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敢動,我就把你丟下馬去!”終於,燕赤烈爆出炸雷般的怒吼。
“嗚……”雅竹被他的氣勢嚇住了,僵着身子不敢再亂動。
努力許久,才終於將人安全的挪到馬背上,燕赤烈這才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他沒事!想到剛才的驚險,他仍覺得可怕,近乎虛脫的感覺涌了上來。
“你這瘋子,你差點害死我知不知道!嗚嗚嗚……”剛才那種身子騰空的感覺太可怕了!雅竹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起來。
“該死!”他差一點就失去小能人了!
“嗚嗚嗚……”雅竹一邊抽抽噎噎的,一邊用小拳頭敲打他寬闊的背,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已經安全了……”緊緊抱着懷裏的瘦小身子,燕赤烈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慶幸。
“嗚嗚……”終於,抽泣聲越來越小了。
“別怕,我會保護你……”他呢喃着。
而大黑馬在人口稠密的京城窩了這些天早就不耐煩了,好不容易逮到這機會,自然是由着性子撒野,往城外奔去。
馬背上的兩人沉溺在各自的情緒中,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正離京城越來越遠。
終於找到一處水草肥美的地方,大黑馬揚起兩隻前蹄長嘶。
“撲通”一聲,馬背上的兩個人被馬兒給“卸”了下來。
“呃,這是哪裏?”雅竹這才發現自己被甩在一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陌生地方。
“應該是京城外的某個地方。”驀的,她的身下發出了一個聲音。
“啊!”她嚇得跳起來。
“別怕,是我。”被她坐在身上的男人回答。
“你——你不是那個北荒蠻呃——男人嗎?”腳踏實地了,一顆心也終於定下來,雅竹這才認出這個有些面熟的高大男人。
畢竟她這輩子就只見過兩個北荒人,其中一個還是大鬍子,很好辨認。
“小能人,你果然對我念念不忘。”燕赤烈有些沾沾自喜。
“切,你才對我念念不忘咧!”她忍不住望天翻了個白眼。
“原來你也知道我對你念念不忘,我們這樣算下算是心有靈犀?”聽了她的話,燕赤烈更高興了。
他的嘴巴咧得開開的,露出整齊的大白牙。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有些蠢蠢的笑,到了她嘴邊的諷刺消失了。
恐怕這北荒男人壓根就沒弄明白這心有靈犀的意思,算了算了,還是別跟他計較吧!雅竹告訴自己。
“喂,你還沒回答我。”她這裏想得開,燕赤烈卻不屈不撓的問。
“算、算是吧!”雅竹噎了一下,才勉強道。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夕陽已經西下,暮色籠罩四周。
看這天色是無法在關城門前趕回去了。哎~~看樣子逃不了在野地露宿一晚的命運了。雅竹暗暗嘆口氣。
幸好她仍穿着男裝,而那傢伙也夠魯鈍,否則這孤男寡女的在野外獨處一夜,被人知道可就麻煩大了。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看見他皺着眉的樣子,燕赤烈還以為他在害怕,趕緊安撫他。
“嗯。”雅竹也不點破,只點點頭道。
“你一定餓了吧!我去找點東西。”
“好。”
“這個你留着防身。”燕赤烈拔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交到雅竹的手裏,關照道:“烈日也會留在這裏陪你的。”
肇事的大黑馬早就找了水草肥美的地方吃着草,聽見主人說起自己的名字,敷衍的嘶鳴幾聲了事。
“嗯。”她依然點點頭。
“那——我走了。”走了幾步,燕赤烈忍不住回過頭——小能人看起來那麼瘦弱,彷彿會被四周的昏暗吞噬了似的。
天哪!他又開始用那種直勾勾的眼神望着她了!雅竹打了個寒噤。
“走吧走吧!別像個娘們似的。”怕被他看出什麼不妥來,她假裝不耐煩的道。
“夜裏涼,小心着涼了。”驀的,一件仍帶着體溫的袍子罩上了她。
“你……”雅竹想將袍子還給他,可燕赤烈已經走遠了。望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那邊,一種叫作感動的東西浮上她的心頭。
雖然北荒人在玄鈾大陸可說是名聲狼藉,可這一刻,她相信這個叫作燕赤烈的北荒人是不一樣的。
野外的夜晚確實很冷,雅竹哆嗦的裹緊那件厚實的袍子。他的氣息籠罩住她,就像被他抱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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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風的坡下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用松枝串烤着一隻肥嫩的山雞。
油脂順着烤得金黃的雞皮流下來,混合著松脂滴落在火焰上,發出滋滋的聲音。空氣中混合著松脂和食物的清香,輕易撩動起人的食慾。
天上沒有月亮,卻有無數繁星,將絲緞似的夜空點綴得分外華麗。
篝火緊挨着一條小河,金紅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舞的身姿倒映在水面,微風過處閃爍出無數金色波光。
先前的那番“浩劫”讓她的頭髮亂得像瘋婆子似的,正好趁着那個叫燕赤烈的傢伙不在眼前的時候先打理一番。
雅竹在小河邊尋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下,先用手指梳開打結的長發,隨後又從懷裏摸出一把小木梳,慢慢的梳起來。
她的發質很柔順,不一會兒工夫,亂蓬蓬的頭髮就變成了乖順一束。她一手固定住髮根,一手握着發東迅速繞了幾圈,很快就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
沒有亂糟糟的長發在眼前亂舞,雅竹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她微眯起一雙星眸,揚起小巧的頭顱,用心去感受。
夜很靜謐,草叢裏不時傳出不知名的蟲鳴;油脂不時滴落在篝火里,爆起一陣陣噼哩啪啦聲;夜風搖曳着樹梢,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她喜歡這靜謐的夜,喜歡這種寧靜的感覺。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揚起,秀氣的眉眼也變得更恬靜了。
忽然有什麼凌空飛來,“啪答”一聲正好掉在她的腳旁。雅竹還沒反應過來,那東西就噼哩啪啦一陣亂跳。
“啊!”她嚇得跳起來。
雅竹定了定神望去,才發現那嚇壞自己的居然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奇怪,大魚怎麼會莫名其妙從河裏跳出來呢?
雅竹正在疑惑,“嘩啦”一聲,明鏡也似的河面裂開了,一個濕漉漉的男人從河裏冒出頭來。
“喏,今晚的加菜!”從水裏鑽出來的男人——燕赤烈,大剌剌地道。
“你、你怎麼會在水裏?”雅竹結結巴巴的。
“你發獃的時候下去的。”
她大張着嘴,半天合不攏。
“你這小傢伙是怎麼了,該不會被一條魚給嚇傻了吧?”看見她傻愣愣的模樣,燕赤烈一邊皺眉,一邊大踏步往岸邊走來。
寬闊的肩膀、強壯的手臂、結實的胸膛、整齊的六塊腹肌……
他裸裎的身體呈現在她面前。
“你沒有穿衣服!”雅竹驚呼。
“這是顯而易見的,不是嗎?”燕赤烈精赤着身子走上岸來,順便還拐到她的身邊撿起那條魚。
他彎腰的時候,她甚至還看見他肌肉緊實的臀……
“天哪天哪!我一定會長針眼的!”雅竹雙手掩面,呻吟着蹲下身去。
“我的匕首呢?”一隻手推推她,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
“在火堆邊。”她頭也不敢抬的指指火堆的方向。
“哦……”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往篝火那裏去了,雅竹這才鬆了一口氣。才抬起腦袋,竟又看見他赤裸着身子走回來,她只得繼續維持低頭的姿勢。
“你、你不覺得冷嗎?”她結結巴巴的暗示道。
“不覺得。”燕赤烈蹲在河邊開始劫魚。
“拜託,你能不能把衣服穿起來啊?”雅竹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決定不再跟他玩這種暗示來暗示去的遊戲了。
“我有的你不也有嗎?又不是娘們還害什麼臊呀!”燕赤烈哈哈大笑。
“你——”還真是個口沒遮攔的大蠻子!她大皺眉頭,小腦袋更是低得讓人只能看見頭頂了。
“好好好,我去穿上行了吧?”看見他這樣子,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燕赤烈在河裏洗了洗手,站起身走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拿起一件乾衣擦乾身子,然後才開始穿戴。
“穿好了。”
雅竹這才敢張開眼睛,但下一刻,她的大眼又一次瞪圓了!原來這傢伙所謂的穿好,就是隨便套了條褲子啊!
完了,她一定會長針眼的!
就在她發愣的當兒,燕赤烈已經用匕首乾淨俐落的去鱗、剖魚、洗凈,順手又折了一段粗細適中的樹枝。不久后在烤成黃金色的山雞旁邊,又多了一條香噴噴的肥魚。
雖然經過一番嚴正的抗議,他最後還是穿戴整齊了,可是雅竹卻覺得自己累得像打了場仗似的。
她早已是飢腸轅轅,此時被香味勾動食慾,當下肚子傳出嘰哩咕嚕的飢鳴。
真丟人!她的雙頰又一次變得紅通通。
“快吃吧!”一隻香噴噴的雞腿遞到她的鼻下。
“謝謝。”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雞腿,也顧不得優雅了,她張開嘴狠狠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好吃,太好吃了!雅竹差點沒把舌頭也給吞下去,雞腿很快就被啃得只剩下一根骨頭了。
“別吃那麼急,小心噎着。”
“人、人家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雅竹一邊大口咀嚼食物,一邊含含糊糊的回答道。
為了雨龍茶莊的那筆“生意”,她這些天都廢寢忘食的。之前為了跟蹤劉家的;僕人,更是連飯也沒顧得吃。
香嫩的雞翅膀、小心挑出魚刺的魚肚、切成小塊的雞胸……接連被送到她的面前,讓她能夠大快朵頤。
大概是餓得荒了吧!她狼吞虎咽的,完全不像上一次那麼優雅,他卻不覺得難看,甚至連她舔手指頭的動作都覺得很可愛。
“……你不吃嗎?”雅竹無意間抬起頭,正對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吃啊!”燕赤烈拿起雞脖子就啃了起來。
“你幹嘛不吃雞腿……”話還沒說完,她就發現別說是雞腿了,就連雞翅膀都被自己吃光了。
串在樹枝上的山雞和肥魚,只剩下一些骨多肉少的部位,不用說,這消失了的精華部分都已經進了她的肚子。
“其實你不需要把好東西讓給我的。”雅竹不好意思地道。
“我願意啊!”
“……”
沉默,還是沉默。
現場只有燕赤烈啃骨頭的聲音,夾雜着火焰爆裂發出的聲音。
“我、我也是男人,我能照顧自己的,我呃——”說自己是男人時,雅竹差點咬到了舌頭。
“你,過來。”燕赤烈丟開手裏的雞骨頭,朝她勾勾手指頭。
“什麼?”她一怔。
“幫我梳梳頭,就當成對我的回報吧!”
先前,他無意中窺見了她梳頭的情景:白皙纖瘦的五指在漆黑的髮絲間穿梭,就像游魚在暗黑的水面下嬉戲;而那恬美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那時燕赤烈就在想,如果這銀魚般的手指在自己的發縫中穿梭,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現在就開始嗎?”雅竹先掬起河水洗凈雙手,隨後站到他身後。
“燕赤烈。”北荒男人從不允許陌生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以避免危險,可他發現自己並不介意這小能人站在自己身後。
“什麼?”她沒回過神來。
“燕赤烈,我的名字。”
“呃,那、那個燕、燕赤烈,我們可以開始了嗎?”雅竹有些彆扭的喊道。她總覺得喊別人的名字就意味着與人有了更多的交集。
她從懷裏摸出小木梳,仔細的梳理他的頭髮。燕赤烈的頭髮又濃密又粗硬,摸上去感覺有些扎手。
“你怎麼跟丹穆像兩兄弟似的。”聽見“那個燕赤烈”的這種稱呼,燕赤烈不禁莞爾。
“丹穆?那個大鬍子?”像兩兄弟?難道她就長得這麼抱歉嗎?雅竹被他的話打擊到了,連梳頭髮的動作都停止了。
“是啊!不就是喊個名字,哪那麼多‘這個那個’的,哈哈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雅竹鬆了一口氣。
“你該不會以為我說的是你跟丹穆長得很相像吧?”熟悉的幽香沁入他的鼻子,燕赤烈故意出言逗弄道。
“我又不是傻子。”就算他猜中了,她也不會承認的!雅竹在他後面偷偷的做個鬼臉。
“喂,你叫什麼名字呀?”燕赤烈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小手在發間穿梭所帶來的舒適感。
“林、林雅竹。”雅竹猶豫了一下才道。
“你怎麼老是忸忸怩伲的,像個娘們似的。”燕赤烈打趣道。
“你才像個娘們呢!”再說,她是不是娘們關他什麼事呀!雅竹故意狠狠的梳掉兩簇打結的頭髮,疼得他哀哀叫。
“輕點,輕點!”
“才掉幾根頭髮就哀叫,你還是不是男人呀?”雅竹牙尖嘴利的回敬。
“你要不要親自檢查一下呀?”知道她的臉皮薄,燕赤烈故意逗她。
“你、你這蠻子真不要臉!”她的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有什麼不要臉的,我們在北荒的時候……”
“不聽下聽,你這蠻子總是胡說八道,我不要理你了!”雅竹丟下木梳,捂住耳朵就要跑開。
“喂,你別走啊!”燕赤烈跳起來去追。
他急着把人拉回來,不料力氣過大,而他們又置身斜坡上,一個沒站穩就摔成了一團。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兩人你挨着我、我擠着你“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差一點就要滾進火堆里了。
“喂,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有緣分?”篝火烤得人暖洋洋的,燕赤烈也不想起來了,索性把腦袋往雅竹那兒一擱。
呃,小能人的胸口怎麼會有軟綿綿的兩……
“不會吧!一定是弄錯了,小能人瘦得像根竹竿似的,怎麼可能是女人呢?”嘴巴里喃喃自語,兩隻手已經摸了過去。
為了證明是自己的錯覺,他還特意用手揉了揉……
“呃,真、真的……”下一刻,燕赤烈僵住。
“放開我啊!”雅竹終於回過神,尖叫着打開他的手。可她只顧着要逃開他,卻忘記身後就是熊熊燃燒的火堆!
“小心!”燕赤烈一把抓住她,讓她免於掉進火堆里的噩運。
“救命啊!色狼……”雅竹以為他圖謀不軌,全然忘記掩飾自己的女聲。
“你真的是女人?!”天哪!他居然連男女都分不清楚!燕赤烈的自信心受到空前的打擊。
趁此良機,雅竹掙脫他的掌握,跳上一旁的大黑馬飛也似的逃走了。
“該死!”燕赤烈回過神,詛咒了一聲。他正要喚回愛馬,忽然聞到一股燒焦的臭味。
奇怪,火上也沒烤什麼呀!怎麼會……瞥見身後的火光,他這才發現着火的竟然是他的頭髮!
原來雅竹不小心踢散了火堆,而燃燒的火星飛濺到他身上,正好引燃了那仍然披散着的亂髮。
“還真是見鬼了!”燕赤烈轉身跳進一旁的小河。
“嗤”一聲,火滅了,而他身上的衣衫也徹底泡湯了。當他頂着一頭焦黑的亂髮走上岸時,早已不見雅竹的影子了。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氣惱,甚至還有想大笑的衝動。
這小女人還真是一個異數。雖然她的外表是南韶人,可是她的大膽倒像是他們北荒人。
市集上裝神弄鬼的瘦小鬼、茶莊裏的遊說客,在馬背上被嚇壞了的小可憐,還有剛才那隻兇悍的小老虎……他很好奇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隨後,當燕赤烈開始步行回城時,望着前方的漫漫長路,他有種想抓住這調皮的小妮子狠狠搖晃的衝動!
他也才想起,除了她的名字之外,自己對她一無所知!
“該死,我就不信找不到人!”詛咒聲中,燕赤烈拔出匕首切下散發著焦臭味的發尾。
被火燒焦的發尾飄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夜風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