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雪晴
再一次見到水驚穹,是十二年之後的事了。
十二年來,寒舒寵我日勝一日,我卻知道,當他坐在那個溢滿月光的房子裏對月獨酌時,想的是什麼。
即使是淡漠如我,都忘不了那個滿頭銀髮的少年在月光下不經意的一回首,是怎樣驚煞人心的風景。
我是在一個小小的酒肆中找到水驚穹的,他仰着頭往口裏灌酒,臉上依舊是無拘無束悠然自得的笑,滿頭的銀髮隨意的披在身上,流光溢彩中滿是主人的不羈與輕狂,在他身旁,一如既往的環繞着一群美麗的女子,一個個怡然自得的撫弄着不同的樂器。
「阿岳!」看到我的第一眼,他驚喜的叫着撲了過來,「真的是阿岳!」
「驚穹,好久不見。」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斂住笑神色凝重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陣,又撲哧一下笑出來,「我相信你是阿岳了,只有阿岳才會用這麼輕鬆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也相信你是驚穹了,也只有驚穹才會用這麼輕鬆的語氣跟我說話。」
同樣的話語,一時間兩個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屋子的女子都安靜下來,有的哀怨的望着他,有的警覺的望着我。
「哎——我不行了,不能再笑了。」水驚穹一手捂着肚子,忍着笑跟他的女子們說,「我要走了,你們,保重啊。」
「公子……」
沒有人阻攔,水驚穹跟我出去時,我聽見屋子裏傳來低泣的聲音。
此時正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時節。水驚穹的笑是在聽到一陣銀鈴聲時停住的,我於是也停下腳步,順着他的眼睛望去,一個女子赤着腳在雪上忘情的狂舞,身上串串銀鈴清脆的吟唱。
水驚穹停了停,走了過去,在一步之外停下了腳步。女子靜了下來,痴痴的望着水驚穹,水驚穹伸出手,輕輕撫過女子的臉頰,笑了笑,轉身向我走來。
「走吧。」他拉着我,身後的女子仍是靜靜的站着,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兩行清淚順着她美麗的臉頰滑落。
笑着搖搖頭,水驚穹還是那個水驚穹啊!
十二年不見,水驚穹越發的清俊了,水驚穹不是美人,只是看了他天下美人難再入眼,他是天上那輪最清冷的月,一個微笑便令月下群芳皆失色。
毫無疑問,水驚穹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十四歲便繼承水帝之名,成為雄霸江湖的龍壇中五大實權者之一,跺跺腳都能令整個江湖為之顫抖,論才智,他十四歲便已成為龍壇當之無愧的第一軍師,論武功,他的行雲流水夜嵐刀《奇兵譜》上位列三甲,而唯一能與他一爭高下的赤帝十二年前便已入了土,論威信,我毫不懷疑,即使是失蹤了十二年,如今的水驚穹一聲號令,仍有動搖整個龍壇的實力。
無論從哪方面看,水驚穹都是最強的,而同時,他又是最弱的,先天的疾病,令他時時都徘徊在死亡的邊緣,無論多高的地位,他的命從來都是掐在別人手中;本身體弱不適合習武,水驚穹的武功靠的是襯手的武器和巧勁,若是赤手空拳恐怕他連一個村夫都傷不了;更別提中了我的紅塵醉,只要熏起迷魂引,就能令他喪失行動力,任人宰割。
這樣的水驚穹,擁有世人嚮往的一切卻又一無所有的水驚穹,狂傲不羈卻又被層層枷鎖緊緊鎖住的水驚穹,幾乎天下的女子都愛他,幾乎天下的男子都想得到他。
這樣的水驚穹,連我都似乎免不了為之心動的水驚穹——
「驚穹,這十二年你都做了些什麼?」
「呵呵,我帶了兩個小孩。」
是嗎,我笑,這樣的水驚穹,早在十二年前就該殺了他。
水驚穹領着我,上了山頭。那裏,有一座孤零零的墳。
看着水驚穹的神情,我便猜到這地下躺的是誰。放眼望去,其實是好地方,睥睨天下,只是,這些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人,原來都是一樣的孤獨么?
「我來看你了,赤。」水驚穹笑笑,撫上那什麼都沒有刻的墓碑,「你叫我活着,我便活着,十二年了啊,這麼冷的地方,我活了十二年了。」他抱着墓碑彎下腰,閉上了眼睛,「十二年了,你有沒有一刻,一個剎那,想過我?」
我默默的看着,沒有說話。
「阿岳,能為我吹一曲嗎?」
我舉起了簫,音符流轉時,我又看到了那驚世駭俗的舞蹈。
如同最輕盈的精靈在搖曳的草尖上跳動,那樣輕逸的舞,本不該屬於這個混濁的凡世。
「阿岳,你還記得這支曲子啊!」他似乎有些興奮。
我轉了轉手中的簫,淡淡笑着說,「笨蛋,你為我寫的曲子,我怎麼會忘記。」頓了頓,我接著說,「你的行雲流水,又進步了不少呢。」
水驚穹自嘲的笑了,「唉,阿岳就是阿岳,你永遠都可以一邊拿真心與人,一邊冷靜的算計一切。」
「不過我還是好喜歡阿岳叫我笨蛋。」他忽然又補充了一句,眼中瞬間閃過的光華,我不懂,那不是我該懂的東西。
那天晚上,水驚穹領着我在山下的屋子裏休息。無人居住的屋子,卻有劈好的木材和準備好的乾糧。水驚穹沒有解釋,我也沒有問。
我們都是太過聰明的人,我們都知道此刻為什麼會在一起,明天又將去向何方。
半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我一直睡得很輕,我其實害怕做夢,夢總會現出一個真實的自我,在夢裏,我總是被困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濃黑中,哭不出聲音。
起身,下了床,推開房門,卻發現水驚穹披着被子抱着膝蓋坐在生着火的爐子旁。
「驚穹,不睡嗎?」
聽見我的聲音,他抬起了頭,「我不敢睡。」
「為什麼?」我走到他身邊靠着他坐下。
「我怕黑。」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眨眨眼睛,調皮的說。
我拿火鉗撥弄着炭火,「冷不冷?」
「冷,好冷哦。」他撒嬌似的說,鑽到我懷裏來。
我擁着他,我知道我暖不了他,那個能給他溫度的人,已經不在了。
許久,他忽然在我懷裏小聲說:「阿岳,阿岳,他騙我的是不是?」
「驚穹——」
「他明知道自己會死,還在前一天晚上抱了我。我那時哭了呢,我說這一次之後,別人再給不了我溫度了。他還是抱了我,對我說了那樣的話,他明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他明知道我會為了那些話做出什麼事。阿岳,阿岳你告訴我,他騙我的是不是?」
我嘆息,「驚穹,什麼人能騙得了你,又何必借他人之口?」
「阿岳,你真是,這樣小小的請求,你都不答應我。」水驚穹的笑容變得透明而脆弱,「你真要逼瘋我才甘心嗎?」
「阿岳,別人騙不了我,只有你,這世上,真正能算計我的只有你。」
我摸着他滿頭的銀絲,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讓他一夜之間白了頭的晚上,「驚穹,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啊。」
我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只是懂得什麼時候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而已。
「真的,阿岳給我的,都是真心,我明知道阿岳想算計我,還是躲都躲不掉。」他喃喃的說,「阿岳,你其實是個性情中人,每一次都付出真心,這麼多年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阿岳,你苦不苦?」
「無光不覺得苦。」可是阿岳苦,阿岳總在夢裏,哭不出來。
「阿岳,你又有話,不肯告訴我呢。」水驚穹偎在我懷裏,玩着我的頭髮,「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黑,好怕自己醒不過來,每次閉上眼睛,再睜開,總會錯過一個重要的人。」
第一次,是他的父親,第二次,是他深愛的人。
「我好怕會再錯過什麼,阿岳,我一直不敢睡,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還是控制不住會昏倒,最長的那次,昏睡了三個月,醒的時候,我都差點瘋掉了。」
我無聲的抱緊了他,在我眼中,他永遠是那個蒼白脆弱的少年。
那個喜歡圍着阿岳轉的十四歲少年,這十二年,沒有再睡過覺嗎?
「有時候,他們會點迷魂引,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知道配方,中了你的紅塵醉,我逃不了。那些人,給不了我溫度,有時候他們會拿刀子,一刀一刀,看着我的血流出來,他們會問我這樣的溫度夠不夠。後來他們在我身邊睡著了,我很痛,很冷,可我不敢睡,不敢閉眼睛,我想喊,我不敢喊你的名字,我怕他們會知道你就是無光,我不敢喊赤的名字,我怕青姐姐會傷心,結果我只敢喊我父親,我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聽到了,會不會傷心……」
那個蒼白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如何恨傷害他的人。
「驚穹,驚穹,對不起,對不起……」
「阿岳,你會不會為我哭?我都為你哭過,為赤哭過,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我哭。」
「你的那些女子,會為你哭。」無光不會哭,阿岳,哭不出來。
「阿岳,你又不肯告訴我呢。」他的笑容,越發的透明了。
「驚穹,恨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恨阿岳,我愛阿岳啊。」他抬起頭,輕輕吻我的唇。
我沒有拒絕,順從的躺下,任他脫去我的衣服,「驚穹,其實你跟我一樣,都知道如何讓對方傷心。」在高潮的時候,我終於開口,再次重重的傷了他。
「阿岳,你會不會愛上我?」
「我們都是太冷的人,驚穹,我給不了你溫度。」
他伏在我身上,淚水濕透了我的胸。
無光就是無光,同是《奇兵譜》上位列三甲,一個按他的計劃失去了生命,一個已被他逼得近乎崩潰。
輕輕吻去驚穹的淚水,阿岳心疼的摸着驚穹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疤,而無光卻在想,這個害怕黑暗的人,如果在他的葯里加些會讓人失明的葯,一定可以逼瘋他。
阿岳不會哭,從今晚開始,阿岳不敢睡,阿岳會在夢裏,在令人窒息濃黑中,哭不出聲音。
接下來的幾天,仍是沒有任何人打攬我們。兩個人像極了出遊的好友,一路遊山玩水,在冰天雪地的日子,我和水驚穹遊玩起來卻是興緻高昂。晚上兩個人都睡不着,水驚穹於是夜夜與我廝摩。我由着他,他要,我就給。接近目的地時,他對我越發粗暴起來。有時候我會摸着他的臉,告訴他,他身體本不好,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我會心痛。」我說,聽了,他會笑,笑倒在我身上,我看見他的肩不住的顫抖,我的胸口,一片冰涼。
那時候,我的心,真的很痛。
***
龍壇雄偉的龍門前,一反常態的一個人也沒有,冰雪在太陽的照射下泛着光,冷冷清清的。
水驚穹站在我身邊,陽光下,他依舊笑得逍遙。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來這裏的路上,我能讓你愛上我,我就帶着你走,再不去管什麼龍壇。」
我望着他,「明知不可為的事情,何必硬要替自己找個更不可為的事情來做借口。」
「阿岳,到了這時候,你都不肯騙我一下。」
我輕笑着說,「阿岳從來不騙水驚穹。」
「唉,這樣也好,命批里說,愛上我的人,都會為我而死。這樣說來,阿岳就不會為我而死了。」水驚穹滿足的笑,刺痛了我的心。
「阿岳,其實我也是自私的人,明知道你不愛我,可是這幾天,我真的好開心。」他把頭轉向我,「阿岳,我給你自由好不好?」
第一次發現,原來水驚穹在陽光下,也可以笑得如此令人心神蕩漾。
「阿岳,我給你自由好不好?」這個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卻被我硬生生套上了重重枷鎖的孩子,在陽光下問我。
我沒有回答,阿岳從來不騙水驚穹,於是我沉默。
***
翔龍殿,寒舒站在高高的石階上,含笑注視着我們。
水驚穹微笑着,終於抽出了他的武器。
不是我熟悉的夜嵐刀,只是一雙薄劍。四周已經點上了迷魂引,離藥效發作還有一段時間,四周的侍衛潮水般向水驚穹擁了過來。
晴了幾天的雪,終於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噌——清亮的聲音,劍光流轉,水驚穹在雪中跳起了他的舞。
無拘無束,輕狂不羈的行雲流水,水驚穹陶醉在自己的舞中,看得失了神的侍衛,一下子便被薄劍奪去了戰鬥力。
不,不光是劍,每一片雪花,碰上劍尖便已然成為了傷人的兇器!
這才是真正的行雲流水!
我驚嘆,水驚穹的武功,已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那不是一個被層層枷鎖壓得喘不過氣來,生活在憎恨與絕望中的人所能達到的境界。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真正懂了水驚穹。
如果我只是司岳,我會不會在此時愛上他?愛上他,可不可以撫平他所有的傷?愛上他……
不用再想下去,因為我已經舉起了手中的簫。
蕭聲悠揚,這首水驚穹寫給我的曲子,完全不按格律,只有水驚穹寫得出如此大膽張狂的曲子,也只有我吹得出如此憤世嫉俗的樂章。
水驚穹一聽到樂曲,臉上的笑容更加沉醉而縹緲,舞步不由得跟上了我的節奏。
那一邊,寒舒已經握住了他的長刀。
這首曲子,我不知曾在寒舒面前吹過多少次,為的就是這一刻——
一個高音攀起,水驚穹仿若展翅的飛鳥,高高飛了起來,漫天都是銀白的雪花,水驚穹銀白的長發在風中飛揚,蒼白的臉上帶着近乎透明的笑,一切都是白色的,水驚穹仰起頭,融化在一片雪白中。那一刻,我看得失了神。
等我回過神來,一切都已結束。水驚穹倒在雪中,長長的刀痕,從他的右邊肩膀一直延伸到左腰,他的血,染紅了整個銀白的世界。
一個男子抱拳跪在他身後,「秦儀為救主上,一時心切。水帝對屬下有知遇之恩,今日之事,雖於理,於情難容。」說著,左手大刀一絞,一條血淋林的右臂拋到雪中。
「秦儀,謝水帝。」男人對着水驚穹,頭重重的磕了下去。
寒舒站在石階上,手中的長刀落了地。鏘的一聲,我知道,這個男人,倒下的,不僅僅是他的刀。
救主心切?只差一點點,寒舒本可以生擒水驚穹。
秦儀,竟然是秦儀。你十二年前,就插下了這顆子嗎?沒想到最後一次,我還是敗給你了啊!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個賭……
驚穹,剛剛司岳,停下來了,你有沒有聽到?
驚穹,剛剛司岳,愛上你了。
你贏了。
***
第二天,失蹤十二年的水帝在翔龍殿遇刺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龍壇。一時間流言四起,大都是關於水帝失蹤的十二年,其實是被寒舒囚禁之類。水帝在龍壇的威望本來就頗高,寒舒與赤帝舊部久戰不下,如此一來寒舒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一夜之間便讓消息傳遍整個龍壇,青帝果然厲害!
三個月後,寒舒被水驚穹的養子所取代。
我是在離龍壇千里之外的地方聽到這個消息的,不用想也知道,那究竟是誰的孩子。
沒有聽到寒舒的死訊,不過對於那個人來說,生與死,都不重要了吧?
為了權勢耗盡一生的人,直至失去了,才終於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我走前,那個站在最高位上的窮光蛋,再沒有了以往的雄心,龍壇內的事,他不再關心,只是在那個溢滿月光的房子裏,一壇壇的喝着酒。
阿岳,我給你自由好不好?
那個嚮往着自由討厭束縛卻連死亡都成了一種政治手段的孩子,曾在陽光下問我。
真是,我都沒有回答你啊。
你十二年沒睡過,我不知可以熬多少年呢?
知道無光秘密的人,大都不在了。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失了勢的人一個小小的男寵。我落得清閑,沒錢就去賭場,一個地方走遍了就跳上馬車去下一個地方。然後,我突然很想到鄄去看看。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一生的華夢,去看看,我最後一個夢,就會醒。
***
又是一個桃花盛開的春天,我跳上了一輛馬車。
「到了。」車夫撩起帳子對我說,我開始猶豫是不是該叫他再揚上一鞭。終於,我說,「去桃花林吧。」
下了馬車,我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湖泊。
鄄以前的確是有桃花林的,不過在一個大風大雨的晚上之後,整片桃林一夜之間被天火燒盡,接下來連續幾個月的暴雨,原來的桃花林,成了一個大大的湖泊。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滄海桑田,事是人非。
我捂住嘴,笑了起來。
湖的旁邊,層層迭迭,雪白的,粉紅的,鮮紅的……
「剛好是開花的季節,你來的真巧。」
「什麼人種的?」我幾乎笑得說不出話。
「嘿,那個男人,十幾年前跑到這裏,不知為什麼對着湖大哭了幾天,就失蹤了。過了一段時間,他忽然又跑回來,開始在那裏種桃花,開始他總是笨手笨腳的,總是種不活,大家勸他,他也不聽,直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跑過來跟他研究桃花怎麼種,沒想到真給他種出這麼大片來……」
我已經聽不下去了,我看到了那個即使十幾年不見,依舊熟悉的背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桃林里走去。
那個曾經錯過了我三次的人——
我拔腿就向他跑去。
花瓣紛飛,一如當年聽雨樓。
像是預感到什麼,他怔怔的站住了。我一下子撲到他身上從背後抱住了他,感受到他剎那間渾身的顫抖。
似乎是小心翼翼的,他握住我的手,用他那雙生滿老繭卻如此溫暖的手,他輕顫着,背對着我將我的手舉到唇邊,輕輕的吻。
「你來了?」
「我來了。笨蛋!我又不是叫你來種樹……」
——滄海桑田?什麼意思?
我怎麼忘了,這個男人,從來就搞不懂我想要他做什麼。
我好想大笑,卻終於趴在他背上,積鬱了十五年的淚水,奪眶而出。
雪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