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幾天後。

一匹快馬自城外直奔而入,蹄飛塵揚,引得路人紛紛側身避過。

騎上的男人猛地一拉韁繩,蹄聲在一處宅第前停了下來,馬兒前蹄懸空踏踢了幾下,馬鳴嘶嘶。

湯佑臣未待馬兒完全停妥就立即飛身而下,足不沾地的往殘破的大門口掠去。

不一會兒,又傳來幾聲馬匹嘶鳴聲,十幾個男子也紛紛跨入被燒焦的大門內,一進去,就看到他們的主子負手而立,仰著頭望向偌大宅第里的殘破景象。

“三爺!”所有人來到他身後,齊聲輕喚,表情繃緊。

湯佑臣沒有應聲,他垂下頭,凝視着地上暗黑的污跡,“這是血……”聲音輕微不可聞,沒人發覺他的心已碎裂成萬千。

痛且難受。

手下去清點及搜索府內是否有生還人口,不一會後,有人回報,“三爺,府內四處橫屍,已小心移至廳堂前,約十多人。”

他困難的問:“看得出死者樣貌嗎?”

手下搖頭,“分辨不出。”那焦黑的屍身,有的還身首、四肢異處,令人望之不忍。

“三爺,你別擔心,我們剛入城時江堂主有命人回報,說是已經找到了湯老爺和夫人,現在正護送他們過來。”

是主子跑太快,他們還來不及追上稟報。

“爹娘他們都沒事……”聽聞這件事,他驟地鬆了口氣。

但只有爹娘嗎?爺爺和音兒呢?

“除了我爹娘外,我爺爺和夫人呢?”

手下們面面相覦,方才答話的那人又道:“還沒……找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湯佑臣心頭一緊,厲聲下令,“命人再重新給我搜一遍,就算在燕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給我找出來!”

“是,三爺!”所有人屏息應聲。

就在此時,門外又有人匆匆跑入。“三爺,湯老爺和夫人來了。”

湯佑臣一抬頭,就看到神情疲憊的父母緩步邁入,他連忙上前迎接。

“佑臣──”湯夫人一看到兒子,眼淚霎時掉下來,雙膝無力地軟倒他懷中。

“娘……”他伸手護住娘親,忍不住紅了眼眶,“都過去了,不要擔心。”?

湯正行表情冷峻的問:“佑臣,這件事是你惹來的對嗎?”

他點頭,“一切都是我的錯。”該死的天虎幫,這個仇他一定會報的!

湯正行不禁勃然大怒,質問道:“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麼事?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爺爺和你媳婦、謹兒,現在都下落不明……”話說到後來,都變成擔心的哽咽了。

“爹、娘,是孩兒不好。”湯佑臣凝冰的黑眸里閃著痛意。“爺爺和音兒……我會命人再去找的。”

“你一定要把她給我找回來!”

一道堅定而宏亮的聲音響起,眾人又驚又喜的回過頭。

是湯老爺子,他手裏牽著謹兒,一老一少的身影幾天來回到大宅躲著,一聽風吹草動就怕得要死,怕是那群匪徒反悔了又折回來,要取他們祖孫的命。

方才又聽到人聲,湯老爺子冒險出來一看,看到兒子孫子都回來了,胸口大石這才放下大半,可對孫媳婦的擔心卻更濃了。

“爹,你沒事吧?”湯正行連忙上前扶住他。

“爺爺──”湯佑臣也上前一步,爺爺剛剛說的“她”是指……

“佑臣,我孫媳婦被人帶走了!”他一開口就講了這一句,所有人都驚呆了。

心一揪,湯佑臣力持鎮靜的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湯老爺子顫聲說:“四天前,一群穿黑衣的男人把她帶走,說是什麼天虎幫。”

“我知道了。”他雙手緊握成拳,內心怒焰騰騰。“爺爺,爹,娘,這次家裏遭此橫禍,全是孩兒不好,我不會放過他們的!音兒……”他心一痛,“我也一定會將她帶回來!”

他轉頭,交代着手下,“留下一些人將我爺爺他們安頓好,籌劃重建府第事宜。”

接着又馬上望向長輩們,“事不宜遲,孩兒得即刻出發。”

“佑臣,你自己小心。”湯夫人擔心的叮囑。

忽然,謹兒掙脫祖爺爺的手,衝到他面前,哭喊出聲,聲音斷斷續續地,“舅,舅媽一定要回、回來……一定要、要回來……”lI

看到他居然能說話了,湯家所有人都驚喜不已。湯夫人忙上前抱起他,“謹兒,你會說話了!”

但他只是緊緊抓住湯佑臣的衣擺,始終哭着喊那句話。

湯佑臣心底很酸,他聲音微帶哽咽的看着外甥,“不要哭了,舅舅一定會把舅媽找回來的,你放心。”像是給孩子保證,更像是讓自己安心一樣。

“佑臣,尋音這丫頭硬是在那群歹徒面前保住了我跟謹兒的性命,所以你一定要把她找回來,我們都欠這丫頭一條命啊!”湯老爺子嘆氣說。他把當時所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這樣一個勇氣十足的女子,湯佑臣覺得自己欠她好多好多,他一定要把她毫髮無傷地帶回來,用一生一世的柔情回報她。

被抓來那麼多天,一直被囚禁在天虎幫的地牢裏,尋音從押送自己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一個多月前湯佑臣率人來到了青海,使計收買了天虎幫的人,挑起內訌,在其內亂未休時,他趁勢帶領眾人直搗黃龍地殺入,在對方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殺得落花流水。

其中,青幫幫主不敵,讓湯佑臣一刀斃命,可狡猾的天虎幫幫主尉遲靖不惜犧牲屬下性命以求自己生機,遂讓他逃脫了去,帶領一幫亡命之徒在關外四處流竄,躲避著湯佑臣的追擊。

湯佑臣帶領龍幫兄弟清除餘孽,在關外各地尋找著尉遲靖的蹤跡,但一直苦尋不著。

某日,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遽變。

眾人在一野店打尖休息時,一時大意,竟讓尉遲靖他們偷襲成功,誤飲了他們下在茶水裏的迷藥,數十名龍幫精銳兄弟被割喉而亡,湯佑臣則被活擒。

尉遲靖本打算好好折磨他一番再送他去見閻王,可是他低估了湯佑臣的能耐,就在尉遲靖等人前去燕京城打算抄了湯家時,湯佑臣利用人手不足、防守不嚴的漏洞逃了出來。

尋音縮在地牢的角落裏,雙手抱膝靜靜坐着,又餓又冷又累,她睡不着,因為地牢裏有好多老鼠,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從來到這地牢后,她已不知吐過多少回,身體虛弱得一點力氣都沒。

有人開了地牢的門,她貪婪的猛呼吸著相較之下新鮮多了的空氣,她還聞到一股飯菜味──不是香味,而是略帶酸腐的腥臭味。

她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現在就算端來的是給豬吃的餿食,她也吞得下去。

一個女人來到她面前,尋音認得她,她是尉遲靖的老相好,也是天虎幫堂主鄔玉燕。

“喂,你還好吧?!”

尋音虛弱的笑了笑,她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搖搖頭。

“嘖,看你,比剛來的時候都瘦一圈了。”鄔玉燕走了進來,蹲在她面前緩聲說。

她沒有說話,閉上眼,不想浪費她根本沒剩下多少的體力。

鄔玉燕瞥了眼角落邊她吐出的穢物,嫌惡地道:“這麼會吐,你是想吐死自己嗎?還是嫌棄我們伙食招待不周!哼,今天這頓飯再難吃你也得給我吞下去,我們已經通知湯佑臣,到時若是他來之後見到一具死屍,可不關我們天虎幫的事啊!”

相公要來了?!精神頓時一振,尋音覺得鬱積在胸口的嘔吐感好了些,她告訴自己,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死,她得見到相公最後一面……

二話不說的端起飯碗,冷飯餿菜,真的很難吃,不過她不在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能活下去,吃什麼都無所謂。"igS9/

三兩口吃完一碗飯後,她叫住正準備走人的鄔玉燕,把碗遞到她面前,“可以再拿一碗飯過來嗎?我還沒有吃飽。”

鄒玉燕聞言轉回身來,翻了個白眼,“你竟然還想吃?是母豬來投胎嗎?”她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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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音淡淡的說:“你不給就算了。”

她冷笑一聲,“給,怎麼會不給呢,反正這些飯菜都是幫里弟兄吃剩的,我們正愁沒豬喂呢!”

嘲諷完,她吩咐手下拿飯來。

沒多久后,一個男人像是故意整她似,端著三大碗白飯回來。

“鄔堂主,飯送來了。”

“給她!我讓她吃到撐死。”她惡狠狠地盯着尋音說。

“沒有菜嗎?只吃白飯很難下咽的。”尋音無所懼地說。

鄔玉燕沒好氣的翻白眼,“你吃不吃!不吃就倒掉!”

“麻煩你再給我拿碟小菜過來,不然一些菜汁也可以,拜託你了。”尋音不理她,逕自望向那名拿飯來的大漢,有禮地說。

對方一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望向鄔玉燕,“鄔堂主……”

鄔玉燕咬咬牙,冷哼了聲,“去給她拿來。”

大漢拿了一些鹹魚回來,尋音將就配着吃,又吃了兩碗飯。

最後一碗她吃不下了,“我吃飽了。”

“還有一碗,你吃不下也給我吞下去。”鄘玉燕冷冷地道。她不走就是要盯着她把飯都給吞下去,她就是要看看她有多會吃。

“我留着下次吃。”尋音回道,面色無懼。

鄔玉燕實在看不慣,這是一個階下囚該有的樣子嗎?她忿忿地抽出劍抵在她頸旁,“你耍我是嗎?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麼!”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人質嘛。”尋音很識時務的說。

“那你是什麼態度?不怕我一劍殺了你──”

她眸光一黯,“我當然怕死,不然我吃飯幹麼,只不過我可能過了今天就沒明天了,畢竟相公會不會把我當回事,真會趕來,我可是一點把握都沒。”

“你不是他的妻子嗎?對他這麼沒信心?”

她苦笑,“是,我是他的妻子,但一個人的性命跟一個幫派,你會選擇什麼?”

鄔玉燕不信她的說詞,“湯佑臣十分重情義,他不可能丟下你不管的。”不過,她的說法不無可能,誰知道湯佑臣會不會到時真不管她的死活呢!

世間的男人啊,薄倖的她見得可多了。

“一個幫派有多少人的性命?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女人,沒了再娶便是。”她沒說出來,她甚至沒和他拜過堂。“你們想拿我來讓他乖乖就範,未免把我看得過重了。”

鄔玉燕表情陰狠地逼近她,“你現在是想逼我們殺了你嗎?如果你對湯佑臣沒一點影響力的話,我們也不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她掃了她一眼,表情當她是在說廢話。“我又不笨,怎麼猜不到這樣的結局?不過人終有一死,我只希望不拖累自己在意的人就行了。”

聽她言語間似把生死看很淡,她真的無懼於死嗎?

鄔玉燕忿忿地放下手中的劍,“你現在想死也沒那麼容易,就等湯佑臣來了再說吧。”

趕回西安后,湯佑臣身上的舊傷加劇,席見英忍不住搖頭嘆息,眉頭緊皺。有些人不愛惜性命,他縱使醫術再高超也不能讓傷勢快速癒合。

他身上這些傷,都是讓天虎幫那些人所折磨的,當初逃出生天後,他奄奄一息地回幫里來,未及好好休養又聽聞燕京湯家驟遭橫禍之事,連夜快馬加鞭、不眠不休的趕回去。

湯佑臣盤坐在床上,赤裸著上身,讓席見英為他仔細上藥。

“三爺,這些藥膏能令傷口暫時止痛,但傷口不會那麼快就恢復的,你若能安分休養七天,我能保證這些傷全部消除。”

他搖搖頭,“沒關係,我能挺得下去。”

“你如果肯答應,我們早讓幫里其他人去跟尉遲靖談判了,你又何苦這樣硬撐?!”看他這樣,席見英真的於心不忍。

“席大夫,我妻子的命我一定要親自去救回來,這是我欠她的。”他低聲說。

從他知道尋音被帶走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無法抑制住自己不住壞的方面想,異常悔恨自己為什麼不在她身邊,讓她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番險境。

在被抓去囚在地牢的那段時日裏,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讓他能撐過忍受天虎幫那伙人的荼毒,也是因他還想再見她一面,他眷戀那些與她溫存的時光,如果要死,他也要死在她懷裏。

是的,他愛她,直到死亡的陰影籠罩,他才發覺自己愛她的心有多強烈。

尤其在聽了爺爺講過她捨身保全他和謹兒的事後,自己對她更是又愧疚又感激,愛里融合了許多不知該如何說的情感,太濃太厚,他已無法將她割捨。

席見英不認同他的搖搖頭,“誰都知道尉遲靖為什麼要抓你妻子,你這樣一去就是羊落虎口了,他們早設好局要等你跳下去的。”

“我無所謂,只要能把她救出來就好了。”

席見英嘆口氣,認識他也有十多年了,他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執著過。“三爺,你重情重義是沒錯,不過你一定要顧著自己身體,不然連人都還沒救出來,你自己就先不支倒地了。”

湯佑臣淡淡一笑,“我明白。”

席見英替他敷好葯后,不再多留好讓他靜養,“你先坐一會兒等藥力滲透進體內,我就先出去了……”

話還未說完,胡一海臉色凝重的進門來。

“大哥,有什麼事嗎……”湯佑臣見對方手上拿着包東西,“你手上拿着什麼?”

胡一海先瞥了眼席見英,看他對自己搖搖頭,一度遲疑了。

“呃,沒什麼,我來看看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大哥!”湯佑臣厲聲道:“別瞞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胡一海嘆口氣,頹然的開口,“尉遲靖派人送來的。”

說著,他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湯佑臣。

他接過來,打開油布包,裏頭是一截青絲及一封信。

他眼神一黯,俊臉一硬,伸手拿過這綹青絲,指腹輕輕摩挲,語氣低啞地說:“老天,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佑臣,別太擔心,至少……他送來的是頭髮,不是、不是……”胡一海說不下去了,他本來想說,至少不是一顆眼珠子或指頭。他轉個話題,“裏頭還有封信,你快拆來看看。”

湯佑臣沉重的拆了信,信里滿是威脅,要他明天單匹赴會,前往塔布沙漠,不來,下次送來的就不是頭髮了,而是頭髮底下的東西。

信里再三威脅他只能一個人來,若是有看到多餘不相干的人,見一個,他嬌滴滴的妻子就少塊肉,看她有多少肉可以割,他就儘管帶人去吧!

他忍住氣,盡量冷靜的對胡一海說:“大哥,他們明天約我單獨社會。”

胡一海和席見英對視一眼,“你知道我們不會同意的。”

席見英也勸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對你的行動是一大阻力啊!”

他將信遞給他們。“我不能不冒這個險。”

胡一海看完信后,嘆了口氣,“不派兄弟可以,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他卻斷然拒絕,“我不希望音兒出任何的意外,這件事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

“可是──”胡一海想說什麼,但被他打斷。

“大哥,你們別幫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他懇求的說。

胡一海自有考量,眼下也不跟他爭論。“好吧,我知道了。席大夫,我們先出去,讓三弟好好休息吧。”

見兩人退了出去,湯佑臣的目光回到手中黑如炭木的髮絲,心中的疼像石落水激起的漣漪般,一圈圈的擴大。

他緩緩地收緊了手心,微閉了閉眸。如果音兒出了什麼事,他一定會將尉遲靖凌遲至死,就算拚上他這條命,他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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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不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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