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老闆,我要這兔子。」辛岩付了錢,接過串着小兔兒的竹籤。

「多謝,下回再來喲!」老闆笑盈盈。人群的中心爆出一道兇狠霸道的怒吼聲,眾人怕受波及,紛紛退到遠處,轉眼間還留在現場的人只剩下地和辛岩兩個人,現在她終於看到發生何事。有他陪着,她一點也不怕怒吼的人會對她不利。

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大男人對着一個蜷縮着身子的少年猛毆,下手又狠又重,不怕打死人似的。

「你這小子,你爹死了不代表他欠下的帳就一筆勾銷,再不拿錢來還,到時候我越不了冬,還不了我就打死你!」

狠話伴隨拳頭落下,少年只能無助地用手保護頭,任三名壯漢的拳頭不停打在他的身體上。

賀蓮依再也看不下去,但在她出聲喊住手之前,辛岩上前抓住其中打得最兇狠的那名壯漢的手腕。

「想吃牢飯是不是?打死人你也討不了好。」他拉着男子的手腕,輕易扯動對方粗壯的身子。那人滿臉不可思議,彷彿不敢相信有人這麼簡單就控制住他的行動。

「你、你是誰?」因為太驚訝,壯漢還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勸你別管閑事!」

「不可能。」他很快否決對方的提議。

「他欠你們多少銀子?」

「你想替他還?不是的話就別羅唆!」壯漢還想撐撐面子,惡聲惡氣道。

「借據呢?」他淡問。渾身散發出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懾人氣勢,讓三名男子都快站不住。

壯漢看他氣度不凡,衣着看來也頗為名貴,更不敢太過囂張。

「加上這幾天滾的利,總共三十兩。」壯漢從衣袋摸出一張借據,攤在辛岩眼前。

辛岩不發一語,拿出三錠銀子拋給他,壯漢眼前一亮,立即接住,喜孜孜的揣進懷裏。

「喏,借據。」壯漢把借據遞給辛岩,不忘回頭朝少年啐道:「算你好運,小子。」三個人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辛岩站在倒地的少年跟前,並未伸手拉他。

少年放下護頭的雙臂,露出一張瘀青微腫的臉,看那年紀,也不過十一、二歲左右,一雙陰暗茫然的眼,寫着超乎年齡的成熟與憤世嫉俗。

辛岩凝視少年,恍惚間從少年臉上看見另一張面孔。

那是、多年前的他。

當時的他,如同眼前這少年一祥,氣憤上天對他的不公,因為被欺凌過,所以把每個人都當成敵人、防範着每一個人,咬緊牙根想掙一口飯活下去。

回想當年,他永遠忘不了曾對天發過的誓言。

在那個下着傾盆大雨的夜裏,連夜宿破廟都會遭受乞丐欺負,被趕出破廟的他是怎麼跟自己說的?

那時候的他啊,比踩不扁的小草還堅韌,有着源源不絕的勇氣;當時說過的話、發過的誓言,他從沒忘記……彼時,他剛離開了回姚,帶着和賀蓮依的約定,決定一路走下去——「我不相信我會一輩子在爛泥堆里翻滾!」他憤怒激動地對天大喊,大雨淋得他渾身濕透,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我受夠了!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他們有什麼資格欺壓我嘩啦啦的大雨覆蓋他嘶啞吶喊的聲音,他不氣餒,仍舊放聲大喊,就算雨勢化去他的聲音,也抹滅不了他的誓言,他說出口的每句話,都早已鐫刻在心版上。

「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負我!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老天爺!你想給我多少考驗就儘管來,我不怕!一次打不倒我,第二次也別想讓我心灰認輸!想怎麼對付我,儘管來!」豆大的雨點不停打在他臉上,打到臉皮都麻了,他卻覺得無比清醒

那些過往,他都記得,要是沒有經歷這些,怎會有今日的他?

【第四章】

「不想一輩子在爛泥里打滾就站起來。」辛岩由上而下俯視少年,冷淡的口氣帶着嚴厲。

衣衫殘破的少年不發一語,眼眸直盯着辛岩,不顯畏懼,片刻后才掙扎着搖晃起身,瘦弱的背脊微駝,雙唇緊抿,像在極力忍受身體的痛楚。

少年的身高尚不及辛岩的胸口,瞪向他的雙眼帶着不服輸的光芒。

「好,就是這種眼神。」辛岩嘴角揚起,多像啊……這少年和當年的他是多麼相像!

「你若能平安活下去,三年後來找我辛岩。」

少年沒回答,依舊用陰沉的眼神瞪着他。

看他這模樣,辛岩不怒反笑。「不來沒關係,我沒損失。」說完即步至賀蓮依身旁。

「沒事了,走吧。接下來還想吃些什麼點心?烤餅還是湯泡膜?」

「為什麼不把他帶在身邊?你的軍隊不也需要打雜的少年幫忙工作?」她頻頻回頭。

辛岩的手臂攏在她肩后,雖未觸及她,卻逼她不得不前迸。他是故意不讓她留在原地的。

「多讓他體驗幾年現實生活,到時候他會更加努力往上爬。」他雲淡風輕的解釋,這些路他都走過,明白其中的苦甜酸澀。

原來如此。她又把畫糖咬得喀喀作響。方才她一見那名少年,就覺得他和辛岩的少年時期有幾分相似,正是因為這一點,辛岩才會叫他三年後來找他吧?

他心地挺好的嘛!沒辜負她小時候的期望。

「老闆,來碗杏仁豆腐花。」想到這兒,她心情很好,走到攤子前說道。

「馬上來。」老闆用毛巾擦擦攤子旁唯二張桌子,隨即用大勺子自了兩碗豆腐花送上。

「兩位請慢用。」

「真好吃。」口感溫潤且香氣四溢的豆腐花一入口,她滿足地嘆了口氣。

辛岩也端起碗食用,不知怎的,向來不愛甜食的他,竟也覺得這玩意兒口味還不錯。

他溫和地看着賀蓮依,見她終於露出笑客,感到十分暢懷。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快快樂樂,像現在一祥。

她專心地吃,吃到一半突然驚呼。「咦?有水滴進碗裏……」

「下雨了。」他在桌面上放下銅錢。

「快找地方躲雨。」

「沒關係,雨還不大,別浪費食物,把它吃完好了。」她抬頭看了下天空,然後又低頭吃起來。誰知她才吃了兩匙,雨勢轉眼加劇,連頭皮都有些濕潤了。

「淋雨會受風寒。」他好氣又好笑,拉起她的手就帶着她跑。

「喂!你你……」牽她的手做什麼?她不能自己跑嗎?

「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他一句話堵住她接下來想講的。

街上到處都是躲雨的人,他左閃右避,沒讓別人撞到她。

賀蓮依邊跑邊怔望握住她手腕的那隻大手,他的手心好溫暖……這輩子註定牽着她手往前走的人,就是他了嗎?

幼年時的游逅,她當他是個需要幫助的大哥哥。

在佛寺和他巧遇,她怦然心動,卻以為只是段短暫的美夢。

洞房花燭夜,她怒氣攻心,他深情以待。

免兜轉轉那麼多年,命運還是把他們纏繞在一起,這個人,將伴她一生。思及此,壓在她心頭的煩憂,好像霎時間淡化模糊,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他寬闊的背影看起來很可靠,握住她手腕的手抓得牢牢的,這一瞬間,她竟有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也無妨的念頭。

她是怎麼了……

不知何時,辛岩已將她帶進一戶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雨越來越大,她站在檐下,思緒恍恍惚惚。

一方素麵巾帕遞到面前,她愣看那條帕子片刻,才轉頭面對辛岩。「擦乾手臉,別受寒了。」

「不用……我自己有帶手絹。」她的手伸進袖裏,找半天卻找不到,她早上穿衣時明明有放進來的,怎麼不見了?

「先用我的,你的頭髮在滴水。」

「不要。」她有點生氣地回應,繼續翻找以梁君懷寄來的絲料栽成的帕子,找來找去還是不見蹤跡。是不是剛才跑得太快,掉在路上了?

「或許掉了,我這帕子是新換的,你拿去用吧。」

「我說不要就不要嘛。」她放棄尋找,頹喪地坐在檐下的長凳,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

過去已經過去,掉在路上的手絹該去哪裏撿回來?時光怎能倒轉?她早就不是從前的賀蓮依了。

皇帝的聖旨推翻她十幾年來的認定,她自覺辜負了梁君懷,帶着對他的愧疚嫁入將軍府,原以為能用冷漠抗議辛岩的卑劣,護衛自己的心和自尊,但他對她的好卻逐漸融化她的防備,她的心已被他古據,這一次,她徹底背叛了梁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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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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