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聶春巧的臉頰立刻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卻笑道:“殿下打我是應該的,殿下想殺了我,我也沒什麼怨言。當年我不過是個被人賣到皇宮裏的小宮女,但是承蒙殿下看得起,在殿下身邊當了幾年差。雖然是奴才,卻也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太子從旁邊人手中抽出一把劍,正要刺,賽妲己忽然幽幽開口,“殿下,先留着她這條小命,還有大用的。”
太子看她一眼,雖然氣得眉毛眼睛都要擠到一起去,但還是把劍往地上一丟,喝道:“派重兵把這丫頭看好了!千顏,你跟我回東宮!”
太子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眾多弓箭手也撤去了。賽妲己的手指在聶春巧的背上點了幾處穴道,她跌倒在地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賽妲己一怔,“什麼?你是在和我說謝謝?我沒聽錯吧?”
聶春巧抬起頭,朝她微笑,“多謝你幫我,還放了小王爺。”
她怔在那兒,好一會兒才蹙眉道:“胡說八道什麼?誰幫你放了他?”
“我心裏明白……你若想遂了太子的心愿,只要看着亂箭把他射死就好。你喊那麼一聲,其實給了他逃脫的機會……方姊姊,謝謝了。”
許多年不曾被人叫一聲“方姊姊”,這一聲呼喚,幾乎觸到了賽妲己遺忘了很多年的那一份柔軟和溫暖。
猶記得許多年前,聶春巧站在她面前時,還是一個稚齡的女童,她張口叫她“笨丫頭”,聶春巧叫她“方姊姊”。
她們也曾一起在御花園裏捉過蝴蝶,也曾在太子寢宮的正殿裏挑燈陪讀,也曾嘲笑過對方的花衣裳,也曾調教過她習字練劍。曾經……也是姊妹一般的親近,而今,卻落得這般田地,為的是什麼?
她垂下眼瞼,長長睫毛覆下,聶春巧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遺憾之色,只聽到她冷冰冰的聲音說:“隨你怎麼胡思亂想,你的死罪是已註定了,你現在要不就盼着你的情郎絕情一些,丟下你跑掉別再回來,但那樣他就不值得你愛;要不就盼着他回來救你。但如果他選擇了後者……
你們就只能共死,而不能同生!”
聶春巧卻笑開了,“無論是哪個,我覺得都挺好。反正人這一輩子不就是求兩件事,一是自己喜歡的人過得好,二是能陪着心愛的人白頭到老。他要是繼續好好活着,我很開心,若是我們倆能死在一起,也是上輩子的緣分,我還是很開心。”
賽妲己哼道:“自說自話,死到臨頭你還能這麼想嗎?”
“起碼我能有這個福氣,方姊姊,你有沒有這個福氣就不好說了。”聶春巧故意氣她,“你就是太子手裏的一枚棋子,若是你真出了事,太子才不會不顧一切去救你呢。”
賽妲己猛然抬起眼,冷冷地盯着她,“那我們就先走着瞧,看你的這位小王爺會不會不顧一切來救你!”
【第九章】
常青樓的門前,厲天宏正焦急地等着唐雲曦。當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遠遠地走來時,他歡喜得撲過去抱住來人。
“還好,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
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住,因為他手碰到的是一片古怪的潮濕,攤開手掌一看--竟是猩紅色。
“雲曦,你受傷了!”厲天宏急得將他扶住,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並非是月光所映。
但唐雲曦的神色卻比他冷靜沉穩,“先進樓再說話。”
因為已經讓歐陽琴師離開,這常青樓中空無一人,厲天宏點燃了一盞燈,之後才看清唐雲曦的傷勢--他是背部中箭,但是箭已經被他拔掉,所幸那箭上沒有塗毒,流出的血色都是鮮紅的。
厲天宏這樣的習武之人身上都是自備金瘡葯的,他一邊幫唐雲曦止血,一邊說道:“真是何苦!
讓你不要入宮,你偏要去!還好這一箭不深。沒見到王爺也不用氣餒,太子詭計多端,一計不成必生二計。咦?那丫頭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唐雲曦默默無語,也不說話,低頭看着地面似是獨自出神。忽然,他起身從牆上摘下一張琴。
厲天宏問:“你要彈琴?這麼晚了,彈琴會引得左鄰右舍聽見,不好吧……”
但他的手指只是在琴弦上輕輕撥了兩下,忽然慘笑一聲,將琴弦一勾一拽,那琴弦崩的一聲,應聲而斷。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唐雲曦喃喃念着,又把琴丟下。
今晚之事,錯在他的大意輕敵,過度自信。他以為他可以憑自己一人之力見到父母,救出父母,然後和所有人一起全身而退。但是太子比他想像的更加狡猾、更加難纏。他還是太天真了,沒有佈置周詳就貿然潛入皇宮,以致演變成現在這樣,母親尚不知身在何處,父親未能救出,連春巧……都身陷皇宮之中。
他現在不敢閉上眼睛,一閉上眼,他見到的就是春巧落入賽妲己手中時的表情--她是那麼焦慮,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怕他落得和她一樣的命運。
她眼中只有他,生或死,全是為了他。為了他,她做了太子眼中的叛徒,將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而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春巧這樣全身心的付出,卻連她的安危都護不周全。
身為人子,不能救雙親行孝道;身為男子不能救愛人護真情,真是有何面目,再活在人世……
背上那一箭本刺不中他,箭飛得再快,也快不過他的輕功身法。但是當他從她面前轉身離去時,那一剎那心神有些亂了,步伐也亂了,後背一剎那的劇痛讓他以為是自己的心裂開的聲音。
似是一敗塗地,輸了。但,還有不甘,是的,這場戰局,並未到鳴金收兵,收拾戰場的最後一步,他依然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他驀然轉身盯着厲天宏,這突然的轉變嚇了厲天宏一跳,“怎麼……”
“想辦法去把左風左劍叫到這裏來。”
厲天宏不解地問:“不是說他們已經被人盯梢了?”
“嗯,所以你要費些心思了。”唐雲曦斬釘截鐵地說。
見他這樣堅決,厲天宏也只得答應后離開。
他前腳離開,常青樓的門前忽然出現了一道頎長的人影,人影延伸進門內,唐雲曦戒備地抓住劍柄,但劍還未出鞘,他已經認出那個人是誰,霎時怔住--
“東方莊主……”
東方灝一進來就察覺他的樣子有些不對,兩步來到他面前,看到他身上的血便沉聲問道:“誰傷了你?”
唐雲曦一把握住他的手,胸內情緒激蕩得似是有千層波濤撞擊,在此危難時刻,東方灝這樣的大人物竟屢次為了他們家挺身而出,置自己生死榮辱於不顧。不要說尋常人做不到,就算是手足兄弟,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我剛趕來,聽說王爺要被問斬,因為京城查禁太嚴,所以門下弟子必須分散入城,不能動靜太大。有人說看到天宏從皇宮的北宮門那邊出來,一路跟到這裏。我不知道你們的情形如何,也只能在附近等候,還好看到你回來……”
“北宮門?”唐雲曦的俊眉之間皺出一道摺痕,他低頭思忖,沒有說話。
忽然,他站起身說:“莊主,請跟我立刻離開這裏!”
東方灝不解地隨他起身,“不等天宏回來?”
“嗯,有些事情……要與莊主單獨商議,天宏去找左風、左劍了,他們兩個人可能已經被太子的人盯上,能否安全回來尚不可知。”
東方灝的神情也更加嚴肅鄭重,“好,你說去哪裏?”
眼下京城之中到處佈滿了太子的眼線,哪裏才是最安全的?
唐雲曦輕輕吐出一個地方,“攝政王府。”
清晨時分,厲天宏才成功帶着左風、左劍趕回到常青樓,卻沒有見到唐雲曦,三個人正納悶且焦慮着,就聽到剛剛出門的左鄰右舍們議論紛紛。
“有告示貼出來了!攝政王今天就要被斬!”
“咦?上次不是說三日後,那不該是今天啊。”
“不知道,而且還說有個宮女也要被斬頭呢。”
“太子要親政了,卻先有這麼多血光戾氣,是不是不吉祥啊?”
“噓--小聲點兒,別胡說!小心讓太子的密探聽了去。”
“啊?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