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午後熱雨困住了倪予晨。她在香港銅鑼灣時代廣場附近亂闖,豆大的雨點驅趕四周行人,頓時呈現一片鳥獸散。
早先,倪予晨和她的秘書韓昌進分開,他秘書搭乘地鐵,計畫去中環買禮物送女友;今天是他們到香港出差的第五天,準備明天下午七點班機回台灣。
為了躲雨,倪予晨找到一間咖啡館,匆匆忙忙跑進去,裏面冷氣爆強,雖然擠滿了客人,但空調散出的大量冷空氣仍讓她忍不住打個寒顫。
回頭一看,戶外瞬間已是傾盆大雨,逛街人潮並沒有全散光,行人紛紛撐起雨傘,傘與傘移動相互交錯,形成奇妙的雨天風景。
倪予晨選了一張空桌坐下,服務生走過來,她點了熱拿鐵和巧克力蛋糕;從她座位看向玻璃窗外,可以看見街景一角。
熱飲送上來之後,大雨仍沒有止歇的跡象;倪予晨一陣無聊,只好拿出手機,刷開螢幕上網。她原本希望這場官司能速戰速決,不要有任何拖延,無奈今天晚間七點的協商會議臨時取消,害她忽然閑了下來,不知該做什麽才好。
原本她希望兩方能在今晚會議達成初步和解,這樣一來,不必打官司出庭,也不用頻繁到香港出差,可惜未能如願。
最近,倪予晨很討厭出遠門,對公事倦怠,即將面臨三十大關的她,有些私事刻不容緩,急待處理。
香港號稱購物天堂,倪予晨卻沒時間、沒興趣購物;都怪這case太棘手。出差五天,還是第一次悠閑坐在咖啡館內,好整以暇啜飲拿鐵。
沒多久,這場午後熱雨讓咖啡館湧入更多客人,館內人聲鼎沸,瞬間客滿。
獨坐約十五分鐘,倪予晨托腮無聊;她屬於工作認真到幾近狂熱的女人,要不是她快三十歲,不得不考慮結婚生子,工作的步調根本不曾緩慢下來。
一個綠燈,送來了一堆過馬路的行人。紅燈後,那些人冒着雨全走光了,只剩一名男子站在玻璃窗前躊躇未離,擋住了大半風景。她想在臉書打卡順便拍照的,這下子雨中街影僅剩一半,另一半只能照到那男子穿黑西裝的背影。
呃,這樣的照片貼上臉書肯定會被妹妹倪芯恬嘲笑;倪芯恬一直嫌她照相技術很糟。拍人物,她總把人拍得不上相;照風景,地平線老歪斜,有時背景凌亂、照片失焦,看完讓人覺得一頭霧水,不知重點在哪。
追根究柢,並不是倪予晨沒有構圖的美感,只是對攝影缺乏耐心。實際上,過去她太專註於工作,對任何事都沒耐心,無暇花費心思在那上面。
她雙胞胎妹妹倪芯恬經常批評她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休閑、不會玩,衣着品味太過保守等等。
這些她都承認。
放下手機,倪予晨繼續托腮發獃,兩眼發直,茫然望着窗外被遮了一半的街景——陽光不露,天際陰霾,濕濕答答宛如落入湯碗裏的狹小街道;另一半則是男人着黑西裝的背影——俐落烏黑短髮、厚實寬肩、修長雙臂,一隻手悠閑放在西裝褲口袋,似百無聊賴在等候雨停。
她還是希望他走開,不要擋住她的風景。
隱約察覺了她的視線,男人斜側臉透過玻璃窗看向她,目光漫不經心,飽含不在乎,幾秒後似認出倪予晨,眸底光芒銳利,隱含些許訝異。
兩人相互對視,倪予晨也認出這男人——他們高中同校過一年,他大她兩屆,兩人曾一起參加過天文學社,先後進了同一所大學法律系,曾在辯論社公開舉辦的比賽中交手過。
雖是學長、學妹的關係,但他們始終不熟,也不曾單獨相處;在法律系同學聚會團體間,話沒說過一、兩句,僅算點頭之交。
由於兩人都是辯論社言詞犀利的辯手,曾發生一、兩次在場上激烈論戰,彼此皆有對方「嘴利」的印象。
這時,透過玻璃窗,倪予晨朝他展露溫和淺淡的笑容,美眸瑩燦,眸底流露「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的神情。
男人名叫沈致傑,擁有一張俊美無敵的臉龐;漆黑眸子稱不上強力電眼,雙眼皮褶痕倒是很深;中等身材,身高大約174cm,有運動健身的習慣,手臂到肩膀看起來渾厚結實,肌肉緊實勻稱,不致過分張揚,總之不是長了那種哈密瓜般誇張的二頭肌。
沈致傑站在窗外舉起手指了指咖啡館內,她輕輕點頭,他隨即朝室內走來。
旋轉門內,咖啡館冷氣爆強,人聲喧嘩,相當熱鬧。沈致傑走向倪予晨,拉開她對面椅子前,問了一聲:「介意嗎?」
倪予晨微笑搖頭,沈致傑這才入座。兩人寒暄一陣,都說為了公事才到香港出差,她正找尋兩方和解的可能,他則在等明天法院判決結果。同為律師,不同的官司,一場午後傾盆大雨,讓兩人在此相遇。
趁聊天空檔,沈致傑向走來的服務生點了貝禮詩香甜酒,想驅散戶外潮濕的悶氣,讓自己好好放鬆一下。
倪予晨托腮呆看窗外,忽想起什麽,滑開手機,對窗外拍了拍。
「照些什麽?」他好奇詢問。
「隨便拍拍。」秀給他看。「我家人要我出差期間照些東西放臉書。」
仔細看了一、兩眼,沈致傑忽揚臉,專註凝視倪予晨。「照歪了。」他的俊臉是屬於無害類型;然而,表情一旦變專註,黑眸深處閃熠的光芒瞬間讓整個人魅力加倍。
「啊,真的耶。」倪予晨自嘲說:「沒辦法,我就是沒有攝影天分。」
「手機拍照哪需要什麽天分?」聽了莞爾,唇角忍不住上揚。他笑起來微微露齒,相當好看,讓帥氣臉龐更加分,看來非常友善。
過往兩人在辯論場針鋒相對,言詞犀利,誰也不肯讓誰;私底下相遇雖會禮貌互稱「沈學長」、「倪學妹」,但也僅止於此。至少對倪予晨而言,從未起過想近一步認識他的念頭。
沈致傑主動開口:「我幫你照好了。」順手拿起她手機,對準角度朝咖啡館內外拍了幾張。
「笑一個——」隨後又瞅看她,慫恿的語氣。
「咦!」倪予晨微訝意,正色說:「我不喜歡拍照。」
「沒關係,我幫你拍一張就好了。」沈致傑伸出手,在空中朝她兩邊嘴角畫出弧線。「嘻——要笑喔。」
他把手機鏡頭對準她,她感到羞澀,靦腆淺笑一下,他很快點下拍照鍵,看了滿意才把手機放回咖啡桌。
倪予晨拿起手機,輕瞄他剛拍的照片,效果果然比她拍的要好多了,於是就誇獎了他幾句,他回以溫和的微笑,卻語帶嘲弄說:
「這很簡單,現在連小孩都很會拍了,可能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不會喔。」
被取笑,倪予晨沒好氣地瞟看他,只見他黑眸閃熠笑芒,她只好撇撇嘴,一臉無辜垂眸。
沈致傑直盯着她;她擁有一張標準瓜子臉,有一雙大眼睛,直挺細緻鼻樑,厚薄勻稱的雙唇,總之是個漂亮的女人;照理說像她這類女人應該擅長賣弄風情,但據他所知,她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很理智就算了,嘴鋒利也算了,這些都是成為一名優秀律師的必備條件。過往,她對他的態度其實很冷淡,甚至隱含冷漠。或許是他想太多,可能只是他們交集太少,學生時期雖曾同校、同社團或同系過,卻沒機會好好了解對方。
戶外傾盆大雨一時沒停歇的跡象,咖啡館氣氛輕鬆和諧,她哪裏都去不了,神情慵懶,百無聊賴。
「來香港,有特別去哪玩嗎?」沈致傑問。
「根本沒時間,我哪都沒去,每次開完會就回飯店休息。」
「要不要等雨停,我帶你去逛一逛?」他忽建議。
「好呀。」她低頭看手機,手指在臉書上忙碌發佈新照片和打卡,過後才揚眼瞅他。「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會麻煩。我在等明天的結果,今晚正好沒事。」溫和笑了,嘴角展露好看的弧度,一副超聰明的模樣。
*
當他說:「讓我們遺忘彼此原來的身分,假裝我們只是在香港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可以嗎?」
他們正搭乘前往中環的叮叮車,倪予晨聽完歪頭,不解地凝視沈致傑。
「為什麽我們要假裝?」明明就認識。
「因為你對我太客氣。」沈致傑回應。
電車輕微晃動。雨停後,整座城市像一隻蒸籠蓋剛被打開,景色霧氣蒙蒙,沈致傑張望窗外高樓巨型廣告看板,聽見她淡淡反駁:
「我哪有。」她正和他並肩坐在叮叮車第二層,此時微側着臉,越過他寬厚肩膀覷看他俊挺鼻樑。
「剛去上廁所,我說要幫你提東西,你卻婉拒。」輕瞄着她擱在腳邊碩大厚重的黑色公事包。
「我只是不好意思。」
「是嗎?還是你怕我偷窺你的商業機密?」他沉靜睨看她,黑眸深處笑芒藏着一抹揶揄。
她眯眼思索,笑答:「我倒是沒想過。沈學長,你會嗎?」
她雙唇弧度優雅,黑睫彎彎,雙眉下的眼眸分外漂亮;他望着她呆愣一秒,才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不是說了,都畢業這麽久了還叫學長,聽了怪彆扭。」
「那我應該怎麽稱呼你?」
「隨便都可以。S先生,怎麽樣?」S就是沈的開頭字母,他拇指和中指彈了一下,戲謔說:「我可以叫你N小姐。」
「嗯哼。」沉吟着,她聳起肩。「你高興就好。」
「到了。」電車忽停了下來,他指了指窗外。「中環。」順手替她提起擱在地上的沉重公事包,往下層巴士方向走。
這次,倪予晨沒有阻止他,跟在他身後下車,站在狹小月台上。
雙層叮叮車緩緩行駛在固定的軌道上,在他們眼前逐漸消逝,等路口綠燈亮起,沈致傑很自然順手牽起她的手,拉她一起過馬路。
按照倪予晨以往的個性,可能會斷然甩開他的手。論交情,他們並沒到牽手的程度,但這次她態度有些反常,內心叛逆,稱不上冒險,只是想做平常不會做的事;總之,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過了馬路,轉進中環小巷弄,直接進入餐廳,沈致傑才放開倪予晨的手,順勢相對而坐,享用香港道地的飲茶。
席間,沈致傑溫和紳士,偶爾會開她一點小玩笑,把正經的她逗笑,氣氛和諧融洽,直到他發現倪予晨很喜歡吃蝦餃。
外皮輕薄透明,看來特別粉嫩可口,她一下子就吃掉了一份;於是,沈致傑又叫了一盤。這盤很快就剩最後一顆,他將它夾起來。
「嗯,你吃吧?」用筷子送到她嘴邊。
倪予晨愣了一下,才說:「你都沒吃,最後一個給你嘍。」
「啊,其它都是我掃盤的。」輕瞄桌上空盤,他說。又把筷子往她方向伸過來,舉止自然,她很順從地接了過去。
雙唇碰觸他筷子那瞬間,她的心浮蕩輕微怪異的感受;由於她向來不是對細膩感情敏銳的女生,並不是因為個性太務實,完全不懂男女風情,而是她對工作的野心使她不得不維持高度的理性,沒時間去細細分辨男女那些枝枝節節的感情,總是很快驅走那可能、但明顯多餘的感性。
沈致傑一貫健談,聊起別的,她也很自然地不把剛剛的事擱在心上。
然而,氣氛確實是從這一刻開始變得曖昧。
*
結束晚餐,他們漫步在夏季夜晚的中環,最初沈致傑曾允諾要送她回銅鑼灣的飯店,但他們聊起別的,他改口說:
「現在時間還早——」目光穩定凝視倪予晨。「我們可以去你沒去過的景點晃一晃。」
倪予晨聽了莞爾。「不是說了,出差來了好幾次,連太平山的夜景都沒去過呢。」坐纜車上觀景台,可以俯瞰香港建築物都會繁華的天際線。
「真的?」唇角微扯,沈致傑笑了起來。
其實,倪予晨以前就發現沈致傑這學長長相帥氣,女人緣很好,只是她對帥氣的男生向來不屑一顧。人要懂得低調藏拙,她不喜歡像他老是鋒芒畢顯、人緣好、桃花多的男生。
「蘭桂坊倒是去過。」倪予晨指着前方不遠那間名店。「上次出差,我助理帶我去的。」
「嗯,猶太人到香港也是能賺錢的。」提起這間猶太人開的着名酒吧。
「就是說呀。」倪予晨笑了一下,溫柔睨了他一眼。
從沒想過他們很有話聊,兩人經常一話題順接另一話題,雖然不一定看法一致,但氣氛和諧,很少停頓空白、尷尬無話可說的冷場。
「現在去太平山太晚了,不過這附近有一座號稱世界上最長的手扶梯,怎樣?要不要去看看?」
「好呀。」
空氣濕潤,蘊含午後雨落盡的氣味,燥熱微風有意無意輕掠,兩人一路仍舊相偕談笑。
走上半山電扶梯,沿路都是美式風格的餐廳和酒吧,裏頭很多外國客,倪予晨好奇四處張望,這扶梯似無止無盡,不知終點在哪。
經過一間帽子店,櫥窗映襯各式各樣彩色的帽子,她拿起手機隨手照了一張。
斜覷一眼,景物斜切,又照壞了。沈致傑不禁笑了,黑眸戲謔,忽然拉她下手扶梯,散步回頭,幫她把照片照好。
遠遠看到一對在半山腰路上熱吻的外國男女,直接橫阻在路中間,兩人走過他們,依舊吻個不停。沈致傑忽回頭,用手機拍下他們,不止一張,結果對方男生抬頭不客氣地手指指向他,出聲警告,接着忽擱下女生,三兩步上前,一副要追上來理論的模樣。
沈致傑面容綻開迷人笑意,拉着倪宇晨往前跑,躲進其中一間餐廳里。她唇角噙着笑,胸口倒是不住喘氣;他始終沒放開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拉她靠在餐廳吧枱前。
她吁口氣,正要放鬆,忽聽見門大力碰撞的聲音,嚇她一跳,眼眸圓瞠直瞪着沈致傑,回眸發現不是剛才要追他們的男人,虛驚一場,她靜靜瞟掠他,雙眸微含嗔意,有抹笑忽隱忽現。
「你很無聊。照他們幹嘛?」
「哈。」他把她的手機拿出來,仔細看了看。「根本沒對到焦。」
輕瞄螢幕一眼,什麽嘛!照片燈光不足,人影朦朧,他們冒着被追打拍下的幾張照片根本是模糊的。她橫瞪他一眼,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
這一笑,倪予晨瞬間變得美艷,眼波流轉,散發奇異的魅惑,對向來正經的她來說實屬少見。
沈致傑黑眸凜然,一瞬不瞬緊盯她,漆黑瞳仁在白得不思議底色下,雙眸宛如罕見的磁石,具有特別吸引力。
驀然相視,氣氛靜得出奇,彷佛可以聽見空氣振動的聲音。
倪予晨唇邊笑意凝了凝,美眸困惑。「怎麽了嗎?」這句雖是問他,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怎麽了——內心那片柔軟與脆弱是怎麽回事呀?倪予晨糊塗了,於是,悄悄移開目光。
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絲襯衫,從剛剛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時已悄然移向上,貼伏她肩後手臂附近,隔着觸感滑膩涼薄的衣料,感覺他手心溫熱。
當她內心泛起異樣感,禁不住責怪他太緊盯着她不放了。
下一秒,她不客氣揚睫凝瞅,他忽舉手碰觸她左側臉頰下緣靠近耳畔的肌膚,指腹輕柔,卻在她想要制止前先放開。
「喝點什麽吧。」瞟掠她一眼,他瞬間變得溫文有禮。「我幫你點。」
順着他目光,倪予晨視線投落在酒單上,沉吟着。「我酒量不是很好耶。」
「選酒精濃度低一點的。」考慮着,他轉身倚靠吧枱,單手向後撐在枱面上,側臉瞅向她。
店內正播放U2的歌,〈withuorwithoutu〉,他不自覺輕哼,手指屈起在檯面輕敲。「草莓氣泡酒?」
她偏着頭想了一下。「好。那你呢?」
沈致傑點了波蘭出產的雪樹伏特加,岩石般巨大的冰塊乘着透明酒液,屋內彩色斑斕燈光映照下,散發奇妙的光澤,輕輕搖晃酒杯,發出清脆聲響。
他喝到第二杯才開始微眯眼跟她聊天,黑眸浮現慵懶的神情,一笑,帥氣俊冷的五官變柔和,很容易迷倒女人。
倪予晨不為所動,還嫌他放電放得太勤,她可不是靠一兩杯酒就那麽容易上鉤的女人。
兩人出了餐廳,肩並肩,順着蜿蜒石板小徑一路向下,偶爾沈致傑會輕輕哼起那首U2的歌,夜色路燈鵝毛般發亮,照着潮濕未乾的石板路,一地橘色濕澄澄的光景。
視線越過沈致傑寬肩,倪予晨瞅着他弧線俊美側臉,忽輕輕一笑。
「笑什麽?」疑惑看她。
「老實說,以前我很討厭你。」她無所謂的聳肩,豁出去的口吻:「記得我們在辯論男女平等,你說女生如果真的想追求平等就應該主動去服義務役,而不是整天撒嬌,等男生約你出門、接送你、請客什麽的,享盡好處卻連一點基本國民義務都沒做到,你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之高傲的。」
「嗯哼。」他淡淡微笑。「你也好不到哪裏去。說什麽歷史上所有戰爭都是男人發動的,女生可是很愛好和平的,看一看二次大戰那些好戰的將軍有哪個是女人,講話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很可怕。」
「所以,你以前也很討厭我嘍?」才會多年來關係淡如水,毫無交集。
淡瞟斜覷,她黑眸燦笑晶亮,盈盈出水,靜靜等他回應。
「沒。我從沒討厭過你。」和她目光相對,他黑眸灼亮堅定,唇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怎麽會?」拉長音,她不相信。
沈致傑沒解釋,走到中環商圈他忽加快腳步,領先她好幾步,一個轉彎,竟不見人影。她認路本領不是很高,當下不知往地鐵站該向左還是向右,一陣錯愕,茫然停在路口。
「咦!」她左顧右盼,最後歪着頭納悶他怎麽人就這樣不見了。
當他忽然出現眼前,一副理所當然「嚇」她一聲,她顫了一下,沒好氣地嗔他:「學長,你很幼稚。」
「N小姐,我是S先生,不是學長。」糾正她。
「S先生,你很幼稚。」她覆誦一遍,略帶嘲弄。
他倒是笑得很開心,黑眸閃熠,雙手擱放在口袋,悠哉自在。
「地鐵站該往哪?」她問。
他手伸出口袋,指了指路口前方,她理解淺頷首,正要過馬路,他忽然拽住她手臂,指了另一個方向。
「我的飯店在這附近,要上去坐坐嗎?」
「咦!」未能及時反應,困惑回眸望着他。
他扳過她雙肩,無預警低頭吻她,她停頓怔然卻沒拒絕,這一秒和下一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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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所在是二十七層大樓,側面是一樓咖啡廳,進入裝飾豪華的金色大廳,沈致傑按下電梯按鈕,這期間他一直牽着她的手。
等電梯時倪予晨猶豫了,向後退開一步,正要抽手,他回眸發現她惶惑不安,於是放開她,指腹輕觸她頰面;他的碰觸引起奇妙悸動,她的心宛如馬蹄奔跑前在泥地胡亂踢蹬,焦躁不安,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
其實,這時的她仍舊不清楚自己要什麽、不要什麽。
察覺她臉部表情出現細微變化,沈致傑掩飾急切,聲音低嘎誘哄:「上來坐一下就好了。」
在電梯裏,兩人並肩站立,她不覺得他的話老實;她今年三十歲,不是易受哄的小女生,現在這樣的氣氛,一男一女的,怎可能「坐一下就好」?
透過電梯太過明亮的鏡面,倪予晨垂睫輕瞄他;他面容沉靜,看不出內在心緒,也沒有刻意對上她的目光。
「你現在單身?還是有女友?」
出電梯,倪予晨終於低聲問了一句。沈致傑回首看她,見她羽睫輕眨,不安地遠望飯店長廊深處。
他搖頭。「目前沒女友。」
「我……」欲言又止,她想說明。
但沈致傑再度搖頭,溫和地說:「不必說,我不想知道太多。」
倪予晨黑眸頓時茫然,見他沉穩俐落拿出卡鎖開門,遲遲沒走上前。房門半掩,室內燈光亮起,他停在原地等候她。
「進來吧,我煮一杯咖啡給你。」黑眸沉定,五官俊美,毫無一絲表情,就這樣靜靜等她。
她遲疑着,面容緊繃,神色不安,完全泄露她的戒心;而他朝她伸出手,只說了一個字:「來。」
她持續遲疑着,其實延宕的時間只有一、兩秒,卻漫長得像是過了一百年,令他屏住氣息,最終,她上前了。
房門在他們身後關闔,黑夜掩蔽,將屋外的世界完全阻隔;等到她離開飯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