗎?比他原先預想的喜歡還要多出么多?
他抿着薄唇,一向俊美的面容此時不見半分笑意,反而用一種複雜難辨的眼神,深深啾凝着床上的人兒。
「唔……」見她在睡夢中不適的蹙着秀眉,他忍不住伸出大掌,安撫似的觸上她的頭頂。
她的發,很軟,好似一團蓬鬆柔軟的棉花一般,那帶着淡淡花香的鬆軟觸感,隨着掌心下的輕緩摩挲,彷彿也一同傳進了他的心底。
他情不自禁地放柔了目光,凝望着她的藍色雙眸,竟流露出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的疼寵憐惜。
驀地,深陷昏睡中的她,彷彿作了什麼可怕的惡夢,突然胡亂地開始發起囈語。
「不……不要……別碰我!姐姐……放開我!小柚……走開……」她不斷甩晃着頭,好似要藉由這樣的舉動,驅趕走某樣駭人的東西似的。
費奇不禁皺起眉,雙眼緊盯着她在睡夢中奇怪的恐懼反應。
就見她睜開眼,佈滿驚恐的雙瞳正好對上他探來欲安撫她的大掌,下一刻,她反射性抬手,猛然揮開他的手,拖抱着被子,退縮到離他最遠的大床末端。
他擰着眉,眼神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被她大力揮開的手。
他從不知道,她看似瘦弱的身體裏,竟然隱藏着這麼大的力量,能將他這個男人的手都打得紅腫了。
樓楚楚倉皇驚懼的瞪着他,待她從混亂的夢境中回過神,看清眼前的人之後,她才氣息不穩地喘着氣,鬆懈緊繃的情緒,沙啞的開口。
「對、對不起,我作了個惡夢……」她緩緩倒回床上,猶帶幾分驚嚇后的惶然,疲憊的閉上了眼。
費奇沒接話,只是彎身拾起她因激動推拒他而掉落在地面的毛巾,替她再次打濕擰好,重新覆上她發熱的額頭。
「一定是很可怕的惡夢吧,瞧你嚇得都出汗了……」他噙着淡笑,裝作輕鬆無意的探問,雙眼卻一眨也不眨的緊盯住她,似在觀察她臉上的神情。
「是啊,很可怕、很可怕的惡夢……好像永遠都醒不過來似的。」
聞言,她又睜開眼,像是陷入某種回憶,兩眼茫然無神的盯着天花板。
「只是個夢而已,即使再怎麼恐怖,它也不會變成真的。」他輕笑安撫着她,溫柔地替她將被子拉高些,「忘了它繼續睡吧,生病的人不該胡思亂想,應該多
多休息才對,這樣病才好得快。」
「是啊,把它忘了……忘了它……」她似夢似醒的乖順點頭,彷彿從未清醒過來般,聽話的重新閉上眼,不一會兒便又進入了夢鄉。
見她再度熟睡,費奇道才斂去唇邊的笑意,用一種深沉不明的審視眼神,定定盯視着她的睡顏。
作了惡夢嗎?
是什麼樣的惡夢竟會讓她如此的恐懼,連醒來乍見他的靠近,都下意識的揮推開他,反應激烈的排斥抗拒?
這並不是一般正常人作了惡夢時會有的反應。
回想起方才她在夢中的囈語,他眯起眼,心底興起一股莫名的疑惑。
她究竟在害怕什麼?隱藏了什麼?讓她連在夢中都如此的恐懼,忍不住想要逃開?
他蹙着眉,伸出手撫上她樵悴發熱的臉蛋。
她的身上似乎藏了許多的秘密,也許,這正與她微笑時,眼中總不自覺帶着淡淡的哀傷愁緒有關。
那種彷彿已沒有什麼可再失去的笑容,每回當他瞧見,總是令他感到莫名的不舍,心底隱隱泛起不知名的疼痛。
但不管如何,他會想辦法將一切都查清楚,關於她隱藏在悲傷笑容后的秘密,與她那深埋在心中無法道出口的無名憂慮恐懼——
他會弄清楚的!
清晨六點,陽光從落地窗外悄悄探進陰暗的房內,順着床尾,一點一點灑落下金黃光芒,直到那暖和的溫度,披覆在那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兒身上,終於喚醒了她。
樓楚楚睜開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淺色頂燈,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亂感,直到她感覺自己的手隱隱傳來疼痛,似是被人緊緊握在手中,這才緩緩移轉視線,轉頭望向那個握着她手的人。
費奇靠坐在床頭,閉着雙眼沉睡,似是極累,他金色微卷的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溫暖燦爛,讓人瞧了不禁有種想伸手撫觸的衝動。
他一手牽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則是環過胸膛牢牢抱胸,他的呼吸輕淺而平稞,俊美帥氣的臉龐上,佈滿熟睡的寧靜安謐。
她不禁看得有些怔痴了。
是他照顧了她一整夜嗎?
就擠靠在這狹窄的床頭位置,用這種艱難的姿勢,牽握着她的手,照顧了她一夜?
視線不經意地瞥見他身側那擱置在床頭柜上的水盆與毛巾,她的心裏頓時湧上一陣感動與暖熱。
似乎察覺到身邊的動靜,這時,費奇微蹙了蹙眉,在擾人的晨光中,緩緩睜開了眼。
「醒了?」見到她清醒,他慵懶地揚起一抹魅人微笑開口。
「你一整夜都沒睡在這裏照顧我?」她聲音沙啞的問道。
握着她的寬大手掌,溫暖而有力,帶給人強烈的安心感,她不自覺貪戀着這種感覺,多希望永遠不要放開……
「嗯。」聽見她的問話,費奇應了一聲,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他站起身子,活動一下因整夜屈着身軀而有些僵硬的肩頸四肢。
「你發著高燒,需要有人隨時在旁看顧,更何況,我也不放心讓生病的你自己一個人待在房裏……」他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解釋道,待身體舒展完畢后,才轉過頭詢問她的身體狀況。
「現在感覺如何?」若還是不舒服,那麼他想得帶她上醫院一趟了。
「好、好多了,」聞言,她輕輕漾出一抹羞赧的淺笑,「睡醒后,覺得頭沒那麼暈了。」
昨天那種燒昏似的暈眩,令她連在睡夢中,都難以喘息呼吸,彷彿隨時要陷入無邊無際的深沉黑暗似的,強烈的昏沉感不斷包圍着她,使人感到難受欲嘔,現在,除了些微的不適外,她幾乎感覺已與平常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