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嫁!”
天雀國的公主趙蝶衣跪在父皇的寶座前,編貝皓齒將美麗的下唇咬出一絲絲的血痕。在她眸中的堅決之色,幾乎如冬日下的冰山一樣堅決,然而──
天雀國的國王,趙闡遠悠悠開口,“你必須嫁,這由不得你自己,因為你是天雀國的公主。”
“我是公主,不是隨意拿去和親的禮物。”她惱怒地抬高頭,直視着父皇。
“公主,有應盡的義務,你的臣民需要你。”趙闡遠面無表情道:“去準備一下吧,今天晚上,東遼國的太子會和你見個面,到時候不要讓我、及你的臣民失望。”
她細白的手指,捏緊袖口上精細綉制的那一雙鳳凰翅膀,咬緊牙關問:“父皇不會後悔嗎?”
趙闡遠輕闔了一下眼。“如果你有負我的重託,我會後悔當初生下你,更後悔把你接入宮,賜予了你這個公主身份。”
“除了這個身份,我還有什麼?”趙蝶衣起身,拂袖勃怒而去。
天雀國,曾經是多麼富饒的一個國度,當年周遭十三國來朝,盛況空前,但如今,它的江山依舊秀麗,國本卻已破敗不堪。一百年內的幾場大戰讓它已沒有力氣和金錢再來裝飾自己,而天雀國當年的盛況,只成為國內說書人口中一段令人欷吁感慨的回憶。
趙蝶衣,可以說她真是生不逢時的一位公主。
當年在她出生時,趙闡遠正帶着一干大小嬪妃遠離都城到處遊玩,結果戰禍突起,朝中有重臣叛變,周圍登時出現了許多刺殺他的刺客,導致他不得不立刻逃命,連那些嬪妃都顧不上了,有的被丟棄在原地,有的苦苦跟隨,在半路因病或因刺客而死。
趙蝶衣的母親史妃就是當時被丟棄的一個妃子,當時她已身懷有孕,在逃難至房州時幸得一戶農家相救,才得以平安生下趙蝶衣,保全性命。
一晃眼,這場仗打了三年,當趙闡遠重新奪回王位之後,才慢慢開始尋找以前失散的老婆們,而趙蝶衣是在七歲的時候才被找到,接回宮中,由一個農家打扮的村姑娘,轉眼變成了千金之軀的公主。
可惜她的母親就沒有這樣的好命了,剛剛回到宮裏不到半年就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趙蝶衣雖然身為公主,在宮中卻常是別人笑話的對象,因為她的教養在許多宮裏人看來顯得粗俗又低賤。剛回宮的第一年,她根本不習慣穿那種曳地的宮裙,也不喜歡坐在那裏安安靜靜地學琴棋書畫。
她喜歡爬樹翻牆,下河摸魚,但這都是身為公主的最大禁忌,為此,趙闡遠找了無數的老師來調教她,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終於慢慢改掉了她身上的一些劣習。
然而她表情中時而浮現的那一絲略帶野性的桀驁不馴,卻是老師們都為之感嘆的“本性難移”。
蝶衣公主名字美,人也美,但脾氣很差。她喜歡各種稀奇古怪的奇珍異寶,喜歡窮奢極欲地享受山珍海味,最討厭被人阿諛奉承,也不愛與人交往。宮中的那些王子和公主們都不願意理睬她,私下裏,大家只叫她──那個野公主。
如今,天雀國的國力越來越差,日漸衰微的結果就是太容易被外國侵略,於是趙闡遠不得不開始謀求與其他國聯姻來擴大國力。
只是這一回眾人都沒有想到,去和東遼國聯姻的居然是那個野公主……
趙蝶衣呼一下拉開自己的衣櫃,將裏面的衣服一件件丟出來,有的丟到地上,有的丟到床上,還有的丟到宮女的頭上。
她又從抽屜中抄起一把剪刀,將那些衣服一條條地剪開,剪碎。
宮女們嚇得跪倒在地上,連聲說:“公主,請息怒啊!”
“息怒?”她冷笑,“你們真的在乎過我的喜怒哀樂嗎?你們不過是怕我會遷怒於你們,帶你們一起去東遼國罷了!我告訴你們,我不會去東遼的,絕對不會!”
“公主,陛下說東遼太子已經到了前殿,請你前去迎候。”內宮總管太監笑咪咪地捧着一個盤子,“陛下還說,怕公主這裏沒有合適的衣服,所以讓奴才給你備了一件來。”
趙蝶衣盯着那盤子上金光閃爍的衣料,美麗的容顏蒼白如紙。
“他鐵了心要犧牲掉我嗎?”她喃喃低語,然後走過去,一手扯下那件華麗的長裙,堅決地說:“好,那我就死給父皇看!”
將長裙丟在地上,一腳踩踏過去,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後宮,穿過長長的花園曲徑,逕直走入前殿。
前殿中早已歌舞昇平,還有無數的嬪妃、王子、公主都濟濟一堂,一個個面帶笑容地熱烈談論着。
只走到門口,趙蝶衣就聽到他們在說:“我們蝶衣公主是宮內最美的公主了,太子能娶到她真的是娶對了人。公主溫順,又可親而且多才多藝……”
她一步踏進去,大聲說:“父皇,兒臣來了。”
她的出現讓屋內喧嘩的人聲驟然安靜下來,趙闡遠蹙着眉頭,凝視着女兒的樣子,沉聲問:“不是讓你更衣后再來嗎?”
“太子殿下要娶的是我,而不是我的衣服。”趙蝶衣將目光調轉,看着坐在父皇下手邊,那個手捧着一截羊腿正在大快朵頤、滿面虯髯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
果然,只見趙闡遠站起身說:“蝶衣,還不來見過東遼太子嗎?”
那虯髯男子從羊腿中抬起臉,鬍子上還油膩膩的,透過虯髯只能看到他黑湛湛如鷹一樣的眼睛,和因為風沙而粗糙不堪的皮膚。
東遼太子瞥了眼她,咧了咧嘴,嘰嘰咕咕地說了一串她根本聽不懂的話,幸虧旁邊還有位翻譯官,站起身笑嘻嘻地對趙闡遠說道:“我們太子殿下說,公主長得挺結實,大概……能多子多孫。”
她幾乎想把他的鬍子連根拔下來!這叫什麼話?第一次見面,就把她當作多生多養的母豬嗎?
都說東遼人是游牧民族,有着野獸一般的狂躁性格和舉止習慣,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
趙蝶衣不由得面對父皇大聲指責,“父皇真要把我嫁到那裏去,是不是就是逼着我去死?”
趙闡遠依舊凝着眉。“在貴客面前胡說什麼?你能到東遼國去做太子妃,成為日後的東遼皇后,才是我們天雀國的榮耀,也是你自己的榮耀。”
“若要我嫁,除非我死!”她一字一頓,意志堅決。
全場更加寂靜,大家都屏息凝氣,等着聽趙闡遠的回答。
只見他根本不為所動,慢慢回答,“你用死亡威脅不了任何人,你就是死,在死前也要嫁。今天晚上就是太子正式下聘之期,我們會在兩國昭告你們將要成婚的消息。名義上,從今晚之後,你就是東遼太子的人了,如果你想看着兩國就此交戰,你就去死!”
趙蝶衣恨恨地說:“我在乎他們的死活,可是他們誰在乎過我?”她的眼睛如刀子一樣刺向周圍那些正等着看好戲的人。
趙闡遠怒斥,“你當日流落民間,後來有幸做了公主,應該心懷感激才對,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戾氣?”
東遼太子坐在旁邊,除了最初瞥了趙蝶衣一眼之外,所有的注意力依舊放在那根羊腿上,等他終於把羊腿啃得乾乾淨淨,隨便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站起身來。
她幾乎是在同時倒退了三步,倒出一口涼氣。
天啊、這個人的個頭怎麼這麼高?足有一個半她的身高,肩膀魁梧得賽過一頭牛,肌肉結實,手臂上還裸露着不少濃密的毛髮。
他,他是人類嗎?人可以有這麼可怕的體型嗎?
東遼太子俯下身,他呼出的氣息都還有着酒肉的味道,依舊咧開雪白的牙齒,衝著她一笑──如果那種表情可以說是笑容的話。
“唔里咕嘟,西西卡其,巴巴拉唔……”只聽他又說了一大串誰也聽不懂的話,旁邊他隨行帶來的翻譯官也笑着頻頻點頭。
“你們,在說什麼鬼話?”趙蝶衣氣得質問。她不希望別人當面議論自己,她卻一無所知。
翻譯官對她鞠了一躬,笑道:“我們太子說,能娶你做老婆他很高興,公主這樣橫眉怒目的表情,與我們東遼國的女子有幾分相似,太子本來是很不喜歡天雀國女人嬌滴滴的樣子的。”
趙闡遠聞言,霎時喜動顏色。“哦?那可真是慚愧,公主生性頑劣,也是朕平日疏於管教,沒想到能讓殿下如此看重……蝶衣,還不還禮致謝?”
趙蝶衣的肺都快氣炸了,怎麼可能道謝,她冷冷哼了一聲之後,掉頭就向外走。
只聽父皇在她背後大喊,“蝶衣,別逼我做些讓你我都不好看的事情來!”
“父皇已經讓我很‘好看’了!”她丟下最後一句話,就大步走出了前殿。
既然沒人能救她,她就只有自己救自己了!
這一夜,趙蝶衣一夜未睡。她並不是因為第二天就要被宣佈成為東遼准太子妃、緊張得徹夜未眠,而是在思考如何自救。
自救只有一個方法──逃!
逃出去,逃出皇宮,逃出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
她命令所有的宮女都不得進入寢宮,一律在宮外等候,而她自己則悄悄收拾了逃跑的行囊。
首先,她應該有逃跑的路線計劃。她在這宮裏生活了十年,對宮中各條路線都已熟悉,不過那是白天。她身為公主,自然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去,可現在她已經是眾矢之的,父皇必然命人特意關注她,要逃就不容易了。
不管怎樣,她是一定要逃的!
“公主睡了嗎?”
父皇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慌亂之下,她急忙將收拾好的包裹藏了起來。
為了不讓父皇進來,她主動走到門外,依舊冷冷地仰着下巴,問道:“父皇深夜來看兒臣,是還有什麼聖旨要下嗎?”
趙闡遠深深地望着她,望着這張冷艷傲然的臉,嘆了口氣。“凡事不要總是往壞處想,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讓你嫁人也是為你好,這宮裏並不是你終老的地方,相信你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
“出去就一定可以活嗎?”她不屑地笑,“難道父皇以為讓兒臣嫁到東遼去,就是兒臣最好的結局?嫁給東遼太子那樣的人,兒臣就可以一輩子幸福終老了?”
“起碼現在的日子你應該是過膩了,而在東遼的未來會怎樣,你我卻都不知道。蝶衣,不要動歪腦筋。”趙闡遠明顯話中有話,看了眼她的身後,“老老實實地待着,不要逼我找人看住你。等明日我們兩國昭告天下之後,父皇會準備豪華的送親儀仗,一路將你護送到東遼去,宮中再沒有第二位公主會有這份殊榮,你應該珍惜。”
“殊榮?父皇認為這是殊榮?”她只覺得這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笑話,“早知父皇原來會把親生的骨肉,當作邀寵獻媚的禮物輕易送人,兒臣當日就是死在民間,也絕不會回來了!”
趙闡遠的臉色大變,一瞬間怒火衝上他的臉,他的臉色忽青忽白,手掌高高揚起像是要打下來。
趙蝶衣倔傲地昂着頭,不躲不避,迎接着他即將到來的暴怒。
但是他只是保持這個動作僵持了一下子之後,又垂下手。“你已經是東遼的人了,我必須給東遼太子面子,我不打你,你也好自為之!”
他回頭對旁邊一干宮女吩咐,“你們都好好看住公主,若有閃失,唯你們是問。”
宮女們早已跪倒一片,瑟瑟發抖。
看來要出逃是更加的難了。
趙蝶衣的心裏涼了半截,她想靠自己的力量離開這裏幾乎是全無可能。這一夜,她明顯感覺外面的戒備更加森嚴,遠遠地都可以聽到巡邏的士兵呼喊口令的聲音。
難道真的是死路一條了嗎?難道身為公主就要像王昭君、文成公主那樣遠嫁自己根本不愛的國度,嫁給一個自己厭惡到了極致的人?
如果真要是那樣,她寧可死!
站在窗邊,皎潔的明月照着她蒼白的臉,唯有那雙眸子在暗夜下還閃着不服輸的火光。
依稀間,她想起來,兒時在村口田間與小夥伴玩的各種遊戲中,便有一種叫捉賊找賊,當時夥伴們把自己打扮成各種樣子,互相指認、尋找是誰偷了假想中的財物。
如今,將這樣的遊戲再玩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她再度打開了衣櫃,滿滿的華麗服飾讓她有點頭疼。平日裏太過奢華,現在想找一件樸素的衣服都不容易。
她眼珠一轉,走到門口,叫道:“春蘭,進來幫我更衣。”
春蘭是她的貼身宮女,人很老實,話不多,走進來后只是垂着頭,來到妝枱前,輕手輕腳地為她先卸下滿頭的珠釵頭飾。
趙蝶衣嘆口氣。“不知道我去東遼會怎麼樣?春蘭,也許到時候你也要陪我一起去,你敢去嗎?”
察覺到春蘭的手顫抖了一下,沒等對方回答,她又嘆道:“那種地方不是人待的,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可以讓你去那種地方受罪呢?算了,我一個人去死,何必拉着這麼多墊背的?你放心,我會和父皇說,不讓你們陪我去。”
“謝、謝公主開恩。”向來話少的春蘭也忍不住出口感謝,甚至要跪下叩頭謝恩。
趙蝶衣急忙扶住她,苦笑道:“看在你跟隨我這麼多年的份上,我也應該給你留一點東西算是聊表心意。”
“奴婢不敢要公主的東西。”春蘭又嚇得手足無措。
趙蝶衣柔聲安撫,“你放心,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再過兩年就十八歲了吧?到時候就可以出宮婚配了,那時我已經在東遼,不知道生死,所以你的新婚禮物我只有現在送了。”
她從自己的首飾盒中拿出一枚戒指放到春蘭手中。“拿着,萬一家中有急難,這首飾可以幫你渡過難關。”
春蘭雙手顫抖,眼淚已經流下來。她從不敢相信,這個向來脾氣暴躁,只貪圖自己享受的公主,居然也會如此為她這樣的下人着想。
趙蝶衣又說:“還有,該送你一件新婚的喜服才對,新娘子必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我這裏有件去年穿過的紅裙,只穿過兩三次,還很新,刺繡很精緻,你別嫌舊,拿去穿。別人要問起來,就說是我賞的。”
“公主對奴婢如此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春蘭一邊哭一邊說。
趙蝶衣笑道:“傻孩子,這也算不得什麼大恩大德,來,換上衣服給我看看,合適不合適?”
“奴婢不敢。”春蘭囁嚅着。
趙蝶衣卻半哄半迫地硬是讓她脫下那身宮女裝,換上了金紅色的長裙,然後嘖嘖讚歎,“看,這樣穿起來真是漂亮,哪個男人不愛?穿出去給你的那些好姊妹們看一看吧。告訴她們,如果她們聽話,這一兩天我還會有賞賜給大家的。”
“是。”春蘭到底是女孩子,急切地跑出去想讓夥伴們看她的新衣。
屋內,趙蝶衣收起剛才關懷備至的溫柔目光,狡黠地一笑,拾起剛才春蘭換下的衣裙,迅速地換穿在自己的身上。
兒時家窮,母妃又有病,穿衣梳頭她都會,所以不過眨眼的工夫,她就將滿頭的高堆雲髻梳成了兩個簡單的盤髻,再紮上兩條紅繩,此時誰還能認出這是剛才在金殿上,敢與皇帝怒目相對的蝶衣公主?這不過是個宮內最低等的端茶送水的小宮女罷了。
她找出剛才藏好的包裹,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又將剛才從春蘭腰上解下的腰牌系在自己的腰間,然後輕輕推開房門。
院中靜悄悄的,因為已經過了子時,其他的宮女都進入自己的偏院去休息,即使有守院的都是在外面。
這就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她低着頭,帶着包裹往外走,在院門口遇到一名宮女。“咦?你……”
她急忙說了句,“公主命我給陛下送點東西過去,讓你們好好地守在這裏。”
她低垂着頭,又刻意改變了聲音,那宮女在夜色中只看到她的服裝、髮式以及腰上的腰牌,還以為她也是這宮裏的宮女,便沒有多盤問。
趙蝶衣快速往前走,她知道這裏有一條小路可以繞過士卒們的巡邏大路,直通皇宮側門。側門那裏自然難免有一番盤問,但多走出一點是一點,到了那裏總會有辦法逃出去。
穿過皇宮內的花園、竹林,以及幾處偏殿,遠遠的,她已經看到的那扇側門前的燈籠,不由得心跳加快,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飛過去。
“好大膽的小賊──”幽幽的一句男音,不遠不近,不高不低,甚至沒有任何的驚人迫力,聽在趙蝶衣的心上卻像是最可怕的驚雷。
她倏然站住,旋身一轉,沒有看到半個人影。難道有鬼?
就在她轉回身時,不由得被駭住在原地,只見距離她不過兩三丈遠的地方,有一個奇怪的男人站在那裏。
說他奇怪,是因為他沒有穿宮中的兵服或是官服,月色朦朧,照在他的服色上,是一層蒙蒙的深藍色。他的腰上懸着一柄長劍,意態瀟洒猶如暗夜中降落在宮牆之內的孤鶴,但卻又因為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而顯得異常的詭譎。
“你、你是誰?”她退了一步,暗暗在心中猜測對方的來歷,籌劃着如何應對。既然他沒穿官服,那他應該不是官家人,也許是個來宮中作案,意圖撈油水的大盜,或是什麼江湖中人?
那人像是笑了,嘴角的弧度上挑。“深夜之中,夾帶物品私逃,我還沒盤問你,你卻來問我是誰?難道你就不怕我帶你去見官嗎?”
此人的話讓趙蝶衣心頭更是驚懼。難道自己的行藏真的被看破了?
她不敢大聲喊叫,生怕驚動了附近的士卒,只得急切地說:“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是奉公主之命出宮辦事去,這些東西是公主讓我帶出去的。你看,我還有腰牌……算了,你算什麼人呢,憑什麼盤問我?我看你倒要小心,別讓人把你當飛賊抓了去!”
那人又笑了。“好大的氣派,真不是一般小宮女的口氣。公主讓你送她的什麼東西?她在宮內住了許多年,難道在宮外有要好的朋友?而她要送朋友東西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送,非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裏,偷偷摸摸地讓你這個小丫頭去送嗎?”
“這、這是公主的事情,與你何干?”趙蝶衣已經意識到這是個強敵,只怕今天不但走不出宮,還有可能因為這個人惹得一身的麻煩,她不得不考慮自己如何能全身而退。
那人淡淡地說:“是否與我有關,一會兒你便會知道。不過我奉勸你,最好順原路退回,這樣還能為自己保有幾分面子。”
“你的廢話還真是多,你以為你是誰?就是我……我們的陛下也不會有你這樣不可一世的架式。該是我奉勸你才對,別讓我喊出來,否則士兵會把你當賊抓起來。”
“哦?是嗎?那你喊一聲看看,看看士兵到底會抓誰?”這人居然全然不怕。
趙蝶衣暗暗想,難道他是宮中新進的侍衛官?可是不管是怎樣的頭銜,都不應該是一身便衣啊。
她一咬牙,忽然放聲喊道:“來人啊!這裏有刺客!”
那人像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真的會喊。
而趙蝶衣就在他吃驚的片刻,轉身就往回跑。
周圍的士兵果然被驚動,呼喊着紛紛往這邊跑來。
藍衣人在吃驚過後,眉眼嘴角又重新揚起,身形輕飄飄地一閃,竟然如道輕煙消失。
趙蝶衣快跑了好一陣,路上撞到一隊士兵,她立刻裝出來驚慌萬分的樣子,指着身後說:“有個藍衣人,還帶着劍!”
宮中的士兵並不完全認得她的樣子,再加上是深夜,她又是宮女打扮,所以唬住了所有人,得以一步步地逃脫。
但想不到禍不單行,她看到遠處有長長的燈籠火光,像是一條龍蛇陣正在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動。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她已能從人聲中那一道過於豪放洪亮的聲音,分辨出那個東遼太子身在其中。
怎麼好像還有父皇的聲音?難道父皇正與東遼太子結伴往這裏走嗎?這可是冤家路窄了。如果讓父皇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大概要氣死過去。
或者……她該讓東遼太子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如果對方以為她是個瘋子,說不定會決定取消婚事?
她心中一猶豫,腳步有些遲緩,而那串燈籠火光越來越逼近她的所在。
就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要迎向那邊的火光時,忽然腰部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勒住,然後她就像在夢中以為自己變成了鳥似的,忽然平地飛起,她幾乎要叫出來,卻被一隻手捂住了口。
眨眼間,她發現自己已經棲身在一棵大樹濃密的樹冠之中。
“你這個小賊,就不怕被拆穿把戲嗎?”那聲音何其熟悉,雖然不過只是剛剛聽過,卻讓她熟悉得恨不得用刀將他砍成兩半。
“你到底是誰?”她終於掰開了那隻手,赫然轉身,想對身後的人怒目而視,卻忘記自己是在樹上,一不小心就從樹上失足掉下去,幸虧被他一手勾住了腿,倒吊著掛在樹梢上。
“你!拉我上去!”她恨不得自己乾脆摔死算了,這樣吊在樹上的樣子簡直是把臉丟光了。
但是樹上的人卻很愜意地問:“你要是想讓東遼太子對你死心,不如就這樣讓他看見,說不定他就知難而退了。”
“你……混賬!”她多年不說的粗話終於忍不住出口了。就算她再怎麼想解除婚約,也不願以現在這個樣子見人啊!
上面的人笑出聲,手臂一用力,將她重新拉上了樹。
她再不敢貿然轉身,只得用力扭轉脖子,好看清她這個“仇人”兼“恩人”的樣貌。
“你還是別看見我的樣子比較好。”那人居然把她的眼睛擋住,修長的手掌貼着她的面頰。
“為什麼?是因為你的樣子太難看,怕被我看到?”她冷嘲熱諷。
“激將法對我不管用,我只是為了你好。因為……看到我樣子的女人都會喜歡上我,而我,卻不可能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公主殿下……”
她的心一沉,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是人,是鬼,能看透人心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