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知道,有樊應槐的保護,她應當是安全無虞的,但怎麽說她都離開過徽國、長足了見識,不再是當年小公主那般單純的心思,所以她也明白,有許多事並不是樊應槐這個徽王說了就算。
她終究是扛着西狄族前王妃的身分,就算她不過是人質,而且現今徽國也強大到不需要西狄族這個盟友,前王更已逝世,她對西狄族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是……
誰又能保證,西狄族不會因為其他不可預測的考量,硬找藉口帶她回去?
到時候,若樊應槐真想護着她不放人,會不會引起戰事?
她不再是十二歲的小公主,這些殘酷的現實,她多少懂得一些,所以,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個當事人完全置身事外。
「你別緊張,只消告訴孤,你究竟想不想回西狄族去?只要你有所決定,孤就能幫你。」要推辭這件事,他有太多的方法,但最終他還是必須尊重樊貞遙的決定。
「我……」樊貞遙繃緊秀眉,堅決地抬頭望向樊應槐,硬着聲調說道:「王兄,我不想再回去了!」
那個地方束縛她太久,現在她已重獲自由,她再也不要回西狄族!
說是西狄族的使節,可不論樊應槐怎麽看,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實在沒有半點使節的模樣和態度;甚至,就連外表與氣勢,都讓樊應槐相當質疑這個使節的身分。
一般外來使節,多數態度謙恭有禮,即使囂張了些,也脫不了為人臣子的氣息,但是這位西狄族使節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論長相,他有張標準的西狄族面孔,輪廓分明不說,深邃五官鑲在其上,襯上他略顯狂傲的氣勢,看來與徽國人一貫的溫和相差極大。
黑透的瞳仁散發出一股凌厲氣魄,直視樊應槐而絲毫不顯畏懼,挺鼻薄唇、劍眉橫刻,在他的臉龐上劃出力道,與他的一身結實可說是相互映襯。
與一般使節最不同的是,他的打扮顯得太過樸實,素色皂青衣袍在腕口束起,腰身系以皮繩,滾着毛邊的厚重靴子牢牢綁在腿上,有些磨損的邊緣看得出他的長途跋涉,多了些風霜痕迹、卻少了點使節的謹慎感。
至於西狄族原有的服飾特色,什麽彩玉鑲刻、彩珠相串,在這個使節身上完全不見蹤影。
雖說使節不必刻意昭顯華貴,但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像個奔波已久的旅人吧?
像他這副模樣,若非樊應槐事先明白他便是西狄族使節,恐怕會直接把他當成西狄族的帶兵將領,而且還是驍勇善戰那一型。
再者,使節通常都會先示好地呈上見面禮,作為友好之證,但這個人卻是兩手空空,什麽也沒帶,甚至連個侍從都沒有。
如此詭異而不合常理的情況,讓樊應槐對這位使節多少有些防備,但是……該辦的正事還是得辦。
「孤知道你是來接前王妃的,但如今西狄族前王已過世,我想應該不必再強留永寧公主。」有了樊貞遙那句話,讓樊應槐更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放人。
「西狄族沒有強留永寧公主。」人都放了,還說什麽強留?使節抬眼直視着樊應槐,回答得極為簡單,「我只是來接王妃。」
這有些前後矛盾的兩句話,讓樊應槐更覺得有鬼,可總不好直接給使節下馬威,送客請人滾出去,所以他捺着性子重申道:「永寧公主嫁的人是前王,現在前王已逝,孤認為永寧公主沒有留在西狄族的必要。」
他這麽說,應該夠明白了吧?總之徽國是不會放人的。
「先前孤早派過使節前往西狄族商談此事,西狄族亦同意讓徽國接回永寧公主,所以孤才接回她,如今西狄族卻突然前來要人,有違誠信,再堅持只會讓人看笑話,顯得西狄族少了風度,所以關於此事,還望西狄族三思。」為了不讓使者有話可反駁,樊應槐又補上這麽一段告誡。
「我不管這事算不算笑話。」使節的態度與樊應槐如出一轍,十分堅持。
銳眸一掀,他接着續道:「我就是西狄族新王,前王去世時,沒留下遺詔指示該傳位於誰,惹來紛爭,沒空應付貴國使節,朝臣擔心引來戰火,才會自作主張將王妃還給徽國。」
他說得理直氣壯,倒像是徽國在乘人之危、暗中使詐。
「什麽?」沒料到使節竟是西狄王,樊應槐有些錯愕。這該說是西狄族相當重視永寧公主,才會由新王來接前王妃回去,或是另有隱情?
因為照理來說,一族之王應該不會隨便離開國家,甚至在未帶隨身護衛的情況下,獨自長途跋涉到他國吧?
「總之讓王妃回徽國,並非西狄王的決定,現在我已取得王位,族內大小事我說了算數,因此我要接王妃回西狄族。」沒理會樊應槐表露出來的訝異,西狄王僅是逕自訴說著來意。
只不過,他屢次重申的意願,卻讓樊應槐感到相當不愉快。
他未曾與西狄族人正面打過交道,所以並不清楚西狄族人的習慣,不過如今一見……他只想問,西狄族人都是這樣不可理喻、不聽人言的態度嗎?
他最得意的朝臣、也就是他現在的宰相兼過去的同窗伴讀殷續,曾不斷提醒過他,說他這個三王子既已是徽王身分,原本沒耐性的脾氣就該多改改,但是很顯然地,這位西狄新王耐性比他還糟。
而且,西狄王除了急性子外,還挺狂妄的。
「關於此事,孤認為,就算在西狄族,大小事是你說了算,但這裏是徽國。」樊應槐試圖壓抑着自己的脾氣,再一次地好心提醒西狄王:「和親是兩國大事,接不接前王妃都不是你這位西狄王一個人說了就算數的事。」
就算要放肆,跑到徽國來撒野就是有問題。
「所以我才在這裏。」西狄王聳肩,語調依舊一派自我,「徽國是徽王說了算數,我要接王妃回去,只需問過徽王。」
「西狄王,和親為的是和平,你們想迎回前王妃,無非是為了這件事。」樊應槐真想叫宰相殷續自己來接待這位西狄王,這樣或許殷續就會明白,他這個徽王已經夠有耐性了。
「但是,容孤提醒一件事,締結盟約不一定得靠和親,也不一定要互留人質,重要的是誠意。」許是受到西狄王影響,樊應槐的語調亦變得堅決許多。
當年西狄族派來使節,向徽國明示,要以和親為由叫徽國送人質過去,否則便有可能興戰;當時他就已對此事感到不滿,沒想到現在這位西狄王還真是不負蠻橫聲名,態度無禮不提,什麽事都獨斷獨行。
「我不是來談和親的。」西狄王搖頭制止樊應槐的回應,「雙方和平多年,我明白現在的徽國並不希望打仗,我也沒興趣拿子民的性命胡作非為,所以日後更不可能開戰;也就是說,將來不管有沒有人質,我們都不會有戰事,因此我不是來要人質的,我只是想迎回西狄族王妃。」
對於樊應槐的再三回絕,西狄王亦產生了不滿,聲調滲入些許不耐。
「西狄王,孤應該說得夠清楚了,永寧公主如今是『前』王妃,既然前王已死,公主沒必要空守在西狄族。」這男人都不聽旁人說話嗎?
「我也說得夠清楚了,徽王,我是來接西狄『王妃』,不是『前王妃』。」不過,對於西狄王來說,樊應槐給予他的感覺亦同,一樣沒什麽在聽他說話,所以他只得再三強調,甚至努力捺下性子從頭解釋起。
「我西狄族與徽國的國制不同,在繼承王位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就連我父王生前擁有的,也是我所有。」西狄王板着面孔,劍眉越揚越高。
「這很合理,孤聽不出來有哪裏不同?」樊應槐依舊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