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二爺及夫人半跪在莫太夫人榻前求着,莫太夫人依舊不為所動,只是幽幽地看着庶出的莫家子弟,向來堅強的意志強撐着逐漸渙散的神緒。
沒見着孫兒、孫媳婦,交代完後事,她絕不會甘心合眼!
問不出話,莫二爺氣急得想掰老人家的嘴,莫二夫人惱怒地拉開丈夫的手,低聲啐道:「要死了!小些力,弄死她,咱們連個子兒都撈不到!」
「反正都快死了,也不差這一刻或下一刻!」莫二爺急得直跳腳。「如果讓那臭小子回來,咱們才是真真正正連個子兒都撈不到!」
莫二夫人撇了撇嘴,思索了半晌,才開口道:「總之,她現在不能死就對了。」
話才落下,莫二夫人被莫太夫人的眼神瞪得心底發毛。
強抑下心中恐懼,她語氣討好地道:「大娘,您可不能這麼偏心哪,您想,我和老二好不容易才生了得琛,您別看他才五歲,他同樣是莫家的孫子,和阿驍小時候一模一樣,聰明得不得了,將來他定是能和阿驍一起扛起家業……」
莫太夫人感覺自己的神智一點一滴脫離肉身,此時哪聽得到她說什麼?只是執拗地堅持着。
見莫太夫人沒半點反應,莫二夫人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放心接著說:「要不這樣好了,您啊先和我們說金鑰放在哪兒,阿驍也不知趕不趕得及回來,您就先交代遺言,若真趕不及,至少讓我和老二可以把話轉給阿驍啊!」
莫太夫人依舊靜默不語,莫二爺在一旁瞧得火了,忍不住嚷嚷:「大娘啊!您都要去了,還強成這樣,不累嗎?!」
好話歹話全說盡了,莫太夫人不說,沒人拿她有辦法。
夫妻倆頹喪地跌坐在床榻邊,不知情的人瞧了還以為兩人是失親打擊過大而傷心。
時刻靜靜流逝,莫太夫人的氣息漸漸微弱。
「太奶奶!」
突然,一聲急切悲痛的哀喚打破屋裏的沉窒。
莫太夫人因為那聲呼喚,眸光黯然的眼眸倏地綻亮。
「驍、驍兒……」她一雙手顫巍巍地抬起,想握住孫兒的手,確定一切不是出自幻覺。
用力握住她的手,莫封驍壓抑着內心的悲痛,咽聲開口。「太奶奶,驍兒回來了!」
費儘力氣,莫太夫人氣若遊絲地擠出一句話。「沁、沁兒……」
雙手急切地覆在莫封驍的手上,喬沁禾咽聲道:「太奶奶,沁兒在這裏。」
一見着兩人,莫太夫人眼中蓄滿了喜悅的眼淚。
「太奶奶,不哭,您會好起來的。」顧不得淋了一身雨的狼狽,喬沁禾替她抹掉淚,柔聲安撫。
「驍兒……太奶奶想、想……看你們成親……」
聽見那似乎會隨風遠去的虛弱聲嗓,莫封驍的眼眶發燙,淚也不聽使喚地落下。
自從爹娘死後,太奶奶是他唯一的親人,如今連這唯一的親人也走到了這一步。
在這最後一刻,老人家掛心的依舊是他的事。
心重重一擰,他痛着。「好,我會成親,會娶沁兒……」
「真、真的?沒誆太奶奶……」
「對,沒誆太奶奶。」
莫太夫人微微揚唇。「沁兒……太奶、奶奶……太奶奶……沒、誆你……只是……對不住……」
喬沁禾猛搖頭,眼淚悲痛地落下。「沁兒絕不辜負您的期望……」這是她與莫太夫人的約定。
「好……好……」顫顫抽出被兩人覆住的手,她將喬沁禾的手交付在孫兒手上。「願你們……百、百年、好合……」
話未盡,莫太夫人終於了了心愿,臉上露出心無掛懷的淡笑,撒手與世長辭。
【第四章】
古禮習俗中,欲嫁娶之男女若有一方遇喪,如不在百日內成親,就必須等到三年的服喪期滿。
為圓莫太夫人的遺願,兩家決定在百日內辦完親事。
莫封驍雖然長年留在「一氣門」不問事,仍是莫家的長孫,大喜之日的應酬自然少不了。
但因為原本該辦得熱熱鬧鬧的喜事一切從簡,宴請的賓客更是精簡,最後僅請雙方親人入宴。
喬沁禾看來是舉止合宜、氣質出眾的良家閨女,事實上,除了莫太夫人為她授課時能讓她乖乖坐上幾個時辰,泰半的時間,她幾乎是靜不下的。
一切從簡的喜事,也是順了小夫妻兩人的意。
此時的喜房裏,龍鳳花燭流光四溢,映得房裏一片喜氣紅光。
喬沁禾坐在榻上,回想着今日的一切,整個人還有些恍惚。
在新郎入喜房前,隨嫁丫頭彩荷乘機在主子身邊耳語。「小姐,今夜該做什麼您記住了嗎?」
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該做的事很多,她這個隨嫁丫頭有必要提醒「過分隨興」的主子記得該做的事。
拉回浮動的心思,喬沁禾紅着臉嚅了聲。「記、記住了。」
出嫁前,奶娘同她說了好多關於閨房裏的事,喜娘則告訴她進洞房后得遵循的舊俗舊例,想起那些繁瑣的繁文縟節,她頭昏重、下腹隱痛,恨不得馬上上榻休息。
話才落,因為太久沒開口,她喉頭乾澀得連話都說不順,便起身想倒杯水。
「小姐,這點小事讓奴婢來,您坐好、坐好,別動!」彩荷邊驚嚷邊為主子倒水。
喬沁禾哀嘆了口氣,乖乖地讓丫頭伺服她喝茶。
可她才喝了一口,門外的窸窣聲讓彩荷心一跳,連忙取走主子嘴邊的水。「姑爺進房了,奴婢得下去了。」
「啊,讓我先喝完水啊!」她輕擰眉,沒料着這性急的丫頭居然就這麼丟下主子不管。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再起身時,耳底倏地落入倒茶的聲音。
她揚了揚唇,遂道:「好彩荷,你雖是抽中籤王才能陪我嫁過來,但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便會多疼你,知道嗎?」
說完,喬沁禾忍不住格格笑,要是以往四大丫鬟在身邊伺候時,聽她說這句話,一致反應是哀號出聲。
只是這會兒倒稀奇,彩荷沒答腔,杯子卻送進紅帕頭蓋下,來到她眼前。
她歡喜地準備接過,卻赫然發現那執杯的手……似乎不像姑娘家的?
戴着沉重鳳冠的螓首疑惑地往前探了探,只見一雙簇新的墨色大靴落入眸底,她一愕,直覺要掀開紅帕頭看仔細。
喜紅帕布才翻起一些,一道彷佛帶着笑的沉嗓連同壓制她的手勁落下。
「新娘子不能自個兒掀頭蓋。」
他的新娘子果然人前人後不同樣,跟丫頭說「威脅」的話倒也算了,下一瞬,居然連喜帕都想掀了。
聽到那聲音,喬沁禾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亂跳着。
他……來了?
來不及抑下過分怦動的心,遮住視線的紅帕被他用喜秤掀起,迎向他垂眸凝視的神情,喬沁禾不自在地垂下臉,不敢看他。
想來天底下就莫封驍可以制住她的「本性」,一見着他,她竟像個內向易羞的小姑娘,彆扭極了。
莫封驍一雙眼剋制不住地落在她羞怯的玉顏上。
明晃晃的燭火勾勒出她小巧精緻的臉容,長長的墨睫半覆,在塋白的臉蛋落下暗影,粉顏泛着赧澤,與淡金燭光交織,將她照映得格外嬌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