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什麼？”
當那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的時候，總務部的小妹脖子縮了一下。
“ㄜ……周經理……這些影印資料有什麼問題嗎？”
“公司的影印資料必須用回收紙，你不知道嗎？”
“啊……”心虛地垂下頭，小妹縮著肩膀道歉。
“下次注意一點。”
周靜竹走了之後，小妹臉上畏縮的表情馬上不見，換上的是不滿。
“什麼嘛！這麼一點小事都要斤斤計較，公司又不是不賺錢。”
“她就是那樣。”旁邊有人過來聲援。
“厚！她是不是心理不正常啊？”
“人家說老處女都是這樣。”
“那我們不是很可憐？變成她的出氣包。”
“我看吶！得趕快給她介紹個男人。”
“她？哈！那種個性扭曲、有潔癖又高傲的女人，哪個男人受得了？”
周靜竹回頭想交代總務課的小妹一些事情，恰巧把整段對話都聽進耳里。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眼神轉黯……
她沒有選擇出面去告訴那些八婆她的存在，她只是挺起了背脊，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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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蓋員工宿舍的事情，已經到最後定案的關鍵時刻，可是喬振羽那種大而化之、粗枝大葉的人，根本不懂得跟對方建築師事務所討價還價。
她把那本合約書反覆研究了一整個星期，找出了十八點不合理處，今天下午，她得親自去找對方談。
沒錯，她很忙，忙到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在意那些無聊的風言風語。
老處女、心理變態、魔鬼……這些形容詞她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了，她一直認為只要她做的事情是對的，就不需要去管別人怎麼說。
帶著準備好的資料，她坐進自己的車，往詠德建築師事務所的方向而去。
紅燈，她停下，拿出皮包里的化妝鏡，確定自己的頭髮一絲不亂，臉上的妝也都完美。
是太陽光的關係嗎？她覺得自己的膚色看起來沒有以往的好。
過兩年就要三十歲了，現在不加油不行，難道你真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女人的青春有限，不容蹉跎。
好友的話浮現腦海。
老處女都是這樣，我看吶！得趕快給她介紹個男人……
以前她很容易能夠嗤之以鼻的批評，此刻卻深深刺痛她的心。
她不是不懂愛情，她也嘗過那種心痛、嫉妒、扭曲的感覺，只要聽到對方的聲音，心臟就會狂跳；只要看到跟對方名字裏面的字一樣的字，就會失神；只要想到能見到對方，就興奮得無法剋制……
她也懂這樣的感覺，她只是壓抑得太好沒讓人看出來，她只是……愛上一個永遠不可能愛上她的男人……
突然感到眼眶熱熱的，她緊緊地咬住下唇。
叭叭！綠燈亮了，後面的車子對她按喇叭，她連忙收起鏡子。
真是！她很少這樣心不在焉的，今天是怎麼回事？
搖搖頭，甩開那些奇怪的思緒，她讓自己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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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德建築師事務所的兩個合伙人都不是壞人，他們在經營事業上跟喬振羽有相同的特點，那就是熱情、有衝勁、有夢想。
但是，這些屬於創業家的特質，並不能夠保證事業一定能夠成功，嚴謹的把所有細節都訂定下來，確保自己公司的利益，並嚴格執行──那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職責。
一個下午的討論之後，那個頭髮短短、帶著英氣的女人，終於在她面前爆發。
“真是有夠＆＄％＠！沒見過這麼○○××的人！”她對著剛進來的事務所合伙人樊德風大吼。
即使周靜竹動搖了，她也沒有讓人看出來。
“這項企畫本來就還有很多不盡完美的部分，我只是希望在動工前釐清所有細目。”
陸詠婕抓抓頭髮，把她丟給了樊德風。
那對周靜竹沒有影響，她耐心的又把剛剛跟陸詠婕達成的協議，還有尚未談成的部分，跟樊德風重複一遍……
眼前的男人長得又高又粗壯，可是看起來還比較有耐性，她相信他會比較好溝通，可是，沒過幾分鐘……
男人開始抓頭髮（不知道他有沒有發覺，他的動作跟他的好友兼合伙人如出一轍？）然後，他的眼睛開始暴凸，臉開始漲紅……
看得出來他是忍着不發脾氣。“周小姐，你可能對建築這行不是很了解，一般契約不會規定那麼細的項目。”
周靜竹不喜歡任何人用“一般怎樣怎樣”、“通常怎樣怎樣”來敷衍她，她不能容許任何不清不楚的情況，任何有可能威脅振羽企業的事，她都要一一剷除。
她把她的想法說出來，甚至暗示雙方的合作可能會破局，談判到此刻，已經面臨僵局──
喬振羽的電話就這麼巧在這時候打進來，他安撫著樊德風，當樊德風把電話交給她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他又急又氣的聲音。
顯然她的作為在她心目中是為了公司，可是在他眼裏，卻是個絆腳石。
委屈！她覺得委屈！但她不讓自己的表情流露出一丁點軟弱，不能在人前，尤其是廠商的面前。
“我知道你是為公司好。”電話那頭的喬振羽嘆口氣，她可以想像他疲憊地揉揉太陽穴的模樣。“可是有時候不要做得太過分了。”
是嗎？在他的認知里，她的作法是過分？
心，冷到極點。
她將話筒交給樊德風，聽著樊德風跟喬振羽訂好了晚餐的約會，一邊默默的收拾一桌子的文件。
她始終綳著臉，為的是不讓人看出她真實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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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約會在一家喬振羽熟悉的私人俱樂部里進行。她看着喬振羽發揮他最擅長的交際手腕，很快的就跟樊德風、陸詠婕兩人打成一片，談笑風生，儼然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她羨慕他，她很想像他那樣，跟任何人都能談得來，可是她做不到。
任何人都以為她冷漠，其實她只是太過笨拙，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自尊不容許她表現出笨拙，所以，她就更加用冷漠來包裝自己。
像她這樣的女人最不可愛了。
吃完晚餐，一行人移到俱樂部的酒吧里，喬振羽一出現，立刻就吸引了一群女性。
看他周旋在眾多美女間，周靜竹眼底閃過痛楚……
為什麼還要感到難過？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還學不會教訓？他身邊有太多女人來來去去，而她永遠不會是那幸運的一個，她不是都很清楚嗎？
在他眼中，她只是個大學同學，以前還會珍惜，可是隨著公司步上軌道，她變成個難搞的員工。
老處女……
早上聽到的批評，此刻浮現在她的腦海，對照那個被喬振羽擁在懷中翩翩起舞的亮麗女子，周靜竹更加意識到自己的悲哀。
這些年……我究竟在幹什麼？
不知不覺間，她喝掉了在她面前的許多杯酒，那灼熱的液體讓她的食道痛苦的收縮，可是，她歡迎這樣的痛苦，那會讓她稍微忽略心的痛苦……
“周小姐，你這麼會喝喔！我們來乾杯。”
她瞪着前方晃動的人影，花了幾秒才認出那是樊德風。
喝就喝！
一瞬間，她有種豁出去的感覺。
頭髮束縛得她好難過，她一把扯去髮夾，讓髮絲釋放出來。
太舒服了！釋放的感覺太舒服了！她真笨！以前的她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周……周小姐……”
男人錯愕而驚艷的眼睛，讓她得意地勾唇。
是啊！她為什麼要傻傻的等著一個永遠不可能的人呢？
回頭看，喬振羽跟那個女人靠得好近……她心好酸、胸口好痛苦……
不要了！她不要再奢望那個得不到的東西！
下定決心，她轉回頭，一把抓住眼前唯一的男人。
“周……呃……”
男人來不及反應，她已經重重把唇壓在那個驚訝的男人嘴上。
這就是接吻嗎？她彷彿置身在煙霧中的腦袋勉強理出一點頭緒……沒有小說里寫的那麼好嘛！都是烈酒的氣味……她皺眉……然後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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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振羽回到座位的時候，只看見周靜竹一個人。
“樊先生跟陸小姐呢？”
周靜竹抬起頭，沒有回答，像是沒有把他的問題聽進去，只是偏著頭，酣酣的傻笑。
喬振羽瞠大了眼。
她是怎麼回事？居然會露出那麼可愛的笑容，他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她。還有，她的頭髮也放了下來……嗯……他真的很喜歡她的頭髮，又長又直，讓人好想摸摸看……
他不是個懂得剋制自己的男人，想到什麼就去做了。
他真的伸出手去撫摸，讓他意外的是她沒有生氣，反而像只小貓似的，把頭靠進他的手掌里摩蹭。
好……好可愛！
她依然傻笑着，仰起頭看他，像一隻等待主人疼愛的小寵物。
他突然感覺一陣口乾舌燥。“靜竹，你怎麼了？”
她真的不一樣，ㄜ……雖然他比較喜歡眼前這個她，可是，他知道她是哪裏不對勁了。
“啊？”她迷糊地眨眨眼。
紅透的臉頰、迷濛的雙眼……他已經得到結論──她喝醉了！
是聽說過有人喝醉以後，行為跟平常會有很大的不同，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機械人財務長喝醉了之後，竟然……這麼誘人！
這樣的她也只有他一個人看到嗎？一股莫名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隨之而來的，是想獨佔她的慾望。
“走吧！我送你回家。”
現在的她是沒有任何行為能力的，於是他把柔順得不可思議的她摟進懷裏，過程中還特意把她護住，不讓人看見。
幸好她還不算太醉，除了不停傻笑之外，她還能夠回答出她住在什麼地方。
把車停在她住的公寓樓下，他輕輕用手扶着她的腰，帶她上樓。
她的頭髮刷過他的手臂，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擾動他的心緒，柔軟的膚觸甚至讓他有些無法剋制……
不對！不行！他必須一再提醒自己這個女人是誰，才不至於干下什麼蠢事。
她跟他交往過的女人都不一樣，而且她醉了，怎麼說他都不能佔一個喝醉了的女人的便宜……
不行……不行……不行……
今天晚上不熱，可是，汗水卻不斷的從他的背脊滑下來……
“到了。”
他搖搖懷裏的女子，她迷糊的張開惺忪的眼睛，那模樣可愛得讓他幾乎想要吻住那張濕潤的小嘴……
天哪！他今天是怎麼回事？他狠狠搖頭。
“你的鑰匙呢？”
她警戒的瞪他一眼，那眼神讓她“正常”不少。
“不行……咯……不能……咯……不能把鑰匙隨便給別人喔……”
她搖搖晃晃的推開他，低頭找自己的包包，找了好久，才緊緊捏住一把鑰匙，把它插進門孔里。
她認真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發噱，她還是那個事事嚴謹的周靜竹，不過是可愛版的。
可愛？真是糟糕！他今天為什麼一直想到這個形容詞？
“小心！”他及時抱住了往下傾倒的她，乾脆接手她開門的動作，反正她試了快要兩分鐘也沒有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中過。
“好了，可以進去了。”
終於開了門，亮了燈，他扶她坐在沙發上休息。
“我把你的鑰匙放在桌上了，你要喝點水嗎？”
她搖搖頭，看着他，綻開一個甜美的微笑。
“謝謝。”
那個微笑炫目得讓他失神，下一秒鐘，他發現兩條細瘦的手臂纏上他，然後她靠近、靠近、再靠近……
軟軟甜甜的唇碰觸他的嘴的時候，他才會意過來發生了什麼。
“靜、靜竹！？”
哇哇哇哇哇……太、太震驚了……
震驚的是，她竟然吻了他！更震驚的是，她的唇怎麼會這麼該死的甜美！？
她放開他以後還是笑着，愉快的笑着。
“原來這就是接吻喔！呵呵……很簡單嘛！嗯……我比較喜歡跟你接吻喔……”她想到什麼，偏著頭皺起眉。“那個樊德風的嘴唇太硬了，酒味也好重，我不喜歡，我比較喜歡你！”
喬振羽感覺好像一盆冰水兜頭倒下。
她跟別的男人接吻了！？他胸口像是壓了塊大石頭那樣的不舒服。
“你怎麼可以……”
然而周靜竹並沒有給他機會說教，她又纏住他，主動的送上香唇。
這個吻比剛剛那個更加深入、更加纏綿。帶著些許懲罰的意味，他用力擠壓她的紅唇，迫使她無助的張開嘴，迎接他狂猛的襲擊。
她不是乖乖承受的那型，很快的就追上他的節奏，與他糾纏，狂野的媚態，足以點燃男性的熱血。
究竟是想要給她教訓或是什麼……在幾乎奪走兩人呼吸的深吻之後，喬振羽忘記了初衷，只覺得自己全身該死的快要爆炸了。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給他這麼強烈的感覺……
她雙眼迷濛，紅腫濕潤的唇微微勾起一抹令人酥入骨髓的媚笑。她輕輕嘆息，就連嘆息也那麼勾人。
“嗯……接吻真的好舒服！呵……難怪你那麼愛接吻。”
有種深深的哀傷，像是滴入水中的藍色染料，漸漸融入她的笑中，讓那個笑容充滿了苦澀。
他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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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喬振羽上班的時候經過周靜竹的辦公室，瞄了一眼裏面。
她不在位子上！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總之，他覺得自己變得怪怪的。
“喬總早！”
“早！”他對周靜竹的助理笑笑。
“對了，周經理呢？”
“噢！她已經來了，剛剛去了總務課。您要找她嗎？我去……”
“不、不、不用了。”他連忙阻止。“ㄜ……周經理她……今天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不一樣？”助理疑惑的眨眨眼，然後搖頭。“沒有啊！喬總為什麼這麼問？”
“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昨天周經理陪我應酬比較晚回家，我怕她身體受不了。”
助理笑了。“原來是這樣。喬總真是很體恤員工，不過您不用擔心，周經理好得很，今天還是一樣，八點以前就進公司了。”
“是嗎？那就好。”
他點點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一開始上班，很多事情就如同潮水一樣的把他淹沒，可是今天很奇怪，他的心好像總是不太踏實。
砰的一聲，他的門被不客氣的撞開了。
“這是什麼東西！？”
一疊資料被放在他桌前，他抬頭，對上一張生氣的臉孔。
“你為什麼就這樣跟對方簽約了？我們不是討論過，還要再評估幾家的報價以後再決定？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可能會讓公司多損失幾千萬？”
他張大眼看着她。她是他熟悉不過的周靜竹，一點都沒有變。
他本來還在傷腦筋，經過昨夜之後，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怕她尷尬，也怕自己尷尬，但是顯然……她忘了！
昨天她喝醉以後的行為，都是沒有意義的，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那個吻……不記得她那麼愛嬌的在他懷中甜甜的笑……
這樣也好，他應該鬆了口氣，可是，為什麼會有一種怪異的失落感？
“你發什麼呆？”她鎖緊眉。
“沒。”他說。“那家廠商提供的服務比較有保障，我覺得不需要為了省錢而產生更多的麻煩，所以，我跟他們簽約了。”
她冰冷冷的瞪他一眼。“以後可以麻煩您先告訴我一聲嗎？”
“是。”他苦笑。
抓起資料，她轉身。
“等一下！”喬振羽喚。
“還有什麼事嗎？”
“咳……以後你千萬別喝酒。”
他的眼神看起來無比認真，她狐疑的挑眉。
他想一想，又加上但書：“對了，如果你要喝酒的話，一定要我在場的時候。”
他沒有解釋。
“就這樣，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說完，他好像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她卻皺緊了眉頭，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