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行!這次一定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給點顏色看看,這碎夢樓一次比一次做得過火了!」

「那龍帝認為,直接對上碎夢樓,我們有哪些優勢?幾分把握?」

「依這天象來看,近日必有暴雨,水上兇險,碎夢樓本不經營水道,水上功夫自是輸上一籌,遇着這情形,實力更不如前,我們龍壇本就善水戰,水上越是兇險對我們越有利,此天時;那裏本是我們的地盤,幾條明道幾條暗道,何處水深何處水淺,我們都比他們熟悉,此地利;附近有我們的分壇,當地的小幫小派長期與我們交好,不少與我們利益息息相關,必定一心向著我們,此人和;這樣一算,勝機我們佔了八成,剩下那兩成,哼!那碎夢樓的左護法說是有多厲害,我就不信他敵得過我手上這條槍!」

「龍帝霸氣過人,審時度勢均有過人之處,屬下佩服。只是屬下倒有一計,不知當不當說。」

「蠡仲,你有話就說。少打官腔!」

「是。龍帝考慮雖廣,卻單單忘了,還有個地獄司。」

「地獄司?」

「是。這一仗碰上,等於直接對碎夢樓宣戰,屆時龍壇、碎夢樓兩大勢力必會硬拼,兩邊都免不了大傷元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屆時地獄司如果出手,怕是我們很難扛住。」

「……那你的意思是?」

「據青部傳回來的消息,碎夢樓最近在北方有大生意,只要我們能截下來,碎夢樓必會與我們和談,到時不動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回我們的地盤,北方大多是地獄司的勢力範圍,那單生意的事還可以往地獄司身上推。」

「明明都知道了戳碎夢樓生意的是我們,你這話又從何講起?」

「知道又如何,百事利為先。如今江湖上以我們龍壇、碎夢樓、地獄司勢力最大。碎夢樓這兩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挑我們和地獄司的碴。地獄司行事低詞,一直沒讓碎夢樓找着什麼把柄,這次我們送上這麼好的宣戰理由上門,他們沒理由不用,到時我們還可以和他們合作一起把地獄司做掉。這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是兩方爭鬥,必是第三者受利;若是兩方合作,必是雙方受利,這個道理,碎夢樓不會不懂。」

「哼!虛偽!」

「呵呵,龍帝年少氣傲,這爾虞我詐的事,必是不屑。只是人在江湖,人情世故,不得不講……」

夜風習習,花香陣陣。

我坐在桌邊,遠遠的看着邢傲和蠡仲說著什麼。

那個匆匆趕來的龍壇弟子,似乎是長途跋涉過來的,看那一身風塵僕僕的樣整,是走的山道吧?

這麼說,水道讓碎夢樓給封了?呵呵,邢傲那暴躁傲氣的性子,一定咽不下這口氣,不過有蠡仲在,真正行事怕是輪不到他來做主。那麼圓滑事故如蠡仲,又該如何處理呢?我一邊想着,一邊無聊的擺弄着桌上的酒杯。

「靜顏,飯菜不合胃口嗎?」邢傲的注意力似乎大半放在了我身上,才和蠡仲說完,就連忙趕了過來。

「龍帝──」

「去做你該做的事。」對着年齡幾乎大上自己一倍的男子,邢傲的語氣冰冷嚴肅,在我身邊坐下,語氣又是一轉,「靜顏,怎麼不吃飯?」

跟着過來的蠡仲,站在兩三步開外的地方毫無表情的掃了我一眼,對邢傲鞠了鞠手,「謝謝龍帝信任。」隨即離去。

真有意思,師弟,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蠡仲對你表面上雖是恭敬,心底里對你這個十七歲易衝動的孩子似乎十分不以為然呢。

「靜顏──」

「食不下咽。」看着蠡仲的背影,我冷笑,「你倒是有個好軍師。」

順着我的目光,邢傲又咬了咬嘴唇,「靜顏,我現在還需要他。」

「哼,百無一用,你需要他?為了鞏固你的地位?你還記不記得,當日他是如何對待師傅的?」

沒有得到回答,邢傲咬着嘴唇,避開了我的目光。

權力,還是為了你的權力!

當日為了權力,逼得師傅枉死,現在還是為了權力,你連替他報仇都做不到!

──靜顏,他只是個孩子啊。

師傅,你為什麼總是可以微笑着對待這一切?

「師弟,」我嘆了嘆,微微一笑,輕聲說,「傲兒──」

邢傲渾身打了個顫,猛地轉過頭來,眼裏盈盈滿滿的,猶豫着,顫顫巍巍的伸出手。

傻孩子,是鏡花是水月,豈是可以真實擁有的東西?

「我和師傅,真的很像吧?」在他的指尖隱隱觸上我的臉時,我開了口。

伸到中途的手驀然停住,一瞬間,鏡碎水散。

「你以前很討厭我的,何必突然對我這麼好?因為我長得像師傅?」

「……靜顏,我不是……我……」

「你對我再好又如何?你以為你這麼做有何意義!」聽着他怯生生的開口,我忽然覺得一陣血氣上涌,再抑制不住自己一把推開桌子站起了身。

邢傲咬着嘴唇,沒有動,我轉過身正準備離去,卻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靜顏,我聽說,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特有的聯絡暗號,是這樣嗎?」

邢傲沒有抬頭看我,他的目光停留在我剛剛在桌上擺放的杯子上,聲音雖小卻是冷靜無情的。

我心中一緊,龍帝──這兩個字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在那時就清楚的了解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

早上是被驚醒的。

猛地睜開眼睛,隨即對上了邢傲驚恐的目光。

「靜顏……我……」

「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冷冷的開口。「別告訴我,你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過來。」

「靜顏,我……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又習慣性的咬起嘴唇。

我只是凝神看着他,見我不說話,他更慌了,「靜顏,我……我一時忍不住……我只是……」

「師弟,你剛剛想做什麼?」看着他慌亂的樣子,我忍不住一笑,「我現在落在你手上,你想做什麼,還不是都由得你。」說著,我翻身下了床。

「靜顏,」咬着嘴唇,邢傲又開了口,「我不會強迫你。」

「不會強迫我?呵呵,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邢傲盯着我,「靜顏,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咬咬嘴唇,補上一句,「決不!」

其實他說這話時,一點也不像個狂傲的霸主,倒是像極了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朦朦朧朧的晨光中,這個傲氣暴虐的孩子,看上去竟然是那麼落寞,那麼讓人──心痛。

畢竟是一個屋檐下長大的孩子,我故作嘲諷的掃了他一眼,轉開了頭,不願他看見我眼中的不忍。

那天晚上沒見着邢傲,卻見到了一個喜歡低着頭走路的人。

平平常常的相貌,卑卑微微的神態,低眉順眼,用葉自己的話形容,他這是十足的奴才相。

「靜顏,你的舊傷沒有大礙,多注意休息,別著涼就行。」

「多謝。」

就連龍壇內都很少有人知道,其實葉是青部四長老之一,專司醫藥。想當年和師傅住在小院時,他是我們唯一能見着的大夫。

「唉──轉眼功夫,兩個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我笑,「是啊,我還記得在小院時,因為師傅的病總也不好,我沒少罵過你庸醫。」

自嘲的笑笑,葉忽然話鋒一轉,悠悠的開了口,「靜顏,邢傲是真的對你好,你應該很清楚啊。」

清楚,我怎麼會不清楚?

一有時間就膩在我身邊,變着法子討我歡心,任我怎麼挖苦都耐着不生氣,實在受不了就避一避,過不了多久又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冒出來。

自小一起長大的孩子,邢傲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過了。倔強暴躁,要讓他如此花着心思對一個人,已是難以想像,更別說這個人非但不領情,還把他的好意都當污泥踩在地下!

輕輕嘆了一聲,「葉,你有沒有看過,如何馴服一頭狼?」

「是你師傅告訴你的嗎?這故事,當年是我說給他聽的。」聲音中,夾雜了一絲傷感。

「那你為何還來勸我?難道我應該因為我是他的階下囚,而他卻好心的沒有強暴我而感動?」師弟,不是我不想懂,你希望我如何懂?「再對我好又怎樣?葉,我腳上還帶着鐐!既然他把我像條狗一樣鎖起來,他給的好,我也只能當作施捨!如今他做的每一件事,不會讓我覺得感動,只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自己難堪的處境而已!」

沉默了一會,我又開了口,「何況,只要一想到他今天的地位是如何得來的,我就沒有辦法不恨他!」

「唉──」一聲重重的嘆息,「邢傲傲氣,你也倔強,你們兩個,到底哪個像驚穹多一點。」

像?何必要探究這個問題。師傅死了,你們總想從別人身上找到他的影子,難道你們不明白,天上那輪最清冷的明月,若是落了,便再也不會升起了嗎?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水驚穹了。師傅死了,不在了,再也找不到了,這個世界,空了……

「靜顏,唉──你知不知道,邢傲現在在哪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風大雨的夜,我向來不愛出門的。可我還是隨着葉出來了,我不知為什麼。

撐着傘還是被大雨濕了個透徹,荒郊野外,我站着,默默的看着那個抱着半邊墓碑痛哭失聲的人,風雨交加,我只能隱隱聽到一些零星的片斷。

「……騙我!你們都騙我……我不是……想……想保護你……我以為有了權力就可以保護你……你騙我!騙我……」

我不知站了多久,他忽然像是覺察到什麼,驀的抬起了頭,一楞,隨即緊張起來,像只受了驚的獸般,全身上下充滿戒備的瞪着我。

我沒有說話,直直走過去,揚手便是一巴掌,在他錯愕間,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啪啪兩聲,在風雨中無比清脆。

「你……」不等他把話說完,我拉起他轉身就走。他本能的反抗了一下,便乖乖的任我牽着。

「熱水!快!」對着門邊的侍從喊了一句,我甩開門把他扔了進去,邢傲也不說話,咬着嘴唇瞪我。

「水呢?」我衝著門外大聲喊。侍從急急忙忙的抬了浴桶進來,似乎對我這個囚犯竟然對他們如此大呼小叫頗為不滿,礙着邢傲又不好發作,只能在轉背對着邢傲時憤憤的瞪了我一眼。

我只看着邢傲,最後丟下一句,「乖乖洗了澡上床睡覺!」轉身關上了門。

回了房,胡亂的擦了擦身子,換了套衣服便上了床,我忽然覺得腦子很亂,千頭萬緒,理不清楚。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本不願想,卻偏偏絲絲點點都冒了出來,在我腦中打着轉。

才想着要下床出去走走,忽然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又輕輕的關上。不用看也知道,那個溜進來的人是誰。

「靜顏?靜顏,你還沒睡,是不是?」

邢傲的聲音響起,我閉着眼睛,不願搭理他。

邢傲輕手輕腳的走到我床邊,「靜顏我知道你還沒睡,你是不願理我嗎?」

「靜顏,我洗了澡,換了衣服了。」他在我床邊坐下,小聲說,「剛剛……我又想起以前,小的時候,我不懂事,每次和義父鬧了彆扭跑出去,都是你出去找我,我還記得,那次我跑出去,三更半夜的,在林子裏迷了路,也是你找到我……」

我背對着他,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那個縮在大樹下哭哭啼啼的孩子嗎?當時什麼情況?我好象記得我找到他時拉起來就狠狠的扇了兩巴掌,當著我的面,他倔強的不肯哭出聲來,只一邊抽泣着一邊狠狠的瞪我,手卻還緊緊的拽着我的衣服,這個彆扭的孩子。

「……那時我腳傷了,你背着我走的,在夜裏走了半個多時辰。你那時很疼我的,後來,後來都變了……」小小的聲音里,有了一絲委屈。

後來?後來……是啊,後來都變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邢傲開始討厭我,我也開始討厭他……也許,就是從知道師傅的事開始吧?知道師傅為什麼會在那裏,知道師傅身上的傷是從何而來……

「……靜顏,那時你打我,是心疼我嗎?剛剛你又打了我,你其實還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我忽然渾身打了個顫,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邢傲已覆到了我身上,正低下頭咬我的耳垂。

邢、傲!我一咬牙,猛地翻身坐起,一下子把邢傲格開,還沒掌握好平衡,邢傲卻又撲過來抱住了我的肩,「靜顏!靜顏!你是心疼我的,你明明是心疼我的!」

「放開我!」我大叫着躲開他的吻,「我才不心疼你!都是因為你!師傅死了,都是因為你!我恨你!邢傲!我恨你!」

邢傲的力氣比我大,我本推不開他,他卻一下子放開了手,黑暗中。我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裏滿滿的傷痛與質疑。

推開他,翻身下了床,我向門口看去,「出去!我想睡覺了。」

雨不知何時停了,密雲散去,月光照了進來,屋子裏亮了許多。

「靜顏……」邢傲坐在床邊,用力的咬着嘴唇。

「出去!」

邢傲看着我,眼裏漸漸透露出某種堅決。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我可以看見他微微顫動的雙肩,還有握得緊緊的手。

「靜顏……」他的唇哆嗦得厲害,彷彿費了很大的勁才抬起了手,撕拉一下,一身羅衫散地。

「邢……」

「靜顏……」他拉起了我的手,按在他赤裸的身上,「靜顏,你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月光如水,傾瀉在那青澀的身軀上,他顫抖得像狂風中絕望的蝶,「靜顏,你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啪──我反手給他一巴掌。

「靜顏!」

「堂堂龍帝!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可憐!」

「靜顏!不要走!靜顏!別不要我!別不要我!靜顏!……你們都不要我,都不要我……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呀!」

我一下子衝出了門,我知道,我身後的房子裏,那個江湖上令人聞風膽顫的人,正像個受了傷的孩子般小聲的哭泣。

看着天上的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該死,我心痛那孩子,該死!

有什麼東西,開始在我心中,決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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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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