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空氣中帶點薄霧,飄蕩在花與草之間,蘭花滿布的庭院裏,一幢木屋坐落其中,濃郁芳香與水寒天身上的味道相仿,這便是蘭花香的來源。

越是走近,腳邊也越來越多奇形怪狀的植物,有些是常見的藥草,有的則是看也沒看過的詭異長相,而在院子後邊,露天的溫泉揭露了薄霧的真相。

「這裏是……」項伯偉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些景象,一隻狐狸自他的身前躍過,讓他停下了腳步。再仔細一瞧,他發現附近到處都有動物,舉凡兔子、山貓、野鳥等等,有的安閑地佔據庭院角落,有些則窩在屋廊下,鳥兒停在樹梢,黑溜溜的圓眼直瞧着他這個陌生訪客。

「原來在瀑布後方有這等美景啊!」項伯偉着實感到詫異,原本他還以為水寒天叫他穿過瀑布是想整他哪!

面對項伯偉的驚訝,水寒天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對着初訪幽境的客人一笑,便放他一個人在院子裏感受此地的不可思議,自己卻獨自進屋拿東西去了。等他再出現於項伯偉面前時,手裏多了套乾淨衣物。

「去泡個溫泉吧,不然這身濕衣服准教你染上風寒。」

由於兩人方才來不及躲雨,所以在穿過瀑布前,早被雨水打得一身濕。

「啊,多謝了。」項伯偉接過衣服。

由於身處邊關,其實他很少能在舒服的情況下打理自己,如今有溫泉可泡,他也就不客氣了。

「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我,況且是我在外頭和你鬥嘴,才害你來不及下山淋了雨的。」水寒天指着冒着熱氣的溫泉,催促項伯偉下水,自己卻穿着一身濕淋淋的衣服往屋裏走去。「我去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的……」

「等等,你這樣會生病的!」項伯偉一把拉住水寒天往溫泉池子走去。「一起洗吧,免得我沒事你倒病了,我會過意不去。」

先前他避水寒天如鬼魅,是誤以為水寒天對男人有意,不過既然只是水寒天的惡作劇,那他也就不怎麼計較了:反正在軍營里,共浴也是常有的事。因為都是男人的緣故,自然從沒有人去在意什麼。

水寒天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下項伯偉拉着自己的手,笑道:「你還真是大而化之,難道不怕我又一時興起,拿你尋開心?」

他當然不介意與項伯偉共浴,但恐怕不適應的人,會是這個正經過度的硬漢吧!

「反正你只是尋我開心,又不是真的。」

項伯偉基本上是不太計較前仇的人,否則軍營里那麼多將士,每個人都難免與他有過嫌隙,那他豈不是記恨記到頭痛了?

「先來泡個熱水吧,吃的等等再張羅便是了。」說罷,也不管水寒天點不點頭,項伯偉就這麼拉着他往溫泉走。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再扭扭捏捏的話,就顯得我不夠大方了。」水寒天順了項伯偉的意,跟着來到溫泉旁邊。因為同是男性,他也就自然的脫下一身吸滿了水的衣服。

水寒天這一脫,雖然沒了媚態也未刻意搔首弄姿,更沒有對項伯偉大拋媚眼,只是簡單流暢的幾個動作,卻教項伯偉給看傻了。

瞧着那嫩白肌膚在水寒天的纖長指尖勾去衣物的同時顯露於外,項伯偉忍不住愣在原地。

若非胸前一片平坦,項伯偉真會以為自己見着了仙子下凡。

熱騰騰的煙霧時隱時現的遮去了項伯偉的視線,卻沒教他漏看了水寒天完全除去衣物之後的纖白身軀,從潔白的頸項到平滑的胸膛與腹部,甚至是私密的部分以及修長雙腿……

水寒天的毫無遮掩令項伯偉看得傻眼。

拿着手裏的替換衣物,項伯偉愣在當場,完全忘了自己也一身濕,早該脫衣下水。

「怎麼?我不鬧你,你卻反而看到傻眼了?」水寒天注意到項伯偉的目光,瞧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水寒天只覺得好笑。

舉步向前,水寒天裸着身子走近項伯偉,在他的臉頰上輕拍了下,好教項伯偉回神。

項伯偉在軍營待了那麼久,還真沒見過像水寒天這樣膚白細嫩的美人,想想水寒天還真是生錯性別,否則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真的長得很漂亮。」

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項伯偉匆匆脫去衣物,然後踏入溫泉里。

熱水浸透項伯偉的身軀,讓受寒發凍的軀體得到暫時的暖意,只是剛才看見水寒天的震驚感覺,似乎怎麼也無法從他的心裏除去。

「老實說,我不曉得自己這樣算漂亮還是不漂亮,不過若是這模樣會讓你感到不自在的話……」水寒天轉過身去,背對着項伯偉泡在溫泉水裏。「這樣應該好點了吧?」

水寒天雖是一番好意免得項伯偉尷尬,可勾人心神的,不只是一張薄薄的臉皮,還包含氣質與身段,水寒天的舉手投足總是優雅絕美到令人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項伯偉微怔。

「算……算了,你還是轉過來吧,我看着你的臉也看慣了。」突然讓他瞧着那光滑的背部,細緻的皮膚滴上了水珠的模樣,反倒更引人遐思。

「是嗎?」水寒天依言轉過身來,「你看慣了我的臉,可我沒看慣你的身子,我怕自己一時『性』起,把你給吞了呢!」他側過臉去,卻少不了眼波流轉,直往項伯偉身上打量,嘴角又浮起了捉弄項伯偉時的狡猾笑容。

「你?把我吞了?」項伯偉不以為然地挑高眉,他瞄了水寒天一眼輕哼一聲,「算了吧,光比身形也知道被吞掉的人絕對不是我。」

知道水寒天只是愛開他玩笑后,項伯偉與水寒天相處起來倒是自然許多了。

「這話可難說啊,你們用兵不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嗎?撇開人和不提,這天時與地利可是我佔了上風!」水寒天往項伯偉靠了過去,將一張麗容貼近項伯偉眼前,卻小心翼翼的沒讓兩人光裸的身子相觸。

「這裏哪來的天時和地利讓你佔便宜?我們倆目前的狀況最多只能說是一對一單挑吧?」項伯偉搖搖頭,想把水寒天的秀麗臉龐自腦海里甩去。「如果要比單挑,我是絕不會輸的。」

「是嗎?我也不覺得自己會輸。」水寒天挑了下眉,像是在打什麼歪主意似的笑了起來。「不如我們就比試比試,看看誰贏誰輸吧!」

話剛說完,兩片淡櫻唇瓣便覆上了項伯偉的唇,而他身上那股濃郁的蘭花香也未因進了水而稍稍被沖淡,反而益加濃烈,直往項伯偉而去。

「唔!」項伯偉沒料到水寒天會真的吻上自己,一時之間也亂了手腳。

只是那股蘭花香着實濃厚得教他感到暈眩,再加上被熱水舒展開來的四肢,原本可以伸手推開水寒天的他,卻被水寒天吻得有些無力抵抗,就好象是被蘭花葉片給攫住了他所有的感覺和行動,讓他只能將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享受水寒天的溫柔親吻。

水寒天不只是輕啄,在發現項伯偉沒什麼排拒的反應后,便探出舌尖舔着項伯偉的唇瓣,甚至挑開項伯偉的齒列鑽進他的嘴裏。

「唔……嗯!」

項伯偉注意到水寒天似乎是認真的,忍不住強迫自己抬起雙臂,然後猛地抓住水寒天的臂膀,將他推離了自己。

「水寒天,你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項伯偉沒想到水寒天竟然真的會吻他!剛才的話不是在說笑而已嗎?

面對項伯偉的怒氣,水寒天非但沒有歉疚的表情,臉上還是一派輕鬆,他伸手舀起溫泉水,往項伯偉臉上潑去。

「年輕人,火氣別這麼大,不懂得人生得意須盡歡嗎?」在這一番胡鬧之後,他退到池子邊,讓自己與項伯偉之間保持能夠讓項伯偉安心的距離。「你活得太認真也太嚴肅了,伯偉。」

不再是項叔或是偉哥,而是以平起平坐的立場喚了項伯偉的名,甚至……說話的語氣里,還有長輩指點後生的味道。

因為,水寒天原就活了幾百個年頭,雖然看起來年紀輕輕,可實際上卻是位高齡的長者啊!

「人生短短几秋,逃不了悲歡離合,三五個好友、幾壺酒、幾首歌,逍遙度日才不會累了、苦了自己啊!」說罷,水寒天就靠在石頭上,仰首唱起歌來。

那悠揚的曲調,項伯偉是認得的。

他還記得小時候曾聽鄰居家的長者哼過,只不過當時只聽得了曲子,卻始終沒人唱詞,原因是靖武國開國時期的歌曲早已失傳,能留個曲調下來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可眼前的水寒天,竟能完完整整的把詞唱出來……可見得活了幾百年的說法,並非只是玩笑話。

「你……」項伯偉原是想反駁的,可聽着那略顯寂寥的歌聲,他卻又開不了口。

種種跡象都顯示水寒天並非與他年齡相當,也不是後生晚輩,那個三百多年的說辭理當不假。

可是……他實在是無法相信啊!眼前這個看起來貌美如花,像個年輕書生的水寒天,竟然是個年紀大他十倍以上的長者!

不過,這也可以說明水寒天為何那麼寂寞的原因吧!

倘若他真的獨活三百多年,看盡了世事的起起落落,身邊的家人又都離他而去,那想必心裏應該非常渴望與人有所互動才是,所以水寒天才會見了他就話講個沒完,甚至不停地開他玩笑。

「水寒天,既然那麼寂寞,怎麼還會想要上山修行?」他還以為會到深山尋師修行的,應該都是拋盡俗世雜念之人,早已看破紅塵、不再眷留世間,怎麼水寒天看起來卻不像這樣?

「咦?你不當我是蘭花精了啊?」水寒天停下了歌聲,笑着看向項伯偉。「之前你不是還緊張兮兮的怕我因為貪圖男女情慾而被打回原形嗎?」

「怎麼瞧都覺得你不像。」

在與水寒天交談得更為深入后,項伯偉開始對於自己相信他是蘭花精一事感到可笑。

倘若真是蘭花精,那麼水寒天萬萬不可能離開這山上,如此一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麼多山下的人事,甚至是曲調了,所以……簡單來說,他被唬了。

「現在看起來,倒覺得你一個人挺無聊的,所以才拿我尋開心。」項伯偉搖搖頭。「如果只是這個原因的話,你開口就是了啊!我帶兩壺酒上山陪你聊聊不是更好?」

他過慣了有話直說的日子,像水寒天這樣什麼都神神秘秘的行為,他反倒無法適應。

「你倒是好心。」水寒天笑了開來,不過隨即又變了表情,換上一臉落寞。「可倘若不開玩笑,真的和你把酒暢談,我們……能聊什麼?」

緩緩閉上眼睛,他放鬆的仰躺在池邊,讓肩膀以下的身子都泡進溫泉水裏,然後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的靖武國和你生存的時代相差太遠,看的、聽的、碰的全不相同,我們能聊什麼?」

談些千年不變的人情世故?說些萬年不改的險惡人心?他原就是想避開這些無奈現實才上山的,哪有再找人討論這些麻煩的道理。

「就是因為不同,所以才能聊啊!」項伯偉對於水寒天口中的消極說法感到不贊同。「我告訴你現在的靖武國,你告訴我百年前的靖武國,兩個人都不知道的事,談起來不是很新鮮嗎?」

對項伯偉來說,過去的靖武國只是白紙黑字、只是史官謄寫在紙卷上的歷史,也是長輩們心裏的思念和記憶;可水寒天卻是活着的,他看盡過去、活在當下,所以那些史書比起水寒天來說,倒顯得不夠真實了。

因為遇上了水寒天,所以項伯偉才突然明白了靖武國是活着的,曾經有人在一樣的土地上生活、爭戰、呼吸、生子。

聽着項伯偉的提議,水寒天靜了下來,在異樣的沉默持續了好半晌后,他再度開口,給了項伯偉一個問句。

「認得烙長風嗎?」

「烙長風?」項伯偉的表情有着明顯的迷惘。

瞧項伯偉一臉的疑惑,水寒天才苦笑接着補充:「還是烙昌風、烙翔風的……我記不太得了。」

「烙降風!」項伯偉突然變了臉色,他吃驚地瞪着水寒天。「他是靖武國第三代的皇帝啊!」他們現在的皇上算來是第十一代了,那麼水寒天的時代離現在果然有三百多年了。

「他是我大哥。」

簡單的一句說明,道出了水寒天的身分——皇族之後,僅次於天子的親王就是他三百多年前的地位。

只是這段往事、如此顯赫的過去,對水寒天來說,似乎是不怎麼想憶起的愁思一般,令他微微皺起眉頭。

「告訴我,他是什麼樣的皇帝?」視線無神的望向天空,水寒天詢問起史書上的兄長究竟留下了什麼功績。

「他是個很出名的皇帝,不單為靖武國拓展不少疆土,也開創了太平盛世,倍受眾人讚揚,他駕崩時全國服喪、為他哀泣三日,直到現在百姓仍將他奉於廟裏祭祀。」這些也是他自史書里看來的。

對他而言,烙降風原本只是個好皇帝應有的典範,但如今……

「原來你是皇親!」算一算,現在的皇上不知該算水寒天第幾代的子孫?

對於這個問題,水寒天只是笑而不答,卻繼續探問起其它史書上的人物被史官如何記錄。「那烙商黎呢?」

「你是說烙昌黎吧?」和烙降風同年代的古人,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過。

「啊,對!是烙昌黎。」水寒天點了點頭,才接着問道:「他留了什麼豐功偉業下來?」

比起開創太平盛世的皇兄烙降風,他更在意的是這個烙昌黎,所以他興緻盎然的坐直了身子,一臉期待的看着項伯偉,急着想聽這一段歷史故事。

不過項伯偉聽見水寒天的問話,卻是眉梢微斂。

「他因為想爭奪帝位,所以串通先皇的叔父想暗殺先皇:在事迹敗露之後,就拋家棄子想逃離靖武國,卻在離開京城前被捉到而處死。」

「果然是成王敗寇。」水寒天聽着烙昌黎留下的罵名,只是淡淡一笑。「算了,反正山為塵、草木為土,時光流轉終付虛無。」

從溫泉池裏踏了出來,水寒天拿了乾淨的外袍套上,臉上的神情卻不知為何顯得異常的輕鬆。

「水寒天?」項伯偉不知道水寒天為何在聽見這兩個古人的事迹時,反應相差這麼大。

照理來說,兩個人都是皇室宗親,也就是與水寒天相識的人吧?為何……水寒天給人的感覺卻如此極端反常?

「我就是烙昌黎。」

水寒天在溫泉旁邊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項伯偉平視,臉上又浮起先前縹緲中帶點狡黠的笑容。

「什……什麼!」項伯偉驚訝得往後退了幾步,他指着水寒天,一臉錯愕地道:「你……你是那個烙昌黎?」

不可能!

烙昌黎分明就被處死了啊!而且……說水寒天去暗殺先皇、拋家棄子,這事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他看起來頂多就是會遊手好閒或惡作劇罷了,怎麼會……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可怕事隋?

看項伯偉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水寒天滿足的笑了起來。他坐在池邊,拉起白袍子的下擺,把腳浸到溫泉水裏,然後才用母親對孩子講床邊故事的語氣道出了三百多年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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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寒天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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