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良辰商務飯店大廳。
九點不到,制服筆挺的門僮正引導客人到櫃枱辦理住宿登記。員工專用電梯從地下停車場上來,在一樓稍作停留;電梯內,身着利落套裝的梁儀辰,在電梯門一開,和站在門外的男人對上視線時,稍稍睜大了一雙淡勾眼線的鳳眸,似很意外遇見他。
「早啊。」男人步入,回身,長指在21樓層鍵停了一秒后,轉身走到另一角落。他雪白襯衣少扣了兩顆扣子,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褲襯得他一雙長腿健實,薄腰窄臀的他擁有標準的男模身型。
一雙和女人極神似的長眸微瞇,眉梢眼角分明透着幾分邪肆,偏偏他勾着薄唇笑,西服外套又隨性勾在手肘上,毫不拘束的模樣看起來似是牲畜無害。
「怎麼在這裏搭電梯?」一般有車的,都是直接從地下停車場搭電梯上來。
「車送保養,我搭小黃。」男人懶洋洋地應了聲。
「早餐吃了嗎?」潔凈光亮的鏡門合上,梁儀辰透過前方的鏡面覷着自己唯一的弟弟。
「等等泡個咖啡就好。」梁又辰伸出長指,輕輕滑過帶了道淺疤的右眉骨,寬背向後貼上鏡面。他站姿隨性,四面鏡面設計的電梯讓站在裏頭的人隨意一瞟都是他英俊的身姿。
梁儀辰看着俊挺的男人,語調不緊不慢。「早餐別老是只喝咖啡,以後上樓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她和她的丈夫、女兒以及她的父親同住一起,至於弟弟的房子則買在樓下。
「喔免,感謝總裁隆恩,我不想夭壽。」他換了站姿,睨着他姊。
「怎麼這樣講話。」她美眸睞着他。姊弟同在兩人合資的飯店工作,但各有各的生活習慣,即使住樓上樓下,也不會一道上下班。
「妳爸不管事前,一張嘴已經夠會羞辱人了,現在沒事可管,我上樓跟你們用早餐,不被他念得折壽嗎?」他嘴角勾了下,瞧不出這話有幾分真心。
「我爸還不是你爸?」父子倆脾氣一個樣,她夾在中間頗為難。
「如果妳對我說﹃我的錢還不是你的錢﹄,我會感激地跟妳說聲謝謝,並冒着被姊夫痛扁的危險,深情親吻妳一百遍。」他瞟了她一眼。
梁儀辰瞪着他,忍着笑意。「有時候真覺得受不了你那張嘴,阿儒怎麼有辦法跟你這麼多年?」
「快別這樣說,我也挺受不了妳那張笑到快僵掉的臉,姊夫不也願意每個晚上面對妳這張表情一致的臉,並且孩子生了也要上小一了還沒和妳離婚實在很有佛心。」一口氣說得好順。
「至於阿儒……」阿儒是他的助理,也是換帖兄弟。「這位太太,他那麼胖,根本刀槍不入,妳擔心他幹什麼?」
她終是笑出聲來。「笑也是為了工作啊。噯,有時候真不懂你在想什麼,老是一副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裏很在乎。」
梁又辰長眸閃了閃,只是懶懶地看了她一眼。
「對了。」梁儀辰想起了什麼。「凱楹抽到九班,她叫我一定要告訴你。」女兒將升上小一,新生入學采計算機抽籤分班,抽籤結果昨日已公告於學校網站。女兒和弟弟感情好,什麼事都要和舅舅分享。
「班級人數多嗎?」梁又辰看着鞋尖,隨口問起。
「不多,才二十二個人而已。」
「這麼少啊?」他挑高一眉。
梁儀辰輕笑了聲。「少子化,這是必然的結果,我也只生凱楹而已啊。」
「也對。之前新聞才報導過流浪教師愈來愈多……」想到了什麼,他側目看着姊姊。「知道老師是誰了嗎?會不會是那種等退休的老師?」
「知道老師叫趙可卿,不知道年紀,不過我上學校網站查了一下,她之前帶班的班級網頁有她的照片,感覺很年輕。網頁有幾篇她寫的文章,好像跟我們一樣都是嘉義人。其實我跟你姊夫討論過,沒想要挑老師,因——」
聽聞那名字,梁又辰僵了下,片刻,他抬起臉,也不讓人家把話說完,張嘴就問:「妳說凱楹的老師叫什麼名字?」
「趙可卿。趙子龍的趙,可愛的可,卿卿我我的卿。」梁儀辰從前頭鏡面看到他微微瞠大眼眸。「怎麼了?」
他回神。「沒事。」隨即低下眼,像是陷入深思。
「沒事?」她探究起他的神色。「可是你剛剛一副像被貼了符咒的表情。」
電梯適巧「叮」一聲,在21樓停下,梁又辰撇撇嘴,道:「我是中箭。」
「……啊?」梁儀辰一臉納悶。
「妳沒看到愛神拍着翅膀飛過嗎?」他掃了姊姊一眼,瀟洒地步出電梯。
踏入總經理辦公室,他從西服外套口袋裏掏出領帶,把外套掛上椅背,趁計算機還在進行開機作業時,站到角落穿衣鏡前,準備打上領帶。
姊口中的那個趙可卿,應該就是她吧?如果真是她,那麼他該做什麼?但如果不是她呢?
倏然想起電梯裏的對話,他心念一動,扯下尚未系好的領帶,轉身大步邁向辦公桌。他端坐在計算機屏幕前,長指打出幾個字,馬上搜尋到了學校網站,然後找到了她帶班的上一屆班級網頁。
果然是她!長眸盯着班級網頁上的導師照片,深眸底處碎光流動,他後腦微微熱着,左胸下的臟器跳得有一點快……忽然門上兩聲剝啄,他漫飛心思收回,匆匆關了網頁。
「進來。」他微提聲嗓。
「總經理。」壯碩圓潤的阿儒拿了份文件走到他桌側,把文件擱上他桌面。「這是要給協聖的合約,你看一下,要是沒問題的話,我等等傳真過去。」
梁又辰低下面龐,露出硬朗的脖頸線條,裸露的頸背上隱約可見一條細鍊,胸前兩顆扣子未扣,細鍊就藏在襯衣下若隱若現。阿儒很久之前就對那條項鏈感興趣,因為很眼熟,但不確定是不是他見過的那條,因此總特別留意那細鍊。他踮踮腳尖,試圖從男人微敞的領口想看清裏面的細鍊,男人卻開了口。
「協聖都是些什麼樣的客人?」梁又辰將文件過目后,執筆簽上名字。
阿儒立即調整站姿,還不小心拐了下腳,趕忙恢復總經理助理本職,正經回答:「協聖主要是出口汽車手工具,聽和對方接洽的房務邱經理說,他們的客人來自世界各地,斯洛伐克、德國、南非、美國、大陸等等,這些客人會來台灣參觀下游工廠,或是拜訪一些貿易商。」合約簽定后,協聖往後的商務客人將入住他們的飯店。
梁又辰低應了聲,活頁夾一合,抬眸覷着他。「你是怎樣?一大早就站不好,昨晚太操所以腿軟?」
「什麼腿軟?」喔,原來大哥有發現……見梁又辰態度轉變,他也就回到兩人私下相處的態度。「大哥,你看我這副青春的肉體也知道我有多勇猛,要不然阿芳怎麼會那麼愛我?」想到老婆,阿儒呵呵笑。
「她是被迫屈服在你的淫威下的吧。」梁又辰哼笑了聲。
阿儒一面拿起桌上文件,一面搖頭嘆道:「夫妻間的奧妙,是沒有老婆只能靠十根手指的男人所無法了解的,起碼我還有老婆可以耍耍淫威,哇哈哈。」
「是,你威風。」梁又辰還是笑,看着阿儒驕傲地抱着文件往門口走,盯了肉顫顫的背影幾秒后,突然喚住他。「阿儒。」他長指輕敲皮椅扶把。
阿儒轉身看着梁又辰,發現他正對着自己溫柔地笑,笑得他頭皮有點麻。「呃……大哥還有事嗎?」難不成他玩笑開過火了?
他這大哥五官深邃,英俊挺拔,粗黑濃眉下有一對睫毛甚密的長眸,深深的內雙眼皮和上揚的眼尾在他臉龐上添了幾分邪魅;他右眉骨上有道細白的淺疤,讓他看上去有些戾氣,俊挺鼻樑下的薄唇略寬,此刻勾着彎弧。
他恆常笑臉迎人,一副無害貌,非常好相處的樣子,可他知道,大哥分明是皮笑肉不笑,畢竟這行業不賣笑,哪個客人願意花錢進來睡覺?
他笑起來不是不好看,只是那上揚的眼尾,眉宇間的那抹邪氣,總讓他想到興奮時會膨着頸部對獵物虎視眈眈的飯匙倩,就好比當年他親眼目睹幾次他揍人的模樣,下手之狠毒哪!
雖說他跟在大哥身邊多年,早該習慣他的皮笑肉不笑,何況飯店業者為了讓客人留下好印象,本來就該時時掛着虛偽到讓人想吐的笑容,可是大哥這樣對他笑,他還是會惶恐啊!
「你跟阿芳認識幾年了?」梁又辰拋出一個很跳tone的問題。
他呆了呆,才應道:「認識兩年半結婚,結婚到現在又過了兩年三個月,快五年嘍!」他對於自己能記得這麼清楚可是得意得很。
「快五年……」他背往後靠,十指在腹間交扣,沉吟片刻后,問:「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是怎麼追到阿芳的?」
「……」沒事問這種問題……難不成大哥對阿芳有興趣?
「你放心,我對別人的老婆沒興趣,尤其是兄弟的老婆,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幾次經過你桌前,看你和阿芳講電話的樣子好像才剛陷入熱戀的樣子,有點好奇罷了。」他輕輕晃轉着皮椅,姿態隨性。即便是相交多年的好兄弟,他也不會沒事去記人家認識幾年、結婚幾年。
阿儒鬆口氣,秀出兩根粗指。「嘿嘿,我用兩個滅殺大絕招!」
梁又辰長指撫着右眉骨。「雷達還是必安柱?」
「瞎小?!阿芳又不是蚊子,我當然是用甜言蜜語加上死纏爛打啊!哈哈,有沒有很厲害?」
「什麼?」梁又辰愣了半秒。
「就是沒事就跑到她面前晃,黏着她、纏着她,用甜滋滋的情話攻擊她,纏到她一天沒被你攻擊就覺得渾身發癢,一旦到了那種程度的話,就表示她愛上你啦!離你追到手只差一公分距離啦!女人都是好傻好天真滴!」
「……那叫變態吧。」還以為會是什麼好方法。
「哪是!」阿儒不甘心他的愛被污辱,語聲大了起來:「我說大哥,你沒聽過一段客家山歌嗎?藤纏樹,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就是要你勾勾纏啦,像水蛭那樣吸住對方。」
「……」他抹了把臉后,起身,踱到身後的落地窗前。
深沉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出去,一片車水馬龍,櫛比鱗次。腳下這棟建築,是他和姊姊的心血;他不能說這是他的王國,但卻是他此生最風光的時候,如果能再擁有她,人生就無憾了吧。
這些年來,他過着忙碌的生活,沒有女人,卻也不會想找一個。不是不喜歡女人,只是那個讓他動心的女人失去消息多年,弔詭的是他對其他女人似也生不出情意,於是單身至今;而現在,她就這樣突然出現,他怎能放過?
他半垂長睫,覆住深邃眸色。藤纏樹,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真要用背後那傢伙提供的甜言蜜語和死纏爛打這兩個方法嗎?
「大哥?」忽然不說話,是哪裏有問題?阿儒看着窗前那瘦削的背影。
「阿儒,你說的兩個絕招是真心的還是玩笑話?」雖然阿儒的建議聽起來很荒謬和變態,但他卻意外地感到蠢蠢欲動,不知道那個數年前就把愛神的箭射在他心窩的那個女人,會怎麼面對一個男人的死纏爛打。
「真的啊,不然阿芳怎麼會變成我的人!」
「那我拿這兩招去追趙可卿,怎麼樣?」梁又辰轉身,看着他。
「喔……啥?趙、趙趙可卿?」聽聞這名字,阿儒瞪大了眼。「你說的是張毅峰的那個學妹女友?」
「不然還有哪個?」他兩手滑進西褲口袋,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儒。
「你怎麼找到她的?」張毅峰駕鶴西歸后,那個學妹女友就搬離原住處,大哥失去了她的消息,怎麼突然就冒出他要追她?
「那不是重點。我只想知道,你剛剛說的方法真的有用?」
「有啦!」阿儒搔搔頭,又困惑地問:「那……你真的要追趙可卿?」
梁又辰思考兩秒后,低聲道:「你記住,要有一天你有機會遇上趙可卿,千萬別提起張毅峰。」
「為什麼?」阿儒不明白。
「沒什麼,怕她觸景傷情。」除此,他也不要她心裏還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
「要安怎對你說出心內話,說我每日恰想嘛你一個,心情親像春天的風在吹,只好寫着一張愛情的限時批。啊~~啊~~啊~~」
熱熱熱!夏日炎炎的八月下旬,太陽還是大得很誇張。
ㄇ字型的傳統三合院外,雙向柏油路直散出熱氣,好似下一秒就會冒出煙;三合院前的埕里,鐵杆搭了五彩的棚子,一個個大圓桌上鋪着大紅色桌巾,桌面上,兩迭嗑得差不多的瓜子、兩瓶果汁、兩瓶酒,還有一盤才剛上桌的冷盤料理,賓客大約坐滿九成,棚子前頭的樂團,穿着清涼的辣妹正在賣力演出。
「唉喲,不錯喔,這假鮑魚有夠屌,還不錯吃溜。」女子吃了幾口,用着她偶像的口氣大力讚歎,一面不忘抬眼看錶演,在見到清涼小姐背後樂團前立着的團名標示牌時,女子又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用手肘頂了頂身側的好友。「噗!嘉義中埔閃耀三千金綜藝團?哈哈哈!我說可卿,這是閃亮三姊妹的山寨版嗎?」
坐在女子身側的趙可卿沒說話,像是早習慣了好友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她低眸專心享用佳肴。
胡菁是她大二升大三那年認識的,那時的她換了新的租屋處,胡菁就住在她隔壁;她們的個性天差地遠,但幾次聊天下來,發現兩人竟是意外合得來,即使她後來考取教師資格,開始任教后便搬離那個地方,但兩人交情不變。正因為這份友情,在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要她回來參加表姨的婚宴時,她沒多想就約了胡菁作伴。
這兩個女人一靜一動,一是恬靜,一是不理旁人的眼光,坐在周遭儘是勸酒聲或是寒暄的賓客間,顯得有幾分突兀。
「梁先生。」對桌,一頭捲髮、身型略胖的趙母,走到一名男人的身側,落坐后對着男人就是眉開眼笑的。「啊你有看到偶們家小卿了厚?你節得怎摸樣?」
本來趙母對於女兒要不要回來吃這頓飯是無所謂的態度,不過因着今天結婚的表妹前幾天打電話來說起她新婚老公有個學生開大飯店,想要找對象,心急女兒婚姻大事的她,馬上答應表妹要把女兒介紹給對方,因此才要女兒回來,明着是要她回來吃表姨的喜筵,暗着是要幫她相親。
男人修長指節抓着酒杯轉動着,一雙俊魅長眸淡掃了眼對桌那埋首吃食的女子——細長的柳眉下有對眼神溫潤、眼色卻清亮的眼,加以睫毛又密又長,讓那對眼兒顯得更跳,會說話似的。
她長得並非美艷動人,只是氣質貞靜,還有一張堪稱清秀的瓜子臉蛋而已,可偏偏就是那對黑白分明的眼兒,像映在清水裏的星子般,誘人深究。
尤其一笑起來彎彎的眼兒輕爍柔光時,甜得像要滴出蜜水來,讓人一對上她的眼,便要直直往裏頭栽進,分明是要攝人心魂;而就因着她那對眼,和她白皙的膚色,讓她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恬靜味,瞧着就舒服,舒服就讓人想親近。
她方才被她母親拉着走進來時,他看見她穿了件小碎花的拼接長裙,上半身是白色圓領的貼身背心,很是平凡的穿着,可背心肩上點綴着立體荷葉,和背後隨性的綁帶設計,讓這身打扮有了不一樣的驚艷效果,婉約中隱約有性感……果然是他的天使。
「她很好,我很喜歡。」打量過後,梁又辰對趙母笑,十分俊朗。
「素厚……偶們家小卿很乖啦,啊就素有一點死腦筋。她以前有一個男朋友死掉,後來她都不肯談戀愛,偶給她安排相親,她都不給機會,啊這樣轟閉自己也不好啦……啊你素真的有喜歡偶們小卿厚?」
「我是真的喜歡她。」梁又辰看着杯內的液體,片刻,仰頭飲盡。「其實不瞞伯母,可卿大學時,我見過她,那時就很喜歡她,只不過她當時有男朋友。」
他指了指新人桌那對新人。「新郎是我小學老師,相信伯母也知道了。前幾天他約我吃飯,還帶了師母來,席間師母突然跟我提了她表姊有個女兒已到適婚年齡,我本來沒有興趣認識,但當我知道師母要幫我介紹的對象是可卿時,我才請求師母幫我牽個線,讓我認識小卿。」
前幾天,他小學五六年級的陳姓導師突然北上找他,還帶了個女子,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年過五十的老師終於要結婚了,他帶上去的女子便是他的新娘,老師希望他參加他的婚宴。
陳老師是他求學生涯中唯一願意真心待他的一位老師。他家境甚好,自小衣食無缺,爺爺和父親都曾任學校家長會長,他上下學還有司機專車接送,這樣的排場在當時的鄉下自然引人注目,羨慕的、眼紅的、不屑的眼光從沒少過;有的老師怕得罪爺爺或爸爸,刻意討好他;有的老師根本把他當牛放,說他含金湯匙出生,不念書家裏也有錢幫他買到學歷。
就這樣,他求學時期就是過着刻意討好或冷漠嘲諷這樣極端的校園生活,直到遇上了對他一視同仁的陳老師。
那時候起,他感覺自己比較像個正常人,可以過平凡的生活,於是他對這位老師特別敬重,即使數年前便已離開成長的嘉義,多年來他仍是和還在嘉義教課的陳老師保持連繫。
閑聊間,師母知道他無女友,便提起她表姊有個在教書的女兒已到了適婚年齡,隨即當著他的面撥電話給她的表姊。他聽見師母對她表姊提起「可卿」,便問了那位可卿的年紀和目前任教的學校,確定是同個人,才請師母安排介紹。
稍早前,他到達這裏,正在和老師寒暄時,熱情的師母見到他,也不管自己是新娘,就把他拉到趙母面前介紹着彼此。趙母看起來似乎很滿意他,還提了女兒不喜歡相親,所以未讓女兒知道他的存在。既是這樣,為了不讓她尷尬,他於是坐在她對桌,看着她。
「系啊內喔……」趙母一張嘴張成O形。那這樣小卿跟這個男人也算是很有緣分呀,有緣千里來相會,這個姻緣她是一定會想辦法促成的啦!
「趙伯母是不是能幫我保密,先別讓可卿知道我以前就見過她的事?我想自己找機會告訴她,會比較有誠意。」他捧着胸,一臉誠懇。
「沒問題啦!」趙母拍拍胸。
「那趙伯母,您對我有沒有意見?」梁又辰微挑的長眸爍着笑意。
趙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得仔仔細細。
他一件純白的窄身五分袖襯衣,松着兩顆扣子,硬朗脖頸上隱約可見一條細鍊,下半身一條重度刷色皺褶單寧褲,搭了雙灰咖色刷皮綁帶的翹頭中筒靴,雖不是西裝筆挺的正式打扮,卻也十分英挺俊爽。
「意見?謀啦謀啦。梁先生長得一表人才,聽縮飯店開得也很大,啊這麼好的對象,偶們小卿能被你喜歡厚,真素有胡報。」八字還沒半撇,可這丈母娘看女婿是愈看愈滿意。
其實還沒見到人之前,有聽表妹說起她從她老公那裏問來的八卦,當她知道這個梁先生的家世背景和長相時,其實還不太相信,不過現在見了人,相貌堂堂的,的確令她滿意。
「那我追小卿,伯母同意了?」眸光不禁再度移到對桌那婉約的女子身上。她還是低頭安靜吃食,周遭發生什麼都與她無關,如此平靜,卻如此勾動他心。
趙母順着他目光便看到女兒。女兒被這樣欣賞,趙母笑呵呵。「同意同意。她哥哥早就結婚還生孩子了,啊她爸前幾年臨走前,對她的感情最晃心不下,你要喜歡她就趕快追,啊要不要偶夠企把她帶夠來跟你認素?」
「這麼突然,會嚇到她吧。」他收回落在趙可卿身上的目光。
「丟厚……」趙母想了想。「啊不蘭偶企給她探一下口轟好了,你等等偶。」
*
「可卿,妳小時候都住在這裏啊?」放眼望去,能看到的除了滿布成熟稻穗的稻田外,還是稻田。
趙可卿點了點頭。「小學到高中之前都住在這裏,高中因為學校路程遠,所以我住宿,後來考上北部的大學后,才在台北住下。」也留在台北教課。
「是喔……那外面那些田地全部都是妳家的嗎?」
「不全是。」趙可卿指着三合院左側那片地。「那一片才是。」
三合院和那片地是外公留給母親的。小時候和母親及哥哥跟着在高中任教官的爸爸住學校宿舍,外公把房子和地留給母親后,一家四口才搬來這裏,直到哥哥和她陸續到外地求學,父親也因病過世,這房子頓時顯得冷清而空曠。
慶幸表姨住附近,常常來找媽聊天,兩人像親姊妹一樣,這次表姨結婚,媽才會把埕借給表姨辦喜筵。
「喂,妳不是說妳媽每次都會找理由要妳回來一趟,然後趁機介紹對象給妳嗎?那這次會不會也找了人來跟妳相親,對象有沒有可能是那種大集團的總裁?因為要收購私人土地蓋什麼別墅或渡假村的,結果看上這些地,然後跟妳媽談買地時無意間在妳家見到妳的照片,驚為天人後從此喪心病狂要妳媽把妳介紹給他?」說話幽默帶誇張一向是胡菁的特色。
「……妳想太多了。」趙可卿輕睞她一眼。
「言情小說都嘛這樣寫……搞不好真被我說中,那妳就是總裁夫人,我就是總裁夫人的密友,以後還是貴婦團成員……呵呵。」胡菁三八地笑了幾聲。
「妳小說別看太多。」
「看小說是好事啊,幻想一下也好嘛,想一下那些蓋別墅和渡假村的總裁除了多金之外,還很多情浪漫……噢……」胡菁閉上眼。
趙可卿看着好友的沉醉模樣,有些啼笑皆非。「我已經告訴過我媽,不能再找借口騙我回來相親了,所以妳說的那些,都只是小說情節。」上次回家時,發現又被設計相親,她已經和母親說過要是再幫她相親,她就再不回嘉義;她想,媽應該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吧?
「誰知道呢。」胡菁撇撇嘴,隨即跟着舞台上的清涼小姐搖頭晃腦,片刻,又問:「你們這個村子辦婚禮都還是走傳統閩南風格哦?那妳以後結婚歸寧也要像這樣辦嗎?」
吃着紅蟳米糕,趙可卿臉未抬,淡淡開口:「妳明明知道我不想結婚。」
「瞎咪?!不想結婚?」走過來的趙母正巧接收到這一句。
「……媽。」趙可卿抬臉,看着母親。
「女人都嘛要結婚!偶就素來跟妳講,偶想幫妳介紹一個對象。」
「……」怎麼又來?低下頭,趙可卿不說話了。
「啊梁氏妳災謀?」趙母就站在女兒和其好友間,半彎着身。
趙可卿只是一口一口吃着米糕,置若罔聞。
趙母不放棄,看着女兒又問:「梁進妳災謀?」
一旁的胡菁想不到好友在面對這種事情時態度會這麼硬,連吭也不吭聲。她看了趙母布着汗珠的面容一眼,扯扯好友,細聲勸道:「妳也回答妳媽一下。」
趙可卿也不想這樣,她抿了抿嘴,淡聲說:「媽,我沒有結婚的打算,妳就別費心了。」
「啊先認素一下而已,又不素要妳馬上嫁!」趙母看了眼對桌方向,勸着女兒。「人家梁先生很帥氣內,那個梁氏集團總裁梁進啊,妳聽過厚?梁先生素他小孫子啦!他現在就坐在對面,妳打個招呼啦!」
那個男人坐在那裏?那她從進來到現在,所有的動作不都一直落在對方眼底?趙可卿微惱,握着筷子的手背青筋浮現,抿着嘴不回應。
梁氏集團她當然知道,一個自嘉義出發,以建築起家的企業王國,聽說老總裁梁進是土生土長的嘉義人,而梁氏集團除了本業的梁亞建設營造之外,後來也加入飯店業,並在台中蓋了梁亞飯店。梁亞飯店據說還是中部住房率最高的五星級飯店。
她會這麼清楚梁氏,是因為大學時一次和同學到中部旅行,曾想要入住梁氏集團的梁亞飯店,最後因為房價太高而放棄。
媽媽的生活這麼單純,何時認識了這樣來頭不小的人物?也不想想她不過是一個小學老師,怎麼高攀得起那樣的人物。
「啊妳怎摸樣?就認素一下嘛。」
「不要。」趙可卿淡應了聲。
趙母發現同桌賓客已將目光落在她們身上,她笑了笑,壓低音量。「啊妳想當老姑婆哦?女人就素要結婚生子才像個女人嘛,妳在那邊鑽牛角尖鑽給隨看?死掉的人又不會因為這樣就感激妳,妳……」
「趙伯母,沒關係,別勉強可卿,她是女孩子,總是會害羞。」梁又辰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半斂的長眸凝睇着那低垂的秀容,她長睫靜斂,粉唇抿得緊,淡淡側顏隱約可見倔氣。
「梁先生。」趙母轉首,一臉抱歉地說:「真歹勢,給你看笑話了。」一面對着男人說話,兩手不忘扯着女兒手臂,示意要她起身。
趙可卿動也不動,低下的視界裏,瞧見一雙灰咖翹頭靴和牛仔褲管。
她不是不懂禮數,明知該起身大方和對方打個招呼,可媽老這樣逼她,她也深覺委屈,偏偏還提了早不在人世的那人;也許下意識里,她也想讓對方認定她沒禮貌,從此打消與她認識的念頭。
「不會。我想可卿真的只是不好意思,今日見不到正面也沒關係,古時候男女成親不也都是洞房花燭夜才挑蓋頭喜帕的嗎?我總是會見到可卿的,因為……來日方長。」梁又辰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后,又道:「有機會我會再過來拜訪伯母,我還有事,先走了。」淡淡頷首,轉身離開。
趙母跟着上去,為女兒的態度陪不是。「梁先生,真的很歹勢……」
「喂,可卿,我才在說大集團總裁而已,馬上就出現小開——」胡菁推了推好友,目光追隨着那離開的高大背影。「那個男人長得很不賴,談吐感覺也很幽默,妳要不要考慮一下啊?他外型那麼好,又是那個梁進的孫子,欸,企業小開耶,有這麼好的機會妳當然要把握,有多少女星女模想巴上小開也未必能得逞。」
「妳明知道我沒想要再戀愛的。」不管是總裁還是小開都一樣,而且方才那人說的話……略顯輕浮,連洞房花燭夜都跑出來了。
「這種事難說的嘛,妳來之前不是跟我說妳表姨本來也是打算終生不嫁的,結果妳今天是不是回來吃她的喜筵?唉呀,愛到卡慘死啦!要真讓妳愛上了,半夜跟人跑也都有可能咧。」
聞言,趙可卿只是低垂眼帘,送進一口紅蟳米糕,咀嚼的卻是胡菁的話。
愛到卡慘死嗎……如果有一個人愛妳愛到失去生命,妳怎麼還能讓自己愛上另一個人?