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直到嗆了一口水，玉嫻才回過神——
沉浮之間她好不容易重新抓住泳池邊的扶手欄，“放、你先放手……我、我抓住欄杆了……咳咳！”她安慰他。
她沒有責怪他，反而用一種溫和的聲音安撫他，因為她知道不會游泳的人如果溺水，一定會很恐懼。
發現不再沉入水裏，談銳司才稍稍鬆手，但還是沒有完全放開手，一直到玉嫻把他帶到岸上，兩人坐在游泳池邊喘息時，他還是緊緊抓住玉嫻的手。
“剛才你一定嚇到了，對不對？”發現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玉嫻喘着氣安慰他：“沒事了，到岸上就沒事了。”
談銳司抬頭，以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她。“剛才，真的謝謝你救我。”似乎還驚魂未定。
玉嫻搖頭。“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突然放手的，因為我以為initial已經游得不錯，所以才想說讓你自己游游看……我應該跟你說對不起。”她有點內疚。
剛才他溺水的時候緊緊抱住她，連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懼。
“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感謝你救我。”他握緊她的手，用認真的眼神看她，然後沉聲說：“謝謝。”
玉嫻被他的眼神攝住，瞬間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回過神，她迅速抽回手，“喔，你沒事就好了！”她假裝很自然地站起來。
“我看今天練習到這裏就差不多，我要回去了。”
“明天你還會來教我游泳嗎？”他也站起來，用期盼的語調問她。
玉嫻猶豫了一下。
“我做事不想半途而廢，”他對她說，“我希望你可以繼續來教我，因為我信任你。”
“可、可是我平常早上要上課。”這是理由，也是借口，因為“信任”這兩個字，讓她頓時覺得壓力有點大。
“那就等你下課，到這裏來教我。”
“晚上你不必拍戲嗎？”她問。
“這兩個禮拜導演讓我放假，因為上次溺水的事，他要我好好休息。”
“哇，你們導演人真好！”玉嫻愣愣地說。
他笑了笑，“你答應了嗎？”
玉嫻向來一想，不能馬上做決定。
“你也看到了，游泳我真的完全不行。”他沉下眼，臉色忽然變得憂鬱，“其實，這是有原因的。”
看他那個樣子，玉嫻忍不住問：“有什麼原因？”
“我之所以會怕水，是因為小時候，一個不愉快的經驗造成的。”
玉嫻沒出聲，等他說下去。
“六歲的時候我在游泳池邊玩耍，結果卻被我小舅丟到游泳池裏面，你知道我根本不會游泳，但是小舅站在游泳池邊卻不救我，他眼睜睜看着我溺水，一直到家裏的傭人發現，才把我救上岸。”
“哇！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見死不救的舅舅啊？這個人未免也太狠了吧？！”玉嫻聽了以後很氣，心想，難怪他溺水的反應比一般人大。
“當時我小舅的理由是，”他看她一眼，然後沉聲說：“是男人，就要在死亡威脅中生存下去。”
“可是，那個時候你才六歲耶！太瞎了吧？”她覺得不可思議。
“是呀。”他沉眼說：“不過，這就是我家族的傳統，一向如此，七歲的時候，我就被我爸爸丟到美國的寄宿學校念書，一個人在異地求學，身邊沒有任何親人照顧，連我媽都被命令不準來看我，一直到我十五歲完成中學教育后，才被我爸重新接回台灣。”
玉嫻的眼睛已經瞪得很大，“你們家的人是怎麼一回事啊？食人族嗎？”她覺得整個聽起來簡直就像天方夜譚。
他笑了笑。“外人沒辦法了解，但這就是我的成長曆程，我已經習慣了。”
玉嫻用憐憫的眼神看他，開始有一點同情他了，“好吧，”她答應了，“我可以教你游泳，可是我沒辦法每天過來，假日可能還可以啦——”
“真的？”他很高興，忘情地握住她的肩。“你真的願意來教我游泳？”
“嗯，對啦！”玉嫻一邊笑，一邊把他的手拉開。
“太好了！”他突然抱住她——猛然被抱住，玉嫻胸口的氣整個被擠掉，腦子空白了一秒。“我實在太感激你了，”他激動地說：“你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被抱得太緊，讓玉嫻覺得很難喘氣。“呃，”她使盡吃奶的力，把貼在她身上那個一八五壯漢推開。“那、那我現在要回去了。”好不容易把人推開，她趕緊退一大步。
談銳司問她：“要不要喝杯飲料再走？”
“不不不，不用了，我下午還有課，先去換衣服了喔！”玉嫻轉身跑到剛才她換泳衣的浴室。
她剛進浴室，談銳司的表情突然轉變。
瞪着浴室的門，談銳司站在游泳池邊，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
別墅二樓窗檯后閃過黑影……
兩人在游泳池發生的這一幕，二樓的人已經完全看見了。
送走玉嫻，談銳司才踏進屋，就看到兩個男人一坐一站，已經等在客廳。
“不錯嘛，阿司，三小時又五分整，把妹很有耐心喔！”毛浚堂坐在吧枱前，手裏拿着一杯酒，笑得很邪惡。坐在窗前那個男人也咧嘴笑。“阿司，你的胃口什麼時候變了？剛才游泳池邊那個可愛的妹妹，好像跟你向來喜歡的型不太一樣？”談家大少，談敬南，雙手插在褲袋裏悠哉地問。
可愛？談銳司冷笑一聲。“我喜歡的，本來就是這樣的女生。”他沒什麼表情。
“是嗎？”毛浚堂撇起嘴，低笑。“嘖嘖嘖，真可惜，那麼可愛的妹妹，又是阿司喜歡的對象，剛才我就應該下樓，好好跟她聊聊才對。”
談銳司冷眼瞪他。
“原來，六歲的時候被小舅丟下游泳池后溺水，這件事是發生在你身上？”談敬南咧着嘴虧他：“我還一直以為，那應該是發生在阿東身上的事，原來是我記錯啦？”他嗤笑。
談敬南說的阿東，指的是談家的三少爺，談爾東。
毛浚堂接棒繼續往下說：“看來，樓上那兩座高中杯自由式跟蝶式游泳冠軍的獎座，一定是你花錢買來的沒錯了。”兩人一搭一唱，好像唱雙簧一樣。談銳司眯眼瞪向兩人。“你們兩個，給我少管閑事！”上次被撞到游泳池裏發生意外，事實上是因為他的腳抽筋才會溺水。
毛浚堂打了呵欠。“我是沒什麼閑工夫，管那些跟自己沒關的閑事啦！”咧開嘴，他又說：“不過，你知道，我一向喜歡長得可愛的妹妹，剛才那個妹妹就很對我的味，怎樣？介紹一下吧？”
談銳司眼皮搭下，“你給我搞清楚，”他警告毛浚堂，“那傢伙是我的！”
毛浚堂挑眉，“那傢伙？”他笑得很壞。
談敬南和他迅速對看一眼。
聽起來有點意思了！
“三位少爺，午飯前要喝一點飲料嗎？”一直站在吧枱後面當無聲影子的管家William，選在這時候開口。
談銳司走到吧枱前拿了一杯冰酒，然後調頭上樓回自己房間，懶得理這兩人。
談敬南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喂，我說，阿南，”結果William遞過來的第二杯酒，毛浚堂撇撇嘴，“你這樣笑，看起來很壞喔！”
“幹嘛？”談敬南挑釁他：“你不爽？”
“對啊，看起來讓人很不爽！”
“那你就吃大便吧！”談敬南直接回敬他。
毛浚堂瞪他三秒鐘，“這是最近流行的話嗎？”
“你不知道？”
“我該知道？”
“沒知識也要看電視，懂嗎？”談敬南撇撇嘴。
“電視上有嗎？”
“有啊，主播在說你有沒有在聽？”
“喂喂，電視要看嘴巴也要放乾淨一點，”毛浚堂直接脫掉上衣，露出會跳動的胸肌，“我告訴你，你整個完蛋了！”
“給我過來啊！”談敬南也脫掉上衣，一起搖肌肉。
兩個猛男直接用三頭肌對撞——
William識相別開眼，直接當沒看見。
這幾個少爺從小打打鬧鬧一直到大都沒變，他早就已經看習慣了。
至於樓上的人因為被吵得很煩，乾脆把房門踢上，因為沒什麼內容的對話，簡直是太超過了。
那天晚上，玉嫻回到公寓后，等了很久。快要十點的時候，她才聽到大門吱一聲，被人輕輕推開的聲音。玉嫻悄悄走到房門前把門打開，等到曼曼躡手躡腳走進來，她就突然把燈打開，然後大聲吼——
“說好一起游泳，早上你幹嘛突然跑掉啊？！”
“啊！”曼曼尖叫。
玉嫻冷眼看她。
“你幹嘛突然吼這麼大聲啊？”曼曼用力拍胸脯，“剛才我差點被你嚇死咧！”
“會嗎？”玉嫻眯眼瞪她，“今天早上我才差點被你嚇死咧！”
“因為、因為今天早上我身體突然不舒服嘛，咳咳！”曼曼咳兩聲裝死。
“拜託，真咳假咳我還分得出來號碼？”玉嫻很沒力。
曼曼抓抓頭，“我有什麼辦法嘛，”她訴苦：“我只是小演員，人家主角拜託我的事，我可以拒絕嗎？”
“因為這樣，就可以賣友求榮了嗎？！”玉嫻質問她。
“怎麼會？！”曼曼叫，“人家阿司好歹是帥哥一枚耶！你跟他在一起不算吃虧好嗎？”
“呸呸呸，什麼‘在一起’啊？！”玉嫻瞪大眼裝惡煞：“小孩子不要亂講話！”
“在一起游泳不對嗎？”
“差兩個字差很多耶！”
曼曼斜眼瞪她。
“幹嘛？”
“老實說，我真覺得你夠怪了，阿玉。”曼曼突然很想說真心話。
“什麼？”玉嫻睜大眼睛問她。“我哪裏怪？”
“當然怪啊！如果叫我跟阿司單獨游泳，那我會很高興耶！”
“那是你好嗎？你是金星人，我是地球人！”
曼曼囁囁地說：“才怪。”
“你說什麼？”玉嫻眯眼。“呵呵，沒有啦！”曼曼裝傻。
玉嫻突然安靜幾秒，因為有一件事她想不通。“等一下，”她問曼曼：“是他拜託你的？”
“嗯，對呀！”
“他幹嘛拜託你？”
“我怎麼知道？”曼曼說：“他就只是說，希望你可以教他游泳啊！”
玉嫻皺眉。“為什麼一定要我教他游泳？”
“大概是看你長得可愛吧！”曼曼隨口說。
玉嫻眯眼用死光殺她。
“呵呵，”曼曼再次企圖以傻笑帶過。“那個，你真的長得很可愛嘛，至於阿司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那我怎麼會知道？”
玉嫻眉頭更皺。
“阿玉啊，我今天拍了一天照，很累耶，可不可以……”
“不可以！”玉嫻用冷酷的聲調說：“這次我決定處罰你！”
“什麼？”曼曼哀號。“那可不可以存起來，下次再一起罰啊？”
“不、可、以！”殘酷的玉嫻大娘，再一次拒絕可憐的曼曼小花。
“嗚……你好沒愛心喔！”曼曼假哭。
“哼哼。”玉嫻冷笑：“你現在才知道嗎？大娘我今天就罰你——洗廁所！”
“什麼？”曼曼鬼叫。“好殘酷喔！”搗着耳朵，受到非常大的驚嚇。
“喂喂！”玉嫻警告她：“不要玩了，你快點給我洗廁所去！不然就加罰一倍！”
“好啦、好啦！”曼曼知道錯在自己，只好乖乖到浴室洗廁所。
加到房間，玉嫻盤腿坐到閑上，一直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咧？”她根本想不起來。“反正，好像對，又好像不太對就是了！”她喃喃自語。
一直到曼曼洗完廁所，她還是沒有想出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結論。
過了幾天，玉嫻都已經跟談銳司見過幾次面了，她還是一直在想那個沒有結論的問題。
“玉嫻，你怎麼了？最近好像都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天在學校餐廳吃午餐的時候，瑞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
“啊？”玉嫻回過神。“我有嗎？”
“有啊！”瑞恩用力點頭。“喔……可能是最近常常游泳，太累了吧！”玉嫻悶悶地答，繼續思考。
“你最近常常游泳嗎？”
“嗯。”
“到哪裏游泳？”瑞恩問。
“呃……”
玉嫻還沒回答，瑞恩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
“咦？瑞恩，你怎麼了？”玉嫻問她。
瑞恩指指玉嫻的隔壁，傻笑。
玉嫻轉頭，看到談銳司的臉距離自己不到五公分。“哇！”她鬼叫一聲。“你怎麼每次都突然冒出來嚇人啊？”
“我才被你嚇一跳好嗎？”他拍拍胸脯。
“怎麼會？”玉嫻瞪大眼睛。
“你每次看到我都要鬼叫一聲，我有這麼恐怖嗎？”他沉聲說。
瑞恩想笑又不敢笑。“因為。”玉嫻吞口口水解釋。“你每次出現我都很突然，所發我才會每次都被你嚇到啊！”
他撇撇嘴，不置可否。“跟同學吃飯？”他問，然後回頭對瑞恩笑。
瑞羅馬尼亞點點頭，臉紅了，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她，看到男生總是很容易害羞。
“對啊！”玉嫻邊回答，邊覺得哪裏不對……
過了幾秒，她才發現餐廳里所有女生的視線，幾乎都集中到他們這一桌來了。
“喂，你趕快走，不要坐在這裏啦！”她用手肘戳談銳司。
“嗯？”他回頭瞪她的手肘，問：“幹嘛？這裏不能坐喔？”
“不是啦！”玉嫻覺得很丟臉。“你沒看到前後左右的人都在看我們喔？”
“看什麼？”他問。
玉嫻真的很想罵人。“反正你離我遠一點啦，我不想成為議論的目標！”
談銳司挑起眉，似乎有一點理解了。“幹嘛在乎別人的看法？我們幾乎每天一起游泳，難道連坐在一起都不行？”
聽到他這麼說，瑞恩的眼睛瞬間瞪大。
玉嫻驚得想滅口。“你說話幹嘛那麼大聲啦！”她邊吼他，邊急忙左右張望。
“怎樣？”他沒什麼自覺。“我說錯什麼？”
“你這樣講，人家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怎樣了？”
“什麼怎樣了？”他問。他不知是裝的還是真不知道？玉嫻咬牙。“反正你趕快走開啦！”她低吼，真敗給他了！
“我肚子餓，要吃飯啦！”他說。
“那你去別桌吃啊！”
他看她三秒。“不要。”然後這麼回答。
玉嫻臉孔扭曲。“幹嘛不要？”
“我坐下來，就懶得動了。”這是他的答案。
聽到這裏，瑞恩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不過她現在真的很想笑。
玉嫻被氣到。“再這樣我就不教你游泳了喔！”她壓低聲威脅他。
他看了她一會兒。“好吧。”終於答應。
“這樣才對嘛！”玉嫻總算有笑容。“你趕快走啦——”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他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要求？”玉嫻沒料到他會來這招。他咧開嘴對她笑。“周六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周六不得啦——”
“被拒絕真的很受傷，我大概站不起來了。”他說。玉嫻眯眼，用怨念瞪他。
他完全沒看見，沉浸在自己的憂鬱中。
“好啦——”玉嫻吼，補上一句：“條件是三秒內你趕快給我消失啦！”
他回頭，非常開朗的對她一笑。“遵命。”
離開前，他突然彎腰跟她耳語：“周六晚上七點，游泳池邊見啰？”他低笑，說完就走人了。
玉嫻整個僵住，全身冒冷汗。
她直覺在自己前後左右上下，各有數百枝名叫嫉妒的箭朝她筆直射過來——
這個笨蛋……
突然貼在她耳邊說話，根本就想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好嗎？
“玉嫻，這是怎麼回事啊？”談銳司一走，瑞恩就迫不及待地問玉嫻。
“哪有怎麼回事？就那麼回事啊！”玉嫻低着頭彆扭地回答。
“啊？”瑞恩有聽沒有懂。“反正，我只是教他游泳而已啦！”玉嫻壓低聲回答。
“你為什麼會教他游泳？”瑞恩很好奇。
“還不是看他可憐？”
“可憐？”
“對啊！”玉嫻很無奈。“我本來也想教他的，可是：……”她沒往下說。
因為那是談銳司的私事，她覺得說出別人的私事可能不太好，雖然瑞恩是她最好的朋友。
“原來，”瑞恩領悟地點頭。“你們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喔！”
“什麼叫‘這個地點’？”玉嫻瞪大眼睛驚問。
瑞恩眨眨眼。“就是比朋友還要好的地步啊！”
“哪有？！”玉嫻吼。
結果發現自己叫得太大聲，再次成為眾人矚目的目標，她和瑞恩兩人趕忙垂下脖子，壓低聲說話。
“我跟他哪有比朋友還要好？”平嫻咬着牙說。
“可是看起來就是這樣啊！”
“才不是，連朋友都算不上好嗎？”好反駁，然手強調：“我只是他的游泳教練而已！”
“喔。“瑞恩還是很困惑。
玉嫻用眼角餘光瞄了四周幾下，然後突然說：“我要先走了。”
“啊？可是你的飯還沒吃完耶！”瑞恩說。
“喔，我吃飽了！”她隨便說說，其實才沒吃飽，只是急着逃開。
“那我也跟你一起離開好了！”瑞恩也注意到周遭不友善的眼光了。
“你不吃了？”
“嗯！”瑞恩跟着玉嫻把餐盒拿去丟掉。
然後，兩人像小偷一樣，低着頭匆匆忙忙逃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