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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門,就見蘭青坐在屋外長凳上看月亮。

長平眼兒一亮,這種感覺很像回到很久以前她睡不着時,蘭青跟她一塊賞月。

那時她傻傻的,哪會賞月啊,只是喜歡跟蘭青一塊坐在凳上發獃而已。

如今蘭青的氣質與以往大不相同,清冷冷的又有點妖媚……是啊,她不能老是拿以前來比較,既然這都是蘭青不同的相貌,她就該全盤接受才對。

『蘭青不休息嗎?』她笑道。

『等你啊。』蘭青也笑。

她來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額又摸着他的臉跟頸子,確定體溫尚可,便跟着坐在他身邊。

『不怕我的身味么?』他笑問。

夜裏空氣甚涼,極易傳遞他身上的香氣,但她當作沒聞到,認真答道:『回到家后,我心裏平靜了,聞到蘭青的香味也就沒什麼了。』蘭青聞言,斜睨她一眼,他倒不知她的剋制力如此堅持。

她微笑地打開寶貝袋夾層,自裏頭取出蜜餞。

蜜餞還是去年沒出清的那一批,她撿了一顆含進嘴裏,蘭青也主動拿了一顆。

她抿起笑花,眼睛亮亮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現在早已過了元宵,街上冷冷清清完全沒有任何人聲。

『現在回頭看看這家,還真是很破呢。』蘭青道。

『嗯,前年除夕我就坐在這裏等你。』她指着門口:『右人敲門,我以為你回來了,正要跑去開門,師父就回來了。直到半年多前傳出蘭緋還活着,師父才把當年的揣測告訴我,他本以為當年是覬覦鴛鴦劍的高手,但如今想來應是蘭緋無疑。』『從此你不必再擔心,蘭緋已死。』『嗯。蘭青,咱們搬家吧。』她沒有轉頭看蘭青,又吃了一顆蜜餞。

『就你跟我,咱們搬家,去其它地方住着。』許久,沒有聲音,她卻一點也不心急,因為,不管蘭青答案如何?她都不會去爭,她只會去做。

『傻妞,你以為蘭家家主之位讓江無浪得去我就拿不回來嗎?』她知道今今一定都已經跟他說個翔實,便笑道:

『無浪覺得好玩,除了下手做菜外,他什麼事都只做一會兒。我想他拿了面具冒充家主,也是覺得有趣。』她不清楚無浪為何對蘭家之主感到興趣,但蘭家展示鴛鴦劍等事,全是無浪以蘭家家主之身參與,雲家莊去參與盛會的師兄們跟她提及,無浪似乎以此為樂,但她想,他多半還是為她代她解決鴛鴦劍之事。

這裏的人,她都捨不得,可是她必須割捨才能有未來。

『你對他,真是了解。』蘭青淡淡地說。

她轉向他,朝他笑道:『我也是了解蘭青的所以,我帶蘭青回家了。』濃濃月光在那略寬的少女臉上流轉,他凝視良久,才撇開目光,道:

『哼,你話說得好聽,要等我想回家時再回。家,如今卻是蠻幹作風。』她難得咧嘴一笑:

『因為我曾看着蘭青十年,所以蘭青心裏在想什麼我都知道。蘭緋死了,以後蘭青不必害怕他要折磨你而來害我,那你現在回家也是理所當然的。』蘭青動了動嘴,本想反駁蘭緋之事,終究沒有說出口。最後,他輕聲道:

『你不怨我讓蘭緋帶走你么?』『不怨。』『在那五天裏你在想什麼?』『我在想,蘭青當年在地牢裏的感覺,一定跟我一樣,無論如何都要活着出去,我還要疼蘭青,蘭青一定要有大妞。』『是么?你是為我,遠離江湖么?』『我想為我跟蘭青,我想跟蘭青在一塊。』『我已非當日那個抱養你的蘭青,大妞,咱們若在一塊,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會捱不住心裏懷疑而下手殺了你。』『嗯,我知道,等事情發生了再說吧。』他聞言輕笑一聲:

『若是到時你反悔了呢?我要留住的,是一心為我的大妞,而不是遲早背叛我的大妞。』『蘭青,我跟我爹一樣。你見過我寫給你的信,爹在臨死前還是信你的,他要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要我用眼睛去看,那時他便已信了你,我是他所出,我跟他都一樣的。我想跟蘭青一塊生活,再一個十年,然後再再一個十年,到那時,我們再搬回來跟今今一塊過着剩下的日子。』『你的計劃真好啊。』『嗯。』『你知道,當年我入關家莊,曾想色誘你爹嗎?』她沒答話。

『我沒有下手。我想,就算我下手,他也不會像那些人一般壓我在地。』她抿起嘴。

『大妞,下午的話你都聽得一清二楚嗎?』『嗯。』門你也聽見,我如何被那些人整得死去活來最終一個個死在我手裏的過程嗎?』『嗯。』她直視着他,道:『不噁心。蘭青活下來我為此感到高興。』是么……這就是李今朝說的,大妞站在模糊界限上仍然毫不考慮擁抱他嗎?『你就一心一意只要我嗎?』『嗯。』『你知道我以前送你的碧玉簪,蘭緋奪來后在我面前親手摺斷它嗎?

我以為,簪斷人死,再也沒有緣分了,如今那簪被丟到哪去連我也不知道了。』『簪子斷了沒有關係,蘭青活着我也活着還是有緣分的。』接着,蘭青不再吭聲了,長平卻是一顆接着一顆蜜餞吃,途中偶爾蘭青會捻一顆去。她知道蘭青在掙扎,沒關係,那就讓蘭青掙扎,只要當,他掙扎時她在他身邊,她想蘭青不會有事的。

一直到公雞啼叫,遠方泛起天光,她那袋蜜餞幾乎要被清光了,她重複再問一次:『蘭青,我們慢慢走,走到適合我們的地方,然後住下,好不好?』『我若說不好,你這頭小蠻牛,怕也會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帶我走吧。』長平沒有靦腆的笑,只定定看着他。

蘭青轉頭看向她,美麗的眼眸一對上那雙清亮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終究會屈服藏在內心深處的渴望。

沒有江湖、沒有仇恨,不用猜忌,只有大妞。

只有一心疼他的大妞。無論他會不會有二心,都只會一心憐惜他的大妞。

『好。』那聲音輕輕淡淡地。

在這一年的年初,這一個晨與夜交接的模糊時刻,他願意放下曾有過的屈辱、怨恨、算計……只想單純地信賴眼前老實的少女。

不管以後他是不是會做出後悔的事,不管以後他會不會面對她的背叛,甚至,他這次的決定將害了大妞,他還是放不開他一生中唯一掛在心上割捨不去的大妞。

這麼普通的大妞,只有成衣鋪的衣物適合她,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有多高興大妞的不出色。

當年的蘭青,就是要這麼普通的大妞。

大妞聞言,極力壓抑面上喜悅,眼眶已紅。

『嗯。』『你很高興?我不再是過去的蘭青,不要奢他聞言皺眉。『又困?』『蘭青,我扶你進她揉揉眼,又笑:『有蘭青在,我總是放鬆着。』蘭青靜默一會兒,才道:『別睡熟,明兒個你還要早起照顧我。』『嗯。我照顧你。』一年後,元宵節。

煙火升天,歡喜的炮聲連連,長平吃完元宵后,與蘭青在掛燈的小道上閑逛若,她每看一個燈籠就停下來,蘭青也在她身後隨意地停步。

『蘭青,這跟雲家莊那裏好像。』『是啊。』他不經心地應答着。

長平並不覺得沮喪,蘭青是怎麼樣她都接受如同她一向口拙,炒不起熱鬧的話題。如果她口才好,個性活潑又大方,也許蘭青很快就會心無芥蒂,但她想以最真實的一面對着蘭青,就這麼慢慢來也好。

她什麼都沒有,就只懂得埋頭苦幹。蘭青用了人生最精採的十年陪她,那麼,她現在也是蘭青當年的年齡,也可以跟蘭青耗上十年。

『馬車要開始了!』有姑娘們紅着臉自他們身邊擦身而過。

長平輕噫一聲:

『這裏也跟雲家莊一樣,也有討好運的馬車嗎?』蘭青看她一眼。『過去看看吧。』長平微笑點頭,一塊順若人群而去。馬車果然已備在那裏,年輕貌美的紅衣姑娘搶着上車。

蘭青看長平一身紅衣,笑道『想玩就上去吧。』長平想了會兒,道:『蘭青,你在這裏等着我去討些好運來。』像以前那樣嗎?蘭青目光不由得柔和起來。

他見她還真的往馬車鑽去,暗自失笑。

她這哪叫跟人搶着馬車,明明懂得功夫,卻不好意思用力推開其它姑娘,想要順着姑娘們上馬車又被擠出來,最後只落到站在馬車角落的下場。

這就是他教養十年的大妞嗎?

她對他蠻,但在平常個性卻是很好,這一年相處,發現她七成有着以前的孩子影兒,剩下的三成長大了,多少懂得人情世故了。只是。她懂得人情,卻不會去迎合,如同以往的關長遠是個爛好人。

馬車敵動了,蘭青順着人潮,負手跟了上去。

有的小老百姓瞥到他滿面疤痕,慌張避了開來:

有的大膽多看他兩眼,竟接着不受控制連連看着他。

他不理會,逕自跟着馬車走。他至今沒有停練蘭家妖功,大妞沒阻止他,她就是這麼一直看着他。

有時,他為此感到心喜,又有時,他厭煩到巴不得挖出那雙眼睛。

『不知這回又有多少佳偶因此成了?』有老頭子在跟旁人閑聊。

。蘭青漫不經心地昕着,目光落在長平身上。

那傻丫頭興匆匆自寶貝袋裏抽出空袋,就等着接花朵。

被擠成那樣,還能玩得開心,這就是大妞吧。

他嘴角不自覺抹上笑。

『去年丟花的,嘿,都生男丁了啊。』蘭青的笑容微地一頓,終於注意到丟花的,都是年輕或壯年的男子。

『郎有意妹有情,當然會去接這花。前年有個少年丟錯花,最後還不是甜蜜蜜成親去,說起來咱們城裏的姻緣天定馬車可是其它城鎮比不上的。』那老人沾沾自喜道。

一雙美麗的墨眉攏起,蘭青瞧向車上。那傻妞還在等着接花呢,有人丟花,她舉高想接,但旁邊的姑娘推開她,一個青年丟花丟得高些,大妞眼一亮,輕跳起來想接住。

蘭青面色微沉,腳尖踢起一小石塊到手上,掌力再一彈出,直接打飛那將要落入大妞袋裏的花。

黑夜裏,大妞的眼力沒那麼好,明知有東西正好擊中小花,她卻不知是什麼東西誤擊小花。

她不死心,又積極向上,準備攔截其它小花。

他神色冷淡,再踢石塊直接打偏小花。

長平一頭霧水,東張西望,看看是不是天空掉什麼東西下來,接着她確定沒有妨礙了,又微笑地準備接花。

蘭青一路尾隨,一路打掉她快搶到的小花。

車上的大妞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往蘭青這頭看上一眼,蘭青一臉自然,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馬車到了終點,她的袋子空空,一朵好運紅花都沒有,她翻身躍下馬車,注意到一車的姑娘全有了花。

這可不好,她希望蘭青今年右好運,無論如何得拿到一朵,終點有名青年手裏還有花。本想硬着頭皮跟他要,但身後一句——『大妞,走了。』長平遲疑一會兒,有點發惱,見蘭青要走了,她只好追上。

『拿到花了嗎?』蘭青故意問道。

『……』她悶着氣。

蘭青沒等到她答,回頭一看,她奔入巷裏,他心裏覺得古怪,徐步倒回巷口,她又跑出來靦腆地笑道:

『蘭青今年一定好運!』他低目看向那一袋香花,再一微瞟,黑巷裏樹枝正光禿禿的。

長平滿面通紅,硬塞到他手裏。『好運一定到。』『好運一定到啊……』他跟着她重複,嘴角隱隱帶笑。

夜深人散,他倆回到暫居小屋。

他們每到一處,為了看能不能適應當地,大妞會租上個小屋子,有時住個三、五天就離開,有時快一個月才離去。

就算是當個無根浮萍也要懂得享受,大妞這麼說著。

他想,多半是今朝教她的,這傻丫頭哪懂得古子受,床只有一鋪,她打着地鋪睡,他就睡在床上。

『天冷了呢。』他道,連外袍也不脫。

好,但總得多養養身,不要睡地上,將來老了會很辛苦的。』『你還真成了小媽子。』一頓,他忽然笑出聲:『就在這裏住下吧。』長平聞言驚喜。『蘭青喜歡住這裏嗎?』『談不上喜不喜歡,但這裏跟你自幼成長的環境很像,不是嗎?』『那……蘭青,煮麵賺錢嗎?』她吶吶道,『我們手上錢不多了……』他聞言,眨了眨眼,連笑兩聲:『改明兒,你嘗嘗我者一的,要還能入口,靠此度日也未嘗不可。』這麼笨拙的姑娘……連說個謊也不會。

她哪會沒錢,她的寶貝袋裏一直放着李今朝給她的金朝錢莊牌子,她只是想要讓他真正定下來而已。

黑暗裏,他看見她萬分的驚喜,那雙眼亮得跟天上星星一樣,幾乎讓他有一種錯覺,大妞只要他,一生一世不會離開他。

她有些興奮,脫鞋上床。他目光掠開,倒在床上合上美目,任她替着他按摩頭穴。

這傻瓜,總以為日覆一日替他按摩,他就容易入睡了嗎?他的頭照疼,覺照樣無法熟睡,她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雖是這麼想着,但他還是捨不得她這樣熬下去,於是假裝入睡。她還是多揉了一陣,才低聲問着:『蘭青,睡了嗎?』他沒有回應。

呼吸微地交錯,他感到她俯頭盯着他看。她的呼吸有些凌亂,不知是對他着了迷,還是因為他決定將要一試平凡生活,她因而高興到難以平復心情?

他早就察覺,明明大妞有時看着他傻了眼,他都能感覺她呼吸急促一如那夜小野獸了,她卻,能自打巴掌,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的額頭輕輕碰融他的。

他心一跳,直覺想着:不要!若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大妞想要圖謀一時快感,他滿足她就是。

可是現在……他不想大妞事後懊悔,不想大妞一生有了遺憾的親熱。

她若遺憾了,兩人間的生活必會產生變化。

他……也開始變了么?開始融入現在平靜的生活嗎?

『……』那聲音極輕。若不是蘭青習慣她說話的音調,真要聽不出她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沒受風寒也好,蘭青好好睡。她哄着。

接着,她下了床,在地上睡着,沒多久就聽得她呼吸均勻睡著了。

蘭青無聲地翻身坐起,心跳尚快,難以抑平。

甚至,他暗叫萬幸,大妞沒教他的媚香給迷了去。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他還能接受,所以他不想破壞。縱然,他現在很清楚地知道跟他生活的,是個叫大妞的年輕姑娘,而非過往那傻孩子,但……但……他看她果然蜷縮在地上睡熟了……真是傻丫頭,有他在,她居然能睡得這麼熟……他昵?有她在,他依舊無法熟睡啊。擺脫了江湖、擺脫了仇恨,只有大妞,為什麼他還是無法熟睡?

一如往昔,他一夜未眠,看着她的睡容,忍若額問陣陣抽措,平靜地等着日出。

『老闆,兩碗湯麵。』有人喊着,目光直落在那煮麵的老闆。

那老闆的外貌無法計算真實歲數,但城裏的人總猜,該有三十以上。他面貌本是姣好,但佈滿肉疤,看起來嚇人,一開始沒什麼人來,只有他家的小姑娘坐在攤上偶爾幫着忙。

久了,有人大膽,來嘗鮮了,發現這面一點也不突出,可是,老闆很突出。

因為,老闆一看嚇人,二看還不錯,三看竟然入了迷,哪來的這種長相?明明是有疤的,為什麼這老闆眼角眉梢都是動人到讓人腳軟的丰采?

這……簡直驚動了城裏媒婆,先後走進麵攤問個詳細,甚至有人假借送青菜之名,硬是擠進那小屋,探着老闆的底。

這老闆還帶個拖油瓶,十八、九歲的老實姑娘,相貌實實,沒有什麼出採的地方,要繡花也不會,成天就在麵攤幫忙:他倆都不是多話的主兒,沒生意時,她就坐在那兒背着書,也不知去玩。

有媒婆打聽他倆的關係,儉女、養女、遠親·什麼都聽過,讓媒婆一頭霧水,這對主兒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直到那天——『長平姑娘,你年紀多大了?』『快二十了。』長平敬老尊賢,有問必答。

『都二十啦!』那媒婆笑得花枝亂顫。『那你也不小了。瞧,以前都讓你的……呃,遠親叔叔給搞到眼花撩亂,一時忘了你。來,你說說你愛哪種小子,保證快快把你嫁出去,要不,你年紀大了就輪到人家來挑你了。』正在煮麵的蘭青微地一頓,往她倆看去。

長平認真答着:『我還沒想過。』『沒想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不想?你不想,我替你想吧……』『大妞,吃面。』長平過去接過那三人份的大碗,對着媒婆道:

『我餓了,婆婆可以繼續講。』媒婆麵皮一抽,抱怨:『我哪這麼老……』這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惹人愛?以後婆媳肯定出問題。

長平吃了一口面,面露古怪。這面有點硬,甚至還有點生……她看蘭青一眼,蘭青心不在焉洗着菜,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面,麵湯里的豬肉有點生血,她咬了一口,咬不斷,索性囫園吞棗。

蘭青者一什麼她都吃。

她望着蘭青的背影。他者一面時,長發總是束起,黑溜溜的,穿的也是普通衣物,卻掩不住他的出色光彩。

『怎樣?張大由昌這孩子很不錯……』媒婆不死心地說著。

蘭青忽地放下青菜,頭也不回地說著:『媒婆你找別人吧,她有主兒了。』『有主?誰?』『不就在你面前嗎?』長平傻眼。

『誰啊?』媒婆莫名其妙。

『我啊。』媒婆也傻眼了。她不只傻眼,簡直是整個僵住。談了這姓蘭的大半年媒,搞了半天早成親了?

等媒婆傻愣愣地離開后,蘭青頭也不抬地說:

『這樣省事多了。』『嗯。』蘭青轉過身,見她默默吃着面。她還真是逆來順受,他說什麼她就照做。

『你……』他目光掠開,掩飾惱怒。『你就這麼聽話嗎?你沒有喜歡的人嗎?』這樣說來,她年紀也不小了,他一直沒有注意她什麼心上人之類的男人。

他以為,她的眼裏只有他,她的生活里只有傅臨春跟公孫紙這兩個老男人,了不起加個江無浪……那江無浪麵皮年輕,可惜年歲太老也過油,壓根不合適大妞這沒心眼兒的姑娘。

『我還沒想過。』她照實答着。

沒想過不代表不會去想。這平靜日子再過下去,她遲早會想……正當蘭青這麼想的同時,聽見長平又說道:『現在,我只想跟蘭青一塊生活,其餘也不想。』蘭青聞言,嘴角不由自主泛起笑,接着,他又皺眉。『以後呢?』『以後?』他瞟她一眼。『原來你做事是沒計劃的?』長平又老老實實說著:『我沒想過那麼遠。』『那麼遠?也不算遠了……這面不好吃?』長平心一跳,蘭青者一面才多久,他一定沒信心,她得培養蘭青的信心,於是埋首繼續吃若半生不熟的面。她趁空答着:『好吃。十幾年後的事,我先想了也沒有用。』蘭青眨眨眼。十幾年後的事?這丫頭在想什麼?難道她在想,十幾年後就可以回雲家莊,然後再謀下一步?而這十幾年將跟他在這種小地方生活?

怎麼這麼傻……他又轉過身,嘴角揚笑道:

『大妞,去買點碎絞肉回來。晚上蒸包子吃,你做。』『好。』她眉目帶着滿足,自攤前小碗拿出一串銅錢,往豬肉攤走去。

豬肉攤在斜對街幾楝房外,當長平買回豬肉時,白衣騎士迎面而來,他身有雲家莊數字公子的令牌,她卻沒有抬頭看,那騎士也沒有斜眼注視她,兩人就這樣交錯過去。

『喂!這什麼面?』剛坐下吃面的漢子悴了聲,吐了出來。

長平見狀,快步越街回麵攤。

那白衣騎士雖未勒馬而停,但馬速奇慢,他一雙眼先落在那漢子,確認只是個來鬧場不成氣候的地痞流氓后,又迅速看向攤主子。

攤主子正淡淡看向那地痞流氓。

『你那什麼眼神!』那漢子罵著。攤主兒動也不動,只是拿那雙眼看着他。

看着看着,漢子臉紅了。這真是見鬼了,那醜八怪的限兒竟能讓他心癢,他一怒,衝到蘭青面前。

那白衣騎子表面只是當看戲一般,但心裏已是暗叫不妙。蘭青那媚眼分明已透死人光彩,是啊!江湖史上那個報復心奇重的蘭家家主,怎會甘於平淡的生活?

當他見到那漢子要揮拳時,蘭青手指動了動他心一涼,不知該不該將這樣的事情記入江湖冊緊跟着,拳頭落下時,長平已閃到蘭青面前,硬挨了那一拳。

白衣騎士痛縮一下。他親眼目睹蘭家家主從頭到尾都捕捉到長平的動作,卻沒有任何阻止…那漢子愣了下,長平摸摸有些發疼的臉頰,她不說話,到砧板上拿起菜刀,再來到漢子面前兩隻手用力高舉,直接砍入桌面。

蘭青瞟着她。漢子瞪大眼。

『就這樣。』她道:『付面錢。』『你、你以為……』那漢子惱羞成怒,又要賞她一巴掌。忽地,桌面垮了,那菜刀轉了個彎硬生生地砍入漢子靴前的地面。

那漢子嚇了一跳,直覺看向這對男女。攤主兒掌心罩住懷裏人兒的頰面,擺明是要代她挨掌並沒有攻擊他的跡象。

漢子又看看那菜刀,東張西望……忽然對上那白衣騎士的眼兒,心一跳,懷疑是江湖人搞的鬼。

他狼狽地想逃離現場,又聽得那姑娘說道:

『你還沒付面錢。』『黑店哪你!』他又偷瞄那觀望的白衣騎士,不甘心地把面吃光光,才自認划算地丟錢逃離。

蘭青見狀,彎腰拔起那菜刀,瞥她一眼。她頰面紅腫,可是仗着皮粗肉厚,似乎也不會太疼的樣子。

『你哪學來的?』『我跟無浪在外地吃飯時,看過有人不付錢老闆娘就那麼應付。』她忙着收拾桌椅。

『是么?你過來。』蘭青等她來到面前,伸手輕觸她的臉頰。『你擋在我面前做什麼?,怕我殺了他?』『蘭青不會動手。』『不會動手?』他笑:『那你擋着我做什麼?

我是個男人,挨個拳頭也不傷。』長平沉默一會兒,道:『以前,總是蘭青保護我。我記得,曾有狗咬上我,我也不知逃跑,是蘭青又急又怒地殺了那狗。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蘭青。』蘭青聞言一怔,目光霎時柔軟。他輕聲喃着『你記憶力未免太好了點。』『今今也這麼說。但我想,我能夠記住那些美好的事,其實是我的幸運。』『是么……你也記得許多不愉快的事吧。』她點頭。『都記得。我記得蘭青帶我夜逃的那一夜所有發生的事情,』她不理他微地一震。

『我也記得那夜逃之後,蘭青耗費多少心力護我周全:我記得那野狗咬我的疼,也記得蘭青之後帶我上醫館看大夫,哄我好幾天。這些不愉快之後,總是有着蘭青待我的好,我都記得清楚。』蘭青一陣沉默。

最後,他輕輕再拉過她的雙手,輕撫過她充滿傷疤的掌心,道:『你話真多。先拿碎絞肉回家準備包包子吧,一等傍晚我就關了店,回去再替你塗藥。』『嗯。』長平收拾一會兒,便離開麵攤,蘭青見麵攤里沒有客人,拿過一本書垂目看着,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那騎士。

那騎士默默看着蘭青,又移到砧板上的菜刀。

他想,這個蘭家家主始終是放不下長平,否則,這蘭青大可明的動手,而非暗地運氣移刀。

騎士回到他暫居的客棧時,沒有下馬,直接跟掌柜地說:『結賬吧。』『客人不是要連住三天嗎?』『不了,我一住三天,江湖就會聞風而來探江湖八卦,還是算了吧,既然他連頭也不抬,那就表示他已有意願跟那傻瓜丫頭一塊平靜生活,我還這城裏一片清靜不是也挺好?』那一年夏天,天氣高溫,家家戶戶實在受不了,長平租下的小屋子也悶得可以,蘭青就在小院子搭了吊床,驅趕眼紅的大妞回屋睡床上。

她本來也想在小院子搭吊床,但被他一口否決。屋外蟲子多,他睡屋外一來涼爽,二來若有人想進屋,也得先經過他眼皮下。一個笨姑娘睡外頭,未免太危瞼。

再者,大妞打地鋪一、兩年了,早該上床睡了。

這一天,炙陽高照,蘭青懶得開眼,懶洋洋地睡在吊床上,大妞就輕輕靠着吊床,默背着口訣。

她還是個傻瓜,明明練功練不好,偏死腦筋地認為就算不混入江湖,只要練武功力到上乘,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就不再丟關長遠的面子。

關長遠,這就是你女兒啊…蘭青從沒跟她說過,她的手怕是無法拿起目前世上所有的武器了,傅臨春也不在,她只能憑着以前抄寫下來的口訣重複練着,內功也天天不忘,他看在眼底她要學了,,最多偶爾指點她的內功,不打算教她他畢生武學。

她要學了,豈不成為第二個妖神蘭青?

他難以想像她顯露媚態……他有點想笑,真的難以想像這傻瓜妞兒能有多少風情來迷惑人心。

她邊背着那個時時漏掉的口訣,邊輕輕搖晃一着吊床,讓蘭青睡得舒服。,事實上,他也覺得今日心神頗為舒暢,有一種臆朧的沉睡感,他開目,讓大妞陪在他身邊。

他不醒,大妞多半不會離開,為此,他感到歡喜,歡喜到就算有一天,她恨他想殺了他報仇,他也會心甘情願地讓她動手,只要她別讓他在死前知道她的恨意,她要怎麼殺他,他都無所謂了。

吊床輕微的搖晃停住了,大妞似乎在吊床旁一直看着他。他也懶得張眼,就這麼任着她看。

這丫頭愛看,就讓她看個盡興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沉入熟睡的狀態,忽地,大妞俯近了。

他發間被她插了什麼,他也只是嘴角微揚若任她胡作非為。

他不擔心,八成大妞又想哄他好眠。

沒一會兒,果然她的額頭觸着他的額面。他心裏在微笑,想着:她就這麼一招。她這小鐵頭怕他老犯頭痛症,想撞他又不敢撞,時常喜歡輕輕碰着他的前額。

接着,他的唇瓣被小心地碰觸着。

他的思緒霎時停住。

溫溫涼涼,彼此交錯,極是短暫。大妞是溫他是涼,一時之問,他只覺得心頭一跳,腦袋立時空白起來。

怎會……她怎會……如果不是我喜歡的人,就算意亂情迷我也不要碰。

蘭青猛地屏息。那一夜這頭小野獸笨拙啃他的記憶猛然回籠,流進他的心窩裏,四膠百骸到處流竄着當日她亂啃的觸感,那夜他只有錯愕,如今那回憶竟令他異樣敏感起來。

他聽見門咯的一聲關上,大妞是去準備午飯了,他那捲長的睫毛一掀,拉下發問插物,是樣式簡單的碧玉簪。他注視良久,指腹輕輕撫過那簪子。

傻姑娘,她以為簪子斷了,再換新就行了嗎?

還是,她只認為他戴上好看才送的?

他不願去多想。對大妞,他不想去揣測,不想去懷疑,忽然問,門又打開了,他直覺插回簪子,合起目來。

他合什麼眼,躲避她什麼啊……輕軟的薄被輕輕覆在他身上,他額面又有溫暖的手溫,粗糙的掌心測若他的額。

大妞這手……這嘴……怎麼老是暖和的呢?

當她的手又抽離他的額面時,他幾乎要拉住她了。他想問,為什麼她要……她要親他?但,他的眼,不知何故,就是沒有張開,直到門又合上了,他才緩緩張眸。

他又拿下那碧玉簪凝視良久,嘴角下意識地輕揚,涼潤的唇瓣輕輕碰觸着這碧玉簪。

這一天,他睡得極熟。

然後,他得了一場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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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神蘭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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