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句一聽就知道是在暗地嘲弄他們夫妻養出來的孩子、都與他們同樣性子的回答,教段曄虎與洪香綾忍不住白眼一翻,同時迸出抗議之音──
“就跟你說了,不是我們生的!”
猶不知宮內正為自己的和親大事鬧翻天,段彩蘭僅是拉着年輕公子沒命似地奔逃。
總之,離人群跟熱鬧越遠越好。
抱着這樣的想法,段彩蘭帶着那年輕公子,一路上凈往人少的地方跑,越過人群嘈雜的大街、穿過屋舍繁密的巷弄,終於在一處看來幽靜的小巷道盡頭停了下來。
這兒隔着竹籬笆與一戶人家的養雞圓相對,兩三隻雞悠哉地走動着,不時發出咯咯咯的叫聲。
段彩蘭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依在牆上連着吸氣吐氣了幾回,總算讓自己不再氣喘如牛。
至於被她一路帶着跑的年輕男子……
“姑娘可還安好?”溫雅嗓音傳來,教段彩蘭仰起了臉。
方才一陣混亂,無暇注意這男人的長相,只記得他相貌端正、白白凈凈,如今定神一瞧,才發現他不只是生得俊秀。
若不是親眼見識過他的俐落身手,他絕不會相信這男人能打倒三個足可稱為壯漢的大男人。
他的骨架不粗,身形很是纖長,抓着包袱的手指指節分明、細腕看來弱不禁風卻頗為結實。
細眉橫額,看來多了分柔弱,但他的眸光卻晶燦無比,宛着流星墜地。那帶着幾分柔細的面龐曲線,滲透着一股不知打哪兒生出來的親和力,襯上他看來無憂的笑容,更添春意。
他一身衣料全是上等緞子,腰飾上的玉佩也頗為珍貴,想來這男人若非出身良好的少爺,便是有權有錢的官家子弟……
真是要命!
尋常姑娘也許會對這樣的男人動心,但段彩蘭正值逃親的要緊時候,面對這情況只是越想越蹙眉。
“姑娘可是身子微恙?瞧你眉心都緊繃了。”年輕公子猶不知段彩蘭對自己的評價幾乎要低到谷底去,依舊笑得和善。
“我沒事,倒是你呀……”段彩蘭瞟他一眼,正想着該怎麼同他分開,別再纏着她不放的時候,男子卻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在下韋陸。”年輕公子親切地應道。
他原是好意自我介紹一番,免得這姑娘不知如何喚他,你呀你的有些不便,可段彩蘭卻是瞪了他一眼。
“沒人問你名字。”段彩蘭繃著臉,心想這男人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她一心想跟他分道揚撼,他卻不停地黏上來。
韋陸依然是一張笑臉,“有名字總比較方便稱呼,不知姑娘芳名?”
瞧他活像戴了面具,不管旁人講什麼,臉色總保持親切的模樣,段彩蘭不由得有些無力。
“韋‘陸’……你排行第六呀?這麼簡單的名宇,還真不像你。”段彩蘭沒應話,倒對韋陸的名字起了疑惑。
一般富貴人家會給兒子起這樣的名嗎?他們不總是為子女起些帶點詩詞文采、透點英氣才幹的名字?
“姑娘真是冰雪聰明,知道我在家排行老六。”韋陸沒心機地笑應。
這回段彩蘭連白眼也懶得丟過去了。這男人真是徹皮徹骨的蠢!
該說他是不知世事還是單純耿直?總之他活像個養在深閨里的千金大小姐……哦,不對,該說他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才是。
她這個被皇帝老爹與皇後娘親呵護長大的鏡平公主,都沒他這樣傻!
“韋大少爺,我沒空跟你瞎扯,我只想告訴你,衣裳用不着你賠,你我就此分手。”段彩蘭知道,對付這種大少爺,最好的方法是一次把話講清楚,而不是跟他客套,不然只會越扯越沒完。
“大少爺?”韋陸面色微僵,“不,我不是少爺,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而已……”
“聽你在唬人。”段彩蘭截斷他的辯駁,“普通百姓才不會穿着你身上這種好衣料、還能學功夫,甚至大方到拿一百兩去賠一張看起來頂多值五兩的木桌!”
雖然不知道韋陸為什麼要說謊,不過這個謊言真的太胡扯,有點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是在騙人。
“咦……”韋陸愣了愣,吶吶地開口道:“真的嗎?”
拿一百兩賠五兩的桌子,那是足足二十倍了!還有他這身打扮,真的不像個平民百姓嗎?
“我騙你幹嘛?”段彩蘭指向韋陸身上掛着的玉佩,又道:“那玉飾起碼值上百兩銀吧?一般百姓的衣裳,即使掛點裝飾,頂多就是幾十文錢的小花結,姑娘家的簪子一般貨色的才三兩不到,你自己算算,你這身打扮算不算大少爺?”
由於時常出宮,段彩蘭對於靖國民情可是了解不少,雖說現在身處藍舟國,但相信這類生活所需,價格不會相差太大才是。
“這……這我……”韋陸原本笑容滿面的模樣突然垮了下來。
“你呀,想扮平民百姓,得再多學學。”段彩蘭說著過來人的經驗,又道:“多看多聽,不要太招人注目,也別錢財露白,省得哪天遇上武功比你高的盜匪,殺人劫財、白損失一條小命。”
即使她大可丟下韋陸不管,直接走人,不過瞧他這不知人心險惡的反應,哪天被人賣了還不知道。
反正這關係是牽扯上了,臨走之前她就好人做到底,教他幾招也無妨。
“如果真想當普通人,去換套普通點的衣服,把你的玉佩收起來,出手也別太大方,在龍蛇混雜的飯館酒樓里最好用碎銀付錢,也別傻愣愣地掏銀票,知道了嗎?”段彩蘭一一扳指數道。
“姑娘你知道得真多。”韋陸聽着段彩蘭的教導,忍不住露出敬佩的眼神,“不知姑娘今後往何處去?若是可行,能否讓在下拜姑娘為師?”
“啊?”段彩蘭差點伸手去掏耳朵。她沒聽錯吧?
韋陸要拜她為師?她能教他什麼呀?她剛才說的那些,不過是點常識罷了!
“事情是這樣的,在下確實家中富有,但也因為家境良好,所以在下不需為家裏操心,生活雖是優渥但見識不廣,因此這回刻意獨自出遊,想周遊各地增長見聞……”對於這個說話頭頭是道的大姑娘,韋陸可是尊敬不已,更希望可以向她多學一點。
“慢點!你想增長見聞是你的事,我沒興趣。”段彩蘭開始覺得有點頭疼了。
她明明就行事低調,怎會招惹上這個大麻煩?真是心軟害死人!
“在下絕不會礙着姑娘的。”出遊至今,韋陸還沒見過比段彩蘭更好的學習對象,所以說什麼都想勸動她。
“我有事要忙,沒空當你師傅。”如果今天不是被逼着去和親,她也許會通融一下,偶爾出宮、教教這傻小子什麼叫百姓生活,可問題是她都自身難保了,哪能帶着這個容易招蜂引蝶的傢伙在身邊!
“姑娘忙些什麼?若是在下能幫得上忙……”韋陸抱着希望問道。
“是私事!你幫不上忙啦!”段彩蘭此刻只希望會輕功的人是她而不是韋陸,那她就可以施展輕功飛走。
“那……姑娘可是藍舟國人民?冒昧請教家住何方?在下可以等姑娘忙完私事再相約。”韋陸半點都不死心。
他平時是很好說話,待人親切沒錯,可一旦下了決定,什麼天大的難事都不能阻礙他。
“我……”開什麼玩笑,她的身份豈是能說出口的?
秀眉一蹙,她板起臉孔應道:“總之我事情要忙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忙完,你等我也沒用。”
和親一事,也不知道皇帝老爹會多久之後才打消主意,不過肯定得花上兩、三個月不止。
因此就算她其實沒有真的很討厭韋陸,也萬般不可能與他相約。
“那姑娘此去何處?至少……若不能拜姑娘為師,僅是與姑娘同行可好?”韋陸退而求其次,畢竟強求旁人總是不夠禮貌,但如果能讓他跟段彩蘭結伴而行,一路上不僅互有照應,也可以從段彩蘭那裏得到些指點。
“什麼?”段彩蘭傻了眼。
這男人,沒常識也就罷了,有沒有想過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呀?
想與她同行?萬一給人誤會了……
驀地,思緒突然中止,段彩蘭腦海里靈光一現,原本對韋陸的提議感到厭煩的她,此刻卻一改心意。
“這主意倒是不錯!”她一拍雙手,表情由不耐煩變為喜悅,甚至是笑得眉飛色舞。
這韋陸不說,她還真想不到,如果她與韋陸同行,這孤男寡女的雖有點不妥,但卻不失為躲避尋人的好方法啊!
畢竟她是單獨出宮的,所以若是皇帝老爹想找人,一定會找獨身在外的姑娘,若她與韋陸同行,那麼就可以減少被找到的機會了。
“姑娘覺得不錯是指……結伴而行嗎?”韋陸的眸光里燃起一絲希望。
原本他都快找不到好說詞來說服段彩蘭了,沒料到她卻突然笑得開心,看來他是有機會了。
“對!就是這個,我不能收你當徒弟,不過如果只是結伴同遊,倒還可行。”得失利益相衡量之下,段彩蘭決定冒險與韋陸同行。
畢竟韋陸雖然傻了點、也有點不知世事,可由他會仗義助人這點來看,至少能確定他是個正人君子。
只要好好教導他一些百姓的生活常識,讓他脫去富家子弟的氣息,那麼要混在平民之中生活數個月,也就不是難事了。
“真的?多謝姑娘!”得到段彩蘭的應允,令韋陸欣喜着狂,“太好了,那麼日後就請姑娘多多指點在下了。”
“談不上指點,我能教你的也有限啦!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哦!跟我同行是有條件的。”段彩蘭朝韋陸伸出兩根手指,認真應道。
“別說兩個,十個條件我都答應。”有了新目標的韋陸開心不已,連聲點頭道:“姑娘就請直言吧!”
“第一,不許招搖、而且要聽我的話,如果我告訴你某件事絕不許做,免得惹人注意,你絕對不能做,相對的,若我告訴你馬上去做的事,也絕不能拖延。”這是為了防止這傻公子又隨便一擲千金,或是傻到搞不清情的輕重緩急。
“這我明白。”心裏頭早把段彩蘭當師傅看待的韋陸毫不猶豫地點頭。
“第二,不要過問我的私事。”總不能把她是鏡平公主、目前正在逃親的事說出來吧?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叫他什麼也別問。
“咦……這有困難,因為至少我得問問姑娘你貴姓……”韋陸露出遲疑的表情。
如果連名字都不能喊,姑娘姑娘的叫,走失了怎麼找人?路上每個女子都算是姑娘,很難分清楚在喊誰的。
“那不算啦!”段彩蘭又好氣、又好笑地打斷他的話,“我是指,別過問我在忙什麼事!”
“哦,這我懂。”韋陸笑道:“那麼,不知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哦,我叫蘭蘭。”這回她不再隱瞞,反正都決定要一起同游,沒名字可喊真的不方便。但是,為了藏起身分,她還是用上了預先想好的假名。
這是她很小的時候,奶娘私心為她起的乳名,當時她總喚她蘭蘭公主,直到她變成了鏡平公主,從此再也沒人這麼喊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