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什麼該死的夜晚!
坐在車子裏，九點不到，雷墨就已經沉不住氣地從那場無趣的單身聯誼會中脫身，在依然喧囂熱鬧的台北街頭奔馳。
今天一整天都不對勁極了——他用力拉松領帶，恨恨的低咒一聲。
先是被那個膽大包天的小秘書給拒絕，又經歷了一個無聊沉悶的聚會，那些極度諂媚巴結的嘴臉更讓他心煩氣躁。
突然間，一個緊急煞車，將他自不悅的情緒中震醒。
“怎麼回事?”他狐疑的問司機。
“總裁，車子爆胎了。”司機抹了把冷汗。
一整個晚上，老闆緊繃的臉色已經快讓他心臟病發了，在這種節骨眼上，車子還出問題，老天爺簡直存心不給他好過。
“Shit!”他爆出一句不文雅的怒罵，隨即打開門跨出車外，狠狠甩上車門。
“總——總裁——”他抖着聲音正要開口，卻被他遽然截斷。
“通知人把我的車子開過來。”他緊繃的聲音瀕臨爆發邊緣。
“是的，總裁!”唯一將功折罪的機會，司機白着一張臉，手忙腳亂的趕緊聯絡人前來接應。
這是什麼糟糕透頂的夜晚，一切全是因為艾紫薔而起。
他的臉色陰鷙得駭人，身上更散發出不容接近的冷冽氣息，直到一對男女朝這裏緩緩走了過來。
女子半低着頭，狀似專註的聽着男子說話，烏黑長發掩去大半的臉龐，除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之外什麼也看下清楚。
他收回目光，探頭往大街上望，恨不得下一刻就見到自己的車子出現，結束這糟糕透頂的一天。
那對男女逐漸走近，他無意間聽到兩人輕聲的談話，女孩的聲音甜軟清脆，帶着一種特別的呢噥聲調，像極了艾紫薔。
帶着幾分的好奇，他轉過頭去，卻正好迎上一抹他永遠也不會錯認的笑容。
是艾紫薔!
他一眼就認出她的笑容，即使那頭放下的飄逸長發有些陌生，那身粉嫩純真的妝扮從不是他熟悉的顏色，但他就是認得那笑容。
看着兩人雖然熱切的聊着，但卻保持一定的距離，由此可見，他們絕不是熟稔的朋友。
難道，她今晚所謂重要的事就是約會?身邊的高瘦男子就是她約會的對象?
登時一肚子的牢騷與不滿，更是攀升到了最高點。
她來得正好，一整天的悶氣無處發泄，正好藉此機會報仇!
他氣定神閑的雙臂交握，定定望着兩人逐步走近。
艾紫薔掛着笑，聽身旁的李中一侃侃而談，禮貌性的不時點頭，還得強忍住想打呵欠的衝動，不經意的抬頭，那熟悉的挺拔身影讓她猛然倒抽了口氣。
“真巧啊!”他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總——總裁?”
艾紫薔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他不是應該在公司里忙得焦頭爛額嗎?
“這是你的老闆?”李中一驚訝的轉頭望向艾紫薔。
“嗯。”她尷尬點點頭，他突如其來的出現，把她的平靜都打亂了。
“約會啊?”像是在報復着她今早的拒絕，他不但沒有識相地迴避，反倒故意問道。“你男朋友?”一雙評判似的目光還往他身上瞄了幾下。
“不，不是的，我們——我們——”艾紫薔支吾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彼此的關係。
說相親?那有多尷尬啊?活似她艾紫薔是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似的，好惹來雷墨訕笑的目光?說什麼她都不要。
“你不必解釋什麼，我全都明白。”他很善解人意的點點頭。
他明白?艾紫薔不安且疑惑的盯着他。
“原來這就是你很重要的事。”他似笑非笑，那過份溫柔的神情卻叫人毛骨悚然。“跟男朋友出來約會，卻拒絕頂頭上司回公司加班?”
“我——”艾紫薔開始有點後悔，她千不該、萬不該惹上這號人物。
看他的樣子根本是故意來搞破壞的。
“你誤會了，我還不是艾小姐的男朋友，我們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
“喔?”像是嗅到什麼血腥味的猛獸似的，他臉上浮現一抹饑渴的表情。“說下去。”
“我們今天是經由艾伯母介紹來相親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他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原來我最器重的秘書拒絕替我加班，就是因為要來相親?”
太完美了，他已經逮到這隻怠忽職守的小兔子那狡猾的小尾巴了。
秘密被戳破，艾紫薔又尷尬又難堪。
看着她羞窘的表情，他的唇邊閃過一抹惡作劇的笑容，心情總算舒坦一點。
他哪有那麼好心對他們噓寒問暖，當然是故意打斷她的約會，讓她下不了台，好報她膽敢拒絕他的一箭之仇。
他雷墨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尤其是從來沒有人敢拒絕他，卻被這個毫無份量的小秘書給開了先例，偏偏他卻只能暗自生悶氣，拿她毫無辦法。
他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向來主掌一切的他，竟然也會被她給牽制了。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而他並不打算讓這種感覺持續下去。
“看樣子你們聊得相當愉快。”他掛着足以競選禮貌先生的溫柔微笑，來回看着兩人。
“呃，是——是啊!”看了眼抿唇不語的艾紫薔，李中一怔然點點頭。
“抱歉打擾你們，不過，現在我還有一點公務上的事要跟艾小姐討論，先失陪了!”他客氣有禮的一點頭，就逕自拉着艾紫薔往已停在路邊的私人跑車走去。
李中一看着兩人，楞楞的杵在原地，許久無法回神。
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上演了這麼場鬧劇，艾紫薔着實覺得怒不可遏。
他太沒禮貌了，她現在正跟朋友在一起，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的就把她擄走?毫不考慮別人的感受?虧他還是個受過教育的菁英分子!
他此刻的所作所為，簡直可惡得像只脾氣陰晴不定、無故發怒的大黑熊!
“放開我!”艾紫薔用力甩開他的手，這次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生氣!
“上車!”他逕自轉頭要走向駕駛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她僵立原地，企圖頑強抵抗。
“我說——上、車。”他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吐出一句。
她才不理他咧!理了下凌亂的衣着，她一轉身就要逕自離開。
孰料她才走了兩步，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掌猛然拉回，然後連他的表情都沒看清楚，整個人就被丟進了副駕駛座。
上車發動了車子，他的臉上已然沒有方才的笑容。
看來，她今天是真的把他給氣壞了——不過，就算她讓他生氣，他也不應該這樣魯莽無禮。
車子以極快的速度沖了出去，艾紫薔暗吞了口氣，只能暗暗祈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台北市的璀璨夜色自窗外飛過，車子裏瀰漫著一股沉悶而緊繃的氣氛，仿彿隨時會一觸即發。
他不明白，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怎麼會讓他生那麼大的氣?如果就因為她怠忽職守，了不起將她革職就是了，何必弄得這麼難堪?
但他卻發現，他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但他還是生氣，至於為什麼?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本總是沉着冷靜的他，一旦遇上了她，引以為傲的冷靜就全數垮台了。
沉默許久之後，他於開口了。
“我希望我的秘書既然為我做事，就得事事以公事為重，而不是把自己的私事擺在第一位。”
“總裁，我已經下班了，我有權安排我的生活。”她還是很堅持。
“喔，你是說去相親約會?”
他嘲諷的眼神，讓她氣憤而難堪。
“是，就算我怕嫁不出去，得趕緊找個對象，也是我個人的自由，不關任何人的事，也不歡迎任何人的評論。”她冷着臉道。
他轉過頭，仿彿在她倔強的臉上看到一絲受傷的表情。
收回目光，他筆直望着前方，許久后終於吐出一句：“抱歉!”
雖於他已低頭，但此刻，艾紫薔實在聽不進任何話，他的道歉也彌補不了她受傷的自尊。
那些嘲諷的話換了其他人說，她聽了或許不那麼難受，但偏偏是從他嘴裏吐出來的，這讓她有種很不堪的感覺，好像被一個很在乎的人傷了心——
在乎的人?這個念頭讓她悚然一驚。
雷墨充其量只是她的上司而已，她怎麼可能會在乎一個無理霸道、強勢不給人台階下的大男人?
而她卻不知道，這種莫名情緒是從何而來。突然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慌漫天鋪地朝她席捲而來。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敢勞煩總裁。”
轉頭看了眼她冷然的美麗側臉，雷墨終究還是停下了車。
忍住隱隱作痛的心口，她用力拉開車門，迅速的離開。
從今天起，她更要跟他保持距離。
她要他知道，她受傷不只是自尊，還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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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音樂聲已經響過將近半個小時了，艾紫薔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動作。
難得今天她順利把事情全做完了，等一下要跟李中一出去吃飯，還要去看場電影，是她最喜歡的西洋文藝片。
今天的心情格外輕鬆，當然輕鬆的原因絕不是因為這場約會，而是老爸老媽已經打道回府去了，她的耳根子終於落得清閑了。
至於她跟李中一，對彼此的印象還不算太差，那天雷墨的失禮舉動也沒把他嚇跑，所以也就有了這次的約會。
後來，她總算才搞清楚，原來李中一不住南部，而是老媽姊妹淘的哥哥的表妹的四舅媽的大嬸婆的阿姨的侄女的兒子——呼，真長!
平時在台北工作，偶爾放假才回南部，跟她一樣是個異鄉遊子，只是老媽為了逼她就範，特地趕上來監視她。
李中一這個人還算不錯，長得雖不頂英俊，起碼言行舉止都還頗有內涵，跟那種動不動就命令人，沒事還專找碴的傢伙好太多了——
“艾秘書！”
才說著，討厭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是的，總裁。”她勉強回道，目光卻刻意不願直視他。
“今天留下來，有幾份重要的文件請你馬上處理，我明天一早就要。”
看到她為難的表情，雷墨一臉驚訝的問道：“怎麼?你有事?”
“我——”
我希望我的秘書既然為我做事，就得事事以公事為重，而不是把自己的私事擺在第一位。
突然間，他曾說過的話如鬼魅般，在腦海中幽幽響起。
“不，我沒事。”她終究還是懦弱的搖搖頭。在某些時候，她畢竟還是得向現實壓力低頭的。
“嗯，很好。”點點頭，他又轉身回辦公室。
趁離約定還有段時間，他趕緊撥了電話取消約會。
“抱歉——我臨時有事，得留在公司加班，下回吧——”
刻意將辦公室門留下一條小縫的雷墨，隱約聽到門外壓低的聲音正取消着約會。
他挑挑眉，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他今天不經意地聽到她在通電話，應該是那天那個男子打來的，才知道他們晚上要去約會。
不知道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態，他竟然不想看到他們兩人親密和樂的模樣，讓他不惜用公事來絆住她。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這個看似精明的秘書，竟然這麼單純，絲毫沒有懷疑他留下她的用意，甚至連他這種拙劣的小把戲都沒看出端倪來。
探了眼門外認真埋首工作的美麗身影，他唇邊的微笑逐漸擴大、加深。
艾紫薔不算那種耀眼奪目的大美人，卻有種聰慧且純凈的氣質，他喜歡有她在身邊的感覺，那是一種莫名的安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上一早開門就看到她的感覺。
看她安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她專註而認真的替他處理工作，看她總是若有所思的側臉，反射着窗外耀眼的陽光——
看着她，不知不覺他竟出神了，直到牆上的鐘聲提醒他已經晚上六點半了。
略一沉吟，他打開門走向她的辦公桌。
“處理得還順利嗎?”
身後突然傳來的低沉嗓音，讓艾紫薔猛的嚇一大跳。
“總裁，你還沒走?”她不自在的問了句。
“我還有幾份文件很急，得留下來把它完成。”話雖然這麼說，他卻若無其事的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隨意的坐姿狂放得近乎洒脫，一掃平日工作時嚴肅冷淡的模樣。
她不免分心的多看了他兩眼，才勉強收回目光，專註在電腦螢幕上。
“餓了嗎?”身旁再度傳來他的聲音。
“還好。”她老實說道。
漫不經心點點頭，他還是沒有走開的意思，反倒是一雙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不去。
“總裁，要不要我幫忙處理什麼?”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艾紫薔忍不住問道。
“喔——”好像到這一刻，他才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不必了，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他有些不情願的站起身。
事實上，他原本是故意留下來，好等着看她取消約會後，懊惱、沮喪的表情，來報復她昨天的大瞻拒絕。
但看着她認真的模樣，沒有一絲不情願，反倒顯得他心胸狹窄，對昨天的事耿耿於懷。
只是或許他在意的並非全然是她昨天的拒絕，而是想到她跟男人出去約會的不舒坦。
但她要跟誰約會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為什麼要不舒坦？他搖搖頭，想不出個結論來。
“你忙吧。”高大的身影瀟洒起身。
艾紫薔點點頭，卻自眼角偷偷看着。
他修長的身影往門外走去，而後消失在辦公室門邊。
看着大門發怔半晌，她才趕緊拉回思緒，專心在滿桌的公事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聞到一股香氣，急於完成工作而幾乎被遺忘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見雷墨提着兩大袋東西回來了。
“我買了點晚餐。”他將兩個塑膠袋放到桌上。
他買了晚餐——給她？
頓時，艾紫薔有驚訝、有錯愕，更多的是受寵若驚，好半天才把心底那股騷動給平息住。
“我挑了幾樣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合她的口味?艾紫薔怪異的看他一眼。他什麼時候也開始懂得顧慮別人的想法了？
“你一個人住在外面，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吧。”雷墨活像個嘮叨的老媽子般數落着。“你實在太瘦了，只消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走。”
一陣風?艾紫薔不以為然的皺皺小臉，這人也太誇張了吧!
看他俐落的從袋子裏拿出幾樣小炒，有宮保雞丁、糖醋魚、黑胡椒牛柳、蔥仔蛋，兩碗白飯，甚至還有一碗清淡爽口的紫菜湯。
“總裁，您不必這麼麻煩，我自己解決就可以了。”
讓他一個堂堂總裁，替她這麼一個小秘書準備晚餐，會不會太過大逆不道了?
“謝謝總裁。”艾紫薔不自在的說道。“不過——這麼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我當然也算了自己一份。”他的眸隱含笑意。
艾紫薔雙眸驀地瞠大。他要跟小秘書一起吃飯?
用力咽了口水，她莫名的感到手足無措。小心翼翼的抬頭環視着靜悄悄的辦公室——這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耶!
她不自在的挪挪身子，像是想拉開彼此過於親匿的距離。
“快吃吧!”雷墨催促着她。
“喔——”她吶吶應了聲，好半晌仍沒有動作。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驅走那份陌生與隔閡，竭力的想讓自己表現得自在些。
拾起筷子，襲人的香氣讓她胃口大開，竟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偌大的辦公室頓時陷入一片用餐的靜默中，只有兩雙筷子交錯在盤問。
她不敢抬頭的夾菜猛扒飯，眼睛卻不由得往他瞄去，卻被他那雙修長乾淨的大手，以及連看起來都很總裁的優雅尊貴吃相給吸引了。
她從沒看過，有那個男人可以在吃飯時還能這麼好看——
“艾秘書?”
他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好一會兒才回神。
“嗯?”她不名所以的怔怔看着他。
“你的飯——快倒出來了。”雷墨忍笑提醒她。
一低頭，看到手裏的碗已經呈現七十五度傾斜的危險角度。趕緊把碗端正，卻遏止不了臉上的緋紅。
意外的，他發現她竟然臉紅了，紅粉知己無數、堪稱愛情專家的他從不知道，女人臉紅會是這麼迷人。
粉白無暇的臉龐染上兩抹的淡淡嫣紅，飽滿的粉色唇辦被一排整齊的貝齒輕咬着，無意識的動作卻撩動人心，叫人情不自禁想——吻她。
一時之間，他竟然看得有些入迷，忘了自己手上盛着湯——
“總裁!”她緊張的低喊，雷墨及時回神，只見碗裏的湯已經潑出來一半了。
“我大概是裝太滿了。”他有些尷尬的替自己找台階下。
太荒謬了，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因為看一個女人而失神，還是一個綰着古板髮髻、穿着千篇一律的秘書。
對望一眼，相視彼此不約而同的狼狽，他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本總是那樣遙遠且疏冷的距離，卻因為一頓簡單的晚餐，而奇妙的拉近了，甚至感受到彼此間那份微妙的感覺。
但他們很謹慎，誰也沒有讓這份不該有的情緒過度蔓延。畢竟感覺跟錯覺之間，還有一段很長、很遙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