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話說朱寶寶原本鼓着腮幫子一路怒沖回房,只是才走進自個兒院落里,她的怒氣便已先消去了泰半——

她的“爹”正趴在房門前,一見到她便猛吐舌頭,猛搖尾巴,還精神奕奕地汪汪叫了好幾聲。

而屋內炕火燒得正暖,屏風之後一整桶冒着熱氣的桶水正等待着她。

炕桌上擱着一杯她最愛的白毫烏龍,她呼嚕呼嚕地大口喝完,整個人亦順勢地倒在暖炕上。

一股玫瑰胭脂香氣開始飄進鼻子,她半起身,拿起桌上一盒黃花梨木盒,裏頭果然擱着大哥為她特製之玫瑰胭脂綿。

此一玫瑰胭脂綿,是採集清晨初綻之玫瑰蓓蕾,將之舂碎成漿,濾出芬芳汁液后,再以絲絮浸入其間六天六夜,才能製作而成的珍品。

她不好胭脂,卻貪愛那股讓人想一口咽下之沁香味。於是,大哥每年都讓人替她制了這胭脂綿。

寶茶莊的茶園栽植處有一處是為植花之處,所種花朵有九成是為了摻入茶葉制茶。唯獨那一成之玫瑰花區,卻是大哥對她的心意。

朱寶寶深吸了一口玫瑰香氣,滾下大炕,卸下衣裳,沉入了屏風後頭灑着茶葉香芽的浴盆里。

她臉頰枕在盆邊,望着屏風上頭,大哥所題用來自警之詩句——

世人結交需黃金

黃金不多交不深

大哥這些年來汲汲營營於茶業,早在成為一方之霸前,就看透世間冷暖了。

而她與大哥這一路相依為命地走來,比誰都清楚大哥對於返回赫連本家揚眉吐氣一事有多執着。

大哥的娘親原為採茶之孤女。某日,茶園老爺視察茶園,看上了美貌孤女,強行帶回府欺凌。幾夜之後,給了些銀兩,便逐之出府。不料採茶女卻懷了身孕,只好將她接回府內。

大哥出身卑微,自小受盡其他兄長欺凌,然其聰明才智卻總是屢獲讀書師傅及家族大老之稱讚,卻也因此種下他人嫉妒之根。

大哥十五歲那年,父親病逝。十八歲那年,被其他兄長誣衊侵貪公款,毒打一頓之後,便將他逐出家門。是幾名長輩心軟,偷塞了些銀兩在他的包袱里,大哥因此才有法子在後來路程里,買下了當時同樣被逐出家門的她。

經過這些年,大哥功成名就了,而他娘卻仍然待在赫連老家,這又是大哥心裏不能放下的另一個牽挂哪。

大哥所有的心情,她全都知情。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娶紀舒眉?

好吧,也許她是明白的。畢竟,紀老爺對大哥確實恩重如山,但是那個女人哪裏匹配得上大哥呢?

可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真正匹配得上大哥呢?

朱寶寶煩惱地把臉埋入熱水裏,發出咕嚕嚕的水泡聲。

“寶姑娘。”門外響起敲門聲。

“她死了。”朱寶寶抬起頭,半眯着眼,根本不想移動半分。

“赫連爺交代寶姑娘沐浴后,便到大廳同大夥一同用膳。”丫鬟又說。

“我不去。”才不見那個紀姑娘。

“赫連爺還幫姑娘準備了春筍蒸籠、櫻桃盅呢!”

朱寶寶一想到糖酪櫻桃那甜中帶酸之滋味,牙齒先酸了一半,唾液也不禁隨之分泌而出。她愛極櫻桃,偏偏每回春季下山時,櫻桃通常未完全成熟,因此大哥便要人將櫻桃腌制在糖酪里,好供她取食。

“告訴大哥,我一會兒就過去。”朱寶寶說道。

朱寶寶起身,拭凈身子,一身潔凈清香肌膚自然不願再穿上舊衣裳。

可床榻上只擺了一套大哥方才為她準備之嫩綠色衣裳。

她拎起那套鑲着毛裘的衣裳,柳眉打了十八個結。她胡亂套上一番,壓根兒沒往銅鏡里看上一眼,便逕自推開了門。

“喝——幹啥站在這裏嚇人?!”朱寶寶往後倒退三大步,小手猛拍着胸口。

“奴婢名叫馬苓,是赫連爺要奴婢進來幫寶姑娘梳發的。”名叫馬苓的丫鬟連忙福身賠不是。

“不要。”朱寶寶繞過她就要往外走。

“赫連爺說這梳妝枱上那隻發篦,上頭有赫連茶業家徽,他希望您戴着。”丫鬟一急,張開雙臂一攔。

“不戴。”朱寶寶左鑽右溜地,偏偏這丫鬟身手竟也俐落,硬是擋住了她好幾回。

“你這丫鬟好大的膽子……”朱寶寶故意板起臉,橫眉豎目地想學昨日瞧見的紀姑娘發怒模樣,偏偏肩才一聳,她自個兒就格地一聲笑了出來。“唉唷……我怎麼都凶不了人啊!”

“又頑皮了?”

忽而,一雙大掌扣住朱寶寶雙肩,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攬。

“大哥怎麼有空來寶寶這裏啊?應當到紀姑娘那裏探望她身子才是。”朱寶寶冷哼一聲,故意別開臉不瞧大哥。

原該是醋意濃濃的話,因為她鼓起腮幫子,又圓瞠着一對明目的模樣,倒是顯得挺逗人。

“她有病無病,你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不能說破。”赫連長風淺淺一笑,攬過她肩膀又往屋子裏走,淡淡地喚着丫鬟。“還不過來幫姑娘梳發。”

朱寶寶連拒絕的話都還沒開口,便被大哥拉到了梳妝鏡前坐下。

她才坐定,便迫不及待回頭要對大哥說話。“你心知肚明她不好,還由着人胡來。那紀姑娘也許對你很好,可她對丫鬟們不好,不是個真好人。”

“坐好,閉嘴。”赫連長風劍眉一低,冷聲命令道。

朱寶寶一瞧大哥眸子微眯,便曉得自己失言了。

大哥不愛人在背後評人長短的,她平日也不是愛管別人是非之人,可是這紀姑娘關繫着大哥終身之事啊……

朱寶寶揉揉鼻尖,拚了命地將滿腔想說的話全都往心裏壓。

“閉目呼吸。”赫連長風命令道。

朱寶寶乖乖依言而行。

馬苓手巧,不一會兒功夫便梳好了前邊髮髻,露出朱寶寶一張凈麗絕色小臉。

而朱寶寶一靜下心,腦袋一放空,呼吸便隨之緩慢、緩慢……小臉忽而咚地一聲垂了下去。

“啊——”馬苓手上一綹髮絲瞬間滑開。

赫連長風站到朱寶寶身邊,大掌捧起她小臉,低聲對丫鬟命令道:“繼續做你的事。”

“是。”馬苓說道,加快動作。

赫連長風看着他掬在手掌間雪艷小臉,只見小傢伙兀自睡得深沉,菱紅小嘴還微微上揚着,顯然又是一場好夢了。

她怎能永遠這般無憂無愁呢?赫連長風在心裏輕嘆了口氣。

“赫連爺,髮髻已盤好。”馬苓恭敬地說道,彎身欲拿起那隻發篦。

“行了,你下去吧。以後每日早上便到這裏幫寶姑娘梳頭。”赫連長風說道。

“是。”馬苓看着朱寶寶,禁不住脫口說道:“奴婢真沒瞧過比寶姑娘還好看的人了。”

“你下去吧。”赫連長風手一揮,目光不曾片刻移開過寶兒。

只見她綰了雙環望仙髻之後,原就清麗面容因此染上幾分女人味兒,憑添了不少嬌媚風情。

馬苓快步退下后,順手闔上了門。

赫連長風一手撫住寶兒下顎,一手拿起碧璽發簪輕輕落入寶兒柔亮髮絲間。

璀亮碧璽讓她膚色更雪沁,紅唇更嫣,足以構上世間傾國傾城之資格。

只是她一雙黑眼珠總是古靈精怪地讓人印象深刻,骨碌碌地轉個幾圈,什麼傾國傾城之貌,便也讓她的頑皮性子給毀了。

赫連長風淺笑着,打橫抱起她走到長炕邊。

朱寶寶一來是早已睡得安穩,二來則是已經習慣大哥抱着她,因此也沒醒來。

赫連長風讓她仰躺在他的臂彎里,拾起一片胭脂綿,替她的唇兒染了抹紅。

她的唇兒柔軟,嫩若新荔。他瞧得移不開視線,胸腹間忽湧上一陣熱氣,逼得他幾乎就要以唇去擷取她唇間玫瑰芬芳。

不!在他尚未懂得寶兒真正心思之前,他不能出手。

赫連長風逼迫自己別開頭,不許再瞧。如今在他懷裏的寶兒,不再是個娃兒,而是個會讓他動心起念的女子了。

“寶兒,醒醒,咱們該去用晚膳了。”赫連長風正經神色之後,輕拍着她臉頰。

朱寶寶眉心一攢,羽睫扇動了兩下,身子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仍然堅持閉目不願醒來。

“寶兒,櫻桃盅被吃完了。”他笑着說道。

“誰敢動我的櫻……”朱寶寶圓眸一瞠,驚跳起身,這下子倒是真清醒了。“櫻桃盅呢?”她左右張望着,一臉氣急敗壞模樣。

“在廳里等你。”赫連長風攬着她纖腰,讓她順着他的手勢起身。

“大哥抱我——”她在他懷裏安卧得極好,擺明了賴着人不走。

赫連長風睨她一眼,知道她裝不來柔弱可憐,但慵懶撒嬌倒是真的。

“你已經不是三歲娃娃了。”身為一名男子,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不愛聽這些,我偏要大哥抱!”朱寶寶固執地睜着眼,雙手直接勾住他頸子,死命巴着人。

她身上動人香氣一股腦兒地鑽入赫連長風心裏、腦里。他感覺到自己對她柔軟身子又起了反應,急忙扣住她的肩膀,硬是將她推在一臂之外。

“大哥討厭寶兒了?”她癟着嘴,裝出可憐兮兮摸樣。

赫連長風握緊她的下顎,深深地望入她眼裏。若不讓她在此時明白他心意,更待何時呢?

“大哥?”朱寶寶眨着眼,不明白大哥為何一直盯着她瞧——

那對經常透着笑意睨着她的眸子,如今竟像是有團烈火在其間焚燒一樣。

朱寶寶頑皮性起,也揪起眉,努力要學他看人的樣子,光潔額頭“叩”地一聲敲上他的。

她嘻嘻一笑,粉唇間逸出笑聲來。

赫連長風見她一雙圍棋般黑白分明眸子,笑意盈盈地瞅着他。他呼吸變得粗重,大掌護住她的後頸,對她低語道:“寶兒……”

“大哥……”她故意學他聲音一般低沉,耳朵卻不知何故有些發熱。

是穿了太多衣衫吧。

朱寶寶揪着大哥手臂,呼吸變得淺急了些。

“大哥對你而言,是可以託付終身之人嗎?”赫連長風鎖住她眼眸,直截了當地問道。

“那是自然,大哥是我唯一的家人哪。”朱寶寶毫不猶豫地點頭,額頭叩地一聲又撞上他的。

“哈哈哈……大哥被我撞昏頭了吧……”她撫着額頭,笑倒在他懷裏。

赫連長風驀然後退推她在一臂之外,滿腔熱情頓時被她的天真無邪擊垮。

“大哥,你別娶紀姑娘,咱們就這樣繼續一起過日子,好嗎?”朱寶寶忽而傾身向前,揪住他衣襟,兩人之間一丁點距離頓時又化為烏有。

赫連長風屏住氣息,可那股玫瑰胭脂混着她身上淡淡藥草味兒,卻早已在腦間揮之不去。

“我不娶紀姑娘,你要我娶誰?”

“你娶我啊!”朱寶寶突然興奮地往他身上一撲。

赫連長風怔住了,整個人一時不察,便被她推倒在長炕上。

“咱們倆成親——成親!”朱寶寶趴在他的胸前,麻雀似地喳呼着。“鬼醫師父說,我滿二十歲時,就要放我四處行醫了,到時候我便可以天天陪着你了。”

光是想到此舉能趕走紀姑娘,再想到日後能有更多時間肆無忌憚地賴在大哥身邊,她心裏一歡喜,眼兒都笑眯了。

“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兄妹之情與男女之愛,你可分得清楚?”赫連長風心臟狂跳,長指抬起她下顎,鎖住她的眼眸。

“何必要分那麼清楚,大哥便是大哥哪。”她不解地搖着頭。

“真正的大哥,不會想對你做出這種事——”赫連長風忽而一個躍身,兩人位置已然互換。

朱寶寶躺在他身下,一臉詫異地仰望着他。

他低頭攫住她唇兒,將那股揪住他胸口已久的玫瑰芬芳盡咽入唇間。

朱寶寶瞪大眼,還來不及說話,便感覺到大哥灼熱舌尖喂入她口裏。

“閉眼。”他命令道。

她習慣性地聽話,沒想到大哥溫熱舌尖竟乘機探入她雙唇之間,在她唇間遊走,將她的唇舌當成了甜食般地品嘗着。

朱寶寶但覺全身發燙了起來,呼吸也不得平穩了。偏偏大哥沒鬆口,竟在她唇里以舌尖畫起圈來。

她身子一軟,覺得全身力氣都被卸去……

“大哥,我喘不過氣了。”她嬌喘着,輕捶着他的肩。

赫連長風強迫自己抬頭,拇指卻仍留戀地撫過她柔嫩臉頰。

“我只在秦淮樓里看過姑娘們這樣銜着官人嘴兒。”她眼兒晶亮,雪頰漾着兩丸粉暈。

大哥此舉雖然讓她喘息未定、有些心慌,但她發現自己不討厭那種感覺。

“男女兩情相悅之時,必然會有如此相親之舉止。”赫連長風說。

“大哥唇里有白毫烏龍香氣——”她正經地說道,可臉頰、耳朵之灼熱卻是怎麼樣也揮散不去。

“也就只有你會於此等時刻,說出這般殺風景話語了。”赫連長風低笑出聲,拇指滑過她已被吻糊的紅唇。

“大哥之前為何沒親過我的嘴?”朱寶寶好奇地問。

“你當時年紀尚小,大哥豈能唐突於你。”見她仍然毫無心眼地偎在自己身側,他一顆七搖八晃的心方才放下泰半。

“喔。”朱寶寶應了一聲,突然起身瞪着他,並且不悅地將雙臂交握在胸前。

赫連長風挑眉,卻未開口問話。

“那你也親過紀姑娘了嗎?你也和她兩情相悅嗎?”她氣呼呼地問道,心裏有股酸意在攢鑽着。

“除了你,大哥誰也不想親。”赫連長風握住她下顎,沉聲說道。

“嘻。”她笑着將臉頰一偏,偎在他掌心裏磨蹭着。

大哥這話就表示了他會與她成親,而不是那位紀姑娘吧!朱寶寶在心裏雀躍地忖道。

“走吧,大夥還在等我們。”赫連長風攬起她的細腰,一同下了炕。

“我的櫻桃盅、春筍盤哪!”朱寶寶迫不及待地拉住大哥的手,快步便衝出門外。

赫連長風唇邊噙笑地看着她撩高裙擺的不雅舉動,卻未出言阻止。

若寶兒成了他的女人,只要他不介意,管他世人批評什麼。

他認為寶兒在乎他,她不過是傻氣地不懂得要去分別男女之情罷了。有了這樣籌碼,他便有自信能將納寶兒為妾與迎娶紀舒眉、成就茶葉霸業諸事,齊頭並進。

風光返鄉之日,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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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府大廳里,一隻紫檀雲足大榻里,兩塊錦緞憑几置於其間。高足香几上,一隻白玉寶獅座,正裊裊吐出陣陣檀香。

此時,正在赫連府里作客的紀家父女對坐相望着。

“你都幾歲了,還好意思同一個小娃兒吃醋。”紀行金斥喝着女兒,寬厚身子一動也不動地偎在憑几上,只偶爾拿起瓷杯品着幾口茶。

“誰同那個臟丫頭吃醋了?整個府宅里打從前幾日前,咱們入住時,就東邊一句‘寶姑娘’、西方一句‘寶姑娘’,不知情的人還當是宮裏娘娘回娘家呢!”紀舒眉壓低聲音不讓外人聽見,可杏眸里的忿恨卻未曾稍減。

“小姑娘總歸是要出嫁,你又何須擔心那個未來小姑。”

“光是從‘寶茶莊’這名字,你就該知道那寶姑娘有多受寵了。況且,我從沒瞧過哪個妹子那般賴着哥哥的。”

“總歸便是兄妹一場,能捅出什麼紕漏……”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那是何聲音?倒是清脆悅耳。羅管事,你倒是進來給我說說。”紀行金說道。

“是。”羅管事一揖手,走了進來。“外頭那道梓木曲廊是赫連主子替寶姑娘所建的,意在效法當年吳王夫差為西施所建的鳴履廊。”

“那是什麼?”紀舒眉板著臉問道,心裏又是一陣不快。

“鳴履廊以梓木鋪地,梓木原為製作樂器所用之木料。寶姑娘若穿着木屐在曲廊上頭跑來跑去,聽起來便像是在上頭彈奏木琴樂曲一般。”羅管事說道。

“看來你這主子倒是對親生妹子用足了心思啊。”紀行金皺起眉,也覺得赫連長風這等寵愛未免過了頭。

“寶姑娘並非赫連爺親生妹子。”羅管事說道。

“不是親生妹子?”紀行金一驚,不解地問道:“可那娃兒不是打小便跟在他身邊嗎?”

“不是親生妹子,還對她那般用心,分明不成體統……”紀舒眉手裏綉帕緊捏成一團。

“寶姑娘八歲時便讓赫連爺收養了,兩人之間相處正如同所有兄妹一樣,並無逾矩之處。”羅管事解釋道。

“那不同、自然不同。”紀舒眉柳眉一皺,覺得此事大大不妥。

“有什麼不同?你倒是說說看啊。”

朱寶寶清脆嗓音傳入廳內,所有人抬頭往門口看去。

只見一名女子頭梳雙環望仙髻,戴飾碧璽翡翠梳篦,唇不點而紅,巴掌臉上一雙圓澄漆眸於顧盼間流轉着黠光。身上一件柳綠織金對襟短襖兒、一襲印花羅褶襇裙,更襯得她肌骨瑩潤、身段纖巧。

這……哪有還半分骯髒小乞兒模樣。紀舒眉握緊拳頭,心裏雖有千百般妒意,可神色上仍裝得一派不在意。

“你們做啥全瞪着我瞧?”朱寶寶攢起眉,皺鼻子,手肘撞了下大哥。“我頭上有小鳥嗎?有的話,抓下來讓我玩玩。”

“胡鬧,乖乖坐下。”赫連長風瞧出廳內氣氛不佳,沉聲說道。

“赫連莊主有這麼一位出眾妹子,想來提親者早將門檻踩平了吧。”紀行金試探地問道。

“寶兒平素野慣了,一年有十個月跟着她師父行醫,外人多半是不知情她的。”赫連長風神色未變地陪着朱寶寶走進廳內。

紀舒眉看着赫連長風冷靜神色,倒是放下心了。想她先前和寶姑娘因為脈象而有所爭執時,赫連長風不也選擇了斥責寶姑娘嗎?她萬萬不可低估自己能耐。畢竟赫連長風若真對她無意,便不會留她在赫連府邸里住上這幾天了。

“大哥,我餓了,櫻桃盅呢?”朱寶寶扯扯赫連長風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

“用完晚膳之後,櫻桃盅自然會出現。”

紀家父女一看朱寶寶毫無閨秀姿態,且赫連長風對她說話方式確如父兄,心裏的忐忑遂漸漸地平撫了。

“紀老爺,您請上座。”赫連長風客氣地說道,唇角微揚。

“赫連公子是主,我乃客人,豈可僭越大位。”兩人忙不迭讓座了一番。

朱寶寶沒理會他們,逕自拿過桌上一顆果兒,開心地吃就了起來。她才不管誰坐哪兒,只要大哥坐她身邊,一切便好商量。

眾人才坐定,僕役們便忙不迭地送上了幾道大菜——燕窩溜鴨條、雞絲翅子、玉帶蝦仁、干燒岩鯉等。

朱寶寶雙眼發亮,大凡白糖油糕、熱芝麻醬燒餅、蜜汁火薰片子,一切與甜字沾得上邊的料理,全都沒逃過她的眼兒。只是她個兒小,有些菜遠在天際,得橫過半邊身子才挾得到。

她還沒開口,方才為她梳發的馬苓,此時已站到她身邊,將幾道菜布在她手邊。

“謝謝。”朱寶寶開心地接過小碟子,吃得好不開心。

她邊挑着春筍入口,邊吃邊笑時也不忘仰頭對大哥一笑。大哥早就交代過馬苓了吧,否則怎會端到她手邊的,儘是她愛吃之食餚呢?

朱寶寶吃得眉飛色舞,腮幫子擠得鼓鼓的,偶爾吃得太大口時,還要婢女奉茶讓她順氣。

反觀紀舒眉吃不露齒,坐不搖裙,完全一派溫文大家閨秀姿態。

“這魚味鮮,妹子多吃些啊。”紀舒眉為了顯示出其氣度,還舉箸幫她布了塊魚。

“我不愛吃魚。”朱寶寶一張小臉全皺了起身,身子頻住後退。

“寶兒打小被寵壞了,實在不會挑魚刺。”赫連長風出聲為她解圍。

“大哥,可以不吃嗎?”朱寶寶雙眼乞求地望向他。

“不成,那是紀姑娘一番心意。”

“是啊。”紀舒眉一臉溫婉地附和道,內心卻是甚為得意。

朱寶寶咬着唇,筷子舉在半空中,一臉無奈。

下一刻,赫連長風便拿過了朱寶寶面前那盤青花小碟,剔凈魚刺后,再放回她面前。

“大哥真好。”朱寶寶嫣然一笑,這才舉箸就魚,吃完了碟子裏的魚,滿足地說道:“這魚果然香甜哪,我還要吃。”

紀舒眉臉上笑容一僵,一股怒氣直往心裏衝去。

“你若還想吃,便得自個兒處理魚刺。”赫連長風注意到紀老爺眉頭微皺,不想寶兒名聲被說得難聽,便斂起寵溺姿態。

朱寶寶奇怪地看了大哥一眼,別過了頭,嘟起唇兒。“我不想吃了。”

赫連長風皺起眉,發現自己若真要納寶兒為妾,光是應付她與紀舒眉的相處,便夠他傷透腦筋了。

“寶姑娘,有您的快帖。”羅管事站在門邊說道。

“一定是我師父捎來的。”朱寶寶飛快起身,卻不慎被飄飄裙擺給絆了一跤。

赫連長風出手,大掌握住她細腰,穩住她的跌勢。

朱寶寶一笑,跑到門邊,抓起快帖一拆。

赫連長風站在她身後,與她一同看着內容——

城北朱村大火,速至。

朱寶寶一瞧,馬上懂了師父意思。

朱村大火,正是試驗師父新制燙傷膏的最好時機哪!

要不是有所求,她那鬼醫師父哪有這麼仁心仁術,沒站在一旁冷笑,就不錯了。

“大哥……”朱寶寶抬頭看他。

“石影。”赫連長風低喚一聲。

“已為寶姑娘備妥快馬,將伴其一同前往。”石影站在門邊,低頭說道。

朱寶寶吐吐舌尖,只覺得有趣。看來大夥皆已習慣鬼醫師父這般突如其來召人之舉了。

“大哥……”朱寶寶看了一眼春筍,表情很遺憾。

“去吧,你愛吃的點心,隨時回來都會為你備着。”他唇角微揚,柔和地笑着。

“大哥真好。”朱寶寶一躍而入他的胸前,緊抱了下他。

紀舒眉眼色變冷,於是垂睫掩去其慍色。

紀行金則是不為以然地搖搖頭,認為此舉着實不合禮數。

而朱寶寶是沒管別人怎麼看她,逕自拎起裙擺,露出一雙草綠色繡鞋,咚咚咚地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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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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