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依依既然放了話,楊地支也不忌諱,真把各種刑具都拿了出來。邢傲只是瞪着楊地支,咬了牙不出聲。中途「邪氣逼人」岳陰陽、「邪影」陳天干進來過,說是一干前來道賀的各門使者已盡數被俘,可惜跑了葉,但陳天干已扮作邢傲的樣子處理過了,又有其他內應在,短時間不會引人起疑。
其間邢傲昏過去兩次,第一次是被一桶鹽水潑醒,第二次是驚醒的,只見四周一片陰暗,窗中有月光透進來。隱隱有低呼聲,接着幾條人影閃了進來,努力睜眼看,卻是幾個龍罈子弟,領頭的,赫然是葉和那紈褲子弟南宮瑾。
見了邢傲的樣子,葉不由心驚,連忙叫人放下來,連聲音都微微顫起來,喃喃道:「驚穹,我沒用,我對不起你啊。」
邢傲此時已無法站立,只能由一龍罈子弟背了,一雙眼睛卻只看着南宮瑾。
葉見了,連忙解釋道:「前來道賀的各家子弟均遭了毒手,南宮公子也是逃出來的,你在此處還是他提的醒。」
南宮瑾抓抓頭引笑道:「我本來今天也要去前廳,不小心起得晚了,路過時又聽到這裏有打鬥聲,才放膽猜了猜。」
邢傲只冷冷的看了看他,對葉道:「今日來的,是『三奇四邪』中的『四邪』。龍壇中另有叛徒在,只不知道是誰。」
「三奇四邪」的名號一提,眾人也是一驚。
邢傲接着道:「『四邪』武功高深莫測,如今龍壇中又是忠奸難辯,還是先出去再作打算。」
邢傲說這話時,雖然氣虛音小,語氣卻儼然還是那個冷靜嚴肅的龍帝。
此刻眾人疑問頗多,但也都明白沒有時間詳談,於是幾個人一起出了深牢,外面又有一人接應了,一起趁着月色往後山潛去。
「葉,」邢傲忽然開口,「你中了他的掌?」
葉笑笑:「他是暗算才得了手,幸好我及時運功擋了,毒未深入,已經不礙事了。」
說話間,四周陰風又起,葉看準時機打開一條路,眾人背起邢傲便跑,只聽得葉含笑的聲音傳來:「藉這機會讓我報報仇也好。」
眾人一路飛奔進了小樹林,一路只是狂奔,沒有說話。剛剛一路下來,眾人均可猜知葉其實中毒已深,那話只是說來安慰而已,難免心中難受。
一路急行,卻在中途不約而同的漸漸停了下來。邢傲看着前方,輕聲自嘲的笑道:
幾個龍罈子弟聽了,急道:「兄弟們誓死效忠龍帝,絕不臨陣脫逃!」
邢傲正要開口,又聽南宮瑾說:「從這到山下城中該如何走?」
那些龍罈子弟聽了,只道這人果然是貪生怕死之輩,不由鄙夷。邢傲只笑笑,便給他大略說了一遍。有人忍不住,出口喝道:「要走就快,羅嗦什麼。」
南宮瑾聽了,只是向邢傲笑道:「我和你非親非故,又無深交,實在沒興趣和你死在一塊。」說著,手一指,「你們往那邊走,我就不送了。」
他所指的,正是下山的路。
眾人經他這毫無預兆的一變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只邢傲又嚴肅起來,「你究竟何人?」
「我是金陵南宮家的二公子,至於其他,你不早已猜得一二。」
邢傲聽得臉色一變,「你是——」
「行了行了,要走就走,羅嗦什麼。」南宮瑾一邊催促,一邊又低聲道:「你若是死了,有人會傷心的。」
邢傲還要說話,方才前面站着的人已走了過來。
「喂——你們到底商量好沒有啊?」說話的,卻是「邪影」陳天干。
那邊龍罈子弟再不敢慢,急忙背着邢傲往小路去了。
陳天干只在一邊看,「怎麼,商量結果是你這外人留下來送死?」
南宮瑾回過頭無奈的笑笑,一手掏出一把摺扇不合時宜的搖了起來,「你對這裏小路不熟,我能擋你一百招你便追不上他們了。請出招吧。」
***
下山的路上還算順利,卻沒料到臨要到進城時,那岳陰陽竟追了過來。幾個龍罈子弟哪裏是對手,一路逃跑只一個個慘死在岳陰陽掌下,邢傲也中了一掌,因沒有內功護體毒氣很快蔓延,一時沒了知覺。最後兩人將邢傲藏在一暗處,引岳陰陽往別處去了。
岳陰陽走後不久,又有人行來。一衣衫襤縷的中年,背了一酒葫蘆,身邊跟一個壯漢,身如一座鐵塔一般,一小童坐在那壯漢的肩上,一雙眼睛煞是伶俐。
三人一路說笑而來,聽口音並不是本地人。行至此處,那壯漢忽然停了下來,微一偏頭,手一指,「那裏有人。」
小童一聽,身手靈活的一下從壯漢肩上竄了下來,「何人躲在那裏?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見無人回答,回頭向兩人看着,大着膽子走過去,翻開一堆茅草,只見一人跌了出來,驚得小童一下又竄回那壯漢肩上去了。中年見了,不由哈哈大笑,走過去看了看,「不過一個傷重之人,就把你嚇成這樣。」說著又蹲下身去,仔細察看了一下,「嗯,不錯!呵和,塔,過來把這人帶上。」
小童一聽,大叫起來:「你又幹什麼?隨便撿些來路不明的人回去姐姐會罵的!」
中年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們不都是我撿回去的,有何關係。來,塔——」
話未說完,那壯漢突然回身,一手摟住小童一手握拳勢如破竹一般揮了出去。只聽一聲門響,一個人影在幾步開外現了出來。
小童驚呼一聲,連忙朝那壯漢看去,壯漢只搖搖頭,表示沒有受傷。
那偷襲之人,正是岳陰陽。見那壯漢厲害,岳陰陽訕笑數聲,拱手道:「幾位俠士,可否把那邊那人交還於我?」
中年站起身來,嘿嘿一笑:「一出手便是偷襲,可見你不是什麼好貨色。不給!」
「那人是我家逃出來的重犯,請幾位不要……」話未說完,岳陰陽身形一動猛地閃了過來,壯漢正要出拳,忽聽一聲「當心」,那中年已攔在他身前,電光石火的幾下過去,空中有鮮血灑落。
「哼!今天你們人多,給我記住了!」聲音傳來,顯示那人已走遠。
「嘖!明明是他暗算在先,又陰險又小肚雞腸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中年人一揮手,「塔,剛才他那掌以你恐怕還接不下來,下次見了此人盡量避開。好了,帶上那邊那小子走了。晚了這麼久,相思又要生氣了。」
***
相思樓。
塔帶着小童坐在一旁,冷相思坐在屋正中,臉色並不好看。
「到底怎麼回事?」
「呵呵,相思啊,我看那小子生得俊,撿回來讓無心治治,以後當個弟弟也不錯。咦,無心不在嗎?」
「那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啊?」
那中年,也便是地藏王撓了撓頭,「我怎麼會知道。」
冷相思閉着眼睛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再看向地藏王,「很好——你立刻給我到柴房去,明日午時之前不準出來!」
「哦。」地藏王也知不妙,乖乖的站起來便要出門,又退了回來,「那可以出來吃早飯嗎?」
「不行,快點給我進去!」
小童看着地藏王逃似的跑掉了,沖塔吐了吐舌頭,「你看,我就說姐姐會生氣。」
「十一?」
「啊,姐姐啊——」小童一聽,一下子往冷相思懷裏鑽去,「好久不見姐姐了,十一想死姐姐了……姐姐,那人怎麼處理啊?」
冷相思一皺眉,「還能怎麼處理?看那樣子也救不活了,早點找個地方埋了,省得你二哥看了傷心。」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接道:「相思,你說要埋了誰啊?」
冷相思和那小童一聽這聲音,俱是一顫。只有塔站起身來,向門口出現的兩人招呼了一聲:「二哥,六哥。」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匆匆趕回來的司徒靜顏和冷無心。
***
冷相思顰眉間,正說要偷偷地將邢傲埋了,只聽有人接了自己的話——正是匆匆趕回來的司徒靜顏和冷無心。
「相思?」
「啊?二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叫人熱點小菜……」
見相思故意岔開話題,司徒靜顏也不再追問,站在門邊就轉了身,沿着長廊向小院裏走去。冷無心在後面跟着,冷相思急忙起身,也跟着去了。那小童眨巴眨巴眼睛,三下兩下躥到塔的肩上,打個呵欠說:「大人的事不能插手,咱們找地方睡覺去吧。」
「二哥!二哥!」
司徒靜顏不答話,只是一路走,一路上廂房外面都空着,獨獨一間屋子亮着燈,有侍衛在屋外守着。司徒靜顏認得冷相思底下的好手,心中分明,直直向那屋子走了過去。
那屋裏自然是邢傲,冷相思只是急,又無法出言阻止,門口兩個侍衛見是司徒靜顏,忙行禮喚了聲「二公子」,讓了開來,司徒靜顏在門口頓了頓,便要伸手推門,不料手剛剛撫上門把,便被另一隻冰冷的手按住了。一偏頭,卻是冷無心。
「你手都抖了。」
司徒靜顏自嘲的笑笑,又要伸手,只聽冷無心又道:「看你這樣子進去只會給我添亂,自己找地方待着好了。」
「無心?」
「怎麼?怕我趁機下手要他的命啊?哼,我雖不是什麼善人,這點醫德還是有。」
「不是,我……」
「那就少婆婆媽媽的了,說不定待會我就改主意了。」
司徒靜顏這才縮回了手,大大的喘了一口氣,「麻煩你了。」
冷無心轉身向冷相思吩咐了幾句,轉身進了屋。
冷無心在江湖上有「鬼面聖手」之稱,武功雖不是特別厲害,醫術卻相當高。司徒靜顏自知冷無心的脾氣,心中雖然焦急即也只得在院子裏等着。
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傍晚時分。
期間只見那扇門開開闔闔幾次,有叫人拿葯的,也有叫冷相思手下幾個小有名氣的施針下刀的高手進去幫忙的。冷相思那邊安排好人手在城中探聽消息,這邊一面陪着司徒靜顏,一面也詢問起情況來。
「二哥怎知龍壇會出事?」
司徒靜顏也知情況緊急,按下心頭焦慮便將前天晚上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冷相思聽罷,點頭道:「原來是被洛家探得了消息,又被洛日泄了口風。不過依洛家那幫人,該阻不了你們多久,何以今夜才到?」
司徒靜顏皺皺眉,「洛日他們是沒阻我們多久,但我們才行不遠就被一個神秘高手阻截,那人武功奇高又詭異毒辣,我和無心並不是對手,只有一路躲閃,我們幾次佈陣施毒,都被那人破了,中途還有幾次險些着了他的毒手,耽誤了好些行程。」
寥寥幾句,冷相思已經變色,「二哥的陣勢、無心的毒,一般高手便是一個都破不了,何人竟如此了得,可讓你們幾次佈陣幾次施毒都無功而返?」
若是邢傲在,自然知道此人便是二十年前便名震江湖的「四邪」之首。但此刻邢傲未醒,司徒靜顏與冷相思想來想去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冷相思一時猜不到謎底,又道:「聽二哥這般說,這兩日定然十分兇險,不知你們是如何化險為夷?」
「那人出手雖毒辣,卻似乎不想要我的命,我們才幾次僥倖逃過,而且……」司徒靜顏說著,苦笑了一聲:「關鍵時候,是段風雲幫了我們。」
冷相思一愣,跟着笑起來:「這段風雲,對二哥倒真是情深意重。」
「相思啊……」
這邊說著,那邊廂房的門再次打開,這次,終於是冷無心走了出來。
「熬過三個時辰就撿回一條命,你自己看着辦。姐,我有話跟你說。」冷無心說完也不理眾人,逕直往自己常住的廂房去了。
入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冷相思燃了一支蠟燭,托着燭台進了冷無心的屋子。
「累了吧?這一路上的事我都聽二哥說了,我叫人給你抬水過來,洗過澡早點休息。」
「不算什麼,我剛學醫那會,師父就讓我練過幾天幾夜不闔眼,最長那次我邊着醫了三個垂死之人,五天沒睡覺就靠一點酒提神,也熬過來了。」冷無心說罷,停了半晌,忽然道:「姐,我跟他說了。」
「無心?」
「你不要生氣,我們到的第一天晚上,邢傲追來了,待了一個時辰,又走了。那天晚上他心很亂,我就跟他說了……哼,他說那邢傲捨不得逼他,那算什麼,我這麼多年什麼都不說,還不是一樣捨不得讓他為難!」
又是片刻沉默,冷相思只覺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終於聽冷無心再次開口,聲音卻小了很多:「可是他跟我說謝謝,他以為我只是在安慰他……」
冷相思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抱住了弟弟的肩,「好了,你也算了了一番心事了。這樣最好,不是嗎?」
「……也許吧。」
不遠處的另一間廂房中,司徒靜顏坐在床邊,忽然覺得心驚。
不久之前才見過面,不久之前還安然無恙的那人,此刻就靜靜的躺在眼前,身上纏滿蹦帶,一張蒼白的臉,毫無生氣。
「邢傲……」他俯下身去,輊輕碰觸着那冰涼的嘴唇,「邢傲……是我……」
***
相思樓別院中,冷相思與弟弟說著話,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外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三小姐,龍壇會的人在挨家搜查,就往相思樓這邊來了。」
一把按住欲起身的弟弟,冷相思笑笑,「你累了,先休息,前面的事有我在就好了。」
冷無心點點頭,看着姐姐走出去關好房門。剛剛終於把悶在心底的話說出了口,身體精神都鬆弛下來,這才發現,他的確很累,連抬一下胳膊都已經十分費力了。
屋外,冷相思的聲音漸漸飄遠。
「……知道來了些什麼人嗎?……前廳人手安排好了,叫十一和塔留在院子裏……對了,去把我大哥叫出來……不是要他幫忙,是叫那個笨蛋出來吃飯!……」
司徒靜顏關着門也聽到了院子裏一陣小小的騷動。但是他並沒有絲毫的擔心。
因為在外面的是冷相思。
司徒靜顏的注意力始終只停留在床上靜靜躺着的那個人身上。
「邢傲?邢傲?你能聽到嗎?」
他低下頭,輕輕的吻着那緊閉的眼,可是那闔着的眼帘並沒有任何張開的意思。於是他的唇輕輕碰觸着那張熟悉的臉,順着向下移去。靠近那英挺的鼻,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隱隱的,不亂,卻很弱,那雙唇微微閉着,冰涼冰涼的。
「邢傲……邢傲?」
又在他耳邊喚了幾聲,仍然沒有反應。司徒靜顏已經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了,可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那裏面帶着的一絲哭意。一手托起邢傲的頭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小心的掀開蓋被,當蓋被下的軀體映入眼帘的一瞬,司徒靜顏只覺腦中一片空白——那昔日矯健的身軀如今竟被一層層繃帶纏滿,幾乎沒有幾塊肌膚裸露在外。
有些顫抖的低下頭,想吻他,卻只是碰到浸着藥水的白紗。第一次,司徒靜顏感到無比的恐懼——這孩子也許快煞費苦心了,就在他的面前。
失去至親的恐怖,他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但無論是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是一手將他帶大的師父,他都並沒有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死去。可是現在,他卻彷彿能感覺到懷裏的這個人在死亡線上一分一分的掙扎,也許是生,也許是一點一點的死亡,而自己只能在一邊看着,只能無助的抱着這孩子,盡量去感覺這個生命究竟是在恢愎還是在慢慢消亡。
司徒靜顏感覺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也許自己會看着他在自己懷裏慢慢停止呼吸。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要用力地把這孩子搖醒,想狠狠地揍他一頓,要他把眼睛睜開來看看自己。司徒靜顏緊緊拽着拳頭,大口大口的喘了幾下,強行平靜下來,小心翼翼的將懷裏的人放下,在床邊站起身來。
伸出手,輕輕一拉,扯散了自己的衣帶。有月光從窗口透進來,司徒靜顏覺得自己臉上一燙,心跳又加快了,他咬咬牙,如水的月華下,一個修長優雅的身形舒展開來,絲制的衣物順着他光滑的皮膚滑下,現出那白玉般光潔美麗的軀體。
「邢傲……」司徒靜顏掀開被子,翻身躺了進去,儘可能溫柔的抱住邢傲裹滿白紗的身體,「邢傲,是我……」他兩隻手摸索着,分別摸過邢傲左右手腕處的白紗,摸着他的手,手指並不費力的將他的手指撬開來,自己的左手和他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以雙手十指交叉的方式握着,兩具身體緊緊帖在了一起,司徒靜顏將自己的臉貼在邢傲的臉邊,閉上了眼睛。
兩人早已有過肌膚之親,司徒靜顏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並沒有絲毫的綺念,他此刻只是盡量貼緊邢傲的身體,想讓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他閉着眼睛,輕輕吻着邢傲的臉,在他的耳邊反覆地說:「是我,邢傲,是我,我在這裏,不要走……」
不知不覺中,他就這樣抱着邢傲,進入了夢鄉。
***
也不知到了何時,身下的人似乎動了動,司徒靜顏本就睡得不深,立刻驚醒了。屋子裏此時已亮了很多,司徒靜顏連忙抬起頭,急急在邢傲耳邊叫了幾聲,只狗崽子那微微閉着的眼帘輕輕動了動,司徒靜顏心中一時驚喜,立刻想到三個時辰已過,知道邢傲已無生命危險,便要再叫,忽然聽到一聲:「二哥,好了么?」接着是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
司徒靜顏剛想動,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還和邢傲糾纏在一起,一偏頭,卻見門已開了一條縫,心中一急,只見那門又迅速關上了。
屋外,一群人望着匆匆將門關上的冷相思,正要問,冷相思已轉過身來:「沒事,很好。好了,大家都累了,吃早飯去了!」
「可是……」
「走啦十一,晚了不給你吃。」
「可是相思姐你笑得好奇……啊!不是,是笑得好美麗啊……啊!幹麼還打我嘛……」
聽着屋外漸遠的聲音,司徒靜顏微微喘了口氣,才把頭回過來,心一下又蹦的老高——那雙一直閉着的眼竟已睜開了,一雙黑亮的眼睛正帶着迷惑的望着他。
即使是素來從容鎮定的秦廣王,這會也像所有被逮個正着的小偷般獃獃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愣愣的望了邢傲半晌,才紅着臉低下頭去,將臉埋進邢傲的頸間。
邢傲困惑的睜開了眼睛,頭腦中一片模糊。
出了什麼事?記憶一點一點的向前探尋着,之前的黑暗,黑暗之前的逃亡,逃亡之前的——
「靜顏!」忍不住叫出了聲,心跟着猛地跳起來。
「邢傲?邢傲?」
「靜顏!危險……」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邢傲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靜顏?」不由得想伸手確定一下,欲動,卻是一陣劇痛襲卷而來。
「不要動!不要動!」眼前的人似乎很焦急的說著,見他平靜了下來,才又低下頭來靠在了他肩上,語氣柔和起來,「別動,我在這裏,是我在這裏。」
好一會,邢傲才確定,自己這會是真的清醒了,正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裎,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自己身邊。
見邢傲已醒,司徒靜顏一顆懸着的心才落了地,又立刻懸了起來,尤其是貼着邢傲,聽到他的心跳明顯的開始加速時。
「靜……」
「你不要動!」同樣的話,剛剛全然是因為擔心邢傲的傷而充滿焦慮的語氣,此刻卻是帶上了几絲羞赧。
邢傲咬咬唇,剛想開口,只聽司徒靜顏搶在他前面迅速說:「你把眼睛閉上!」
「可是……」
「閉上!」
「邢傲!你……」埋怨的話還沒出口,司徒靜顏已被邢傲臉上現出的痛苦嚇了一跳。
「不要走——」才一抬手,劇痛便在頃刻間襲來,邢傲痛得沒有太多力氣說話,卻仍固執的抱着司徒靜顏。
「我不走……」不知是氣還是心痛,司徒靜顏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就在這裏,你讓我先把衣服穿上行嗎?」
邢傲還想說什麼,有冷冷的聲音飄了進來:「不想再死一次的話,就不要做多餘的動作。」
屋外,冷無心站在門邊,猙獰的鬼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
***
片刻之後,房間裏便擠滿了人。邢傲自然只能在床上躺着,司徒靜顏在一旁站了,塔帶着十一坐在桌旁,冷相思在桌子另一邊坐着,而離邢傲最近的,則是手持銀針的冷無心。
「痛不痛?」
「……」見邢傲不答,冷無心捏着銀針又狠用了幾分力,一針下去,邢傲忍不住悶呼了一聲。
「無心!」先開口的,是站在一旁的司徒靜顏。
「大夫問他話,誰叫他不答。」
「可是你扎的地方根本不是穴道!」
「我只想知道他痛不痛,又不是要下針療傷。」冷無心冷冷的說完,轉過頭看了看邢傲,「看樣子很痛。恭喜你,你這條腿還有知覺,沒廢掉。」
咳——冷相思一口茶嗆了出來。十一則瞪大了兩隻眼睛,下意識的抓着塔的衣袖悄悄縮到了他身後。
邢傲面無表情掃了冷無心一眼,「謝謝。」
司徒靜顏見兩人這樣子,暗叫不好,眼看冷無心又要動手,忙岔開話題道:「無心,他的傷到底怎麼樣?」
「要他先說說他這一身傷到底怎麼來的,我再告訴你。」
「無心——」連冷相思都有點頭痛了。
邢傲看了看冷無心,視線在屋裏環繞一周,最後落在司徒靜顏身上,淡淡的開了口:「我先說。」接着,便從中計被俘開始,包括中途被拷問及後來逃脫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只是有意跳過關於柳依依的一些片斷。說到「三奇四邪」時,果然見冷相思和司徒靜顏都皺了皺眉,其他人並無多大反應,又說到自己被葉和南宮瑾所救,只聽冷無心冷哼了一聲,其它幾人眼中卻不由有了笑意,再說到後來,思及葉可能遭遇不測,司徒靜顏的神色也跟着黯了下來。
一番話說完,眾人各有所思。
接着冷無心先開了口:「好,你說完了,輪到我說。你內傷外傷都很重,不過既然熬過了昨晚,就不會有性命之憂,按我給你配的葯,你身上這些繃帶不日就可取掉,」冷無心說著,頓了頓,「可是還有兩件事我辦不到,一是我解不了你身上的毒,二是我接不了你斷了的經脈。」
邢傲臉上未有太多表情,司徒靜顏已現出憂慮之色,「什麼意思?」
「他四肢經脈盡斷,手腳雖有感覺卻毫無力氣,而且他中了『邪氣逼人』岳陰險的毒掌,毒已入心脈,我沒見過這種毒,解不了,只能先幫他鎮住,能鎮多久、會造成什麼影響,我還不清楚。」
話一出口,十一心直口快的張大嘴巴叫道:「啊,那不成了個廢人?」剛叫完,便被冷相思賞了一記爆粟,這才捂着腦袋不說話了。
司徒靜顏半晌說不出話,邢傲卻似早已料到一般並不驚訝,只淡淡道了聲謝。
屋裏一時安靜。
這次是冷相思先打破沉悶的氣氛,「話說完了,人家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二哥,廚房裏熱了粥和點心,你看……」
「沒關係,我自己去拿。」司徒靜顏笑笑,轉身先出了門,
十一眨眨眼睛,沖邢傲道:「那我們也走啦,小哥哥自己保重!」說著拍拍塔的肩,塔便背着他站起來走了出去。冷無心不再說話也一併跟着走了。
屋裏只剩下了邢傲和冷相思。
冷相思也站起了身,「那我也先告辭了。」話雖這麼說,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相思小姐似乎有話要說?」
冷相思並不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門外,「那個高大的壯漢名叫塔,你剛剛一直在注意他吧?」
邢傲盯着冷相思,「是。」
「看出什麼?」
「……他的武功相當高,可是腦子似乎不大好。」
「他也曾是叱吒風雲一時的人物,可惜被人下了葯,現在的他還及不上一個五歲的小童聰明。」冷相思說這話時,臉上出現一絲冷冷的恨意,然後她抿嘴一笑,「其實我也想給你下下藥,省得我二哥煩心。」
邢傲看着冷相思,不答話。
「你剛剛一番話,幾層真,幾層假,幾層試探,幾層揣摩,你自己心裏清楚。」冷相思說著,終於回過頭來與邢傲對視,「我只想提醒你,最好不要在我二哥面前玩花樣,你輸不起。」
「……我記下了。」
冷相思沒有再說話,只是笑笑,便走了出去。
冷相思出去不久,司徒靜顏便端着個盤子走了進來,逕直走到床邊坐下,將盤子放了,先端起一碗濃稠的湯藥來。
「來,先把這個喝了。」
邢傲聞了聞,皺皺鼻子問:「是什麼?」
「止痛藥。無心給你療傷一直沒用,所以你傷口才會那麼痛。」
見邢傲狐疑的目光,司徒靜顏解釋道:「他心裏怨你,故意沒用這葯,不過那孩子嘴上雖硬,畢竟是醫者心,還是把葯給熬了,放在廚房裏留張字條叫我帶過來。」
「……他肯醫我已經很難得了,這點小事不打緊的。」
「你不介懷就好了,其實他醫你的時候下手特別重,好像還故意多捅了你幾刀。」
「……」
說到冷無心這性子,司徒靜顏也只得無奈的搖搖頭,「無心就是個小孩子脾氣,說穿了性子單純得很,他討厭你就會明明白白表現出來,也就做到這個份上而已,不會用什麼歹毒的法子,更不會耍什麼陰謀手段……」說著,見邢傲下意識的咬起嘴唇,心中不由好笑,「我當他親弟弟一般,你不跟他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好了。來,先把葯喝了。」
邢傲只是搖搖頭,「若是止痛的葯,我還是不喝了。比起痛,我更怕意識被麻痹的感覺。而且疼痛更能激發我求生的意志,傷口這樣才會好得快。」
想起邢傲自小接受的教育,司徒靜顏輕嘆了嘆,放下了湯藥,「你的神經總是綳得這麼緊,即使在我身邊也沒有絲毫的鬆懈嗎?」
「嗯……」邢傲有些費力的挪動着,靠進司徒靜顏的懷裏,仰頭眼巴巴的望着他,「靜顏,喂我。」
「你這孩子!」還是如當初一樣,一面是遠超出常人的緊強冷靜的龍帝,—面卻又是渴望關愛的小孩。真正能寵他的人,這世上怕也只有自己一人了吧?
舀起碗裏的粥,細細的吹了,一口一口餵給懷裏的人,司徒靜顏覺得偎在自己懷裏的像只撒嬌的小狗,就差沒搖尾巴了。
「邢傲,你記不記得很小的時候,你也這樣餵過我?就是我中毒那次。」
「嗯……」
懷裏的人有些閃爍其辭,是不好意思吧?「呵呵,不過你那技術太差了,一口燙一口冷的,還弄得我衣服髒了一大片。」
「靜顏,你還記得——」你當年中毒的事嗎?
「當然記得。」當然記得那個小小的孩子誠惶誠恐的端着碗粥站在床邊的樣子,又不吭聲,就那麼站着,睜着兩隻黑亮的眼睛望,結果還是自己先說餓,他才七手八腳的忙活起來。
懷裏的人又不吭聲了,半晌,一碗粥也喂得差不多了,才終於聽到他說:「靜顏,我那時猶豫一下。」
「哦?」
「就是我發現自己中了柳依依毒的時候,其實我比她想像的發現得早,暗暗蓄了勢,本來可以一掌擊退她順勢退出屋子的,」邢傲說著,咬咬唇,「可我那時猶豫了一下,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就冒出來了,我那時想,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你會不會回來救我?」
「笨蛋。」
「我知道這麼想很傻,可我是情不自禁的,我太想你了,可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就是不肯回我身邊!我想你想得快瘋了,那個瞬間,這個念頭自己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我根本沒有辨法阻止!我——那時就知道錯了,我就猶豫了那麼一下,可是——」就那一下,柳依依已一刀劈下,那一刀,不僅廢了他的右手,也擊散了他最後的一點力量。
「可是事實根本容不得你猶豫半分的。」司徒靜顏停下了手中的活,「還有嗎?」
「……」
「還有地牢那次,以你的聰慧耐性,不該選在那個時間逃跑,是什麼事情擾亂了你的判斷?」
「柳依依跟我說『四邪』之首去抓你了,我那時……」聲音小小的,像個認錯的孩子。
司徒靜顏嘆了口氣,扶着邢傲重又讓他躺下,「好好休息,傷口會好得快些。」
「靜顏——」
給他掖好被子,端起盤子碗筷,臨走出房門時,司徒靜顏的聲音再次響起,「邢傲,其實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表現出你的哪一面,我只求——你真心待我。」說完,便走了出去。
邢傲躺着,慢慢閉上了眼睛。
***
「那小子真這麼說的?」冷相思皺皺她姣好的眉,「你信他?」
司徒靜顏抿了口茶,「這些事情,他是不會騙我的。」
「二哥——」冷相思不死心的追問:「你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相思,無心解不了他的毒,而我不能看着他死。」
「我明白了。」冷相思說著,神色嚴肅起來,「那麼我現在以地獄司楚江王的身份告訴你,邢傲既生為龍帝,就是我們地獄司的敵人,你要陪他尋醫,我們地獄司不會插手。」
「我知道,他是龍帝,這事本來就該由龍壇的人來管。」
「哼,雖然龍壇總壇現在被『四邪』那幫人佔着,我才不信他們龍壇會這麼大的勢力就都給毀了,以邢傲的選擇來看,他們的勢力主要應該不是在總壇,而是分佈在外面才封。站在我們地獄司的立場,我根本不想救他!二哥,你也知道,龍壇會這麼多年來一直想把我們地獄司給吞了,真正說起來,無論人力財力物力還是在江湖上的影響力,我們都及不上他們龍壇,能夠跟他們鼎足而立這麼長時間,靠的是我們的神秘性隱蔽性。若是讓他窺見我們太多的實力,我怕我們整個地獄司都有危險。」
司徒靜顏靜靜的聽,並不生氣,只是含笑點頭。
「相思,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你們來說其實很不負責,可我寧可不作這秦廣王了,也要把他醫好。」
「二哥,對你來說,難道我們整個地獄司這麼多兄弟姐妹,我們這麼多年辛苦經營的基業你都不留戀?我們這麼多還比不上他一個人?」
司徒靜顏沉默了一會,緩緩開了口:「對每個人來說,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不同的。他們在你心目中的價值是無可比的。相思,其實你應該可以理解我,不是嗎?」
冷不防被司徒靜顏這麼一問,冷相思臉一紅,賭着氣說,「那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我可有自知之明,知道你這麼拚命賺錢不是為了我,可惜那個某人——」
「二哥!」
看着這個素來伶牙俐齒的義妹這般窘樣,司徒靜顏不由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實二哥也只是心疼你辛辛苦苦還要受氣……呵呵,真的不說了,不說了。」
冷相思聽了,正想為他高興,卻不知為何有股不安的情緒,在心底慢慢的漾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