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野,初秋剛至,落花正香。
後宮內吵吵嚷嚷的,有不少人伸着脖子向宮門外張望着,小聲議論。
“時辰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到了?”
“是啊,說的就是今日,可是都日上三竿了,船隊還沒有靠岸嗎?”
“這一回,不知道西涼會送什麼過來?”
長廊的一角,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駐足而立。白凈的膚色,清澈的眼波,一身深紫色的長裙,身邊還跟着兩名小宮女。
“他們在議論什麼?今天會有誰來?”少女好奇地打聽,那聲音嬌柔婉轉,如出谷黃鶯。
“公主不知道嗎?今天是西涼國送貢品的日子,聽說今日會有重要的人來。”
“西涼國不是年年送貢品嗎?有什麼奇怪的。”被叫做公主的少女嫣然一笑,“難道會叫他們的女皇親自護送貢品過來嗎?”
女孩兒百無聊賴地向後院走,小宮女忙跟過去,在一邊解釋。“自從西涼國對我們東野俯首稱臣之後,雖然每年按歲朝貢,但是陛下說他們始終都有異心。前幾天還要西涼國必須做出正式承諾,以表忠心。”
公主輕輕一笑。“皇叔真有趣,怎麼會有這樣的要求?難道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是可信的承諾嗎?再說,要西涼國怎麼表忠心?難道把他們的女皇送過來做人質不成?”
“來了來了!”遠處有人一路跑着過來,喊道:“西涼國的隊伍已經入了宮,去了東宮門,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陛下說讓大家一起去東宮看看熱鬧。”
後宮大院裏的人們立刻說著笑着,你拉我拽地向東宮門涌去。
剛剛那個女孩卻偏着頭,撇撇嘴。“有什麼好看的?我偏不要湊這個熱鬧。鶯兒燕兒,我們回宮去吧。”
“公主,可是……陛下會不高興的。”小宮女小聲提醒。
那女孩兒又站住,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又不是什麼正牌公主,有誰會正眼看我們一下?算了算了,去就去,找個偏僻的角落坐着,難得今天天氣好,真想晒晒太陽。”
還未走到前殿,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經很讓人吃驚了。今年的西涼上貢隊伍陣容明顯超過以往的聲勢,而前來觀望的東野皇親國戚、宮中妃嬪、王子公主以及朝臣大員們,更是把走道兩旁擠得水泄不通。
“凝,怎麼現在才來?”
女孩剛剛在院子角落找到一隅清靜地,想喘口氣,就被人從旁邊拉了一把,她側頭去看,是長樂侯的郡主,東野湘,也是她在這皇族中難得的知心好友。
“咦?連你都進宮來看了?”東野凝有點驚訝。因為東野湘和她不一樣,平時只是住在宮外,也很少在宮內走動。
東野湘一身青藍色,襯托得臉色格外明亮,對她眨着眼睛,“這樣的熱鬧一定要來湊一湊嘛。”
“不就是上貢嗎,最多看點金銀財寶,還能有什麼?”東野凝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東野湘用食指一點她的眉心,“傻丫頭,若光是看金銀財寶,誰還會來?還不是為了那個西涼異人。”
“西涼異人?”東野凝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你是說那個西涼的三王子?怎麼,這一次他會來嗎?”
“是啊。”東野湘拚命踮着腳尖向外張望,“雖然說這位小王子因為是男子,按照慣例,沒有西涼女國王位繼承權,但是因為傳說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所以是西涼皇嗣中最地位曖昧的一位。”
“他叫什麼來着?”東野凝望着遠處人群中一道瘦削的青色衣影,忽然福至心靈般叫出來,“水無涯!”
遠處那道青色人影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微微向這邊側了一下臉,東野凝吐了吐舌頭,趕快縮了下去。
“你看到他了?”東野湘的個子比她矮一點,要看到被擠在人群中的水無涯就困難多了。“他長什麼樣子?”她興奮地問。
“好像……和我們沒什麼不同嘛。”東野凝含含糊糊地回答。
“哼,我看八成你也沒有看到。能操控水的男子該是水一般的人物吧?”東野湘滿臉嚮往。
東野凝哈哈大笑。“那我們東野國的陛下能操控風,難道他長得像一陣風嗎?”
“我覺得陛下的性格就像一陣風,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東野凝撇撇嘴。“哈,所以他年前忽然想起和北陵打仗,就立刻開戰,沒佔到便宜,又轉而要娶人家的女皇,這脾氣是很像風,毫無定理,再這樣下去啊,東野也許會被他整垮。”
“噓!別胡說八道,小心被人聽見。”東野湘有點緊張地捂住她的嘴。
“誰會在意我說的話呢?我這個既無爹娘可以依靠,又無錢財可以仗勢的挂名公主。”她小聲嘀咕。
東野湘拍拍她的後背,“這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在如今的東野皇宮裏,還有什麼正牌的公主王子嗎?”
眼珠轉轉,東野凝又嫣然一笑。“這倒也是。”
東野皇宮中的確沒有什麼“正牌”的王子公主,究其原因很簡單——當今皇上還沒有立后納妃,當然膝下無兒無女,所有的王子公主,不是前朝皇帝的兒女,就是他封賞的皇親國戚,沒有一人是正統的皇嗣。
“走吧!”東野凝拉着好友向後撤,“別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人家看個沒完。”
“問題是,我還沒有看到啊——”東野湘心有不甘,就只能被她拉走。
不過她沒氣餒多久,就找着了有趣的話題。
“凝,聽說賀連豈憂小王爺有意向你求婚,是嗎?可你怎麼拒絕人家了?”走在皇宮的楓樹林道邊,東野湘好奇地問。
東野凝挑起眉,“那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拿我開的玩笑罷了。你想啊,小王爺現在光姬妾就有十七八個了,我嫁過去,難道要排第十九嗎?我都說了,像我這種爹娘早死,又沒有巨額財產留下,徒有個名號的公主,娶我沒什麼好處。”
“怎麼沒有?陛下就對你不錯啊!前日不是還封你做了我們東野第一位女司禮官?我看啊,要是將來有一日你要出嫁,陛下給你的陪嫁必然少不了。”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她微微顰眉,“現在外人都以為陛下很器重我,才會封我做官。那小王爺要娶我還不是為了這點器重背後的東西?我更不要嫁這種心機深沉的人。”
“在皇宮內外,有幾個不是心機深沉的?”東野湘倒不以為意,“我娘常說,當年要不是她耍了點小手段,迷倒了我爹,現在才不會有我這個長樂侯郡主呢。”
“郡主,公主,二位慢走!”身後傳來太監的聲音。
兩人站住,回頭去看,都認得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崔公公。
“崔公公,有什麼事嗎?”
崔公公笑咪咪地說:“陛下有請風羽公主。”
風羽公主,這是東野凝的封號。
在她十歲那年,因為父親東野長征將軍戰死沙場,母親抑鬱成疾,緊接着撒手人寰,她一夕間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剛巧現在的東野皇帝東野鴻剛剛登基,體恤她孤苦伶仃,父親又是忠君愛國而不幸犧牲,所以把她接到皇宮裏來,封其公主頭銜,享公主待遇。
不過,她在皇宮中並不甚引人注意,她向來少言寡語,又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本事,和皇帝都很少親近走動。
所以,一聽到崔公公傳話,她有些怔愣。“叫我?這個時候?”
現在不該是陛下接見西涼小王子的時候嗎?
“是啊,陛下在後宮等着您呢。”
“快去吧!”東野湘推了她一把,“也許是為了接見西涼使臣禮儀的事情?”
“年年都見,那些規矩禮部隨便找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何必找我?”
東野凝嘟囔着和好友告別,不甚甘願地轉去後宮皇帝的大殿。
出乎她的意料,大殿外並沒有如雲的使臣賓客,安安靜靜地,只有典制規定的十幾名侍衛和幾名太監宮女。
“陛下,風羽公主來了。”崔公公在殿外垂手稟告。
“讓公主進來吧。”淡朗的聲音如風一般悠悠飄出。
東野凝獨自走進殿中,殿內依舊冷清,她不由得先出聲問:“皇叔怎麼沒有在前面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一個人在這裏躲清靜?”
書案后,一道金色的人影緩緩站起,對她微笑。“你也知道朕是在躲清靜,那還問什麼?西涼的貢隊裏到底有什麼,朕並無興趣。”
聞言,她仰起臉,讓自己可以和高台上的這位一國之君平視。
東野鴻,當朝皇帝。年屆而立卻有着一張比少年還純真的笑臉,只有那雙黑眸望着人時所透射出的精明和深邃,才會泄漏他的真實年齡。
此刻他手中還握着一枝毛筆,身邊的桌案上有他剛剛批閱完畢的奏摺。
“西涼這一次派了水無涯來,你知道為什麼嗎?”東野鴻問。
她又是一怔,她沒想到這位皇叔會忽然問她國事,便支支吾吾地說:“大概……是為了陛下所要的那個承諾吧?”
東野鴻挑起唇角,笑得很冷。“不錯,是為了那個要求。不過西涼女皇派水無涯來,是不是顯得太可笑了?一個在西涼國都無足輕重的人,到我東野來又能有什麼意義?就是做質子,也要做得有價值吧?”
東野凝只是靜靜地聽着,沒有多做評論。
她和東野鴻的關係原本只是普通的叔侄。她父親是東野鴻的堂哥,但是並沒有皇位繼承權,只是皇親中較遠的一支。自小她不在宮中長大,對這位皇叔沒有多餘的記憶。
父母死後,東野鴻正好繼位,忽然要接她入宮撫育,她也沒有過多的想法,幾天才和他見一面,絲毫不覺得親近。
說穿了,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已,無論國事私情,兩個人都說不上話,今天怎麼會忽然和她嘮叨這些應該是他個人很私隱的感受?
東野鴻還在望着她微笑,話題一轉。“凝兒,你的雀陽宮住得如何?”
“啊?哦,很好。”她的思路還在上一件事,沒料到他跳得這樣快。
“那麼,再多住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吧?”
“多住一個人?”她皺皺眉。這“一個人”不會是指太監宮女吧?
東野鴻微微頷首,“我的意思是,讓水無涯也住到雀陽宮去一些日子。”
她大吃一驚,“這、這怎麼行他是外國人,又是男人,該住到他的驛館去,怎麼能住到我那裏?”
“不要太吝嗇,凝兒。”東野鴻繼續笑,“驛館那裏亂糟糟的,不適合他這樣身份尊貴的外來皇親居住。雀陽宮雖然是你個人的寢宮,但是里裡外外的宮殿也有不少間,多住他一人無妨。他此次來東野,表面上的理由是來學習東野文化,你那裏離文英閣最近,方便他去借閱藏書。”
東野凝蹙起眉頭。“皇叔,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不惜以敗壞侄女兒清譽為代價,把他弄進宮,到底是為什麼?明說吧。”
此話一出,東野鴻朗聲大笑。“我沒有看錯人,凝兒,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錯,我叫他入宮是有深意,我想……讓你幫我看着他。”
“看着他?”東野凝不以為然地挑眉,“這該是侍衛做的事情吧?皇叔調一支禁衛軍去做就好了。”
“那未免太張揚了,更何況,傳說水無涯可以操控水,一般的人我怕壓不住他。”
東野凝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臉不解。“皇叔以為我能壓得住他嗎?”
東野鴻靠近她,詭譎地眯起眼,“在我東野國中,能操控風的人少之又少,歷來只有皇位繼承人才能有如此能力,所以我才能力排眾議,坐上這個寶座。但是,凝兒,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那麼多的東野皇室子孫中,單單選中了你入宮嗎?”
她的心頭一緊,可臉上依然疑惑。“不,不知道。”
“因為,我看到了……你也曾操控過風。”
他的語調向來都帶着一點向上揚的尾音,平日裏聽他這樣說話,就像聽古樂一樣悅耳,但是此刻他的話慢慢出口,東野凝的心中卻冷得一抽。
被發現了爹娘叫她小心隱瞞的那個秘密。可是,怎麼會被發現的
東野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樣,微笑道:“你一定想不通朕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無妨,重要的是,朕並沒有介意這件事,如果朕介意,就不會留你在宮中,好好地做這個公主了,是不是?”
深吸口氣,她實在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他又柔聲說:“別怕,孩子,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只要你幫我看住水無涯,我甚至希望,你能做皇位繼承人。”
這一個承諾未免來得太突兀,讓人害怕。東野凝不敢深想他藏在這些溫柔話語背後的心思是怎樣深沉,一低頭,小聲說:“我試試看,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見機行事就好,不用什麼方法。”走到她身畔,東野鴻將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量並不強,卻已讓東野凝深感壓力。
“去吧,去前殿見見那個水無涯,朕剛見過他,是個很知書達禮的男人,你們該會相處得不錯。”
東野凝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她的倒霉日,所以這樣一個任務才會掉到自己的頭上。
讓她去當間諜嗎?可她八輩子不是做這個出身的,毫無經驗,又向來懶於過問世事,不喜歡與外人打交道,現在要她盯住水無涯,該怎樣盯呢?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嗎?
不知不覺她已走到前殿,這裏依舊是人頭攢動,非常熱鬧,即使她踮起腳尖往人群里看,也看不到那青色的衣影了。
算了,還是先躲開這份喧鬧,既然那人要住到自己的雀陽宮,那麼早晚總會見面的。
她信步走到湖邊,湖水清澈見底,只是秋風來襲時會讓人泛起陣陣寒意。
她一低頭,看到湖水中的自己,一臉茫然,忍不住笑了。
身後的宮女訝異地問:“公主,怎麼了?”
“沒什麼。”她撩開裙擺,坐到湖邊,一隻手指點到水面上,悄悄用力,一陣細細的風從掌中透出,在水面上掀起一層小小的漣漪。
隨着她手指的轉動,漣漪漸漸泛起一圈波紋,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可忽然間,那層旋轉的水渦一下子像是被什麼力量抽入水底,那股力量竟帶着東野凝也不由得向前栽倒。
宮女驚呼着上前將她拉住,才勉強把她拉出那股力量。
瞬間,原本下旋的水渦又變成反彈的力道,猛地一下子,水面上出現一股水柱,差點潑到岸邊的東野凝。
她不由得旋身怒斥。“誰在戲弄本公主?”
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就在自己斜對面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衣影靜靜地立在那裏。
突然,她的眼前好像看到一片艷紅的楓葉似的。
那種美麗得燦爛而優雅的味道,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少年身上?
他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青色的衣衫是西涼國國服的顏色,與水的顏色最為接近。
怔愣過後,她微微眯起眼,很不客氣地抱臂於胸前,揚聲低喝。“水殿下,初次見面,這樣的見面禮未免太失禮了吧”
水無涯只是隔岸微笑,望着她的眼神縹緲得像剛才水波泛起的漣漪一樣。
東野凝轉念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大好機會,與其在人前被人尷尬地互相介紹,還不如在這裏自然結識。
於是她走過去,抬起頭直視他的眼。“殿下覺得我很好笑?為什麼一直對着我笑個不停?”
他搖搖頭,用手一指面前的湖水,手掌揚起,水波翻騰,湖水中有幾條魚從水中一躍而起,又翻了個身,躍回水中。
這是什麼意思?東野凝瞪着他,又瞪向水面。難道對方故意要和她比試異能嗎?
她雖然不是東野皇族近支,但卻意外擁有皇族血脈中才該有的御風魔力。按照以前的慣例,並不是每一代皇族都會有一個人具有這樣的魔力,而這樣的人一般也就是皇位繼承人。
現在的皇帝東野鴻就具有這樣的能力,而她,與東野鴻相差不過十來歲,如果她有魔力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尤其被東野鴻知道,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所以,自小當母親知道她有這種能力時,就告誡她一定要小心隱藏,不要暴露於人前,否則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而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所以今天,東野鴻公開挑明知道她會御風的事情,無疑是把危險擺到了她面前,或者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聽話,可以生。
如果不聽話,只能死。
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選擇。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若硬要找出個罪魁禍首,似乎是這個讓東野鴻戳破她秘密的水無涯。而他,第一次見面就以水來戲弄她,這個人是她的天生剋星還是災星?
她攥緊拳頭,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展顏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眼睛一亮。“水殿下,我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陛下告訴我,殿下在東野期間,要和我做鄰居了。”
聞言,水無涯露出不解和訝異的表情,挑着眉,好奇地看着她,又笑了笑。
東野凝側過身,不想再看他莫名惹人心慌的笑臉。“我看殿下也累了,不如去我的雀陽宮看看想住在哪一間房,我也好為殿下安排。”
他點點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東野凝心中狐疑,只覺得這個人看似高傲,一句話都不屑說,但是笑容又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很容易生出親近之情。
親近?不對不對,她最怕麻煩,和這種麻煩人物親近,還是免了吧。
帶着人回到自己的雀陽宮,她一邊走一邊介紹。“我住在東殿,西殿是用來會客的,南殿和北殿都空着,殿下想住哪裏可以從這兩個殿挑。我聽說殿下喜歡讀書,北殿距離我東野皇宮的藏書樓文英閣非常近,出了角門,走幾步就到文英閣樓下了,我若是你,就會選那裏。”
水無涯笑着點點頭,像是同意她的意見。
“那麼,就住北殿了?”東野凝再問了一次。其實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說的那麼冠冕堂皇,而是因為北殿地方狹小,常年不見陽光,屋子比較潮濕,她希望他會因為住不習慣而早點搬出雀陽宮,讓她也少份麻煩。
但是當水無涯走進北殿之後,他四下看了看,很滿意地笑着點頭,全無意見。
“東野晚上會比較冷,回頭我叫人給殿下再準備熏籠來。”她狀似體貼地安排。
哼,這裏夜間有風,熏籠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風吹起,不僅會熏人雙眼,還會讓人咳個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會苦不堪言。
“哎呀,這裏好久沒住人,連窗戶紙都破了,鶯兒,叫後宮的管事趕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欞。”
她又故作熱情地吩咐婢女。其實一入秋,東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戶紙,而改為厚厚的斜影紗了,晚上風涼,如果用窗戶紙,不但容易被吹破,還很透風,會凍得人連覺都睡不着。
她帶着水無涯在殿內轉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後,才又微笑着說:“殿下是想現在就住下來呢?還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無涯望着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麼,當他專註地看着她時,眼波流溢的光澤竟讓她有種心跳失速的感覺。
她趕緊避開他的眼神,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還是就在這裏——”
這時外面突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是東野人,而是西涼的一位女官,一見到水無涯,立刻大鬆了一口氣。“殿下,可找到您了,原來您在這裏。您要去哪裏,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聲。”
東野凝淡淡地說:“是我帶你們殿下來這裏的。陛下說讓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陽宮。”
“您是風羽公主千歲?”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禮部已經派人和下官說了這件事,真是叨擾殿下了。”
“別客氣,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榮幸。”她很希望對方聽不出自己話里的違心。
那女官卻面露難色,對她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有話要私下談。
東野凝見水無涯正站在窗邊向外看風景,便走到女官身邊,低聲問:“怎麼?”
女官很是尷尬地說:“有件事,小臣未及稟告。我家殿下……很好相處,只是有一點古怪的毛病。”
“什麼毛病?”
“殿下……不大愛說話。”
東野凝哼了一聲。“這個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只是這一會兒殿下不說話,其實平時一年半載殿下也可能不說一句話。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聽到殿下說的話還不到十句。”
“啊?”東野凝大吃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有什麼隱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過無數的名醫大夫,所有大夫都說殿下不僅與正常人無異,而且聰明絕頂,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語,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說話而已。”
“這倒是……的確古怪。”東野凝開始頭疼了。原本她這個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個聒噪的人在耳邊嘮嘮叨叨,不得清靜,所以能找一個如此安靜的鄰居總好過和麻雀為鄰。
只是,陛下讓她看住水無涯,還要探聽他來東野的真實目的,顯而易見,光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來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她無奈回頭,只見水無涯不知從何時起就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遠恬淡得沒有一絲慾望的澄凈微笑,似有個無痕的鉤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軟的一處,讓她隱隱查覺到一種暗傷的滋味。
初次見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後該是有難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當間諜或許該從這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