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依稀中,他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長袍下那具身軀並不偉岸,清俊修長,連他身上的氣息都似乎變得熟悉。
這杯酒……和他的人一樣可怕啊。
毓錦,但願你能平安,並原諒我的迫不得已。
還是那已深的夜色,還是這片芙棻,只是坐在池邊的人只有金大少一人,他對着月色,慢慢地喝着酒,好像心事重重。
這時從花叢樹影中走出來一人,站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問道:「把她送回去了?」
「嗯,點了穴,三個時辰之後會醒過來。」
揚起手,他一把扯下臉上戴了許久的面具,露出來的那張臉,精緻秀氣,雖有三分女子的嫵媚,但掩不住男兒的英氣逼人,他眉底眼中透露的精明成熟,與他看上去下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並不大相符。
這是金大少的臉,這也是白毓錦的臉。
金大少就是白毓錦,這是邱劍平想都不敢想,信也不敢信的事情吧?
而站在他對面的那個神秘影子,就是剛才將邱劍平打暈帶來,又匆匆送回客房的人,他,正是求伯。
白毓錦慢慢地喝酒,蹙着眉說:「我想看她的心中到底有沒有我,可是百般試探之後我又想不透了,她好像是喜歡我的,但是我又怕她喜歡的是這個輕浮挑逗的金大少,而不是我白毓錦。」
「你以為你平日裏就不輕浮了嗎?」求伯說話的確大膽,「你們倆整天在車廂里拉拉扯扯的,以為我在外面就聽不到?」
他不禁失笑,「那不一樣啦,平日我要親她,都要軟磨硬泡,或者偷偷摸摸,趁人之危才敢下手,而金大少卻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你說,女人到底喜歡哪一種男人?」
「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都不知道,我一個半老頭子怎麼會知道?」
白毓錦嘆口氣,「唉,都怪我爹,沒本事生女兒,才害我女扮男裝這麼多年。」
「那應該怪當年皇帝老兒定的這個破規矩。」
求伯說的是許多年前的一道旨意。在許多年前,當時的皇帝將東嶽國絲綢織造的權力交給白家的時候,群臣和群商中不滿者大有人在,皇上說是因為當時白家主事者是一位白家小姐,她的絲綢技藝絕佳,天下無雙,所以交給白家皇家信得過,倘若日後白家手藝失傳,或者主事者不再為女性,就將這份差事再轉讓別人。
於是白家歷代主事者皆為女性,也是為了保住這份肥缺,偏偏到了白毓錦這一代,前任主事者,也就是他的姑姑,身體多病,不能主事,他父親沒有生下女兒,就怕後繼無人,迫不得已,只好冒着欺君之罪,玩了個偷龍轉鳳,硬是把剛剛出生的白毓錦說成是女兒身,欺騙了所有親友的耳目,繼續保住皇差。
白毓錦繼續感慨,「就為了這麼一個所謂的家族榮譽,害我既不能在人前騎馬射箭,也不能像其他男孩子一樣上樹下河。要不是十歲那年在梨花園遇到你,開始半夜和你偷學武功,只怕如今我真的要變成個不男不女的妖怪了。」
求伯笑道:「可你本來也不是什麼乖孩子,邱劍平日夜在你身邊,都不知道你學了武功,還在外面置辦這麼多的產業,可見你本來就是心機多多,即使沒有遇到我,你還是你。」
白毓錦狡黠的目光閃爍,「劍平正是因為老和我在一起,所以沒有留意我的變化,會置辦外面的產業也是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將來被人告發我的身世,皇帝查問下來,我也好有辦法帶着全家全身而退。劍平是我的人,被人盯着,因此這些事還是不告訴她比較好,免得給她惹麻煩。」
「她最大的麻煩不就是你嗎?」求伯忍不住打趣,「一天到晚為你賣命,還被你騙得團團轉。」
「所以我現在真怕如果有一天告訴她真相,她會不會很生氣?」
「反正她也有事情瞞着你,你們正好扯平。」
「可是女人向來是不講理的,只許她瞞着你,不許你瞞着她。」他很為難地思索,「要怎樣讓她知道金大少就是白毓錦,才不至於把她氣壞了?我有時候真怕一日一我說出口,她就會離開我。」
求伯淡淡道:「你對女人的心思其實滿了解的,還怕什麼?她再氣你也好,喜歡金大少超過白毓錦也好,總之,她是喜歡你的,這不就行了?」
他不禁翻了個白眼,「你說得倒輕鬆,好好的白天和她說什麼‘有人要現形’,讓她多生疑慮。」
「我是在幫你提醒啊,我看那丫頭冰雪聰明,你是男兒身的事情她應該早就知道了,說不定哪日她就能想明白金大少和白毓錦的關係,早做提醒比起突然醒悟,傷害總要小一些。」
將話說完,求伯看看天色,出聲催促,「快回去吧,一會兒天亮,穴道解開,她醒來之後看不到你我就真的要立刻起疑了。」
可白毓錦只是托着腮,望着月色自言自語,「如果今天晚上強留下她,讓她做了我的人,然後我第二天早上告訴她真相,她是不是就會心甘情願地嫁給我了?」
「你可以試試看。」求伯哼笑一聲。
他皺皺眉,話雖如此,他還是不敢,因為在他心中深處,還是保留着對邱劍平的那份尊重,他也知強求的結果大都痛苦多於甜蜜,因此若是把她惹惱了,逼她和自己翻臉,就此離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還是再等一等好了,等個最佳的時機,反正總有一天他會說破,然後不管是白家大小姐嫁給近身隨從邱劍平也罷,還是自家公子娶了邱氏女子也好,他們總是要綁在一起,怎麼分都分不開的!
難道昨天晚上的事都是夢嗎?邱劍平怔怔地看着頭上的床幔,雖然身側沒有白毓錦,但是這裏還是那間他們同榻的客房,連她的長劍都還在手邊好好地放着,彷佛沒有移動過。
就在她蹙眉思考時,門聲突然一響,白毓錦探頭進來,笑問道:「萍,睡醒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何時他變得會和她客氣講禮了?她看着他,點點頭,自己也坐起來。
「剛才看你睡得好香,我就先出去轉了轉,這小鎮早上沒有多少買賣人,我就和掌柜的要了點早點,你要是餓了,我們一起去吃。」
邱劍平看到桌上還擺着一面銅鏡,銅鏡中正好映出自己,她的儀容還算整齊,只是滿面的疑雲,一回神,忽然發現白毓錦贈給她的那根釵匕憑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別的東西。
她用手一摸,將那件東西拔下來——竟然是一根葉梗,而且是荷花的葉梗!
原來,一切真的不是夢,昨晚她和金大少、打暈她的神秘人、被迫答應的約定,以及那一杯迷倒了她的神秘酒液,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覺。
白毓錦湊過來,故作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咦?你什麼時候去找了這麼新鮮的葉梗?又是從哪裏找來的?我原來送你的那柄釵匕呢?」
她面色尷尬,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好支吾着掩飾,「昨天晚上我出去走走,大概是在外面弄掉了,就隨手摘了一根枝條當釵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