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你……余醫師……”察覺他又想離開,葉昀清站起身子,早一步擋在他身前。這一擋,她才發現兩人身高上的差距。她的視線僅到達他的胸口,非要仰起臉,她才能見到他的臉龐。
“嗯?”摘下眼鏡,放進白袍口袋。“葉小姐還有事?”他隨性地問。
“你身為醫者,就該為患者治病的,是不?”仰起小臉,她一臉茫然。“那為什麼你不願意幫我?你怕我付不起醫藥費嗎?”事實上,目前的她確實也付不起醫藥費,但她想,只要做了手術,那麼她便能放心地去工作,屆時遇見有錢人時,她就能還他醫藥費的。
他半垂目,睇着她因迷惑而顯得更為迷濛的圓眸。“就因為身為醫者,才要有醫德,我若是連你為什麼要做這個手術的原因都不知道,就如此隨便答應你的要求,那我就不配在醫界立足,現在更沒有資格站在這裏。懂嗎?”
“原因我剛才說了。”
他輕嘆一聲,“你是說了,但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因為太不合理。沒有人會為了那樣不合理的原因,而想做結紮手術的。”
“不合理嗎?可我只是想請你縫傷口而已。”她調開目光,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因為被他看穿她蹩腳的謊言。
他雙手抱胸睇着她,片刻后,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既然只是縫傷口,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原因?你還這麼年輕……”
“年紀並不重要啊,年輕也是可以做很多事的,我連小孩都可以養活了。”她輕握拳,仰起臉直勾勾看着他。
養活小孩?她有孩子了?她不過才二十一歲,還如此年輕啊。
那麼有了孩子的人,想動結紮手術,這就說得通了。只是……他左胸沒來由地又緊了緊。
“葉……小姐,”他清清喉,壓住那微亂的心音。“結紮不是百分之百的避孕方式,它仍是有失敗的風險。假使往後想再恢復生育能力,也不一定會成功,而且還會增加子宮外孕的機率。還有,女性結紮是有後遺症的,像是月經出血增加、經期間不規則出血、性生活問題、情緒不穩、憂鬱、腹痛、背痛……等等,都是常見的癥狀。”
“這……我知道。”李大哥有提過了。聽起來雖然有些可怕,但為了生活,她不得不這麼做啊。
“所以,我會建議你選擇其它的避孕方式,如保險套。我知道很多男人不喜愛使用它,因為做起來不大真實,如果你是擔心這種問題,倒可以考慮讓男人來結紮。”他一字一句清楚說著,讓她明了。
保……保險套?他如此坦白的解釋,又教她芳頰泛紅。
她忙移開視線,盯着他的白袍,就是不敢再正視他。
怎麼說她總是個女孩子,站在這裏聽一個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子與她討論性行為已經很困窘了,現在連保險套也拿出來談,那感覺真是怪異到極點。
見她未置一詞、雙腮泛紅,他興味盎然地瞅着她。
都有了孩子的人了,還這麼容易就臉紅?莫名地,他竟羨慕起那個能讓她為他孕育孩子的男人。
“余醫師,我真的沒有什麼男人,所以這手術我動就好。”
他挑眉,淡淡應道:“那等你有了男人時,再動這手術就好,不必急在這一時。”他想,也許她是個未婚媽媽,也或許離了婚,她想動這樣的手術,大概是在等下一個男人出現吧?
“但是我急啊!”她怕他再度拒絕她,有些慌亂了。
“嗯?”
“我急着動這手術。”她抬眼,懇切地望着他。
“你只是要結紮,並不是患了什麼重病,為什麼急着動這手術?”他微眯黑眸,感覺她似有什麼未坦白。
“我……”這男人眯眼時,很陰柔,還有種不容忽視的霸氣,他絕對不像李大哥那樣好說話、好瞞騙。
“嗯?”他的目光沉沉,帶着深究,雙手環胸靜待她的下文。瞧她略顯慌亂的模樣,一定有什麼事。
眨動眼睫,她斂下雙眸,秀眉微擰,似在做什麼難以抉擇的決定。
須臾,她重新抬眸,眼裏有着堅定。“如果我把我真正的目的說出來,你是不是就能答應我?”若不是需要一副完美的身子,肚皮不能留下疤痕,她讓李大哥處理就好,又何必來找他呢!
他瞅她一眼,旋過身子,雙手負於後,視線落在窗外。“你……說說看。”
說說看?這意思就是說,他不一定答應了?
“你先答應,我再說。”她天真地與他談起條件。
他面容平靜無波,只是看着窗外,雙方頓時陷入沉默。半晌后,他才輕緩掀唇,語音幽沉地說:“你不說也沒關係,那麼就恕我無法答應了。很抱歉。”
見他又要走,她咬咬唇后,再度奔到他眼前,攔住他。
距離沒抓好,她離他極近,近到她都能聞到方才他走進診間時,那因為行進而帶起的淡淡香味。這味道很清淡舒爽,她偷嗅了幾口后,盯着他白袍里那件淺灰色襯衫的衣扣。
“葉小姐,你擋着我也沒用,如果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理由是什麼,我是不會答應的。動手術不是遊戲,你明白嗎?”他斂下眉目,視線正好對上了她那如蝶兒因受驚嚇而亂振翅的羽睫……她在緊張?
“我……我應徵了一個工作,工作內容是陪男人看電影。老闆娘說……說現在的客人很會挑小姐,所以都會要求要先看過‘貨色’后,才決定由哪位小姐作陪。”她雖未抬眼,但她感覺他似乎在瞪她,弄得她只能繼續盯着他的衣扣。“老闆娘還說,這種工作要穿得很辣,露露腿、露露肚皮、露露肩……所以我的肚皮不能有疤啊,那樣客人不會挑我的。”
他聞言,未動聲色,但胸膛有了明顯的起伏,像是在隱忍什麼情緒。
見他不動也不應聲,她閉閉眼后,抬首張眸看着他。“這就是我來請你幫我的理由。李大哥他的技術沒有你好,會留下疤痕,所以才介紹我來找你。”她咬咬唇后,央求道:“余醫師,你幫幫我吧!”
他睇着她,瞧了彷彿一世紀那麼久之後,才寒聲道:“不幫。”
“為、為什麼?”盯着他那原是微勾的唇角,突地抿成一直線……他在生氣嗎?
“你在想什麼?”陡地,他抓住她手臂,眉心緊鎖。“你不會天真到以為那種行業真的就只是陪男人看電影而已吧?”
“你你你……我……我……所以我才要結紮以防萬一啊。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會慘到懷孕。”她試圖掙脫他,卻發現他看來斯文歸斯文,力氣倒是不小,她根本動不了。
他怔了怔,總算弄懂她年紀輕輕又未婚就想結紮的原因了。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不愛惜自己嗎?
他知曉很多女學生為了賺取金錢,甘願下海,而還在就學的她們會如此需要金錢,都只是為了名牌。名睥服飾、名牌包包、名牌保養品……只要有名牌,沒了清白也沒關係。
但……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因為想從事這種行業,而要求結紮的情況。
她到底在想什麼?犯得着為了一點錢就毀了自己的後半生嗎?女人一旦結了扎,除了身體會有後遺症外,哪日她想結婚時,誰會要她這種不能生育的!
她看起來如此單純天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思想?
“對不起。”瞧見她秀眉輕擰,察覺自己的力道似乎過了頭,他忙鬆手,低嘆一聲后,輕問:“你為什麼要去從事那樣的工作?”
“因為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而那樣的工作,待遇還不錯。”眼前這醫師看似溫和,但從方才他的反應來看,她覺得再隱瞞他,他大概真會被她惹惱的。
“你……很缺錢?”
“是。”
“缺多少?”
“……很多。”
“多到需要去做那種工作?”他聲音微揚。
“嗯。”
“不考慮找親朋好友商量,請他們幫幫忙嗎?”再怎麼缺錢,也還有其它方法可解決,犯得着賠上身子嗎?
“我沒什麼親戚,朋友都還在念書,沒有能力幫我。”
他沉吟了會兒,開口時,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詫異。“我交你這個朋友。”
“咦?”澄若水的眼眸輕眨着。
“你缺多少錢?我借你。”
“你……”這瞬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余醫師,謝謝你,但我不能用你的錢。”
“因為我們今日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好意思?”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嗯,如你所說。”
“我不介意。你會還的,不是嗎?”
是,倘若她有錢了,她會還。但是,她缺的數目金額龐大,尤其是那高得嚇人的利息,她怕是賺一輩子都還不起啊。
“余醫師,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因為……”
忽地,電話的分機響起,她看見他走到桌旁,按了擴音鍵。“什麼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
“余醫師……”那端響起的是陳郁秀略微慌亂的聲音。“白莎莉小姐來找你,我攔不住她,她已經跑上去了。”上回就是這位白小姐,害她被餘澤亞冷眼相待一個月,現在又遇上,她當然再緊張不過了。
“我知道了。”掛了電話,餘澤亞冷着臉,走回葉昀清眼前。“葉小姐,我剛才說的……莎莉,你怎麼又來了?”
高跟鞋的聲音,伴着嬌軟的嗓音出現在門口。“嗨,澤亞,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人家剛回來,就先來找你呢!”白莎莉走入,那從容的態度好似在進出自己家裏。
她是某航空公司的空姐,一次因緣際會認識了餘澤亞后便緊追不放,她從不覺女追男有什麼不好或不對。總之,她看上了餘澤亞,勢必要得到他,無論他如何拒絕,她就是纏定他了。
“我有客人在,你請回吧。”餘澤亞淡漠開口。
對於這類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他一向不感興趣。麻煩!
“什麼客人呀?比我重要嗎?”白莎莉側首,看了眼葉昀清。
哼哼,美是美啦,不過看來太青澀,比不上她的成熟。像澤亞這麼穩重的男人,應該是愛她這種熟女才對。
餘澤亞瞧她打量着葉昀清,腦海中猛地竄過一個念頭。他看了葉昀清一眼后,大掌探往她的方向,一個使力,把她捲入懷中,並隨即在她耳旁輕道:“幫我個忙。”
抬首,他看着白莎莉,笑道:“既然你來了,那乾脆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跟你介紹一下。”他偏過頭,睇着葉昀清,深情繾綣。“這是我女朋友,葉昀清。”
還在狐疑自己為何被他擁在懷裏,又想開口問他需要她幫什麼忙時,她登時已全部明白。原來他想利用她,好刺激眼前這看來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嗎?
她想起自己有求於他,於是勉強僵硬地對着白莎莉笑了笑,“你好。”這次她先幫了他,那麼他就會答應她了吧?
孰料,人家大美人不理會她,淡瞥她一眼后,用着軟嫩的嗓音繼續ㄋㄞ道:“澤亞,你別騙我了,你以為隨隨便便找個女孩充當你女朋友,我就會相信嗎?我承認她長相是不錯啦,可是她看來這麼青澀,不合你的胃口吧?”
男人笑了笑,反問:“莎莉,你知道我喜歡哪種女人嗎?”他幽黑的眸中閃過異輝,似在打算着什麼。“我只喜歡我懷裏這個青澀的小女人。”
不待白莎莉反應,他低首,一雙深目緊緊凝注葉昀清的臉,旋即低嗓滑過她耳際,用着只有他倆才聽得見的聲音,輕道:“失禮了。”
然後,他,吻上了葉昀清。
才想開口詢問他那句“失禮了”是怎麼一回事時,她的唇已被吻住。
她怔了怔,發覺他正在吻她時,瞠大眼眸看着眼前那放大的俊顏。此刻,他密長的睫毛也揚起,他幽深的瞳眸對上她的。
“失禮了”是在對她抱歉他現在正在做的事嗎?
才要張口詢問,芳腔瞬間被佔據。他溫熱的舌頭像小蛇,滑溜地鑽進她口中,惹得她的雙目瞠得更大。
他在她清澈的瞳底瞧見驚愕,那略憨的模樣讓他喉間滾出低笑聲,跟着大掌伸至她腦後,將她更壓向自己,唇舌又再度纏住她的。
一旁的白莎莉見狀,又氣又意外,本還以為他看不上那種看來清純如學生的女孩,怎麼知道他竟然就在她眼前上演這種擁吻戲碼。
她跺跺腳,氣惱道:“餘澤亞,你好過分!不過我不會這樣就放手的。”話音伴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消失在診間。
那咯登咯登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后,葉昀清才從驚詫中回神。
她眨眨眼睫,想確定那在她口中逗着她小舌,引起她一陣熱麻感的,是眼前這張男性面龐。她伸掌抵在他胸口,用力一推,逃開了他的氣息。
“你……”她舔舔唇,再次確定這男人對她做了什麼事後,小手捂住嘴,轉身就跑。
那定在原地的男人,這才發覺白莎莉不知何時已離開了。
本只是想用這種方法讓白莎莉死心,怎知對於葉昀清那個原只打算淺啄的吻,他竟失控地索求更多!
但坦白說,他……真喜歡她的味道。
早上七點整,鬧鐘鈴鈴作響,床上的人兒抓起鬧鐘,一看時間已是七點,忙着擺回那像是會咬人的鬧鐘后,急忙下床,腳步略急促地走進隔壁房。
“昀希,起床了。”葉昀清走到小床前,輕拍床上那因趴睡而翹起的小小圓屁股。
“要快點喔,再不快點姊姊上班會遲到。”搖搖小小圓屁股,見圓屁股的小主人蠕動着胖身軀后,她才走回自己房裏。
她邊走邊隨手從梳妝枱上拿了一個發東,隨意將長發束起后,光着腳走進浴室。經過短短的五分鐘,她已簡單梳洗完畢。
走出浴室,取來一個背包,放進兩件三角底褲、一件平口褲、一件超短貼身熱褲,換下身上的睡衣,套上牛仔長褲與棉質合身上衣后,拎着背包又走進隔壁房裏。
見床上的小人兒還在蠕動、掙扎着,葉昀清走上前,搖着小人兒的小身子。“昀希,不能再睡了,快起床。”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小人兒抱起走進浴室,匆忙替小人兒刷牙洗臉后,又將她抱出來為她換衣。
“可以不要去幼稚園嗎?”葉昀希揉揉眼,站着任由姊姊為她換衣,胖胖臉有着期待。
“為什麼不去?”把洋裝拉鏈往上拉,葉昀清撥撥妹妹的髮絲,開始為她扎小辮子。
“小朋友不喜歡我,都笑我沒有爸爸和媽媽。”葉昀希說得不痛不癢,但藏不住情緒的小臉早露出受傷的神情。
那扎着辮子的雙手頓了頓,放下梳子后,葉昀清轉過妹妹的身子。“我媽媽就是你媽媽啊,你可以跟你同學介紹那就是你媽媽。”
小腦袋瓜搖了搖,癟着嘴說:“之前阿姨去幼稚園接我的時候,被其他小朋友看到了,他們都笑說阿姨好老,應該是我阿嬤才對。”大班的年紀,說起話來卻成熟得緊。
“昀希,姊姊告訴你,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利,但我們可以選擇聽與不聽。你可以不理會的,懂嗎?”把小身子轉回去,葉昀清繼續編織着髮辮。
但隨即一想,昀希才幾歲,要求她不要理會別人的閑言閑語,似乎太勉強了,她不過是個孩子呀!
取來一個小花圖樣的發束套上髮辮,葉昀清接著說:“不然以後在外面,你把我當媽媽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別人會笑你。”辮子紮好,拉整裙擺,大功告成。她的妹妹可愛得像小公主。
母親五十歲了,昀希才七歲,加上病後的母親看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也難怪會被誤認成是昀希的阿嬤。
“姊姊,你會生氣嗎?”圓圓大眼像小鹿般地瞅着葉昀清。
她知道姊姊和阿姨對她很好,她應該要乖乖去上幼稚園,可是小朋友喜歡笑她,還常常拉她頭髮,她覺得很討厭又很難過,所以她不喜歡去幼稚園。
葉昀清睇着眼前這敏感得不像七歲孩子的妹妹,一陣心疼后,揉揉那張小圓臉,笑說:“我不會生氣,只要你乖乖去上課,就算你想在外面叫我一聲阿嬤也沒關係。”
“那……阿姨呢?阿姨如果知道我怕人家笑我她長得像我阿嬤,她會生氣嗎?”
“不會,她如果那麼容易生氣,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裏啦。”昀希是父親在外面與情婦所生的孩子,如果母親真那麼沒肚量,又怎會接受昀希。
她又捏捏昀希的小胖臉后,不意瞥見床頭柜上的鬧鐘,她“啊”一聲后,拉着昀希的手,走出房間。
“糟糕,真的會遲到的,我還沒弄早餐。”她走到廚房時,見到餐桌上已擺好盛在小碗待涼的清粥和幾碟小菜。
她定定望着那坐在餐桌後面,帶着一臉笑意的母親。“媽,我不是說我來弄就好?你應該多休息的。”讓昀希落坐,夾了幾樣小菜,她開始喂昀希。
“你別老是把我當病人看,在床上躺久了,也很不舒服。我今天精神很好,弄一頓早餐又不困難。倒是你啊,晚上有小夜班,現在連白天也要工作,你身子受得了嗎?”曾桂枝喝了口粥,擔憂地看着女兒。
“媽,你放心,雖然是兩份工作,但都很輕鬆,沒問題的!”自己連忙吃了一口菜,又餵了昀希一口粥。
“那你白天是做什麼工作啊?都沒聽你提。”看着對面那一大一小拚命吞粥的模樣,曾桂枝嘆了一口氣。要不是自己患了這種病,女兒也不必這麼辛苦,連大學都沒辦法畢業。
“啊?”沒料到母親會這麼問,她抿抿唇后,笑道:“書局,我現在白天在書局上班,工作環境還不錯,你不要擔心。”急忙吃完手中那碗粥后,再度轉身喂着昀希,還不忘催促幾聲。
見母親張口,似要繼續探問,她連忙拉起昀希,再抓起兩人的背包后,抱起昀希往大門移動。“媽,我上班要來不及了,我們先走了。等等邱媽媽會過來陪你,你想出門的話,一定要讓她陪着,不要自己一個人出去。拜拜!”不等母親回應,兩姊妹已迅速離開家門。
阿滋海默症。半年多以前,母親因有記憶力減退現象,又曾走失過一次,被醫生診斷出患了這種病。自那時起,她就決定不繼續念書,於是三個月前,大二課程一結束后,她便擔起了家計。
她晚上在便利超商工作,時段是下午四點到夜裏十二點的小夜班,而白天在家裏照顧母親,但她發現這樣的薪水僅夠負擔昀希的學費和家裏的基本開銷,沒辦法償還父親欠下的債務。幾次被討債公司威脅后,她才決定白天也找一份正職。
她有心,但現實的社會容不下她這種連大學都沒畢業又無正式工作經驗的人,在始終找不到工作情況下的她,不經意在報紙求職欄上的一小角,看到酒店征小姐的訊息。
這則徵人廣告讓她想起,或許她可以“那麼做”……
她要背負的債務,全是父親惹出來的。
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身邊的錢全被那女人拿走,和母親離婚之前,還偷偷用了母親當人頭,向銀行和地下錢莊借款。離婚後,他娶了外面那女人,生了昀希,怎知那女人有毒癮還販毒,最後被送進牢裏。
父親為了那女人欠了一屁股債后,把昀希丟給母親,就不知逃到哪去了。
也因為如此,她對男人不大有好感,所以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她全都婉拒,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愛錯人,會落得和母親一樣的下場。
她知道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花心的,喜愛出入聲包場所,砸錢買歡樂。如果她能進酒店上班,她便能尋找有錢的對象,接着再用女性天生的魅力誘惑對方,讓那些男人捧着錢給她。
再高明一點,也許還能找個順眼的,要對方包養她,那麼她便能予取子求。很快地,她定能償還那一堆債務,還能讓母親及昀希過好一點的生活。
她知道她這樣的想法不對,但為了還清那些債務、為了不用再擔心被地下錢莊的人找麻煩,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錢。
正當她還在考慮是不是真要走到到酒店上班這一步時,她又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則征辣妹陪看電影的廣告。
辣妹陪看電影好像比酒店單純一些,而且會上酒店消費的,大概都是很懂得“玩樂”的男人,相較之下,會找辣妹陪看電影的,“玩樂”經驗可能不是那麼足夠,或許會比較好騙……她是這麼想的。
於是,幾番思量下,她決定先去應徵陪看電影的工作。
她年輕、身材好,又是清秀佳人一個,老闆娘閱人無數,看準了她的“錢途”無限,一口答應讓她隨時可上班。
她年輕歸年輕,卻也不至於無知,她知曉這樣的工作表面上看似沒什麼,但其實很有可能在不小心間就失去了自己的清白。
說她傳統倒也不是,只是她不願意把清白隨便就毀在”個不認識的男人手上;就算非得走到那一步時,也要等找到她看得順眼而對方也有意砸錢收她當情婦的這種男人時,她再考慮這種事。
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做好安全措施,而她自認為的安全措施──
多穿幾件底褲,再加上平口褲、熱褲……她相信多穿幾層,就有多一些的保障。萬一,要是真的萬一發生了她不希望發生的事,那麼她也得先做好避免懷孕的防護工作。
她知道那些尋歡的男人都會使用保險套,但她更知道保險套避孕並非百分之百,她不想賭,所以自己得先做好最安全、最無風險的保護工作才是。
她不想和男人有過深的牽扯,即使成為情婦,她也不要有對方的孩子,因為那會沒完沒了的。
想到這事,她腦中浮現一張男性面龐……
那日她因為他的吻,簡直可說是落荒而逃,正經事都沒商量出個結果就離開他的診所。現在,她根本不敢再回去找他,就因為那個吻……
她知道他只是想逼走當時也在場的那個女人,不是故意欺負她,可是他炙熱的吻、清爽的男性氣息,竟讓那時的她有些微的慌亂。
那種慌不是真的慌,而是一種她沒體驗過的情緒,所以她才不安着。
本來她想乾脆就讓李俊傑縫傷口就好,豈料,當她再度找上他時,他卻告訴她,餘澤亞若不和他一起為她動這手術,他也不幫她動刀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但她想,既然連認識的李俊傑都改變主意不幫她了,那就算找上其他醫師,人家也不會答應為她動這手術吧。
於是,她打消了結紮的念頭,決定自己小心一點便是。
就在思緒翻轉間,她已把昀希送到幼稚園,自己也到了工作的地方。
這是一棟位於鬧區的綜合大樓,地下二樓是停車場、地下一樓是美食街。接着往上有電影院、服飾店、鞋店、書局、唱片行……等,還有民歌餐廳和異國料理、KTV和網咖、電玩遊戲場,而七樓和八樓是老闆娘的地盤。
她和其他的年輕美眉,早上得先到七樓這裏化妝、換上老闆娘準備的衣物,將自己打扮得很出色后,坐在休息室里等着客人“看貨”。
至於八樓,她沒上去看過,聽說若是有美眉願意從事更進一步的“交易”,那麼老闆娘就是安排八樓進行“交易”。她還沒打算要走到那一步,所以她不曾踏入那個地方。
她已經做了一個星期,感覺尚可,沒有遇上讓她無法處理的情況。
淡妝后的她,原就清麗的面容變得更驚為天人:加上那合身白襯衫和短到不能再短的深色百褶裙,儼然一副清純女學生的模樣,深得男人喜愛。
她被“點貨”的頻率很高,她也算不清這一星期來總共陪了幾個男人看電影,她只知道她的姿色一個鐘點是六佰元,事後七三拆帳,她一小時可以賺進四百二十元。
一天下來,兩仟元以上的收入並不困難,這樣的工作不挑她的學歷,又比一般行業好賺。
即便知道好賺,即便目前一切尚順遂,但她仍是不敢掉以輕心,仍舊做好她自認為的安全措施──
多穿幾條小褲褲准沒錯,聽說男人會懶得動手。電視上一些防治性侵害的討論節目裏,不都說穿褲子的女人比較不容易被侵害嗎?所以,她堅信多穿幾條褲子,一定可以讓自己平安的。
“美眉啊,客人上門啦,快出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朝着昏暗的走廊喊着。然後,就見幾十名穿着清涼火辣的年輕女孩從小房間裏走出,接着在小廳里排成一列。
當然,葉昀清也在這群女孩當中。
站定后,她側首,看着自己的身後。
她微擰秀眉,伸手到臀后,習慣性地拉拉那件短到也許不要穿還比較乾脆的短百褶裙。沒有辦法,後面涼涼的,能把裙擺往下拉一點是一點。
“就……就她吧!”突然有個略顫抖的男聲落在耳畔,她回首,龐大的身影擋在她身前。
那是個看來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眼睛細小、相貌很普通,額上還冒着汗,感覺是個老實人。看他的表情和那抖着的說話語氣,她猜測這男人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也許家裏有老婆,怕東窗事發,所以才會如此緊張吧。
她在心底笑了笑。
男人啊,就算再怎麼老實也是擋不了外在的誘惑,她從自己那不負責任的父親身上,早就見識過了。
“哈哈,你眼光真好,我們這個美眉啊,還是大學生,才來上班一個星期而已,還很嫩呢,你不要欺負她啊!呵呵呵……”老闆娘一面欣喜收錢,一面不忘捧一捧自家的美眉和丟幾句場面話。
男人靦腆搔搔頭,盯着葉昀清那青春美好的身材。
老闆娘見狀,趕忙把葉昀清的手交到男人手裏,還擠了擠眼,暗示她要好好做,別惱了客人。
堆起毫無意義的笑容,葉昀清勾着男人的手,開始了她今日的第一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