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向醫院請了三天假,舒柏昀嘗試遺忘痛苦,放鬆心情。

早晨,在雷健的陪伴下,她先到警察局作筆錄,得知林傲軍鼻樑和肋骨被岑子黎打斷,在警方的看守下住進另一間醫院。

以法律層面而言,林傲軍犯了私闖民宅、限制他人行動及意圖傷害罪;而林傲軍被岑子黎打傷,他竟想控告岑子黎惡意傷害。

這個案件岑子黎已委託律師處理,由於舒柏昀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律師推斷,林傲軍傷愈獲得保釋的機會很大,雖然律師向法院申請保護令,嚴禁林傲軍接近舒柏昀,卻也難保林傲軍不會有下一次的報復行動。

基於這點,岑子黎始終無法安心。他委託這方面最權威的律師,想盡辦法不讓林傲軍保釋,甚至不擇手段要法官加重他的刑期,坐牢期間,他也不打算讓林傲軍太好過。

舒柏昀則對這些細節完全不清楚。她關心自己是否能恢復平常心繼續生活,走在路上不會莫名擔心有人跟蹤,陌生男人迎面而來不會讓她飽受驚嚇。

岑子黎還在加護病房觀察,開放探訪的時間早晚各半小時。舒柏昀第一天去,岑子黎很清醒,但探訪他的親友和工作夥伴絡繹不絕,她始終站得遠遠的,就算她距他很近,除了表達感謝和歉意,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第二天,舒柏昀去百貨公司買了DiorMissCherie的淡香水,香水是以佛手柑與綠色植物為清新的前味,再加入焦糖和爆米花甜香味的特質;去看了一場電影,內容和夢、愛情有關,然後到大安森林公園散步,感覺夏末舒適宜人的空氣。

她在市區閑晃,是想確定在陌生的人群中她會不會突然感到不安或是驚慌。接近黃昏時,她去找巫心寧聊天;更晚一點,她打越洋電話給大學指導教授薛弗瑞,吐露她恐懼的心聲。

薛弗瑞安慰她之餘,也不忘提醒她要趁此次機會自我分析,並且給予自我治癒的機會。

客觀和理性一直是舒柏昀能堅強面對創傷的原因,當初她會選擇研究心理學,有極大的部分原因是由於十五歲那年林傲軍的施暴。

但她已無法恢復平日的冷靜。她看到的雲不再是雲,森林也不是森林,繁忙的城市彷佛倒轉過來,白晝的光線參雜黑暗的氣息,她無法融入人群里,她感到自己不再是自己。

夜晚回去,留守大廈的管理員向舒柏昀打了一聲招呼,然後說:

「岑先生的秘書找妳,請妳回電話給她。」

進電梯前,舒柏昀回電話給羅涵,隨即聽到她以制式的聲音說:

「舒小姐,妳是否滿意目前的安排,有任何意見或是需要嗎?」

「呃?」舒柏昀實在不懂她指的是什麼。「我不了解妳說的意思。」

「岑先生囑咐我替妳搬家,妳的東西都送到頂樓的華寓,妳回去后如果有其它意見或需要,請打電話給我。」

「好。」舒柏昀聽清楚之後,向她道謝。

羅涵的聲音冷傲,毫無感情地說:

「我是替岑先生辦事,不是替妳,所以妳不需要感謝我。」隨即掛斷電話。

搭乘電梯,舒柏昀回到華廈的頂樓,原以為岑子黎只是託人幫她把一些重要物品搬過來,一進門,卻訝異地愣在當場──

客廳里原本只有一架鋼琴,現在則擺放着她的傢具,不僅是那些歐風L型精緻皮沙發、枱燈、液晶電視等大型傢具,連上面擺放的裝飾品,牆上的抽象派掛畫,以及投影鍾等,全部像原封未動地搬過來。

原本空無一物的客房,現在擺放着她的床和衣櫃,一模一樣的東西,就連床頭柜上她睡前看的書、偶爾打發時間玩的魔術方塊也都搬了過來。

更不要說她書房擺放的書籍、CD和音響,廚房煮咖啡的摩卡壺和奶泡機、電冰箱、烤箱、電鍋了。

舒柏昀愣在原地,感覺岑子黎彷佛施展了魔法,命令巨人舉起手,輕易地便抬起她原來的公寓放置到他的華廈中。

他知道她沒有勇氣回到原來的公寓,卻又眷戀親手佈置的家嗎?是的,他非常清楚,他很清楚她是那麼的孤單無助,脆弱得像個失去保護的小孩。

這瞬間,舒柏昀恍然發現從一開始就錯看了岑子黎。正如他所言,她一點都不了解他。他並非如表面那樣勢利到冷血的程度,他其實也有溫暖的一面,卻是不輕易示人;他的心思細膩縝密,簡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或許這也是岑子黎能如此快速致富的關鍵。他是這麼容易看穿一個人,卻刻意不動聲色。

他的個性多變而深邃,舒柏昀為此不禁感到深深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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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岑子黎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在普通病房內,他可以做輕微的活動,但必須避免劇烈的運動,以防脾臟破裂的可能。嚴格來說,住院觀察一周,身體獲得充分休息后即可出院。

這間普通病房是醫院最高級的VIP室,位在院區西側大樓的頂樓。

午後,舒柏昀前去探望岑子黎,以為病房內會非常安靜,沒想到他似乎把辦公室里的員工叫到醫院開會。

舒柏昀認出坐在VIP病房前會客室的秘書羅涵,羅涵以制式的聲音告知她岑董事長在開會,她站在門外隱約聽見房裏傳來岑子黎嚴厲指責的聲音。

「我說過了數據不對,我要你去查清楚他們的資金流向、會計師有沒有作假帳!你查出來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接着是一陣低聲討論的聲音。

舒柏昀站在門外等待,羅涵走過去敲門,然後進去通報岑子黎;隔了一會兒,開會的四個人提着公事包陸續從房內走出來,羅涵告知舒柏昀現在可以進去了。

羅涵的態度始終非常冰冷,看着舒柏昀的眼神甚至夾帶着不以為然的高傲。羅涵這種態度讓舒柏昀非常不自在,彷佛自己做錯了什麼,或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否則她沒必要對舒柏昀有這麼強的敵意。

然而,舒柏昀完全不了解羅涵在岑子黎身邊工作很久了,從沒看過他為女人犧牲過什麼。為何他對舒柏昀的態度如此不同?光是內心產生這個疑惑就讓羅涵對舒柏昀感到不太高興。

舒柏昀走進病房裏,發現到處都是訪客送來的花籃和花束。岑子黎半躺在病床上看着文件,神情卻是嚴肅驕傲的,似對剛才開會的狀況不滿;舒柏昀進來,他連眼都沒抬。

離病床有段距離,舒柏昀坐在一張會客的椅子上,渾身不自在,微笑着問:

「你的傷口還好嗎?」

「還好。醫生開了止痛劑。」他簡潔回答,雙眼抬起,盯着她的臉龐,似不願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妳呢?睡得好嗎?」

舒柏昀選擇誠實,回答說:

「我睡得很少,原本想吃安眠藥,但我不想藥物上癮,所以──睡得很少。」

律師已經向岑子黎報告過,他對她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完全知悉,也對林傲軍這個人有所掌握。情況非常明顯,林傲軍對她有變態的迷戀,當年他以傷害罪被起訴判刑,出獄之後卻對社會適應不良,工廠早已倒閉,工作不穩定,加上後來又以連續猥褻其他少女被起訴,進進出出監獄好幾次,種種不良行為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成社會的害蟲。

至於舒柏昀十五歲受到傷害之後出國念書,甚至接受心理輔導有半年之久,沒想到回台灣不到一年就被林傲軍盯上;他不僅打電話騷擾她,還曾冒名到她住的大樓應徵管理員工作。

舒柏昀對這些細節應該完全不知道,岑子黎也不打算告訴她,避免加重她心裏的負擔。

「妳母親怎麼會認識這種男人?」

雖是問句,但岑子黎譴責的意味更濃。舒柏昀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把文件擱在病床旁的矮櫃,以命令的語氣說:「過來。」

舒柏昀寧願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岑子黎只好移動身體,固定的姿勢讓他整個人變僵,他微蹙濃眉,似是不小心扯動了傷口。

「小心,不要動到傷口了。」舒柏昀立刻走上前幫他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換好姿勢,舒柏昀原本要退回去,卻被岑子黎拉住手;他要她坐在床沿,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他不要她坐得離他這麼遠,再遠他還是可以看穿她眼底隱藏的脆弱。

舒柏昀沒有反對,只是,坐在他身邊讓她更顯得不安。她低頭從皮包里拿出兩本新買的偵探小說,還有未拆封的古典樂CD。

岑子黎客廳里有架象牙白的古董鋼琴,早上舒柏昀離開前曾試過音,音質很美,她猜他應該會喜歡古典音樂,所以逛街的時候隨意揀選了幾張送給他。

「原本以為你住院會悶得慌,沒想到你把辦公室搬來這裏。不過,我猜更晚一點沒有訪客之後,你會因為住院行動不自由而感到無聊,小說和音樂可以讓你打發時間。」

「好。」岑子黎瞄了一眼桌上的偵探小說,兩本都是卜洛克以馬修史卡德為主角寫的紐約偵探小說,其實早在中譯本出版前,他已看過了原文書。

「那麼你多休息。」舒柏昀真的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突兀地站起身。

她向來伶牙俐齒,說話長篇大論,沒想到突然變得這麼不安、這麼沉默,她整個人飽受驚嚇,如此憔悴卻壓抑着不想被人看穿。岑子黎不顧傷口疼痛,拉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圈在他胸懷中。

突然被岑子黎從後方摟住,舒柏昀頓了一下,驀然聽見他說:「放輕鬆一點。」

舒柏昀整個人依然僵直緊繃,岑子黎感到說不出的心疼,附在她耳邊說:

「放輕鬆,我會陪着妳。」

她是否認為這世界是不完美的,自己的生命不再完整,甚至認為未來不配得到幸福?就像所有受到重大創傷的患者,感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感覺自慚自卑且如此渺小?

不,她感到恐懼是因為災禍無預警的降臨,她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但她不能先認輸,她不願意永遠擔心受怕,時時活在恐懼的陰影里。

吸進岑子黎身上熟悉的味道,有他雙臂的安慰,還有厚實的胸膛可以暫作依靠,舒柏昀放鬆緊繃的雙肩,緩緩閉上雙眼,瞬間她眼眶潤濕了,淚水滑落至他環抱在她胸前的手背。

潮濕溫暖的淚滴讓岑子黎愣了一下,半晌,他將她轉過身,讓她的臉埋進他胸膛里。

一開始就停不了,她不停的哭着……像個小孩,不斷抽噎的那種。

隔了一會兒,舒柏昀冷靜下來,臉頰上的淚全被他身上的睡衣吸收了,他的胸膛濕了一大塊,明顯地看出淚漬,她不好意思抬眼凝視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岑子黎不小心牽動到傷口,這時才感覺到有些疼痛,不過現在她看起來好多了。

「我很抱歉讓你受傷。」這句話舒柏昀放在心裏好幾天了,一直想說卻始終說不出口。

「妳不要對我說抱歉,這不是妳的錯。」岑子黎以手指抹掉她臉頰上的淚痕。「妳可以自己一個人嗎?要不要我找人陪妳?」

「或許你應該找一台吸塵器來。」

「什麼?」

以淚水宣洩傷痛,舒柏昀的心情略顯輕鬆了些,她恢復樂觀的一面說:

「一台吸塵器可以吸走我所有夜晚的惡夢,就像吸走灰塵一樣。」

「聽起來會大賣。或許我應該儘快發明,大量製造,創造下一筆財富。」

「你又把話題繞到錢上面了。」

「那是我最擅長的,否則我應該說什麼?」

舒柏昀垂着眼,手下意識地撫平床單上的皺褶,慧黠地說:

「你也很擅長安慰人,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

然後,她凝視着他,他們四目相接,都能感覺彼此眼裏溫柔的電流緩慢在空間中流動,那是靈魂碰觸對方內心的神秘瞬間,是如此接近,甚至不需要言語。

或許人們會以簡單的說法,說這是「愛情的開始」。

但舒柏昀不願承認那是愛情,而岑子黎也不願承認世上有真愛的存在,他們的內心不斷掙扎,提醒自己避免陷入更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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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乘三乘三英吋的魔術方塊排列組合的形式,共有43252003274489856000種變化,其中只有一種形式是對的,能讓每個面的顏色完整一致,至於其它組合都是錯的。

除了將魔術方塊拿來打發睡前時光,實際上,舒柏昀對比利時教授偶然設計出來的玩具也深感着迷。

她覺得人性豐富多變宛如魔術方塊一般複雜,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所得到的結論往往不盡相同。兩者唯一的差異,或許在於人性不像魔術方塊,沒有什麼絕對的對與錯,它呈現出表面與深處的差異,甚至複雜到擁有多重面象。

愈接近岑子黎,舒柏昀愈不了解他;而愈好奇,卻不禁開始懷疑這樣的好奇會不會引起潘朵拉盒子般的效應?

星期三,下班時分,用過晚餐之後,舒柏昀還留在醫院裏,她想在離開醫院前去探望岑子黎,卻沒料到他竟然會在VIP病房開轟趴。

音樂不是誇張的搖頭音樂,是慢板的JAZZ。但是,舒柏昀一推門進去就聞到濃重的酒味混合著醫院消毒藥水的氣味。有兩個身材姣好的女人坐在岑子黎的病床上,有三個穿着飛行員制服的男人在待客的沙發上喝酒聊天,有個女人坐在浴室的馬桶前嘔吐。

岑子黎半躺在病床上,頭上的飛行帽歪斜戴着,嘴上叼了根煙,悠哉的笑着。

舒柏昀走進病房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只好故意用力地清清喉嚨。

其中一個坐在沙發的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笑着說:「她是遲到的小夢嗎?過來過來,遲到的人要罰喝三杯潛水艇。」

坐在床沿的女人看了舒柏昀一眼,回答:「她不是小夢,你認錯人了。」

「那她是誰?」沙發上男人回答。

「她是我的未婚妻。」岑子黎說。

病房裏的人突然停下動作,噤聲不語地望着舒柏昀,半晌,才有一個長相粗獷帥氣的男人自我介紹,說:

「妳好,我是簡昕,不是加薪減薪的減薪,是簡單的簡,日字旁的昕,我是岑子黎的小學同學。」

「你好,我是舒柏昀。」舒柏昀臉上沒有笑意,語氣禮貌,態度則是不贊同他們這樣喧鬧打擾病人。

「妳好,我是加薪。」

「妳好,我是加班。」

「那我是什麼?我是上班嗎?」

其他人開始一人一語起鬨笑鬧,病房裏頓時喧嘩起來;舒柏昀走過去拿開岑子黎嘴上的煙,將它放到煙灰缸里捻熄,清了清喉嚨說:

「我想病人需要休息,這裏不是喝酒的地方。」

簡昕瀟洒一揮,拿起桌上喝到一半的威雀純麥威士忌,招呼其他人離開,準備另尋它地飲酒作樂,還不忘把岑子黎頭頂的帽子搶回來戴到自己頭上。

「下個禮拜飛回來,我再打電話給你。」簡昕對岑子黎說。

「好。」

「你的未婚妻長得很正。」

岑子黎抬眼看着一臉嚴肅的舒柏昀,笑而不答。簡昕則左擁右抱,和一群人離開病房。舒柏昀站在病房中央,以眼睛巡視病房到處丟放喝完的空酒瓶,不以為然地看着岑子黎。

「你的醫護呢?」

「被我趕跑了。」

「你才住院五天──」

「就無聊到死。」岑子黎譏嘲地接下她沒說完的話,以微醺的迷濛表情盯着她。「妳可以不要站那麼遠嗎?」

舒柏昀走過去把他床上的空酒瓶放到床底下,凝視着他說:「你這樣對傷情一點幫助都沒有,醫院怎麼會放任到完全不管你?」

「誰敢管我?而且我會這樣都是妳害的。」語氣任性得像個七歲的小男孩。說完,他抱住她,親密地將頭埋進她的長發柔絲里,聞到檸檬草的清香味。

然而,舒柏昀卻聞到了他身上好幾種混雜濃郁的香水,他的睡衣領口上甚至還有沒擦掉的口紅印,她耐着性子推開他,語氣認真地說:

「你喝醉了。」

「我沒有喝很多。」他的聲音很正常,只是語氣有些無賴。「我就是想要妳,妳,妳。」

感覺他熱燙的唇在她臉龐上光滑的肌膚廝磨,舒柏昀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只是她不能接受現在他這樣的狀況。她理智地說:

「第一,我不能接受男人喝酒找借口亂來,因為酒精會讓做愛的品質降低。

「第二,我不想和一個男人發展複雜的男女關係,你確定你是健康的嗎?我不想冒着有梅毒或是愛滋病的危險。

「第三,你只是要我,並非愛,那是荷爾蒙作崇。我不想被荷爾蒙沖昏頭,在發生關係結束之後感到懊悔。

「還有第四,動作太大,你縫合的傷口絕對會裂開。

「更不要說還有第五。你知道和你相同癥狀的病人只要彎腰綁鞋帶,脾臟就會破裂,引發腹腔積血,最後休克差點病危嗎?」

他在對她調情,她竟然還可以說這麼多,這是考試需要申論嗎?岑子黎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或許妳是性冷感,因為國中時期發生過不好的遭遇,從此對男人有陰影。」他抬起頭看着她,語氣充滿嘲弄。

到底是誰有精神分析方面的學位?他竟敢分析她!還說什麼性冷感。舒柏昀眼底蘊含怒意,卻冷淡地瞄了一眼他領口上的口紅印。

「我討厭你身上的香水味。我想沒有一個女人能接受這種狀況。」她不小心踢倒了床底下的空瓶,瓶子在地板上滾動,發出一陣聲音。

順着她的視線,岑子黎看到衣服上的口紅印漬,嘴角勾起微笑。

「所以,妳吃醋了?」

「我沒有。」舒柏昀否認。

「妳知道那沒什麼,那只是──」

「逢場作戲。」她眼底的怒意擴大,不以為然地看着他。「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四個字,我勸你最好不要說出口,因為我最討厭的成語就是逢場作戲。」

岑子黎雙手一攤。他確實是想這麼說,卻被她搶先了一步,見她轉身要走,他突然哀號起來。

舒柏昀不敢相信會聽到岑子黎喊痛,那天被刺傷的時候倒是沒聽他哼半聲,現在卻喊痛喊得死去活來。不過,岑子黎實在不是太好的演員,哀號之聲夾帶隱約的笑意,他在考驗她的同情心。舒柏昀猶豫停步,轉身斜瞄着他,他像個無賴似誇張地慘叫起來。

舒柏昀走過去掀開岑子黎的床單,把他的衣服拉開查看一下傷口,他的手指卻有意無意玩弄她垂墜在側臉的柔細髮絲。

確定傷口無礙,舒柏昀抬睫凝視着他,他的臉靠過來要吻她,這次她同意給他一個吻,安慰他受傷住院的寂寞心靈。

這個吻溫柔靜謐得宛若一條河流,蜿蜒流過溫暖的綠色沙洲。但是,她只同意給他一個吻。她的手指輕輕撫摸着他冷峻的臉,問他:

「距離上次你為愛而愛是什麼時候?」

「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那麼你愛過任何一個女人嗎?」

「我媽算嗎?」

舒柏昀凝視着他深邃的雙眸,然後對他說:

「我剛說的都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愛我,請你不要碰我。還有,慾火是你自己挑起的,請你自己滅火。」

這是今晚舒柏昀對岑子黎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她離開之後,岑子黎察覺他們之間的情感無端蔓延。有關舒柏昀這個女人,是他遇見的女人中最理智、卻最性感的,她偏愛以合理且平穩的態度面對他,卻反而蘊含著靜謐的女性特質。

更不要說,舒柏昀不由自主地讓他想起那幅油畫。

過了今晚,岑子黎只會更想得到她,強烈的程度遠超過他原先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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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研究顯示,男性汗水中的化學物質對女性情緒、生理和心理的性反應,擁有絕對的影響。所謂的化學物質,也就是引起性反應的費洛蒙,氣味類似動物的麝香,經由人類鼻內的梨鼻器感應接收,再由大腦相應的神經元傳送反應。

有關他和她之間,舒柏昀不會使用愛這個字眼。強烈的吸引力,她不是沒有感覺到,只是她認為那純粹是因費洛蒙的,是生理面的影響而非感情面。

憑藉吸引力,他們或許擦搶走火引起熱戀,只是期限恐怕很短暫,舒柏昀推測短則三個月,長不出半年,主因為兩人之間的價值觀差異太大,很快就會出現難以溝通的裂痕。

保持距離或許是比較理性的作法,但舒柏昀不願意將他視為普通朋友,畢竟岑子黎是為了救她而受傷。

於是,要清楚去定位兩人的關係,對舒柏昀而言有些困難。

通常舒柏昀會在中午看診休息期間或是夜晚回家前去探視岑子黎;這天午後,當她發現岑子黎不明原因頭痛到無法休息,即使服用了止痛劑,還是絲毫不見效,她立刻請了好友巫心寧到醫院替岑子黎按摩。

巫心寧和舒柏昀站在病房門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巫心寧偷瞄了一眼病房內的岑子黎,和舒柏昀竊竊私語起來。

「妳說的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就是他?」

「對。他說他頭痛得很厲害,在後腦左側的部位,我想可能是心理因素;他是個工作狂,似乎閑不下來,住院休息反而引起焦慮,他的大腦沒有受到外傷,或許芳香治療對他會有效。」

「不是啦。」巫心寧拉住舒柏昀,微笑地說:「我是說他就是那個很會接吻、卻拒絕跟妳談愛的總裁先生嗎?」

舒柏昀瞪了她一眼。

「我們可以不要在他面前討論這個嗎?」

巫心寧斜睨着她,眼眸的笑意逐漸擴張。

「我覺得他長得很不錯,很像某種……栗悍狂野、獸性的黑馬王子之類的。」

舒柏昀微蹙眉宇,用警告的語氣說:

「等一下妳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到什麼狂野獸性之類的。」

「放心啦,我絕對不會泄露半點我們談話的內容。」巫心寧輕拍了下舒柏昀的肩,要她不要擔心。

誰知岑子黎固執到不肯讓陌生女人在他頭上按來按去,更不要說讓那些花花草草的香味停留在他皮膚上了。

「正確地說,那是可以舒緩頭痛的熏衣草、羅馬洋甘菊和天竺葵組合成的精油,不是花花草草這麼簡單。」

巫心寧以專業的口吻對岑子黎解釋,岑子黎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他就是非常固執到寧願痛死在病床上也不願意嘗試的地步。巫心寧束手無策,只能在舒柏昀耳邊小聲說:

「我現在知道妳為什麼說總裁先生既頑固又難纏到極點了。」

「沒錯。他確實很難纏。」

「他不願意配合我也沒辦法。」巫心寧把精油放到舒柏昀手中,然後語氣曖昧地說:「或許我們的冷酷無情總裁先生願意讓妳的手指在他的頭皮上發揮一點作用,畢竟你們很適合接吻。」

「我不是說別提這個?還有,我根本不會按摩。」舒柏昀又把精油推回去,理智地說:「或許我應該請外科醫生幫他照斷層掃描,確定他的大腦沒問題。」

聽見她們竊竊私語,似在密謀,岑子黎臉色顯現不悅,以冷酷的語氣對舒柏昀說:

「我的大腦沒問題,不要賣弄妳的小聰明。」

「驕傲,又有很高的戒心。」巫心寧小聲對舒柏昀說。

「我說的沒錯吧,頑固、難纏、驕傲又有戒心。還有,這個冷酷無情總裁先生是我看過好勝心最強的病人。」舒柏昀完全贊同巫心寧的說法,點頭繼續數落岑子黎的缺點。

而岑子黎糾正她說:「我並不是妳的病人。」

「對,沒錯,他不是妳的病人,他是妳的未婚夫。」巫心寧以一種看好戲的表情對舒柏昀說,然後又把精油塞回她的手中,轉身離去。

舒柏昀急忙叫住她,尷尬驚慌地說:「妳真的不幫忙?」

「我真的幫不上忙。或許外科醫生也幫不上忙,他不是真的頭痛,只是受不了醫院讓他失去自由,我每次住院超過三天,也會出現和他一樣煩躁不安的狀況。」

類似的感受,巫心寧不是沒有過。說完之後,巫心寧隨即離開,留下舒柏昀獨自面對岑子黎。他躺在病床上,閉着雙眼,看似正不耐地忍受疼痛,而她也不認為他有作假的嫌疑,至少絕對不像那次喝酒後的虛假哀號。

護士說岑子黎昨夜沒睡好,今天早、午餐幾乎沒看他動過餐點,舒柏昀走過去坐在床沿,他眼睛沒有張開,但是也沒睡着的跡象。

「你以前會像現在這樣頭痛嗎?」

「不可能。我煩的時候會上健身房,絕對不會躺在床上不動。」

「你再忍兩天,主治醫生說不是後天就可以出院?」

「我想現在就出院。」

「小說和CD一點都沒用?我以為它們可以打發一點時間。」

「小說我大學就看過了,古典樂我從不去聽它。」岑子黎不耐煩地說。

「是嗎?」舒柏昀疑惑地說:「你在客廳放了一架鋼琴,我以為你喜歡古典樂。」

「我只有在思念某人的時候才會彈琴,我現在一點也不想思念她。」

「或許你可以在院區內散步,到處看看。」舒柏昀建議。

岑子黎連看都不看她,不耐煩地抱怨:

「到處都是病患、醫生和消毒藥水的可怕氣味,有什麼好看的。」

舒柏昀輕嘆一口氣,眼底流露關心,看着他微蹙眉的表情、眼眸因疼痛而染上微淺的憂鬱,她的手輕輕碰觸他的臉。

「你願意讓我幫你按摩嗎?」

「有何不可。只是我不覺得會有用。」他一臉煩躁不安地說。

「也許有用,不試怎麼會知道。」

話說完,舒柏昀把病床的床頭搖高一點,坐在他身後,然後將按摩油倒在手掌中,空氣中飄散植物清香的味道,她溫柔的指尖緩慢地沿着頭皮按摩到他的後頸,直到緊繃的肩膀。

「放輕鬆。」她輕聲在他耳邊說。

岑子黎覺得或許是她的手指發揮了一些作用,而非香精的療效,他真的感到有些舒服,甚至發出慵懶的聲音。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太陽穴上,輕柔地按壓着。

「你可以想像一些令你感到幸福的畫面。」她說。

「像是什麼?」

「陽光穿透海洋,你第一次潛進海底,魚群在四周,彷佛在飛翔,絢爛的紅珊瑚上點點氣泡吐出新的生命。」

「該死!我想到的是另一個畫面。」岑子黎回過身突然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碰觸。「這隻會讓我腎上腺加速。」

舒柏昀不敢問他想起了什麼,只督促他說:

「你應該聽我的,只想些乾淨的畫面。」

「我的頭不痛了。」岑子黎斷然地說。

向來冷漠的他卻以熾熱的眼神凝視着舒柏昀,該死!她的香精治療讓他想起她穿着薄紗跨騎在一匹黑黝毛色的駿馬上,奔馳於青翠茂盛的曠野。

舒柏昀不相信他的頭真的不痛了,但他的眼神勸她最好停下來。糟糕!巫心寧的建議一點都不管用,她無端激起了他的慾火。

舒柏昀抽開手,突然站起身,尷尬的微笑着。

「我還是當精神科醫生就好了。」

這時,護士進來要他吃藥,舒柏昀趁機離開病房,岑子黎怒瞪着她離去的背影,一臉不甘願。

「我想出院!」

舒柏昀聽到他的怒吼,卻假裝什麼也沒聽到,趕緊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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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與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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