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傍晚時分,我換了衣服,依舊頂着那張陌生的臉,坐在了一家小酒館中。
擺在我面前的,是很普通家常菜,該是比不上龍壇的廚子的,吃起來卻格外的有味道。
畢竟已經很久沒在那深院之外的地方吃過東西了。
酒館的二樓,位置靠着窗。我一邊慢慢吃着東西,一邊觀察着窗外,天色已經暗了,街道上還有不少人,急急趕路的,買賣東西的,站在路邊與人交談的,也有馬車經過,有小孩在路邊玩,有母親在一旁大聲的念叨。這場面幾乎在任何一個小鎮、任何一個時候都能看到,我此刻卻幾乎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雖然心裏飄飄忽忽很不踏實,這自由的感覺仍讓我甘之如飴。
街道上忽然嘈雜起來,大隊大隊的人馬從遠方飛馳而來,揚起陣陣塵土。一個個迅速而有序的在各個酒館茶樓包括各家各戶的門口下馬停了下來。
那是龍壇的人。
在找我么?我笑了笑,扭回了頭專心吃自己的飯,剛吃兩口,便聽見酒館的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不少人看着不對就紛紛起身了,仍坐着的人中,有一桌坐着一中一青兩個人,商旅打扮的,一個英挺一個秀氣;一桌坐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似乎眼睛耳朵都不是很好了,蜷縮着身子摟了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念叨着「不怕不怕」,孩子睜着一對大眼睛好奇的四處張望;遠一點的地方一桌劍客打扮的人正襟危坐,看他們倒背劍的姿勢,應該是近來崛起很快的劍雨門的人;一桌坐着兩個神色肅殺的年輕人,容貌極為相似,一個一身黑衣一個一身白衣煞是惹眼,靠牆角的地方,有一人趴在桌上,似乎已經喝醉睡著了,透過一屋子人聲隱隱可以聽見他的鼾聲。
我跟着嘈雜的人聲也起了身,混在人群中向樓梯口行去,仍是低着頭,周圍的一切已盡收在眼底,心裏大致有了個底兒。
領頭的人向樓梯口擠去,剛下了幾步又退了回來,一隊穿着整齊的人在樓梯口露了面,很快在入口處一字排開,一個衣袖上綉了三片龍鱗的青衣青年走上前來,對着屋內的一干人抱拳行了個禮:「我龍壇今有重要人犯在逃,勞煩到各位之處,見諒。」
重要人犯?這個稱號讓我心裏小小的樂了一下。
那一白一黑兩個年輕人一同偏過頭看了看,一同冷哼了一聲,又一同扭回頭去繼續喝他們的酒。
那桌劍雨門的人互相看了看,一人站起身來,同樣抱拳回禮道:「不知是何人惹到貴幫,我等乃劍雨門下,初到貴地,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有意思,這人說話真有意思!我心裏更樂了,那邊兩個年輕人似乎很有同感,極有默契在那人話音剛落的時候一同冷哼了一聲。
那青衣青年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禮貌的道了聲謝,便吩咐手下行動起來。
到底還在龍壇的勢力範圍之內啊,否則為了我的安全,邢傲絕不敢如此大張旗鼓的派人搜查。看來想出城還有點麻煩。
我這邊暗暗盤算着,那邊龍壇的人留了兩個守在樓梯口,已開始挨個盤問起來。
他們盤問得很仔細,不愧是邢傲練出來,行事作風嚴謹而有秩序。輪到我時,我胡掐了個理由,裝成害怕的樣子抬了抬頭又急急低下了。好在我對這一帶夠熟悉,沒出什麼漏子,神態反應又與周圍大多數人相似,問我的人問了半晌,沒看出什麼來,又開始盤問下一個。
半天功夫過去,沒有收穫,那隊人又在樓梯口整整齊齊站好了,青衣青年再次抱拳道聲「打擾」,準備離去之時,忽然噤了聲,我稍稍抬頭,只見一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樓梯口。
竟是雲揚!
心裏微微打起了鼓,雲揚和這些人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聽過我的聲音。
葉只給我易了容,沒有給我想法把聲音也給換了。也許我剛剛就該裝啞巴。不過這種非常時候,裝啞巴應該會更惹人注意吧?
雲揚一出場,就沒有一點聲音,此刻仍是如此。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也沒有開口問任何問題,只是挨個看了過來。
我偷偷瞄了瞄身後,我的位置相當好,身後便直接對着窗――這當然是我剛剛有意選好的,只要有任何的不對,我馬上可以逃離。
僅僅是暫時從這間屋子裏逃離而已,外面還有大批龍壇的人在各處搜尋,伺機而動,而我毫不懷疑他們的行動力。
雲揚離我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冷靜,無數種方案有條不紊的在我腦中一一閃現,又被一一否決。
越來越近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剛剛勉強排出了三個方案,一雙腳在我眼皮底下停了下來。
裝出害怕的樣子向後縮了縮,我的頭低得更低。
「你――把頭抬起來。」終於開口說話了,冷冷的毫無表情。
我緊閉着眼睛猶豫着抬起了頭,匆匆睜了眼睛掃視一下又低下頭去,看上去就像一個被嚇住的人,雖然我的心此刻異常的平靜。
低下了頭,那雙腳仍沒有移動的意思。冷冷的聲音再次在我上方響起:「睜開眼睛,把頭抬起來。」
慘!我暗自對自己說,心裏是清明的一片。
抬起頭,微微一笑,身體向後一仰,腳便離了地,如浮雲般向後飄去。
我的身後是窗戶,很大的窗,足夠兩個我同時離去,周圍的人都沒有動,都來不及動,只要一瞬間,我便可離了這裏。
下一個瞬間,一干不相關的人都已迅速躲到牆邊,龍壇的人已抽了各式各樣的兵器,散佈到了屋子的各個角落;劍雨門的人均已站起,反手抽出了劍;青衣青年大叫着:「不可傷了他!」;老婦驚慌的抱着孩子;一黑一白兩個人仍在喝着酒;那個趴在桌子上的人翻了翻,仍在酣睡之中。
而我,仍在這屋內。我的身後仍是那扇窗,只是中間隔了兩個人。
一個老婦,一個孩子。
剛剛那孩子突然沖了出來,被嚇住了般停下腳步,硬生生攔住了我的退路。
我不得不在空中轉了方向。
雲揚沒有動,他仍站在那個位子,恭恭敬敬的向我鞠起了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只是笑笑,揚起了手。他的臉色一下變了,我的手上,捏着他插在髮髻上的一根簪。
「欺人太甚!」該是那幫劍雨門中的某位喊了一句,同一時間,我足下一點,身子一旋,在乍起的一片刀光劍影之間舞了起來。沒有夜嵐在手,我只能躲避,無法出擊。這麼多人圍攻我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竟然還說我「欺人太甚」,一邊躲避一邊自嘲的想,我還真是可憐啊!
龍壇的人中,雲揚沒有動,他在仔細的觀察,尋找機會;那個青衣青年也沒有動,只是迅速站到了窗邊堵了我的後路,皺着眉又大呼了一句:「不可傷了他!」
我點上一隻劍尖時,扭頭沖他微微笑了笑,順勢一傾身倒了下去,避開了兩把橫向砍來的刀。
如今出手的人雖多,卻沒有一個能傷得到我。我只是心急,失了剛剛那個機會,四周的出路均已被把死,屋子的四角,已經燃上了香。
裊裊的煙霧慢慢在空中化開來。迷魂引!該死!
離藥效發作,應該還剩多少時間?我的腳下漸漸有些浮了,周圍的人似乎也有所覺察,攻擊也慢了下來。
他們在拖時間!
就在這時,雲揚忽然動了,無聲無息的,向我靠了過來,他的手掌翻動着,那是正在運功的表現!
他想做什麼?只聽一聲大叫:「不可!」那青衣青年猛的沖了過來,同一時間,雲揚一轉,竟也向他沖了過去!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已互擊了幾十掌!青年顯然沒料到雲揚會突然向他出手,猝不及防之下,幾十掌下來已連着後退了好幾步。
我眼前一亮:窗邊空了!再想不得什麼別的,一個縱身便如輕燕一般從窗口掠了出去。
身後一聲悶哼傳來,雲揚緊隨着也掠了出來。
那一干人中,雲揚是唯一一個輕功可以與我一拼的人。而我離開那酒館之前,已吸入了足夠多迷魂引,點着屋頂連躍過了幾條街道,我墜了下去。雲揚緊跟上來,於空中接住我,在夜色中疾馳而去。
他走的,並不是回龍壇的路。
***
雲揚抱着我,又越過了幾條街道,在一家豪宅的後院落下腳來,幾個拐彎,走進一間寬大的屋子中。
「這是什麼地方?」我問,他不回答。
「你是何人?」我再問,他仍不回答。只是沖早已候在屋子中的人點了點頭,小心的將我放到床上。退了出去。不多時,又有丫鬟進來,端着水將我臉上的易容小心擦乾淨了。問她們話,仍是沒有回答。忙完便轉身離去了。
我就那麼躺着,又過了些時候,終於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這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竟是剛剛坐那屋中觀戰的人之一——便是那個約三十來歲的商人。
他站在床邊俯視我,嘴角掛着笑,「秦廣王?」
我想他的語氣可以用得意來形容,暗暗嘆了口氣,我回了一聲:「碎夢樓主?」
他笑得更深,「這麼快就猜出來了,果然厲害。」似乎是細細的觀察了我一陣,他又說,「我聽說邢傲那小子被一個男子迷住了,我還以為是如何的傾國傾城,原來也不過如此。」
說著在床邊坐下,伸手將我摟進懷裏,「不過剛剛的舞,的確是傾城傾國。男子很少有如此纖細柔軟的腰身。」
我只能苦笑,「聽說樓主只愛女色,這傳聞可屬實?」
「沒錯!」他答得乾脆,一邊隔着衣服撫摸着我的腰,又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說,「可你不同,你是邢傲的人。」
玩味的笑了笑,他接著說:「你說,要是邢傲知道我動了他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隻手遮天碎夢樓,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幫派之一,伸只手遮不遮得了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曾經因他們死了一個護法,華東一帶六大省各家各戶便吃了一個月的素以示哀悼;橫刀立馬段風雲,碎夢樓現任的樓主,斷不斷得了風雲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他成為碎夢樓樓主之前,碎夢樓不過是個沒多少人聽說過的小小幫派而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死了一個護法都曾叫六大省陪着吃上一個月素的碎夢樓,不久之前似乎被邢傲一人連挑掉了兩個護法;而我此刻就被段風雲摟在懷裏,聽他在我耳邊說:「你說,要是邢傲知道我動了他的人,會有什麼反應?」
邢傲你這傢伙!這都給我惹的什麼事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又是一個聲音響起:「樓主,都已打點好了。」
我聲音我倒是熟悉,不是雲揚還會是誰?
接着是段風雲的聲音:「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還有什麼事嗎?」
「樓主……」欲言又止,我想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如果沒猜錯,段風雲應該也知道了。
果然,就聽見段風雲的聲音,含着隱隱的笑意,「有什麼事就直說。」
那邊似乎有些猶豫,「樓主,司徒公子……我……」
段風雲只是溫和的笑,似乎在認真的等他的下文。沉默了半晌,雲揚忽然撲通一聲跪下,頭重重的磕了下去,「與我碎夢樓有仇的只是龍壇,樓主恨的只是邢傲,這本不關司徒公子的事。小人斗膽,還請樓主不要為難司徒公子。」
他的聲音很大,說得很快,可想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來。話音落了,卻沒有任何的回答。空氣似乎凝固了般,我可以感覺到不遠之處跪着的那人,如同被什麼緊緊勒住了脖子,呼吸越來越急促;而段風雲只是帶着笑,注視着他,彷彿在等做錯了事的小孩主動承認錯誤。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雲揚終於忍不住要抬起頭來之時,段風雲忽然悠悠的開了口,「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樓主!」
「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段風雲說完,收回了視線不再看他,雲揚只得回了禮,退了出去。
我默默的看着,同時在心裏暗暗度量。龍壇和碎夢樓,同位列黑道三大幫派:邢傲和段風雲,同為一方霸主,行事風格各有千秋。
邢傲嚴肅,和屬下說話時向來不苟言笑,他手段狠辣,作風嚴謹,在屬下心中牢牢樹立着自己威嚴、高貴、強大、高高在上的王者形象,他的屬下敬他、怕他、崇拜他。
相比起來,段風雲溫和多了,他和屬下說話的語氣就像和熟識的朋友聊天,一言一行,彷彿是看透了他人的心思,卻又不點破,看似親切卻又處處透着威嚴,他給屬下的感覺該是深不可測的才是。
其實邢傲和段風雲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們都很善於隱藏自己,邢傲隱藏了自己的智慧,段風雲隱藏了自己的想法。
——君無所見其所欲,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君無見其意,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
——去好去惡,臣乃見案;去舊去智,臣乃自備。
(註:以上出自《韓非子·王道》,第一句大意是說: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願望,否則臣子就會粉飾自己的言行;君主不要表露自己的意圖,否則臣子就會偽裝自己。第二句大意是說:君主隱去自己的喜好與厭惡,臣子就會表現出他們的本來面目;君主隱去陳見與智慧,臣子就會謹慎戒備。)
相比大多數人,兩個人俱有難得的王者之才;但若是相比歷代明王,這兩個人還各有各的缺點,很大的缺點――我想着,輕聲笑了出來。
段風雲本是戲謔的笑着望着我的,見我一笑,倒有些奇了,「你笑什麼?」
我說:「我笑你。我早聽說橫刀立馬段風雲,還以為是個心胸如何寬廣的人物,沒想到卻是如此的小肚雞腸,豈不可笑?」
我的話似乎引起他更大的興趣,「此話怎講?」
我看着他的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你本不好男色,又不是真的想要我,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和邢傲有仇,不敢直接找他報,像個小孩子一樣只會找我們這些旁人的麻煩,你這是辱我,還是辱你自己呢?」
不等他答話,我接著說:「你問邢傲會有何反應?除了如棄草芥一般丟了我,他還會有什麼反應?」
段風雲這才變了臉色,「這又是為何?」
我要的就是他這種反應!心中暗喜,我只是不動聲色的回答:「你以為邢傲是真的喜歡我嗎?他喜歡的只是他早已死去的義父!而我只是不巧和他喜歡的人長得很像罷了。我若是被你辱了,便再配不上作他心目中的那個人!天下之大,長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少了我,他還可以再找,他又何必為我一個替身傷神?」
看着段風雲的眼睛,我一字一句的說,「現在,我在邢傲心中是這天下最像水驚穹的人;但你若辱了我,我對邢傲來說便再沒了任何意義。」
段風雲顯然沒料到這些,只是他腦子轉的飛快,略一沉思便又帶上了笑,「地獄司秦廣王素以機智著稱,你說這些話還不是想要我放過你,你以為我這麼容易便會上當嗎?」
我嘆了一口氣,「信不信由你,我初到龍壇時邢傲對我的態度,你隨便問問就會知道。你大可以賭一賭,反正我的損失最多也不過是這個身子,我又不是女子,沒有什麼貞操可言,我也不會太在乎。只是你若是賭輸了,便損失了一個重要的籌碼,孰輕孰重,你自己斟酌。」
說完,我在他懷裏有些艱難的翻了身,閉上了眼睛。
「你做什麼?」
「睡覺。」
他愕然,「你這也敢睡?」
我有些無奈的睜開眼來,「大夫要我多多休息,我累了,你慢慢作決定,我先睡了。」
再次閉上了眼睛,半晌,我聽見他似乎是輕輕笑了笑,將我放了下來。
我知道我賭贏了。
一直繃著神經,這才真正鬆了下來,放心的睡了。
其實剛剛段風雲並不是真的想要我,頂多只是想看看我驚慌的樣子罷了。
我有我的驕傲,要我在他面前裝出害怕的樣子示弱,我做不來;又不好直接點了他的心思,他雖不是真的想要我,但被人看穿了心思面子上總有些過不去,尤其是他這樣地位尊貴的人,一氣之下假戲真做了也說不定。我只能先順着他,再想法為自己開脫。
剛剛繃緊了神經小心應對,我的心倒是十分的平靜;如今一放鬆下來,才覺得一陣后怕――剛剛我的言詞分明是在激他,若他不上我的當,今晚肯定無法善了了。嘴上雖說的輕鬆,我內心對這種事其實是相當恐懼的,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
疲勞在頃刻間如潮水般襲來,很快便侵吞了我的意識。
***
我是被一陣喧嘩聲吵醒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只覺得眼前的空間十分狹小,而且搖搖晃晃的。
然後我才意識到,我正在一輛行駛中的馬車上。
接着我又立刻發現,我正被某個人抱在懷裏,而這小小的空間裏,竟還點着迷魂引!
「醒了?」抱着我的人一邊笑着伸出手將最後的半截香拋出窗外毀屍滅跡,一邊像熟識已久的人般跟我打趣,「你也真能睡,折騰了這麼久都沒醒過。」
我轉轉腦袋看着這個名叫段風雲的人,翻了個白眼,「被人點了睡穴難道是我願意的?」
段風雲立刻裝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說,「我是等你睡著了才點的,你連這也知道?」
廢話,睡的是我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偏開頭不再看他。過了一會,我忍不住問:「迷魂引很便宜嗎?」
「怎麼問這個?」
「我在想,你點我穴道就可以了,何必這麼麻煩點迷魂引?」
他溫和的笑笑,「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怕點你的穴道點多了造成你血脈不通氣血不暢,你內功修為不好,自己又無法調理,萬一把你搞得行動遲緩甚至癱瘓,我豈不是還要照顧你?再說,你癱了也就算了,要是那絕世的劍舞今後都沒的看,還真是一大損失。」
說著竟嘆息起來。知他是在胡謅,我只得無奈的跟着嘆了一聲,「多謝樓主關心。」
正說著,馬車猛地搖了搖,停了下來,馬車外一片嘈雜。只見段風雲微微點了點頭,又沉默了一會,看樣子是在與人以密語傳音交談。
交談的兩人該都是絕頂的內功高手,我離段風雲如此近,竟什麼也聽不到。
又點了點頭,段風雲低下頭來,依舊是輕鬆的笑着望着我,「要出城了,高不高興?」見我不動聲色的望着他,又加上了一句,「你面子果然大,邢傲親自帶人守在城門,在挨個查人。」
我扭過頭去,沒了與他鬥嘴的心思。
我們正排着長長的隊等待出城。馬車緩緩的向前移動,可見前面的人檢查的是如何的仔細。
忘了說,我此刻身上穿的是女子的輕衣長裙,臉上很不舒服,似乎被抹了很多東西,不用看也知道我現在是副什麼樣子。
想着又忍不住轉過頭狠狠瞪了段風雲一眼,扮什麼不好,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段風雲望着我倒是很高興,見我瞪他更是笑得一臉的得意,然後突然低下頭來,在我耳邊故作輕佻的說,「大夫不是叫夫人多多休息嗎?前路漫漫,夫人還是多睡睡,有什麼事自有為夫擔著。」
說著一手摟着我,一手將我的頭按到了他的胸口。
知道他是認真的,我乖乖閉了眼睛。
耳邊傳來了的邢傲的聲音,由遠及近。我閉着眼睛,聽他一一詢問,語氣依舊冷靜而嚴肅,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段風雲輕輕的聲音在我上方響起,「思路夠清楚啊!這小子冷靜得根本不像剛剛跑了心愛之人的樣子嘛,倒比較像捕快在追蹤逃犯。」
我沒有回答。他們不懂的,邢傲,他們不懂的。
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幾聲碎碎的馬蹄聲響過,我聽見那個近在咫尺的聲音,「車上何人?」
接着便覺得四周似乎亮了很多。我閉着眼,知道車簾已被撩開。
忽然有點心慌,只不過一天未見,甫一聽見他的聲音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的思念,思念他的聲音,思念他的樣貌,思念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不行!不可以如此心軟的!
我努力圧下了自己的情緒,而段風雲正鎮靜的說:「……經商返鄉途經此處,正要前往江浙一帶。」
「什麼生意?」
「絲綢。」
「今年價格如何?」
連接着又問了幾個問題,龍壇和碎夢樓都是大幫派,生意本就眾多。邢傲問得仔細,段風雲卻也是對答如流。我暗暗又嘆了嘆,兩個人對門下的生意都十分熟悉啊。
「這是何人?」
終於問到我了,只聽段風雲不慌不忙的回答,「是賤內,前段時間染了風寒,身子虛。」
「叫她轉過頭來。」
段風雲輕輕拍了拍我,他一拍,我只覺得一股渾厚的內力一下子沖了進來。外人看不出來,我卻知道,他這是在警告我——他已運好了功,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佯裝剛剛睡醒一般,我微微動了動頭,半睜着眼睛轉過頭來,四處瞟了幾眼,終於把目光定在段風雲臉上。
「賤內是啞巴。」段風雲看準時機又開了口,然後低下頭,溫柔的沖我說,「沒事的,盈兒別怕,讓龍帝看看你。」
段風雲,你還真能掰!他的手抵在我的背上,如火燒一般熾熱,蓄勢待發。我轉過了頭,裝出奇怪的樣子對着邢傲,睜開了眼睛。
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我的心竟出奇的平靜。邢傲望着我,深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我們就這麼對望着,良久,沒有說話。
「龍帝?」
段風雲話一出口,我連忙裝出羞澀的樣子收了目光,也許收得太快了一點。邢傲仍沒有說話,只是突然出手,一下子掐住了我的手腕,又在瞬間放開來,快得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
「打擾了。」他騎在馬上,微微欠了欠首,隨即放下了車簾,甚至不等段風雲回話。沒有絲毫的停留,馬蹄聲便響起,向我們後方行了過去。
「走吧。」
馬車於是再次動了起來。
我沒有說話。剛剛邢傲掐我的手腕,其實是在試探。點穴會造成血脈不暢,高手一試便知。段風雲果然是細緻之人,連這都早已計算在內。
只是他也許永遠都想不到,邢傲這一舉動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馬車轂轆轆的向前行着,速度忽然快了起來,且越來越快。我知道,已經出城了。
直至此刻,抵在我背後的溫度,才慢慢降了下來。段風雲低了頭,似乎想同我說什麼,忽然聽見遠遠的有聲音傳來。
我的心跟着撲撲的跳了起來。
應該是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卻因為說話人無比深厚的內力猶如轟隆的雷鳴一般——
「靜顏——靜顏——靜顏啊——」
邢傲……
段風雲也愣了愣,隨即打趣般的說,「終於忍不住了,像頭生了氣的獅子在咆哮。」
「靜顏——靜顏啊——」
我沒有回答。聽着邢傲的聲音漸漸被拋在了身後,只是想到很多年前的某個深夜,那個在樹林中迷了路的孩子,害怕的縮在一棵大樹下,小聲的哭着:「師兄……師兄……」
那不是什麼生氣的獅子在咆哮,只是一頭受了傷又舔不到傷口的幼獸,在不知所措的哭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