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坐着新買來的馬車,又少了橫刀派的阻撓,袁不凡的心情卻輕鬆不起來——他不單是為了橫刀派難過,還為了插在陸填海咽喉上的竟是他自己的小箭!

到底是誰殺了陸填海?那人用他的小箭殺了陸填海,擺明是要嫁禍給他,這表示他的敵人不只在前方,背後也有人窺伺着他的一舉一動。

前方的敵人還可以說是為了秦觀海或是張世禎而來,可是背後的敵人就是衝著他來的,這種感覺很不好,陸填海等於是為他而死。

所以他收殮了陸填海的屍身,還大剌剌在月光下掘坑,完全沒想過要隱藏自己,這時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兇手能立刻現身,他好為陸填海討回公道。

可是,什麼都沒有!

在這悲慘的一夜中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張小姐沒因看到屍體就尖叫,也沒為要在野外露宿而抱怨。

她靜靜的陪在他身邊,看着他做完這一切。

對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來說,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太難得了,袁不凡忽然想起昨晚他忘了向她道謝,如果不是有她在身邊,他很可能會做出衝動的事。

可是現在才說會不會太刻意了?畢竟他在前座,而她在車廂里。

要不要現在就向她說聲謝謝?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直到他發現——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既然無法做決定,那就讓老天爺來決定吧!袁不凡和自己約定,如果她在他停下馬車前坐到前座,他就向她致謝。

袁不凡才剛這麼想,張小姐竟然就從車廂里出來,直接坐在他身邊。

要命!莫非她有讀心術?

“好悶!”張小姐解釋,“還是前座涼快。”看了一眼袁不凡,“你怎麼了?這是什麼表情,活像吞了一隻青蛙!”

“沒……沒事,對、對……對啊!前座一直都很涼快。”袁不凡語無倫次,這才發現面對面道謝對他來說竟是這麼難!

張小姐點點頭,“我想了想,覺得有件事不大妥當。”

“什麼事?”

“你覺得我們這樣去如春堡,會不會太招搖了?”

“你的意思是?”袁不凡還在想着那句沒說出口的謝謝。

“昨晚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應該低調一點,本以為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可是現在都出人命了……”

“我們現在也很低調啊!一輛馬車、兩個人。”

“馬車本身就容易引人注意,而你、我的打扮,怎麼看都不像一般路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扮成一般路人嗎?”袁不凡終於開始了解狀況。

“孺子可教。”張小姐點頭,“最好也別再坐馬車了。”

“不坐馬車,那怎麼走?若是坐船,只怕更多兇險。”水路當然比陸路快得多,但風險相對更大。

“我會騎馬。”張小姐立時道。

“不行,太危險了!”袁不凡還來不及思考這名大家閨秀、富家千餘平日學騎馬做什麼,就立刻拒絕。

“你可以保護我啊!”

“那也不比在馬車上安全,你隨時有可能脫離我的保護圈。”

“那我們共乘一騎嘛!”

袁不凡聞言倒抽一口涼氣,他的“生意”又來考驗他的職業道德了。“絕不可能!”正氣凜然道:“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特別加重語氣,似乎不只是為了張小姐,更是為了堅定他自己的意志。

“好吧!”張小姐嘴一癟,“希望陸填海陸大俠在天之靈能見識你這片丹心。”

袁不凡的正氣馬上委頓下來,是啊!如果他再這麼暴露行跡,將會有更多陸填海受他牽連而白白喪命。

可是和張小姐共乘一騎,那也是萬萬不行!

“好吧!”袁不凡幾經思考,終於道:“先這麼做吧!”

***

進入荊襄地界時,江湖上已經沒了袁不凡和張小姐,而是多了樊大鬍子和寧公子兩個年輕人,當然也多了一輛新馬車。

樊大鬍子,可想而知是袁不凡的化名;而寧公子,當然就是張小姐了。

直到這時,袁不凡才真正知道了張小姐的名字。

張小姐對於這件事,似乎很不能相信,一再確認袁不凡是否真的不知她的名字。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袁不凡滿臉無辜,“兩位令尊都沒告訴我啊!”

“幹嘛要強調‘兩位令尊’?”張小姐噘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敢接下這門生意?”

“不相干啊!”袁不凡老實道:“反正我認得張世禎老爺就好,張老爺也只有你一個愛女不是嗎?”

“‘愛’字就免了,他是只有一個女兒沒錯。”

“那不就結了?”

“你當真沒聽過我爹稱呼我嗎?”張小姐似乎很不放心。

“聽是聽過啦!”袁不凡很確定,“不過聽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我都稱呼你為張小姐,有個稱呼就夠了吧!”

“現在我們扮成這樣,你還打算叫我張小姐嗎?”

袁不凡看着扮成年輕公子的張小姐,似乎有些為難,“不然你想個什麼化名,我就叫你的化名吧!”

“我才不要用化名,用化名很容易穿幫的。”張小姐想了想,“你說你聽過我爹叫我,那你應該知道我叫什麼吧?”

袁不凡搔搔頭,“好像是什麼‘青兒’之類的,不大確定。”

“你果然聽得不清楚,”張小姐看着袁不凡,認真道:“我不叫‘青兒’,是‘馨兒’,我的名字是‘寧馨’,安寧的寧,溫馨的馨,這一路上你都要好好記得我的名字。”

“我知道了。”袁不凡點頭,隨即笑道:“你爹一定很想生兒子。”

“為什麼?”

“‘喜得寧馨’是祝賀人生男孩的用語,‘寧馨’指的就是俊秀美好的男孩。”

“是這樣嗎?可是我寧可做爹的小馨兒,一輩子陪在他身邊。”

“我隨口說說,你別在意。”眼看寧馨露出黯然之色,袁不凡連忙勸慰,卻不禁奇怪——這時的她彷彿變了個人,或許是名字勾起她的舊情吧!她對張老爺的態度也不那麼尖銳了。

兩人繼續往前行,不過到客棧用餐時,袁不凡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他發現客棧里所有人,不管是掌柜、小二,還是用餐的客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們——有的是曖昧、有的是愛慕。

曖昧的眼光來自男人,他懶得管;愛慕的眼光來自女人,但愛慕的對象卻不是他。

她們偷瞄、偷看的是他身旁改了男裝的寧馨。

沒錯,穿了男裝的寧馨是很俊俏,那遮掩不住的三分脂粉味反而使她更像個十足十的美男子;她還真是人如其名,袁不凡不禁這麼想。

他不得不承認身穿女裝的她,其實一樣動人。

是他太遲鈍,還是她太凶?袁不凡是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貨”竟是一個大美人。

一定是他的職業道德太崇高,使他正面對美人時也不作他想,袁不凡這麼一想,不禁佩服起自己來了。

不過現在既然他已注意到他的“貨”,是否也表示他的職業道德在下降中?不行!他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所以這餐飯從點菜開始,他就連看都不看寧馨一眼。

寧馨問了他幾次要點什麼菜,他都說“你做主”,寧馨一來覺得奇怪,二來覺得無趣,便任性點菜——什麼貴就點什麼,倒霉的自然是如春堡那姓秦的。

袁不凡低頭扒飯,不管來的是什麼菜,他照單全收。

寧馨不知袁不凡為何態度變得如此冷淡,一時委屈之意湧上心頭,開始飲酒;而空腹喝酒最易醉,等袁不凡發現時。她已有微醺之意。

“喂!你怎麼啦?”袁不凡很吃驚,“你喝醉了嗎?”

“沒有,我沒醉。”寧馨照例說出“死不認醉”的人最常說的兩句台詞。

“你沒醉?那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寧馨斜眼看他,“你啊!就是樊大鬍子啰!”

還好,她還記得他的化名,表示她沒真醉,袁不凡這才鬆了一口氣。

寧馨卻突然道:“你,我當然認得,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認得;你就是那個最喜歡信口開河、用完就丟、玩弄感情,對人忽冷忽熱的。”

袁不凡忙把寧馨的嘴巴捂住,可已來不及,周圍立刻投來一道道責難眼光——

“我這兄弟喝醉了。”袁不凡陪笑。

“當然是喝醉了,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嘛!”路人甲男恨恨的說。

“她在胡說,大家千萬別當真。”袁不凡開始往寧馨的方向慢慢移動,此時她已趴在桌上。

“那你說你對他是真心的嗎?”路人乙女忿忿不平道,這麼俊俏的公子竟遇上一個其貌不揚的愛情騙子,真是豈有此理!

“你說不出來了對不對?”路人丙女幫腔。

“不是,大家都誤會了。”袁不凡扶起寧馨。

“你想殺人滅口嗎?”路人丁男一副俠士裝扮,立刻起身準備拔刀相助。

“大家冷靜一點。”袁不凡悄悄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

“想溜?放下這位公子再走!”路人戊男拉開架式。

“大家一起上,別讓愛情騙子溜了!”眾人團團圍上,眼看將是混戰局面……

他真是有理說不清!袁不凡急忙將寧馨負在肩上,跳上馬車逃之夭夭!

***

“哈哈哈哈……”寧馨在車上笑得眼淚都快流成一條小河了。

“你果然是裝的!”袁不凡氣得咬牙切齒。

“誰教你不理人家?”寧馨抹抹眼淚,“而且比起你編派我的那些,這不過是小意思。”

“我編派你什麼了?”

“私奔、未婚懷孕、半死不活外加浪女一名,我只讓你當了一會兒的負心漢,算是便宜你了。”

“還是個有斷袖之癖的負心漢。”袁不凡沒好氣道。

“斷袖不斷袖並不重要,真愛才是無敵,想我堂堂千金小姐都肯跟你一個下人私奔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張小姐!”

“叫我寧馨!”

“寧賢弟,”袁不凡盡量表現得誠懇,“你想想那時我若不編出那番話,我們怎能到徐府借住?”

“那你剛剛乾麻不理人家?”

“沒有啊!”袁不凡否認。

“有,你故意不看我。”

“我沒有。”

“明明就有。”

“你想太多了。”

寧馨又上了前座,“那你現在看着我跟我說話。”

“幹嘛這麼刻意?”

“你不看我,就是心裏有鬼。”

“有什麼鬼?我忙着駕車,你別胡攪,等會兒萬一車子翻了就別怪我。”

“我看你八成是對我動心了,可是……”寧馨哭喪着臉,“竟然是在我扮成男人的時候!”

“你……”袁不凡話還沒說完,馬就立了起來,馬車顛簸了一下,差點翻覆。

“你故意……”寧馨話還沒說完就住了嘴,因為她馬上得知袁不凡緊急煞車的原因。

馬車前方地上,躺了一位姑娘!

***

“奴家姓劉,小名碧兒,是襄州人氏。”在車廂中,劉碧兒向寧馨道明緣由。

孤男寡女共處在狹小的車廂中實在不妥,但寧馨那張俊俏的臉蛋似乎是行遍天下的通行證,連男女之分都可消融。

劉碧兒寧可小心翼翼的挨着寧公子坐在車廂里,也不願跟樊大鬍子一起坐在前座欣賞風景。

就差這麼多嗎?袁不凡不服氣的想,要不是這把大鬍子,他也是個瀟洒少年郎哩!

“奴家自幼被賣到衡州做丫頭,好不容易存夠錢,贖了身,可以回家,可是路途遙遠,途中又遇到壞人,差點就……”說著流下淚來。

寧馨替她抹抹眼淚,“還好留住了性命,從現在起你就跟着我們,還好襄州也不遠了,我們負責送你回家。”

“寧賢弟!”袁不凡在前座叫喚。

“什麼事?”

“麻煩你到前面來一下。”

“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劉姑娘不是外人。”

“寧賢弟,”袁不凡有點火大,“還是麻煩你到前座來,大哥有話跟你說。”

“真麻煩,這麼大了還黏人,”寧馨交代,“劉姑娘稍等,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寧公子。”劉碧兒柔順的點頭,含情脈脈的看着寧馨。

“大哥,什麼事?”寧馨粗聲粗氣道。

“小聲一點。”袁不凡壓低聲音,“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隨便做決定?”

“什麼決定?”

“那個姑娘啊!你怎能承諾她要送她回家?”

“我們下一站不就是去襄州,順水人情也不做嗎?”

“這不是順不順的問題,你清楚她的來歷嗎?”

“劉碧兒,襄州人氏,從衡州來,回襄州去,夠清楚了吧?”

“那不過是她的一面之詞,你怎知她不是在騙你?”

“她幹嘛騙我?”

“人心險惡,不可不防。”

寧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八成是你自己騙人騙多了,所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袁不凡愕然。

“早知道你不是俠士,但連‘順便’救救弱小這種事也不肯做,那不是……哦!對,我忘了,你是個生意人,沒好處的事你不會做。”回身往車廂里拿出帳簿翻開,執筆在手,“你說吧!這次的‘舉手之勞’要秦老頭付出多少代價?”

袁不凡氣道:“不是錢的問題!”

寧馨不管,逕自在簿子上記下“白銀一萬兩”。“夠不夠?覺得不夠儘管說,我只要順手再添一筆,一萬馬上成倍數成長。”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袁不凡很火大。

“我不是正在回你話嗎?”寧馨一副“你問得好奇怪”的表情。

“如果你有在聽,現在就該請那位姑娘下車,告訴她我們有自己的事,無法送她回家,但我們可以接濟她些銀子,讓她另外雇車。”

“如果她遇上壞人怎麼辦?”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壞人?”

“是你說的,‘人心險惡,不可不防’。”

“這……”袁不凡覺得很頭痛,“這怎能一概而論?”她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敵人等着對付他們啊!

“我就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寧馨噘嘴,“而且碧兒妹妹扭傷了腳,你教她怎麼去雇車?”

“大不了到下個城鎮,我去幫她雇車,再看着她離開,行嗎?”

“我覺得還是不大妥當。”寧馨猶豫不決。

“寧賢弟,”袁不凡突然握住寧馨的手腕,“如果你再這樣濫施同情心,我寧可不要這輛車,現在就帶你走。”

“你揑疼人家了!”寧馨掙扎着,卻沒掙脫。

“你先答應我。”

“哪有這樣逼人家答應的!”

“你先答應我。”袁不凡很堅持。

“好啦!”寧馨心不甘、情不願道。

“你答應啰!不可以反悔。”

“就算答應,也是被你逼的。”寧馨咕噥。

袁不凡鬆了的手立刻又緊了起來。

“好啦、好啦!我答應啦!”寧馨嘟嘴,“想牽人家的手就老實說嘛!還來這一招……”

袁不凡馬上像被燙到般鬆開手,不好意思的對寧馨笑了。

***

“奴家跟着您,會不會耽誤您的正事?”

“不會、不會,我們本來就是要走這條路的。”

雖然已經達成“片面共識”,但“下一個可以雇車的城鎮”畢竟不是說出現就能出現的,在到這個城鎮前的一路上,袁不凡只能拉長耳朵,仔細聆聽他的寧賢弟有沒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可是我看您大哥好像有些不樂意的樣子。”劉碧兒壓低聲音道。

“誰?”

“就是在前面駕車的那位。”

“沒有,你想太多了。”

“可是令兄看來真的有點不大高興……”

“沒有,他長得就是那個樣,不過你別看他外表兇惡,其實心腸比豆腐還軟。”

袁不凡聽着,真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你們兩位是親兄弟嗎?”

“你看我們長得像嗎?”

“不像,”劉碧兒掩口笑道:“寧公子長得這般……這般……我真是問了一個傻問題。”

她雖說“這般……這般……”,沒說清楚到底是哪般,但只要是人都聽得出來——她的意思正是寧公子長得俊俏,而樊大鬍子就長得很抱歉了。

對於這點感想,袁不凡只當作沒聽見。

“兩位要去哪裏,去辦什麼事?”

袁不凡馬上豎起耳朵,只聽寧馨笑道——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到處走走逛逛,走到哪裏看到哪裏罷了。”

“都不用回家的嗎?”

“如果不用回家就好!”寧馨惋惜道:“可惜盤纏有限,等揮霍光,就該倦鳥歸巢了。”

“聽起來好愜意的樣子。”

“是啊!這十來天可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逍遙的日子哩!”

袁不凡心中一動,不知寧馨說的話是真、是假?隨即自嘲的笑了,寧馨不過是胡謅,而他竟還當真了。

“如果我也能跟你們一樣,不知該有多好。”劉碧兒羨慕道。

袁不凡又豎起了耳朵,那丫頭這麼說,顯然是要拐寧馨帶她上路,他正打算出聲制止,卻聽到寧馨好心奉勸——

“可惜的是,你要回家了,而且你的家人一定也等你等得心急。”

袁不凡聽了微微點頭,看來寧馨也還不傻。

“嗯!家是一定要回的,不過回家之後……”

“回家后就別亂跑,找個好小子嫁了,總勝過餐風宿露。”

袁不凡暗自覺得好笑,她還教訓人哩!

“好人也不是那麼容易遇到的,寧公子,您在家鄉可訂了親?”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什麼意思?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明媒正娶、三媒六證的是沒有,但紅粉知己嘛!”

寧馨擺明了是在吊劉碧兒胃口,袁不凡聽得暗自咬牙。

“紅粉知己怎樣?”

“紅粉知己就難說了。”

“怎麼難說?寧公子說的‘紅粉知己’是什麼意思?”

“大概就是我喜歡的不喜歡我,我不喜歡的喜歡我之類的,一律歸為‘紅粉知己’。”

“那公子的紅粉知己一定不少了?”

“也還好啦!反正男未娶、女未嫁嘛!多認識認識,也許哪天緣分到就定下來了。”

劉碧兒點點頭,“那奴家……也算得上是公子的紅粉知己嗎?”

袁不凡不禁摸摸他的假鬍子,一方面覺得劉碧兒的暗示也太露骨了,另一方面也想聽聽寧馨會如何接招。

而寧馨只是笑道:“那就要看這段路夠不夠長了……”

***

要命的是,這段路還真不是普通的長!

沿路雖有小酒館,但沒客棧;不然就是有客棧,但沒牲口;再不然就是有牲口,但牲口不是被雇走了,就是剛好生病,彷彿老天刻意要留下劉碧兒似的。

送不走劉碧兒已夠讓他火大,偏偏寧譬還火上澆油,撩撥劉碧兒的少女情懷,袁不凡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你到底想怎樣?”剛進客棧房間,還來不及坐下,袁不凡就忙着對寧馨發火,“你到底是在幫人家,還是在害人家?”

自從劉碧兒加入他們,袁不凡就只能跟寧馨同住一房,這是在“兩男一女”的組合下唯一的選擇。

而他既不放心寧馨,也不放心劉碧兒,所以職業道德高尚的袁不凡只能自願打地鋪。

“當然是幫她。”寧馨一副被罵得冤枉的表情。

“給別人一個虛假的希望,算是幫她嗎?”

“什麼虛假的希望?”寧馨睜着無辜的大眼睛。

“別說你不知道,劉姑娘對你有意思!”

“呿!少女情懷很快就會過去的。”寧馨說得輕鬆。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我要怎麼負責任?”寧馨奇怪的看着袁不凡,“要我告訴她,我是女扮男裝嗎?”

“這……”袁不凡被問住了,“當然不行。”

“那要怎麼辦?”

袁不凡被問倒了,“總之,你欺騙她就是不對。”

“我有辦法了!”寧馨忽然想到。

“什麼辦法?”

“我們兩兄弟總有一個是真男人,我這做弟弟的不行,你這做哥哥的……”

“胡說八道!”

“是你說要對人家負責任的。”

“劉姑娘喜歡的是你,又不是我!”

“其實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把鬍子刮刮,你也不差哩!”

那倒是!不過這好像不是重點吧?“總之在接下來的路程,你不準再跟劉姑娘講些不三不四的話。”

“哦!”寧馨點點頭,隨即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是在試她。”

“試?怎麼試?”

“嗯,”寧馨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你不是懷疑她別有居心嗎?我這正是在試她,你想,像我這般俊俏模樣,如果她不心動,那她八成就有問題。”

這是哪門子測試法啊?袁不凡沒好氣的問:“你試出來了嗎?”

“才三天,哪這麼快?不過我相信再走上十天半個月,我一定可以試出她的真假。”

十天?半個月?袁不凡都快昏倒了,暗忖即使被她試出來,經過這番心力交瘁的折騰,他大概也無力與劉碧兒周旋了。

好在,他馬上欣慰的想到,頂多再兩天就能到襄州了,袁不凡只希望兩天後在看到“襄州城”三個大字時,他能忍住自己激動的眼淚!

***

襄州。

袁不凡抹抹眼睛,不過他不是為了拭淚,只是想把“襄州城”三個字看得清楚一點。

過了襄州,河南府就不遠了。河南,汝陽……現在不是想汝陽的時候,袁不凡回過神,覺得當務之急是把劉碧兒先送回家。

雖然進到襄州城,但劉碧兒的家卻不是在城裏。

其實想也知道,劉碧兒的家怎麼可能在城裏?劉家的家境一定很不好,所以劉碧兒才會小小年紀就被賣做丫鬟。

想想她也真命苦,一旦解除了對劉碧兒的防備之心,袁不凡就開始同情她來。他心想,等下到了劉家,他一定要贈送劉碧兒一些銀子,讓她和家人能生活得好一點。

在劉碧兒的指引下,出城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看到劉家所在的村莊。

袁不凡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認為劉家的情況不會太好,沒想到真是非常破舊。

劉碧兒指着一幢破落小屋,興奮高喊,“那就是我家,我家到了。”忙不迭要下車。

寧馨扶着她,劉碧兒一拐一拐的朝家前進。

“爹,娘,爺爺,碧兒回來了!”喊了好幾聲卻無人出來,劉碧兒有些失望,卻還是向寧馨笑道:“我想我爹娘都上山去了,這個時節,山上還有些老筍子可以挖。”

推開小屋的門,屋內果然無人,不過倒是打掃得很乾凈,袁不凡稍微放心了一些。

“寧公子、樊公子,請坐啊!我爹娘一定等下就會回來。”

袁不凡本來打算一送劉碧兒回家,就和寧馨繼續上路,但眼前這個情況似乎不大適合馬上走人,正在猶豫間,忽然聽到——

“來人啊!來人啊!”是一記蒼老的聲音,“有沒有人啊?”聲音逐漸向劉家接近。

“這聲音好像是我爺爺?”劉碧兒不確定道,大概是親人的關係,即使多年不見,劉碧兒還是一聽就聽出她爺爺的聲音。

袁不凡立刻走了出來。

老人見到袁不凡,像是嚇了一跳!“你是誰?在我們家做什麼?”

“爺爺!爺爺!真的是你!”在寧馨的攙扶下,劉碧兒來到門口,一見她爺爺,興奮得眼淚奪眶而出。

“你是……碧兒?”老人揉揉眼睛,不確定道。

“是,爺爺,你們有收到我的信嗎?”

“有、有,我們知道你這幾天會回來;啊!你回來得正好,快跟我來,你爹在山上被毒蛇咬了,我正在找人幫忙……”

“真的?那怎麼辦?”劉碧兒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她腳受傷。行動不便。“寧公子,怎麼辦?怎麼辦?”急得哭了起來。

寧馨只能望着袁不凡,等他做出決定。

“我跟您去吧!劉老丈。”袁不凡接口,“一般的蛇毒我還對付得了。”

又靠近寧馨低聲道:“你和劉姑娘到屋裏等我,把門鎖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出來,我會儘快回來。”

“我知道,你快去吧!救人如救火。”

袁不凡轉向劉碧兒的爺爺,“劉老丈,我背您。”

“這怎麼好意思!”

“您別再推辭了,只是要麻煩您給我指個路。”

“好。”劉老丈顫巍巍的爬上袁不凡的背。

袁不凡等寧馨和劉碧兒進屋關好門后,立刻騰越而起。

劉碧兒獃獃的站在窗前凝望,直到袁不凡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她還在往外看。

“碧兒姑娘,坐着歇歇吧!”寧馨喚她。

劉碧兒仍是動也不動。

“碧兒姑娘,你就別擔心了。”寧馨走到她身後勸道:“我這位義兄本領不小,他一定能找到令尊,將他平安帶回來的。”

劉碧兒緩緩點了頭。

寧馨又道:“坐下歇歇吧!你的腳要多休息才會好得快,相信我,頂多一盞茶的時間,我義兄就會帶着令尊回來了。”

“我就怕,樊大鬍子’太有本事,太早回來了!”突然一記蒼老的嗓音陰惻惻的響起。

寧馨聞聲怔住,有點不確定這句突兀的話語是從哪裏傳來的;待明白聲音是從劉碧兒傳出后,她倏地從腳底直冷到頭頂。

“袁不凡,饒你精似鬼,也得喝我的洗腳水。”劉碧兒邊說話邊轉過身。

寧馨則是呆若木雞的看着劉碧兒——因為她看見劉碧兒的臉正在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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