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一晚,所有的客人們都很盡興,也許因為太過盡興,有些客人便鬧得有些出格。御史大夫孫謙和不小心打破他酒杯的小太監吵了起來,一巴掌將那小太監打落到春綰湖內,頓時場面亂成一片。我正要起身去救,卻見一個人影比我跑得更快,一下跳進了湖水之中,奮力將那小太監救起。
“那時候正是深冬,湖面半凍,湖水冰涼刺骨,救人的那個人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她從湖裏爬出來時,渾身濕透,不住的打着冷顫,連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但她居然在笑。旁人責怪她說:﹃這麼冷的湖水你也敢跳?不怕生病?﹄她卻得意地說:﹃救人一命這種功德無量的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那種瀟洒大氣,那種無畏無懼,令我這個男孩子都為之欽佩汗顏。春巧,你知道那救人的小宮女是誰嗎?”
聶春巧傻愣愣地聽着這個很長的故事,直到他問,她才輕輕一嘆,“是我。”
許多年前不值一提的一樁往事,幾乎早已湮沒在她的記憶里,她從來沒有將那件事當作能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故而做完也就忘了。萬萬沒有想到,會被人挂念至今,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唐雲曦就在左右。
所以……
“你第一次爬牆頭來到東方世家時,我一眼便認出你來。因為你這雙眼,總是促狹得像是要和所有人開一個天大的玩笑,而你卻要躲在一邊看熱鬧。你的眼,只要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左風都記得你,更何況是我。”
聶春巧怔怔的一笑,“原來,我真的一直都是個傻瓜……”所有的算計謀划,早因當年的湖邊一眼灰飛煙滅。
唐雲曦輕輕搖頭,“縱然認得出你,我也願意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我才是那個傻瓜……”
第一眼便已識破;第二次相逢便決定將她留在身邊。說不清是當年驚鴻一瞥的傾心使自己忘了理智,還是前生註定的緣分,讓今生找不到那把可以斷情的利劍。
“你……你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為何昨天還要喝賽妲己那杯茶?”
“賽妲己?”他想了想,輕笑,“原來她還有這麼個別名?倒是人如其名,妖媚得很。其實我當時並沒有真的喝那杯茶,只是用內力逼在喉間,趁你們說話時吐掉了。但……”他臉一紅,“她突然喂我藥丸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情急之下來不及運內功抵擋,結果就……鑄成大錯……”
唐雲曦捏緊她的手,“春巧,我會娶你。”
“不!”她的俏臉一綳,“你我是敵人了,我不要你負這種責。”
“你不要嫁我?”他一愣,“難道你要嫁別人?”
她尷尬地掙脫他的手,“我嫁誰關你什麼事,反正……反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笑得她渾身上下不舒服,怒道:“你笑什麼?別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我……”
“春巧……”他輕輕叫着她的名字,“我餓了,幫我做頓早飯好不好?”
她頓時無語地用手捂住臉,頓足道:“好!我上輩子欠你的!其他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
推開門,她迎面撞上歐陽琴師,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雖然我這人不拘小節,也喜歡洒脫率直的人,但是姑娘這樣衣衫不整的跑進跑出,還是難免引人遐思,不如……”
聶春巧被說得紅透了臉,將衣服拉好,束上衣帶,頭髮鬆鬆綰了個髻,問道:“廚房在哪裏?”
歐陽琴師用手一指,她便像蝴蝶似的跑去了。
他站在房間門口,戲謔的揶揄道:“一轉眼,雲曦也長大了。那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只是帶到為師這裏來做那風流之事,是不是太不拿為師當外人了?”
唐雲曦也紅了臉,起身對師父行禮,“昨晚事出倉卒,絕非老師所想。雲曦是誤食了壞人的葯,所以……”
他瞭然地笑道:“對你下那種下三濫的葯的人,大概也是個漂亮女子吧?是不是也對你一往情深,卻輾轉不得?”
唐雲曦神情一正,“那人乃是太子的心腹。”
歐陽琴師怔住,“太子心腹?”
“老師應該知道我家中出事了。”
“嗯。”
“所以我只是在這裏暫住一晚,今天就會離開,絕不會給老師添任何麻煩。”唐雲曦猜他害怕惹事,自行提出離開。
歐陽琴師遲疑了很久,低聲說:“雲曦,你可知道太子為何與攝政王這樣水火不容,終於鬧到現在這步田地?”
“不是為了父親不肯還政於太子嗎?”
“應該……不只。”歐陽琴師走入房中,將房門一關,眉頭輕鎖,“有一個傳聞……只是傳聞,或許與此事內情有關……”
聶春巧在廚房揉着麵糰,心裏一個勁兒地氣自己。她到底是在幹什麼啊?為了他和太子鬧翻了,日後能不能活命也不知道,如今卻在這裏給他揉面做早飯。
她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竅了。
到底為什麼那麼容易就陷進去了?她想得有些出神。或許……還是因為他看上去太單純。
自小被人收養的她,早就被告知了出身,在養父母面前她努力裝乖討巧,還是動輒得咎,最終被賣入皇宮。皇宮裏自上到下都是爾虞我詐,她一個小小宮女要想出頭真要過五關斬六將,使出渾身解數才不至於被人欺負死。最終,終於博得到太子跟前伺候的差事。
當然,旁人覺得在太子身邊伺候更容易得寵,是個美差,但俗話也說伴君如伴虎,太子又性格乖戾,哪裏是那麼好伺候的?她為了讓太子滿意,又要陪着太子讀書習武,又要下廚學習烹調美食,一個人恨不得分身成七、八個,每天都不可能得主子一句讚許。
曾想着熬到十八歲就可以混出宮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卻不料又被太子派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差事,讓她勾引唐雲曦,將唐雲曦帶到京城,交給太子處置。
出宮時,太子許她--“靈兒,只要你把唐雲曦帶到本宮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宮還可以封你做一個郡主。”
她不敢奢望做什麼郡主,但金子、自由,誰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信心滿滿而來,太子讓她做的,她都做到了,唯一失策的,就是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唐雲曦,或許也不該說是喜歡,是迷戀,是……愛……
臉頰又燙了,昨晚的事情,既超出她的預想,又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臨出宮前,她去請教過賽妲己,該如何讓一個男人儘快喜歡上自己?賽妲己曖昧地摟着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你在我這綺夢居住上三天,我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是未經人事,但並非不懂人事,太子雖然還未大婚,但在賽妲己出宮之前,她也曾撞見過太子和賽妲己在寢宮之內的“好事”,男女之事上,宮中的小宮女們都又是好奇又是羞澀地悄悄談論過,所以她有自覺,自己可能會在某一個環節上做出怎樣的犧牲。
但,他太正人君子了,即使是抱住她時,他的心跳聲都不會有任何不規律的跳動;即使是握着她的手,他都不會趁機偷香。
讓他碰自己一下,難如登天,何況是更進一步的……
如今,賽妲己那粒葯成全了她的犧牲,卻將她又打入另一個萬劫不復的泥淖。
想哭,哭自己笨,送了身體還送了心。
可是……當她捧着清粥小菜,兩個燒餅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他那一臉燦爛的笑,一如在東方世家中,他每天期待她送來早飯時,所有的苦澀和辛酸又似是被他的笑容都融化掉了。
“春巧,這幾日你便不要出去了,就留在琴館吧,老師會照顧你的。”他一邊喝着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她皺皺眉,“為什麼?”
“你已經是太子眼中的叛徒了,不能再現身。”
她哼了一聲,“太子的目標是你吧?你才是不應該現身。”
“我要去救我的爹娘,所以不能一直關在這屋子裏。左風、左劍現在也可能被人盯住了,要想辦法讓他們趕快離開。”
聶春巧靜默了一陣,才說:“我總覺得太子要抓你,並不是為了殺你。”
唐雲曦瞥她一眼,“是嗎?太子沒有當面告訴過你,他要抓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