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以為你要帶我到山上看夜景。」瑞恩喃喃告訴張騰。

兩人站在華納威秀和新光百貨之間的天橋上，俯望天橋貫穿的信義，繁華的路車燈、路燈與百貸公司的炫麗投射燈，交織成一種迷幻的錯覺。

「妳不覺得這裏的夜景，美得更有真實性？」

「你喜歡城市，對不對？」她問他。

「嗯，可以這麼說。」他凝望着大路的盡頭，這麼回答。

「我也喜歡城市，所以一直很想到紐約。」

「去玩？」

瑞恩搖頭。「讀書。」

他沒說話。

「你為什麼喜歡城市？」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因為可以完成我的夢想。」

她轉頭看他。「你的夢想，是音樂嗎？」

「嗯。」

瑞恩凝望着他的側面，現在才發現，他有一雙很冷靜、很成熟的眼眸。

「我要做流行樂的皇帝。」他說。

她愣住。

「很狂妄？」他問。

她搖頭。「不會。」很認真地回答。

他看起來一直很冷淡，對音樂卻懷抱着這麼大的熱情與野心，因為發現這樣的他，第一次，瑞恩有一種着迷的感覺。

然後，他們凝望着這繁華似夢的街景……

各自沉默。

他送她到巷口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九點。

瑞恩把安全帽交給他，欲言又止。

「有話要說？」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對他笑。「嗯，謝謝你，今天晚上帶我去看夜景。」

他看她一會兒，突然伸手撥了她的頭一下。「回去吧！」

她愣了片刻……

「噢。」然後才轉身跑進巷子。

本來，她想問他李勻靜的事情。

但猶豫片刻后，她又決定不問了，因為不知道從哪裏問起……

也許，她真的只是一個學妹而已。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好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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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找到張騰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

「幹嘛關機？找你一個晚上，混哪去了？！」李傑一開口就質問。

「怎樣？找我幹嘛？」

「周六製作人叫你到公司，我也一起去。」

「周六不行。」

「幹嘛？還挑黃道吉日啊？」

「下個禮拜好了。」

李傑反常地沉默了一會兒。「你最近到底忙什麼？剛才我打電話給樂器行老闆，聽說你今天又找人代課？」

「嗯。」

「又跟那個瑞恩美眉出去喔？」

「不哈啦了，正事聊完就掛電話，明天早上我還有課。」張騰準備掛電話。

「喂！跟我說一下會死喔？」李傑叫。

「你到底要說什麼？」

「她家裏知道你們的事嗎？」

「沒問過，不曉得。」

李傑「厚」一聲。「你現在每天約她出去喔？」

「嗯，兩天一次吧！」

李傑搖頭，話講得很直接：「你們差太多了她老爸不會同意啦，我看你不要浪費時間了！」

「就這樣？」

「什麼？」

「講完沒？」

「喂，我講的是『肺腑之言』也！到時候重傷，不要說我沒提醒你！」

「嗯，隨便啦，掛啰！」張騰掛電話。

「喂，喂喂，喂——」

他再撥，手機已經關機。

李傑摔手機。「這臭小子！重色輕友！」他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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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騰約瑞恩周五晚上去夜遊，瑞恩答應后，卻一直很煩惱。

雖然前天晚上她很幸運，因為爸媽在外面應酬，十點半后才回到家，所以那天她幸運躲過責備。

可是如果周五去夜遊，回到家可能已經超過十二點甚至更晚，就算那天晚上她爸媽出門，也不可能十二點后才回家。

所以，自從答應張騰后，她就閉始煩惱。

最後，還是玉嫻幫她想了一個主意。「妳就跟妳媽說，周五妳到我家寫報告，晚上直接住我家，這樣就可以了啊！」

「這樣好嗎？」上次說謊她已經很不安，這次還要說謊，瑞恩更猶豫。

「不好就沒辦法了。」玉嫻兩手一攤。「妳爸媽真有夠奇怪，大學生夜遊還要找借口騙父母，我真的頭一次聽到也！」

瑞恩皺眉。「好像，也只能這樣說了。」她一手托着下巴，嘆氣。

「不是好像，是只有這個理由了！我看大學剩下這三年，妳只能靠我cover妳了啦！」玉嫻嘲笑她。

瑞恩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到了禮拜五早上，瑞恩早上要出門的時候，才跟母親說晚上要睡玉嫻家的事，還好老爸已經出門，否則她肯定說不出口。

對於瑞恩的說詞，李雨欣並沒有完全相信。

她明知道，故意打電話試探瑞恩的行蹤並不理智，她還是在晚上八點半的時候，打了一通電話給玉嫻。

「啊，伯母您好！」知道是李雨欣打來的電話，玉嫻的聲音有點緊張。

「您好，」李雨欣很親切。「今天瑞恩要住妳家，麻煩妳了。」

「不會，一點都不麻煩，我跟瑞恩是好朋友嘛！」玉嫻答得很尷尬。

「妳們吃過飯了嗎？」

「嗯，剛、剛才吃過了。」玉嫻很想趕快掛電話。

「我聽瑞恩說，妳從南部上來，自己租房子住，有時候還自己帶便當到學校，是真的嗎？」

「嗯，是啊！」玉嫻咽口口水。

「剛才也自己煮飯？」

「呃，對，吃、吃烏龍麵！」

「我們家瑞恩什麼都不會，麻煩妳照顧她了。」

「不會，瑞恩幫我洗碗就夠了！」

停了一下，李雨欣突然說：「那麼，麻煩妳請瑞恩來聽一下電話好了。」

玉嫻愣住。

「怎麼了？」

「呃，那個，瑞、瑞恩她……」

「她怎麼了？」

「她、她正在廚房，幫、幫我洗碗。」她知道自己的謊言很拙劣，但一時之間她真的想不出搪塞的理由。

李雨欣沉默了一會兒。「是這樣嗎？」頓了頓，她才往下說：「那麼就不必叫她了。」

玉嫻吁了一口氣。

「明天一大早我要出門，車子順道繞到妳家接她好了。」李雨欣又說。

玉嫻瞪大眼睛。「不好啦！」她脫口而出。

對方沒有聲音。

玉嫻趕緊解釋。「我會騎機車送她回家，伯母您不用特地繞過來了！」

李雨欣不再問下去了。

她的臉色變得有點沉重，試探已經結束了。

「好，那我就不開車過去了。」她說。

玉嫻感覺自己心臟快停了，「伯母您放心，明天早上，我一定會把瑞恩平安送回家的！」她保證。

「恩，謝謝你咯！」李雨欣輕快地說。

掛上話筒以後，李雨欣站在電話旁邊，凝神沉思了很久。

以一個母親的直覺，她知道，女兒一定談戀愛了。

如果是住在女同學家中，瑞恩沒有說慌的理由。

說實話，她雖然跟丈夫教育女兒的方式不同但只要想到今天晚上，女兒可能就住在男人家中她仍然非常不放心……

考慮了很久，她決定撥手機。

手機響了很久才接通。

「媽？」瑞恩的聲音跟玉嫻一樣，有掩藏不住的緊張。

李雨欣這一頭明顯聽得出來，瑞恩那邊干擾很大，好象有一陣陣強風吹過，她雖然試着掩住話筒，卻不成功。

「現在在玉嫻家裏，跟她一起寫報告嗎？」

「呃，對……」

李雨欣不期待瑞恩跟她說實話。「吃過飯了嗎？」她問。

「吃過了。」

「晚餐吃了什麼？」

瑞恩想了片刻，然後才回答：「便當。」

李雨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外面買的嗎？」

「對。」

李雨欣顯得更憂慮。「明天早上幾點回家？」她只好問。

「九點前就會回家了。」

李雨欣沉默了一會兒，才交代女兒：「晚上不要熬太晚，知道嗎？」

「知道了！」瑞恩愉快的答應她。

聽到女兒開朗的聲音，李雨欣告訴自己，瑞恩已經長大了，做母親的人絕對要懂得放手，不能過分牽挂子女。「好，那我掛電話了。」她終於說。

「嗯，媽再見——」

「等一下！」她突然叫住瑞恩。

「還有事嗎？」

遲疑了一會兒，李雨欣終於決定對女兒說：「妳一直很懂事，媽也很信任妳，今天妳也要記住，千萬不要讓媽失望，知道嗎？」

瑞恩愣住，不知道母親的意思。

「不論今晚陪在妳身邊的人是誰，不要忘了，媽很擔心妳。」李雨欣進一步提醒，然後主動掛了電話。

瑞恩愣在另一頭。

張騰凝視她。「怎麼了？」

瑞恩回過神，垂下眼，胸口有一種缺氣的感覺……

「沒事，只是我媽……她打電話來關心我而已。」她喃喃說。

他移開眼，望向東北角不平靜的海洋。「後悔嗎？」

「嗯？」瑞恩轉頭看他。

「妳沒有說實話吧？」

「什麼……」

「跟我出來，沒有說實話吧？」他回頭直視她。

瑞恩的胸口像被打了一記。「如果說實話，我爸不會答應我夜遊的。」眼望向海，沒有表情地誠實回答。

他看了她一會兒。「走吧！」

突然說。「呃？」她愣住。他已經拉住她的手。「我送妳到妳朋友家好了！」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要夜遊嗎？現在才八點多啊，九點都不到！」

「現在天黑了沒？」

「咦？」她抬頭四處望了一遍。「黑了啊！」

「那就算游過了。」他說。

她睜大眼睛。「這樣就叫夜遊了嗎？」

他沒有解釋。

一個小時后，張騰已經把她送到玉嫻的公寓樓下。

「上樓后，給妳媽一個電話。」他說。

瑞恩皺着眉頭看他，沒回答。

「聽到沒？」他問。

遲疑了半分鍾，她才悶悶地答：「嗯……」

「上去吧！」

她站在原地不動。

「上去啊！」他再催促。她還是沒動。

「過來。」他突然說。

「嗯？」

「妳臉上有東西。」

「噢……」她走過去。

他伸手，在她臉上輕撥。

瑞恩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長，動作很溫柔，這是她第一次與父親以外的男性，有這麼親密的接觸。

「臉抬起來。」他突然說。

「咦？喔。」

她抬起臉那一刻，他卻突然低頭，在瑞恩反應過來之前，張騰的吻已經落在她的唇上。

瑞恩整個傻住。

他溫熱的呼吸噴拂在她的臉上，溫暖得像是七月清晨的陽光……

如果她戀愛的心情，可以被表述的話，要用什麼樣的字眼，才能準確的表達呢？

那一天晚上，瑞恩想了很久。

最後，她終於知道，在她的詩的練習簿上，唯一可以使用的文字大概只有……

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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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張騰必須打工的關係，所以平常瑞恩會跟他一起到樂器行，有時候他下午沒課要直接去樂器行，瑞恩就搭公交車先到張騰的房間等他。張騰給了她一把房問的備用鑰匙，雖然他的房間平常根本不鎖門。

如果時間允許，他們會一起從學校離開，張騰在樂器行上課的時候，瑞恩就在外面念書等他，下課後兩人就坐在教室外面一起吃麵包或三明治。

現在她經常超過晚上八點才回家，因為最近快期末考試了，所以她找了很多跟同學一起念書、寫報告等等借口，雖然父親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還臭，瑞恩還是只能找借口。

這天張騰在上課，瑞恩依舊在教室外面念書等他。

李勻靜從面前走過去的時候，瑞恩沒有注意到她。

時間快到的時候，張騰走出教室，李勻靜也從教室出來。

瑞恩看到她的時候，有點驚訝，因為剛才瑞恩只看到張騰一個人走進教室。

「拜託學長的事，要請學長幫忙啰！」李勻靜像是完全沒看到瑞恩，只跟張騰說話。

「嗯。」

李勻靜眼眸閃了閃，迅速看瑞恩一眼，然後很快別開眼。「那我先走啰！」她輕快地對張騰說。

他點頭。

李勻靜準備離開的時候，瑞恩站起來主動跟她打招呼：「妳好！」

李勻靜愣了一下。

「喔，妳好。」她雖然面帶微笑，但表情好像跟瑞恩很陌生，打招呼的口氣也很強硬。

她的反應讓瑞恩有點迷惑。「我們上次見過面，妳還記得嗎？」

李勻靜臉色強硬，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張騰沒表情。

李勻靜不再像上次一樣叫瑞恩學姐，臉上也沒有笑容。她似乎在迴避瑞恩，很快回頭跟張騰說再見，然後就匆匆走開了。

「她找過妳？」張騰突然問瑞恩。

瑞恩回頭看他。「嗯。」點頭。

「說什麼？」他問，聲調很冷淡。

「就是，提到你們以前就認識，還有……」瑞恩遲疑了一下。「還有就是，說她祝福我們之類的話，也沒說什麼。」

張騰不再問李勻靜的事。

他的沉默讓瑞恩有點不自在，「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麵包吧！今天還有牛奶。」她故做開心地笑着說，一邊從膠袋裡把麵包和牛奶韋出來。

吃麵包的時候，他還是很沉默。

瑞恩的心情也不好……

因為氣氛突然變得怪怪的。

她不知道怪在哪裏，但是從剛才見到李勻靜開始，一切就好像突然變得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