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天早晨,兩人一如往常的開門做生意,彷彿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正當紀曜晴專註地在店門前打掃着昨晚被花孟德砸碎的玻璃時,一個熟悉又爽朗的笑聲由身後傳來,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誰來了。
“呵呵呵……晴天,你早啊!今天還是很努力在工作呢。”花婆婆拄着拐杖、滿臉笑容的出現在花坊門口。
這老太婆還真是“人未到,聲先到”啊!
看着花婆婆那慈眉善目的模樣,他實在是很難把那個賊頭鼠目的流氓跟她扯在一塊兒,老太婆有那種不孝子,他還真替她感到難過。
“老太婆你來啦!先坐會兒,那隻狒狒在後面忙着澆水,你要的花我弄給你。”
紀曜晴邊說邊拿張椅子給她,說完便轉身進屋裏去幫花婆婆準備她所要的桔梗花束。
“慢慢來就行了,婆婆我不急。”
從容的坐上椅子,花婆婆順了順氣,稍稍小憩了下后,紀曜晴便捧着花束走了出來。
“喏,你要的桔梗花束。”
“唉呀呀,這是晴天包的啊!包得還真不錯哪,你很有天份喔。”從他手上接過花束,花婆婆看來相當滿意。
她微笑感嘆道:“幾十年沒收過男人送的花了,沒想到一收就收了個帥哥送的,看來我還挺有福氣的嘛。”
愣愣的看着她那張笑臉,他實在不懂,聽狒狒那樣說,她應該是很愛她老伴啊,如今她老伴都走了,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老太婆,你……過得快樂嗎?”
瞥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花婆婆垂下眸。“霏霏都告訴你啦?”
“呃……嗯。”瞥見她落寞的神情,他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說不寂寞是假的,身邊突然少了個相處了五、六十載的人,我想怎麼樣都會不習慣吧。但是當你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更好,你就會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
他嗤笑了聲,“好笑!你又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了,你去過啊?”
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花婆婆繼續笑着道:“呵呵呵……婆婆我是沒死過啦,但你要知道,生命總免不了要經歷生、老、病、死這幾個過程,如今他已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用不着擔心身體機能會逐漸退化,更不用為了生活所苦,難道這樣還不值得高興?”
“搞不懂你那什麼邏輯,那要高興也是你老伴高興啊,我現在問的可是你耶!人死了就沒感覺啦,重要的是被留下來的人,你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要問的是,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呵呵呵……傻孩子,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呀,你記性真不好呢。我只替他高興,沒有難過。”
他不耐的擰起眉,“老太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你家老頭啊?我從沒聽過那種摯愛死了還不難過的。”
“這點還需要懷疑嗎?你還不懂啊?真正愛一個人,只要他好,你也會跟着好;只要他幸福,你就會衷心替他感到高興的。”
這道理他懂,他不明白的是——
“你怎麼有辦法釋懷?難道你心中沒有半點不舍?你就不會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不舍?就算再不舍又怎麼樣?孩子,只要是生命就會有終結的一天,我們誰也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只能趁着有生之年,儘力去完成每一件事,不讓自己後悔。
“當然,如果可以選擇,我又何嘗不希望能永遠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但永遠有多長,又有誰知道呢?我想……對人類而言,或許生命走到盡頭的那天,就是永遠了吧。
“就算他死了,他也會守護在我的身旁,我一直這麼相信着。我無法告訴你我死後會怎樣,只能很肯定的跟你說,到我死的那天為止,我都會想着我家老伴,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勉強算得上是永遠在一起喔?
“你問我為何能釋懷?那是因為我沒有遺憾,一直到我家老伴死前的那一刻,我都徹底貫徹了我對他的愛。他人是走了,不過我知道他的靈魂將永遠與我同在,縱然孤單,至少我還擁有了我們之間種種美好的回憶啊!
“現在這些記憶都已經深植在我心中,成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了。每當我感到寂寞的時候,就會將它們拿出來細細品嘗,那就不覺得難過了。
“現在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每一天都過得更快樂,然後不斷創造出更多有趣、新奇、又難忘的回憶。這樣等我哪一天該去找他的時候,我們才有話題聊呀,否則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豈不是白活了?”
不知道為什麼,花婆婆這一番獨特的見解,讓他的心裏好過多了,他似乎有些明白生命的真諦了。
或許短時間之內他仍無法釋懷,但假以時日,他相信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學會怎麼讓自己堅強起來。
“老太婆,雖然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坦然,但我會試着慢慢解開心中的結的。謝謝你,你的話很受用。”
花婆婆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慈祥。
“很高興我幫到了你。時候不早了,我也該是時候去看老伴了,替我告訴霏霏,說我來過了。”
看着花婆婆離去的背影,紀曜晴心中湧出許多感觸,而這些感觸竟意外成為他想要重拾創作的動力。
剛忙完手邊工作的童霏霓從店裏走了出來,正好瞥見紀曜晴佇立在店門口的身影。
“花婆婆來過啦?”
“嗯……”他的視線依然未離開那抹行動緩慢的身影。
咦?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不明白紀曜晴為何會有這般怪異的舉止,她正要舉步離開時,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狒狒,老太婆她……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話讓她一時怔愣了下,接着便綻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這種事啊,我早就知道了。”
平穩生活了幾個月,這段時光對紀曜晴來說,是父母過世之後,最平靜、最安靜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因為花婆婆的那番話而有所改變,總之心中的傷口似乎正慢慢的在結痂癒合中。
現在已經是凌晨時分,客廳卻依然是燈火通明。此時此刻除了時鐘的滴答聲外,就只剩下清晰的書寫聲音。
突然,原本緊閉的房門敞了開來,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接受光源的情況下,童霏霓下意識眯起了雙眼,等到眼睛稍稍適應了光線,她這才發現了在客廳里的人。
“咦?晴天,你還沒睡啊?”
“嗯……”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聲,正有靈感的紀曜晴根本無暇理會她,繼續動着筆。
見他專註得不容人打擾似的,童霏霓放低音量走進了廚房。
沒一會功夫,她小心地將一杯熱可可放在他面前,儘管她的動作再輕柔,卻仍是引起了紀曜晴的注意。
瞥了一眼桌上的馬克杯,他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不發一語的拿起杯子輕啜一口,但仍一臉嚴肅,讓人實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對不起,我好像打擾到你了。”童霏霓苦笑,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
他只淡淡地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正想停一下。”
“是嗎?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下來?”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又提起筆來繼續他未完的事。
“想坐就坐啊,幹嘛問我?這裏可是你家耶,笨蛋。”
得到允許讓她欣喜萬分,她捧着另一杯熱可可在沙發上享受了起來,直到杯子見底了,她才轉移目標,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工作。
靜默了好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問:“晴天,你在寫什麼啊?”
他手還是沒停。“寫一些沒意義的鳥東西。”
“嗯?喔。”奇怪了,既然沒意義那幹嘛還要寫?
雖然滿心疑惑,但她知道要是繼續再問下去的話,她肯定會挨罵,所以便乖乖地閉上嘴。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童霏霓實在悶得發慌,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於是隨口提了個問題:“晴天,你的家人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啊?”一向少根筋的她,渾然不覺自己問了個極敏感的問題。
她的問話,讓他手上的動作驀地停止。
要是還沒跟老太婆談過那一席話,他肯定會先賞她一個臭臉,然後再冷冷的嗆她一句“關你屁事”,但……
“……一年半前。”雖然他的語調還是很冷,不過比起從前已經好很多了。
一年半前?啊!難怪當時他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這件事對他的打擊肯定不小。
一想到她剛遇見他的情形,她就覺得心疼與不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傷心的。你別難過了,我想他們現在在天國應該過得很好,他們一定不希望你為了他們的事而意志消沉。”別難過?現在是誰比較難過啊?瞥見她一副比自己還要難過的表情,他吐了一口氣。
“這種事我早就明白了。”雖然傷痛仍在,但比起先前,他已釋懷多了。
見他不再消沉,也不再露出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真的感到很欣慰。他現在一定很努力地想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雖然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再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紀曜晴,不過,應該就在不遠的將來了吧?
她像是要掩飾心事似的把玩着馬克杯,道:“嗯……晴天,你能不能告訴我,有爸爸、媽媽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啊?”
這是什麼怪問題?她是太無聊了,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胡亂髮問嗎?
紀曜晴斜睨了她一眼,“為什麼要問我,你自己沒有嗎?”
“我是沒有啊!”她咕噥着。
“嗄?”他沒聽錯吧?
“我是個孤兒,所以沒有爸爸媽媽啊!”她一字一句的把話講明了。
“你是孤兒?”真讓人難以置信。
“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啊!唉呀,我該不會忘了告訴你吧?嘿嘿嘿……”她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你嘿什麼嘿啊,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笑好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困惑。“咦?不能笑嗎?可是除了笑以外,我不曉得我該有什麼反應耶。”她苦笑了下。
紀曜晴感覺一陣挫敗,他差點忘了她是個遲鈍到不行的大白目,用常人的邏輯是無法跟她溝通的。
“不是說不能笑,只是普通人提起這種事,一般都會不太開心吧?你用這樣的態度說那種話,似乎……沒什麼說服力。”
“呵,這哪需要什麼說服力嘛,事實就是事實,既無法改變,也逃避不了。我告訴你只是要讓你知道,而不是要說服你,你只要相信就夠了。”
她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當事人都不在乎了,他這個外人在瞎操心個什麼勁兒.
“多久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啊……從我一出生就是了,”她說得很輕鬆,仍然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彷彿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一出生就……
第一眼見到她那洋溢着活力的笑臉開始,他就以為她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溫室花朵,應該是自小就被捧在手掌心上呵護備至,他甚至還妒忌過她那張散發著幸福的笑臉,沒想到……
紀曜晴凝視她好一陣子,實在搞不懂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自己的身世。
“喂,你難道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憐、或是很不幸嗎?被父母遺棄這樣的遭遇,應該曾為你帶來不少的困擾吧?如果我是你,被最親的人背叛了,我倒寧願不曾被生下來。既然要一個人孤伶伶地活在世上,乾脆死掉算了,反正這世界也沒什麼好值得留戀的。”
童霏霓瞠大眼,手突然不聽使喚,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個又響又亮的巴掌。
沒想到會挨打的紀曜晴頓時怔愣住了。
“你幹什麼——”他撫着熱辣的頰,才想教訓她一頓,卻意外瞥見她頰上的淚。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討厭這樣的晴天!”任由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的說著.
她忽然情緒失控,讓紀曜晴一時手足無措。
“喂,你哭什麼哭啊?被打的是我耶!我既沒還手、也沒罵你,你這樣太狡猾了,根本就是犯規嘛!”
“誰叫你要說那種話!”她的淚落得更凶了。
“上帝安排每個人到這世上,一定有他的使命在,所以不管人生遭逢任何變故或是不順遂,都不該輕言放棄寶貴的生命,不然的話,你叫那些拼了命想活下來,最後卻回天乏術的人情何以堪!”
他猛地倒抽一口氣,腦中浮現母親當時躺在加護病房內,憑藉著呼吸器努力想活下來的模樣……
講話一向尖酸刻薄的他,從沒想過自己竟也有詞窮的時候。凝重的空氣中,只有她清楚地啜泣聲。
“……喂,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啦?別哭了!”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煩躁。
“嗚……你別管我,”她是真的生氣了!這樣被氣哭,還是頭一遭。
“啐!煩死人了!”他低吼了一句,接着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
“知道了啦,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了,所以……別再哭了。”
童霏霓雖然意外他的舉動,但她實在不願破壞此時的美好和諧,就算只有一秒也好,她想自私地擁有他的溫柔。
“……嗯。”她在他懷裏輕輕應了聲。“你果然很奇怪。”
“嗯?”她含着淚眼抬頭看向他。
“你果然是個怪人。之前不管怎麼罵你你都無動於衷,現在卻因為我一句“乾脆死掉算了”就氣到哭得死去活來的,你這樣還不奇怪?”他看起來有些不自在,可能是有些害羞的關係。
“才不奇怪呢!我不過是希望你明白,沒有人生下來就註定是要孤獨的,就算失去了親人,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也一定有某些需要你、及你需要的人。只要勇敢地活下去,你就會發現很多你從前不曾發覺的美好。”
這回換他困惑了。
“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與目標,就算周遭有再多美好的事物,也很難去發現吧。而且……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樣的人會需要我,這世界並非沒有誰就不行的,我根本可有可無。”
看見他眼底的淡淡憂傷,童霏霓不由得大聲吼道:“誰、誰說的?我就需要你啊!因為你跟馨馨現在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嘛!如果非得要有活下去的理由,那就讓我來當你的“理由”好了,只要你以後別再說什麼“死掉算了”這種話。”
愣愣地看着她臉上那堅定果決的神情,他心中竟然有一絲絲的溫暖與雀躍。
看來奇怪的不只她一個,好像連他也開始變得怪怪的了……
對上她那雙澄澈的美眸,他伸手拂去她臉上那未乾的淚痕,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比羽毛還輕的吻;她紅着臉,像置身夢境一般,一時無法回過神來,不自覺地撫着還殘留他嘴唇觸感的唇……
“咦、咦咦咦?”為、為什麼他會?
她驚呼的聲音讓紀曜晴瞬間回到了現實,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咦什麼咦?不過是碰了一下,有需要這麼驚慌嗎?又不是第一次。”
他故作鎮定地攏了攏頭髮。
不是第一次……問題不在這裏吧?
“雖然不是第一次,可是……可是這樣太奇怪了!”
“奇怪?會嗎?我並不覺得。”他滿不在乎的道。
他竟然還一臉若無其事!
“會!當然會!絕對會!通常這種事,不是只會跟自己的戀人做嗎?可是你卻……難、難不成,你愛、愛……”唉呀,這種事叫她要怎麼說出口嘛!
“你是要問我,是不是愛上你了?”他一雙眼直直地對上她。
“呃,不、不是……啊!不對,我是說……對、對!”對方這麼冷靜的說出她想說的話,害她反而不知所措。
思緒一片紊亂、心跳如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在期待他的答案。
看見她眼底閃爍着光芒,他抿着唇,握緊了拳頭。
“你別會錯意了,剛剛不過是情勢使然,我根本對你毫無意思。”他的語調很冷,乍聽之下就像是那麼一回事。
童霏霓像是被人從頭上澆下一盆冷水。“……可是如果你討厭我的話,就不會這麼做了吧?你其實不討厭我的……對吧?”她的語調近乎哀求。
紀曜晴靜靜地瞅着她好一會兒。
“……我確實不討厭你。”
聞言,童霏霓終於鬆了口氣,可他接下來的話,卻又將她打入了無情的深淵。
“但那也不代表我喜歡你!那種事,就算是跟毫無感情的人也能做的,不是嗎?”他勾起嘴角,僵硬地笑道。
但她沒看出他的僵硬,她倒抽一口氣,無言以對。
瞥見她一臉受傷的表情,即使心裏微微地刺痛,他仍要自己忽略這樣的異常。
“如果我剛才的舉動讓你誤解的話,我跟你道歉,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不過我要奉勸你一句,不要喜歡上我,因為我絕對無法給你任何回應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
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利刀,狠狠地刺在她的心頭。
眼眶熱熱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痛楚,這種無奈與疼痛是什麼?原來——他不喜歡她!
一想到自己連告白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拒絕了,她不禁悲從中來。
她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否則她怕自己會在他面前不小心掉下淚來。
“唔……我、我先回房了。”丟下這句話,她狼狽的離開了現場。與其說離開,倒不如說她是逃回去的。
聽見門碰地關上,阻隔兩人的已不只是那扇門,還有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無形鴻溝。
紀曜晴望着緊閉的門,臉上不禁流露出一股哀傷。
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用再承受那種失去所愛的人的悲痛了。他得在真正喜歡上這個人以前,徹底斬斷所有可能的根源。
雖然他跟老太婆說過要對親人辭世這件事釋懷,但那樣的撕裂痛楚一次就夠了,他沒有辦法再一次承受那種痛了。“這樣就好……”他喃喃低語着。
怎麼樣都無所謂,即使他註定會一輩子孤單……
靠着門,童霏霓無力的滑坐在地上。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她不禁縮起身體,再也抑制不住悲傷的任淚潰決。
她這是在幹什麼?竟敢奢望變成他身邊最重要的人?他不過是對自己溫柔了點,自己就得意忘形了起來了,這也未免也太厚臉皮了吧!
她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笨蛋!自己是什麼身分哪?只不過是他的房東兼僱主罷了。
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的,卻還是忍不住對他……
她其實也算卑鄙的了,早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出他正處於低潮,結果存有私心的裝成好人把他帶回家,企圖想要走進他的世界,更貼近他的生活。
講好聽點是要報恩,但其實說穿了,她也是個另有目的的偽善者,等哪一天他拆穿了她所有的謊言,發現事實真相之後,應該就會憤而離去了吧……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童霏霓啊童霏霓,你實在是有夠悲哀的。”
她扯着頭髮、帶着哭音喃喃泣訴着。
一切都是她一個人在那邊自作多情,喜歡他的事情是、擅自決定當他家人的事也是,就算知道這樣是不對的,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忍不住想追尋他的心。
這是第一次,她打從心底厭惡自己。
搖搖晃晃走到床邊,她從床底下搜出她藏在那兒的鐵盒。盒子一打開,裏頭有一疊裝釘整齊的剪報,還有一張專輯。
帶着複雜的心情看着剪報上的人物,她的心又不自覺的揪痛起來。
戴上耳機,按下重複撥放鍵,她又開始聽那首她最喜歡的歌——這是她一貫的行為模式。雖然她買的是筱原和彌的專輯,但她卻不是他的歌迷。她會聽的永遠只有那一百零一首——就是這張專輯的第一首主打歌,理由只有一個——它是“那個人”所作的。
手裏拿着“那個人”所填的詞,耳里聽着再熟悉不過的旋律,一時之間,她覺得整顆心被曲子填滿了。
可當腦海里再次閃過他剛剛那一番話,她又再次陷入悲痛中,想着想着,意識漸漸模糊……她甚至顧不得自己還坐在地板、靠在床緣,便含着淚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